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我得先說，這篇文章所指的銜尾式寫作（Elliptical Writing）與相關的編輯方法／策略，並非英文常用文法裡的省略（Ellipsis）——比如，在「我的ＸＸＸ」已經出現之後，「他的ＸＸＸ」就會被省略成「他的」，中文裡也有類似的省略文法，比如文言文之中十分顯著的主語省略，但英文能省略的東西更多。當然，在這之外也有「省略」的延伸用法：讓語句不斷避免直接描述作者意圖描繪的東西。

　　文學就是，用語言去做語言本身辦不到的事情，而「省略」也經常出現在各式各樣的語言之中。有些是必要性的省略，有些是習慣／文化性，或像圈內人講笑話時的省略⋯⋯

　　但今天要說的，都不是這些東西。

　　這是我對史蒂芬・艾瑞克森的「銜尾式寫作」的一點想法。

　　而在我看到他的論述之前，我是參考《聖經》裡的詩詞寫法原則，以此來揣摩中文裡的韻文與非韻文的韻律。

不用看影片，也能知道的重點如下：

《聖經》「詩詞」類文字的書寫邏輯／原則：

　　詩詞之中的二條句子，往往會是一上一下，一唱一和。
　　最先出現的是基礎句，而第二句的變化形才是重點。
　　其中的「變化」，可能有三種方向：
1. 完成首句的意義、意象、情感。
2. 深入擴張首句的意義、意象、情感。
3. 對比首句的意義、意象、情感。

　　世界上，所有詩歌都以「重複」作為最主要、基本的元素——所以，你只要以某種方式重複某個句子和母題，重複某種節奏或某頭韻、中韻、尾韻，如此一來，你就能寫出最廣義的「詩意」了。

　　然而，銜尾式寫作法，是將這個原則繼續推延到極致。

　　以艾瑞克森的說法來看，他每一個段落都是如此以詩意寫作。重複意象、押韻和主題等等要素，有如銜尾蛇，尾巴不斷被塞入頭部。

　　每一章也會遵從相同的原則，整本書若能一直維持著這個原則，再怎麼厚的小說，都能迅速寫完。但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原則，就會感覺痛苦難耐，連一個簡單的段落都寫不好——而且，不論小說篇幅有多長，你遇到的阻礙都一樣高攀難敵。

　　如果你想玩玩看，就能試著遵守以下原則：
你的開頭段落／句子裡會有某些要素，之後，你要以不同的角度去接觸——回應、映襯、發展——這些要素，以此形式創造出你想要的效果。

　　嗯。這個方法簡單來說，就只有這樣而已。

　　如果你想看他舉的例子的話，可以追他的免費教學系列文章。但老實說，你會發現「經驗」和「對文字／語言的理解」，才是他為何能只用這一個原則屌打市面上一大票奇幻小說。

　　你或許會認為，如果我一直重複相同的主題，難道不會讓讀者覺得，這樣寫不就是在說教？實際上，只要你願意認真寫人物，以「視角」作為你的故事的賣點，就算主題相同，只要人物視角不同，就會讓主題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

　　許多經典作品也有類似的作法。

　　如《奧術》，其相同的主題會在不同角色身上展演，如家人（家長ＶＳ孩子，兄弟姐妹），科學倫理，助人的政治跟貪腐的政客等等⋯⋯這種設計風格，非常能讓你高效率地使用故事篇幅——你可以塞入大量人物視角，但因為主題相同，讀者閱讀時，也不會失去焦點。

　　而這就來到本篇標題的另一個重點：你若是新手作家，寫作齡未滿十五年，你就不太可能一次寫就到位⋯⋯你必須不斷編輯、調整，找尋相似但不同版本的文字的效果。

　　換言之，這個寫作法也適用於「編輯」的程序。

　　你所寫的文字，會被你當做詩文。不斷來回審視前後文、參考你寫過的東西，將所有意象、情感、動作戲、獨白劇全部串聯到一起，讓銜尾的原則引導你追尋、挖掘你筆下空間之中可能存在的意義——然後，你要去抓住那個意義，回頭來形塑所有你已經描繪、呈現的人事物。

　　你可以像《血源詛咒》那樣，扭曲「英雄旅途」的所有環節。

　　你也能像《無職轉生》，回收你丟出來的角色、魔法、地理人文風景等元素。

　　這種寫法，恐怕也非常耗腦力，不過，如果你能適應的話，艾瑞克森也直接說了：對他而言，他已經不再需要思考自己必須如何串聯前面的句子、段落或篇章，他寫夠多小說、散文跟詩詞，這對他來說已經是第二本能。

　　也就是說，「銜尾式寫作」是一種你絕對能學習的寫作技能。

　　就像你在學校，學習寫作文時，老師可能教過你「首尾呼應」的手法，銜尾式寫作只是稍微再更極端一點：

　　他要求你以相同或相近的句子，完成首尾。

　　或採用《聖經》的那種詩文寫作方式，讓開頭第一句話，能順暢地接入文章最後一句話；或深入擴張，或對比映襯。

　　銜尾式的文筆可能間接造成的效果是，它讓你在寫作時也不斷回頭審視你先前所寫的東西——結合書寫跟編輯的過程。你不必經過所謂「編輯」也能完成某程度的草稿。當然，如果你想要編輯的話，銜尾式的結構也能讓你有更多參考依據、你需要配合的目標，然後你也更能精確定位你想達到的效果。而寫作所有的重點，就是要達到戲劇性的效果呢。

　　這個方法最厲害的，就是你寫的東西不是作文，而是小說——你想改多少遍，都沒有問題。經過編輯之後，沒有人需要知道你先前的、最早的草稿有多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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