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繭 20.5
那位身著閃亮的動力裝甲的女英雄現身,使餐廳裡一陣寂靜。這股沈默卻只讓理龍的話語能傳到遠處,反響於堅硬地板上,傳到聚集的學生與阿爾卡迪亞高教員聚集處。
低沉耳語響徹房間,就像一股幾乎無法被人察覺的衝擊波,讓所有沒辦法聽見的任何人都知道了這則消息。
我能看到艾瑪,或說我可以在從房間前方後退的學生之間瞥見她。她氣色之前已經很蒼白,而她現在則是在瞪著我,面色全白。
我緩緩吐氣,不過我的心臟狂跳得像我才剛衝刺完。
目空大師向前踏一步,走出通往廚房的門,我則後退幾步到餐廳,讓理龍和目空大師站在我前方。我有些蟲子流過了他撞開的門邊縫隙——他將身後的門甩上,但鎖頭周圍的金屬門板被扭曲,就讓較小的蟲子有路可鑽。
戰矛擊打地面。電力扯過他周圍的空氣,流入暴露在外的管線跟暖氣導管,傳導到門口,讓整個餐廳都在電力細碎閃爆時畏縮。在走廊裡的每一隻蟲子都死了。
把蟲子帶來這裡也沒用的。
我看向周圍。這裡並非最理想的戰場。我四周圍都是櫃檯,會限制我的移動能力,卻幾乎不會影響到他們。有人給勝利小子、吊擋鐘跟石固打了訊號。那三位英雄正趕來我們這裡。枯焦則被綁縛、遺放在室外。
五個假面跟我打。我有跟勝利小子一起跑入校舍裡的蟲子,也許就有了一千隻飛蟲跟一些蜘蛛。完全不夠用來主動進攻。我也沒有武器或蟲群的優勢。我也沒穿假面服,但那套衣服也不夠可靠呢。
在很久以前,我曾難以理解戰慄說過的名聲,還有要傳達出正確印象的形象。現在名聲就是我的全部了。
我再一次緩緩吐氣。冷靜下來。我活動肩膀,讓筋骨放鬆。事情不能變得比現在還要糟糕,就幾乎讓人放鬆呢。排掉緊繃感。假如他們決定把我拖去監獄或鳥籠,我就沒辦法做出任何區別。
他們沒在進攻。也許事情不如我想的那麼糟糕。他們在這裡不是要逮捕我,或者他們是想擋住我的蟲子可能走過的重要路線,來消減我的進攻力量?
或者,那是我自己能利用的手段?
我後退到我走到櫃檯,然後期望跳上櫃檯邊緣,將一隻腳塞到身子下。這個視角就讓我可以筆直看著理龍,目空大師就在我視野左邊遠處,而許多學生則在我右邊,其中也包含了艾瑪。
「真卑鄙呢,理龍。」我總算,說。「揭發我的身分?我以為妳會比較好啊。」
我基本承認這件事時,另一陣耳語響徹房間。艾瑪凍僵。她的神情沒有轉變——雙眼瞪大,嘴唇緊抿。
「我努力做到好。」理龍回答。「我只是在遵守指示。」
「我猜你們老闆是對我隊友打爛的裝甲,有一點點不爽?他們要求妳把我拖去監管,來彌補損耗?」
理龍搖了搖頭。「用動力裝甲對付你們暗地黨是beta測試,已經預期會辨認出重大缺陷。我希望你們不要熔毀神使⋯⋯它很貴。但那不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
「理龍,這世界是有規則的。」我說。「還有期待。我跟利魔維坦戰鬥,也跟屠宰場戰鬥。我也有去跟鬧市區的S級威脅戰鬥。我不想聽起來很傲慢,我想也許,我是值得一點點敬重。我做完了我的份。妳不能直接轉回來,在一整群人面前揭穿我的身分。」
「這件事沒有選擇的。」
「妳選擇了他們。不是說最近,沒有二三十個英雄離開捍衛者呢。」
「掠翅,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目空大師說。
「事情永遠不會簡單的。但有些時候,你得選那條艱辛的路。有些時候妳就是得察覺到,下決定的人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因為這一次?在學校裡討架打?這不可能合理啊。」
