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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室門上的組合木不斷轉動,沈默重演著一幅垂直畫——墜落坑裡的人型星正做著夢,夢中七彩歡快的城市豎立,大樓直直刺上五大異界的泡泡,而物質墜落成形。

  不過,大多數同學們只是要敲門,都早已不怕敲門時會打亂門畫的縛術了。

  「我找歌者.羏。」學姊。

  我轉頭看向其他座位。文藝所的研究室,格局是無聊的方格子。「現在還沒來。若要等他的話,可能得等到下午一、兩點了。」

  「他每天都會來?」

  我努力回想,撫著側臉:「不一定。你要找他的話,飛送訊息會比較快。」

  學姊望向一旁,眼神算計、深思:「不用了。我要當面跟他聊。」

  只有「跟他聊」?

  我看學姊的短髮、短裙,操勞的黑眼圈無法掩蓋她雙眼中的銳利。這兩人之間的故事呼之欲出⋯⋯不過,羏是所學會會長。那件事,八成不是男女之事。

  我知道自己應該問她,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幫忙嗎?

  學姊很快就走掉了,這個問題就懸在我心上。

 

.。。。

 

——少女的補丁裙,隨夜風飛入深林之境;她左尋右找,神話的金蘋果卻無處可循。
少女的手繭操勞,應和了巫女枯木般的揮招;她在畸果之林,領受了畸形巫女的鍊金術,好帶藥回母親身邊。
少女的青春常駐、遠勝王國年歲;她母親的墓碑早已殘壞,蔓生的荊棘刺壞了她的雙手。
少女的深林滿是王國的夢,而眾人皆知夢境永無長進;她的王將她釘上木頭,在火堆與吶喊中燒灼,而眾人皆知異端都應被如此殘罰。
正如卡德蒙人亞當,在畸果之林裡庇護王國的慈愛神所指示;只有王國的花園才能結實累累,只有王國的田野才能流出麥子的奶蜜。

  我清了清喉嚨,瞥一眼自己方才用鉛托筆草記下的論點,也確認了教室裡大家都有在讀螢幕畫面上的短詩。

  「這個故事裡的鍊金術確實被呈現為,隣人文化的反面象徵,但我記得在那首詩想模仿的中世紀裡,鍊金術確實是被王廷視為異端吧?」負責導讀的男孩說。

  「重點是精靈神,精靈神被塑造成人類的守護者——甚至被稱為『慈愛神』啊。」我說。

  「怎麼扯到偽神的話題了?」他雙手叉在腰上。

  我無聲呼氣,眼神轉開、甩掉他的批判仇恨言論。這個白癡⋯⋯這時候,我若轉頭去看班上有戴三環項鍊的同學,就會太刻意了吧?

  「隣神的行徑是隣人殖民的其中一個策略,只不過是位置完全是反過來的:我想問,如果你想說隣人在將諾兒金山區精靈化、花園化之後,他們語言中多了個『美』這個概念。」

  「他們有美啊,『il-naüi'ta』不就是美了?」

  「那個詞彙是指味覺的甜或肥,『naüi'ta』是指道德上的善良,或女性雌性的多產。我的重點是,這個作者身為諾兒金人,當然可以用諾兒金文字寫這個故事,或我剛提起的短詩,但他沒有——他用的是帝國語,是隣人殖民夥伴的人類語言。那麼,當你說他寫的東西是『後殖民』,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你會如何解釋那首詩呢?」

  多次的研討會的人們身影,重重疊疊到年輕學生們身上。

  沒有人回答。

  我知道,這班上有個學弟,只會看著我說話——特別,死死盯著我的嘴唇。好像我只是一張嘴、一副鍊金淬血的不自然美麗臉蛋。

  比隣人的虛偽妖魅,還要更虛假、純粹的人類美。站在校園文藝氣息之中,有如在崎嶇不平的沙地裡鋪出一片平滑、發亮、堅硬——荒蕪——之地。

 