「捍衛者正在盡力收拾殘局。」理龍說。「事情是有點錯亂。我們最好的人都以只剩一半的情報——或不正確的情報——兩倍努力工作啊。假若有任何錯誤決斷,考量到他們的情況,我希望是能給他們些藉口。」
「當然了,但這也是我們之中最好的人在付出代價。我們上次談話時,妳還訓我說要搞好優先事項。妳真要認真談?在捍衛者所面對的所有情況下,要我跟妳談談妳的優先事項?」
我讓這道威脅懸在空中。
「妳不會談的。」理龍說。她走近我,而我舉起手,指示她停下來。我沒真的在思考這個舉動。她就停在原地。
為什麼?她為什麼在我叫她停下來時,真的停下來了?假如她朝我走來、抓住我,我除了踢打尖叫以外,就不能做到多少事情了。
在我沒有說任何話語時,她補充道:「掠翅,妳不會這麼做的。」
「妳會對我能做的事情感到吃驚吧。」我說。「我有把人打殘過。挖出一個男人眼睛,還給他去勢。我切掉過一個女人的腳趾。也用上千隻昆蟲的咬嚙活活剝掉人皮。媽的,我對威揚做的事⋯⋯他差點死掉,被昆蟲嗆死,上百隻蜜蜂蜇入毒液,讓他喉嚨緊縮。就連枯焦在這一刻的室外,他也不是很快樂呢。」
目空大師跟理龍交換了視線。
「妳的蟲群不能靠近他的。」目空大師說。
我聳肩。形象,自信,名聲。我痛恨自己這麼做,但我想到快斬傑克。他沒有戴面具或穿假面服。他的超能力不會嚇尿人們。他有的是存在感——一種自信的氛圍。
我在數週或數個月前,可能會難以裝出傑克的那種自信心。那些歷史——我們在一連串事件與衝突中勝出各個隊伍——可以輕易變成重擔,逐漸累積起我們設下的各種先例,但我們也將其變為護甲,變成讓我們敵人在關鍵時刻猶豫的事物。
「我猜你們是在用某種方法聯絡枯焦。」我說。「卻也聯絡不上他呢。」
「他有受傷嗎?」理龍問。
我沒有給出一個回應。恐懼是個我能在此利用的工具,而我也能在不確定與未知之中引人恐懼。
我之前想過快斬傑克,但現在我是在想著爆彈。她是第一個為我介紹這個概念的人。
「你們讓我開始思考。」我說,無視那個問句:「為什麼要這樣設局?你們倆太聰明,不會將我逼入一個我有這麼多人質能利用的絕望處境。」
「枯焦有受傷嗎?」目空大師咆哮著。
「你們把我跟三百個,理論上能被我押為人質的人,關入同一個房間。為什麼?你們不可能有我不會弄傷某些人的自信⋯⋯」
艾瑪坐在我的右側。她在座位上,沒半點移動,安安穩穩地處於好幾位教員之間。我將一隻蜈蚣引過去,爬過她的手,她就尖叫。她在從板凳上趕緊起身時跌倒。她匆忙爬開、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理龍跟目空大師都緊繃起來。
我抬起雙手,做出安撫的手勢,讓英雄們知道我不會再更進一步騷擾。「⋯⋯不然你們現在就不會擔心枯焦了。你們也不會有剛才的反應。順帶一提,枯焦沒事,不過我無法說,他一直都不會有事呢。」
目空大師些微放鬆。我能看到石固、勝利小子跟吊擋鐘,在理龍身後走進房間。她轉身說的我沒聽見的事情,石固跟勝利小子就都撤退了。我只能推測,他們是去找枯焦。
我與吊擋鐘對視,然後看向理龍。「這是誘餌,不是嗎?妳或那些下決定的人要我劫持人質。因為你們已經準備好應對策略,會在他們有任何嚴重威脅以前就能阻止我。我劫持人質,確保我被釋放。你們⋯⋯我完全不明白呢。你們會用毒氣攻擊我們,或用某種受控的電擊,像目空大師的電蟲器,讓房間裡所有蟲子死去。你們就能當英雄,我會被拘留,消息會傳出去說暗地黨沒那麼仁慈厚道。掌握這座城市的反派們會同時,喪失他們的領袖跟大眾的信任。」
「那不是我們的計畫。」理龍說。她嗓音有股輕微的口音,幾乎沒超過她面具的濾聲器。「我研究過妳的檔案。根據妳到目前下過的決定來看,我推測那不會成功。目空大師也同意,不過他想法是根據於他對妳的超能力跟靈活性。」
「但妳還是接受了。」
「這是命令。」理龍再次,說。「也因為我們談論過這件事,也沒有人真的相信妳會嚴重打傷任何人質。」
「妳似乎給我太多信賴,假設我會好心配合你們呢。妳認真會期待我會在你們打出最後一張牌、揭發我的身分之後,叫我閉嘴不說出我過去幾個月以來聽到的所有骯髒小秘密?而且,還是在因為我幫助你們之後,你們才發現的身分?」
「那不是我們發現的方法。」理龍說。「而且妳會保持安靜,因為妳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
「我或許會閉上嘴。」我回答她。「或許不會閉嘴呢。假使我不管怎樣都會死或會入獄,我為什麼不對我們這裡的聽眾,吼出我知道的事情呢?」
「因為妳不會那麼做。」理龍說:「妳也無法那麼做。」
「我們為何不到其他地方談話呢?」目空大師問。他換乘用雙手握著戰矛,以不帶威脅的語氣威脅著。
「走出這裡所有人能聽到的範圍?」我問,朝聚集的學生那邊伸出手臂。「我可不同意呢。我至少是有資格要求一團由我同儕組成的陪審團。在你們攻擊我或殺掉我的時候,我也會接受你倆名聲受到打擊的結果。」
這就是我為何要坐在櫃檯上。我這樣會更無法移動,而假使他們攻擊的話,我也更不可能逃開來,但那是個好結果。也是我們的觀眾不會直接意識到的細節,但他們多少都能理解到,我的對手竟會在我如此缺乏防備時好鬥出手。
「我們不會殺掉妳。」理龍說。「我們的命令是要羈押妳。我也很抱歉我們必須這麼做。我希望⋯⋯我們希望可以單純跟妳談話。」
「你們倆?我不會以為兵器⋯⋯目空大師會想對我說任何東西呢。」
「我們進入布拉克頓灣領空,我就接到這裡有個重要隔離區的消息,跟鬧市區的傳送門有關,城裡的領空有被嚴格控管。我們被迫要通報出我們來布拉克頓灣的原因,然後有高許可層級的PRT隊員要跟我們的任務合作。我們被命令要直接在這裡跟妳對峙,然後將妳拘留起來。」
「為什麼呢?」我問。「那些妳用來對付我的隊伍的裝甲,都該要用去獵殺屠宰場九號。妳不是放棄追逐戰,就是正要告訴我說,有比阻止他們還要重要的事情。」
「那也是我們能在路上討論的話題。」目空大師告訴我。
「目空大師⋯⋯」理龍說,她的語調正在警告他。
「我可以在這裡說更多話。」他補充:「但這裡有太多人會打探消息。如果妳願意移動到附近的房間裡,我就能解釋了。」
「謝了不用。」我說。
「妳還可以使用超能力,而我也知道妳能用那個能力跟人溝通。」目空大師說。「妳一樣能跟學校裡其他地方的人傳達任何秘密。」
「假使我移到人們看不見、聽不到的地方。」我說:「我的話語就不會有相同的戲劇效果。再說,我猜我們的觀眾也是唯一一個確保你們公正行動的要素。他們有攝影機,而你們也得維持名聲。」
「我的名聲不是優先事項。」他說。理龍點頭,但我不確定那是認可還是同意。
「你們有組織的名聲要維持。對我們這些卡在布拉克頓灣裡的人來說,我們有自己的理由。有某些東西讓我們留在這裡。我們有要保護的東西、要支持的人。有些人是太害怕,因為實際上離開這裡會比留下來,還要更可怕。其他人是沒有地方可去。捍衛者像紙牌屋似的緩緩崩塌,我會認為你們有留下來的理由,有一個理由讓你們遵守自己不想遵守的命令。你不會想對一個沒有武裝、沒穿假面服的女孩動粗,還讓他們在攝影機上丟臉。你們這樣押上捍衛者這個組織,就不可能那麼做。」
目空大師瞥向人群。好幾個學生有拿出手機,盯著這個場面。
「還記得你在醫院的時候?」我問。「情況很類似呢。」
「是啊。」他回答。沒有詳細解釋。
「我們可以抓住妳。」吊擋鐘插進話來。「我可以抓到妳,或者他可以直接走去抓起妳。不必使用暴力。」
「不行。」目空大師說。又一次,沒有詳細解釋。
我這才察覺到。目空大師跟理龍正在小心行事,因為他們以為我可能藏有秘招,就像我在募款餐會那時候呢。就算他的超能力應該要剋制我,我卻將枯焦無力化,我對此也毫不在意。他們知道我對愛剋妲娜做過的事,還有其他事件。