..。。

 

  這不是第一次,學弟妹跟同學們說,我在評論其他人的導讀時,說話太兇。

  如果這是在以太咒網路上,我這個幾乎等同版主的人就會把他們這種評論全部禁掉。刪掉所有垃圾談話——既然討論的聲音都會清靜,不如讓所有人統一,被塗上肅靜⋯⋯

  真想這樣禁制人言,就不會有人來上課了。

  說不定,其他人比較想禁言我呢。

  「我那種問題,應該沒特別刁鑽吧?直接回答不就好了?」

  「他們就是回答不出來,才會感覺妳態度太尖銳啊。」幫我通風探信的同學F說。

  我皺起眉頭。「導讀這個作家的人,不就是他們?都已經選讀鍊金術文學了,這點程度的功課,要做到好,應該不難吧?」

  同學F也皺眉,但他看了我一眼,就不敢看向我的臉:「妳也應該想想,妳會對其他人造成什麼影響吧。都已經讀文學,讀到博班,這點人情道理也該懂了吧?」

  妳真該知道自己長得有多漂亮,知道妳這張臉,能多麽扣攝男人的心。

 

...。

 

  太失敗了。

  我寫字的手煞停。草稿卷軸的白,燃碳墨水的黑,嚴刺對比的扎眼下,這一道想法的混亂就太沈重了。

  研究室空無一人。文藝所裡,也沒有談話聲。

  我扔下筆,回宿舍洗兩天份的澡,卻只發現寢室門沒鎖。

  宿舍大樓臨風呼嘯。左看,右看,到處都人影,更不見我那位未曾與我見面的室友。

  或許,我不該泡在研究室裡泡這麼久⋯⋯

  洗完澡,補充些能量藥丸,順道在宿舍的轉角牆妖精小販那裡,買了一罐黑麥汁。我正準備回研究室繼續打拼。

  鎖門,準備搭乘車梯下樓。剛好,車梯的鐵門停在我的樓層,一個粉色短髮的亮眼女孩走了出來。她穿著寬鬆上衣、拎著一袋早餐,走向那條,我的寢室所在的走廊。

  我也搭上車梯,下了樓。

  我有看過那個女孩嗎?嗯,就算有,我也不會記得吧?⋯⋯難不成,她就是我的新室友?

  她有帶鑰匙嗎?會追下樓,要我幫她開門嗎?

  「幹嘛鎖門啊!」我想像中的她,會這樣直接吼我。這句台詞也適用於尖酸語調呢。

  「妳幹嘛不鎖門?」想像中的我,也會加上一句:「就算我沒放貴重物品,書若被拿走了,還是會很靠北啊?」

  未知名的室友,只是個空殼子。有如亞當.卡德蒙,有如鍊金術的空反應虛位——任何愛恨情仇都可以被放入那片虛無之中。

  我知道她宿舍裡放了一個滑板,一個看起來像高級俱樂部的槌球運動包。她看起來很有錢,是個帝國首都的孩子。

  說不定,她會沈默回頭,走到車梯旁的交誼廳,跟轉角小販共同享受宿舍大樓裡的風聲。坐在數屆研究生的陳年汗臭沙發上,吃著早午餐。

  說不定,她會氣沖沖地,跑去找舍監借鑰匙。

  該如何道歉的點子沖刷入我腦海,但不論是哪一種可能性,我都想送她一瓶,罐裝黑麥汁。

  我可以義正嚴詞,可以胡亂發言,也可以模仿出奇怪的口音,說出正論或屁話或其他噪音。但不論如何,我都得送她黑麥汁。

  我對不起她嗎?是的。她好端端的,沒想要鎖門,我就擅自為她鎖上門了。

  扣開黑麥汁的冰涼涼。我在逐日漸冷了夏末秋初之日,等著陌生的訊息飛來。

  然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或許,她根本不是我的室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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