他們在擔心我會做出某些事。
目空大師是理解我的超能力,理龍是理解我這個人,他們也估計到我不會冒險讓房內其他人遭受危險。假使我要對自己說實話,我也沒要那麼做。他們佔了上風,他們讓這件事拖長也不會損失任何優勢,他們卻也沒要動手。他們姑且可以說是,想要說服我,而假如我做出某些行動,他們就會用其中一件道具或花招來反制我的計策。
一件世上最糟糕的事情剛發生在我身上——我的秘密身分變得眾所皆知了——而我就在這裡,毫無武裝,毫無我該如何逃出生天的概念⋯⋯好人們卻還在打安全牌。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微笑了。
「去我的。」吊擋鐘對理龍咕噥。假如我沒將蟲子擺到那位女英雄身上,我就不可能辨認出他所說的話。「我這才理解。她真的是她啊。」
為什麼現在才察覺呢?
石固在冒險走出室外前,扭曲了他的金屬裝甲,創造出貼身金屬套裝,只有他眼睛面前縫隙極其細微。他大步跋涉過我的蟲群,幾乎無能視物,剛好在校地邊緣的牆壁外找到了枯焦。他重塑了裝甲片板,開始割開繩索、放出枯焦。
我可以抓到石固嗎?八成是可以。但他不值得我花費心力——他可以重塑金屬,這之外還有強化力量跟耐力呢。
現在我理解了這裡所發生的事,就感到自己正處在邊緣上。現在,我該如何利用這一點呢?
「我很抱歉。」目空大師說。
這句話讓我的思緒脫軌。我緊繃起來,但他並非為了緊接而至的攻擊道歉。「什麼?」
「在過去,在我們的道路曾經交會時,我應該努力跟妳妥協。我沒有妥協。我有時間反思,我也有其他人可以討論、給我些客觀觀點,我也很後悔我們之間事情是那樣發展。我可以說更多東西,但那聽起來就會像藉口,而我懷疑,我們會有人想聽見那種話題。」
「那就是你來這裡想說的話?」
「是我想說的大部分的話了。」目空大師說。
「我們希望以假面的身分,彼此面對面談話。」理龍詳細解釋:「談論近未來,由暗地黨運作這座城市的事,特別還包括妳的期待,掠翅。但目空大師跟我都認為他需要跟妳說那些話,而也許,妳會需要聽那些話。假使有任何因素讓我們飛過來,那就是原因了。」
我對這沒有一句回應。假如對手都是混帳,事情就會比較簡單。這樣表現出自責?我是該怎麼分析這種東西呢?
然而,他們是有做一件挺混帳的事。那在所有事情當中,顯得十分不一致。
「那,就最後一個問題。」我說。「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發我?這不符合目空大師自責痛悔的概念,也無視了不成文的規則;我知道我的隊伍在這些規則下玩得很隨便、隨性,但理龍,我沒預期到妳會打破這種規則。假使目空大師想重新打造自己,那就也不包括他了。」
目空大師跟理龍交換神情。
「是什麼呢?」我問。
「妳不知道的話會比較好。」理龍說。
「是什麼事?對誰比較好?」
「對牽涉這件事情的所有人。」她說。
「告訴我。」
她瞥向目空大師,但他沒看向她。「一個預知能力者告訴我們,現在就是我們最可能羈押妳的選項。」
預知能力者?那個不一致的要素吻合進來了。若從外側視角來看,這是充滿細小缺陷、矛盾的行動計畫,在從某個看過未來的人來整理出需被滿足的尺度,以此來獲得他們希望的結果,這計畫就會合理了。這樣在校地裡動員,就是我認為蛇蜷在跟戴娜——他的「寵物」預知能力者——有一長串問答後,可能會有的計畫呢。
戴娜。
「這個預知能力者是誰?」我唐突地拋出這個問題。
「掠翅⋯⋯」理龍開口。
「是誰?」
「妳知道是誰的。」目空大師告訴我。
這比我的秘密身份被暴露時,更沈重地打掉了我的所有盛氣。我血管發冷,自信心完全一落千丈,好像它沉落到我無法看見底部的深淵。
那是真的。所有我做過的事,所有我越過的界線,都是要從蛇蜷身邊奪走黛娜,送她回家、回到家人身邊,然後⋯⋯就這樣?
我敏銳注意到我右方的人群。他們從前桌退開,聚集在餐廳的遠端。然而,他們也在緊緊抓著自己可以辨認出的每個詞彙。他們在看著我的每個動作,還有這場對話的每一個面向。手機鏡頭轉向我這邊,每一秒的畫面都無疑都會上傳到超亞線上欄或某個影片平台。
我根本不在意了。我感到自己將腿甩過櫃檯、跳下地板時,稍微有一點麻木。我沒站得挺直,我頭髮也有些垂落到我臉上,遮掩著臉。
「他們有強迫她給出情報嗎?」我問。我的嗓子聽起來很怪。我沒辦法將自己的感覺歸咎於憤怒、悲傷或任何情感。我只感到外界的線索——我的嗓子帶有極其輕微的顫抖,我裡面也有一股奇異的空洞感。
我踏離櫃檯,離開理龍跟目空大師。在我開始坐在腳上之後,那隻腳就有些麻掉,我也已經感覺有點站不穩。
「妳也不會想聽到那個問題的答案的。」目空大師在我身後,說。
理龍跟目空大師飛過來,顯然是想說聲嗨,好讓目空大師可以做出某些近似道歉的舉動,作為他戒掉混帳無名會的課程一部分。在PRT最近面對那樣的混亂時,他們全神貫注在自己的任務上,沒注意到隔離措施。他們被訊問,暴露出我就在這裡,然後上頭的權貴就下達命令,用黛娜來密謀出一個可能羈押我的攻擊手段。
我只要思考一瞬間就能知道,這所有點子似乎比其他點子糟糕:不是PRT像蛇蜷一樣利用黛娜,就是黛娜自願提供出那則情報。
我願意接受目空大師的建言——我是不想聽見那個答案呢。
「機率有多少?」我問。「你們知道嗎?」
「我可以問。」理龍說。
「還請幫忙問。」
她頓了下。「我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八的機率,會將妳拘留羈押。」理龍說。「我們有妳會採取的逃脫路線的概略數字。妳要理解,我不給妳那些逃跑成功機率的數字,但妳也應該理解,暴力是不會成功的——成功機率不到百分之一。」
「啊。」就是我可以讓自己說出的所有話語。
這解釋他們為什麼在打安全牌。那不是因為我對解決問題的喜好。黛娜已經告訴他們要注意那一點了。
我瞥向人群。他們依然在聆聽。艾瑪也在那裡,將雙手緊抱在身體上,雙眼瞪大而無能理解現況。
她根本不成影響因素。在我得處理的事情上,她根本算不了前十,完全進不了前一百件事。我對她身在此,感覺到非理性的冒犯感,就好像她正在做某種誇大自我重要性的事情——就好像她是能選擇身在於此。
我有一部分——比我預期的還更——想全力出手。光是因為我可以弄傷她就弄傷她,藉此來回應我正感受到的,對她無能控制的某些事情的憤慨。
不是說我有多少東西可以失去呢。
「掠翅。」理龍說。她將這個詞彙當成警語,就像她在對目空大師說話時那樣。我無法確定她是在警告我什麼東西。我的思考脈絡有那麼明顯嗎?
「我一直都不喜歡那個名字。」我說。「掠翅。一直都不怎麼合襯呢。」
「假如有其他妳想要我們稱呼妳的名字⋯⋯」她語音漸落,邀請著回應。她的嗓音很輕柔,就好像在跟一個站在窗臺上的人說話。我注意到吊擋鐘站在她身旁,他的手套指向我,手指張開。
我在比喻上來說,是在窗台上了?我幾乎無法分辨了。
「沒概念呢。」我說,我繞過一張桌子,將學生擋在我與吊擋鐘之間。「就感覺想評論那個話題。」
「妳知道這位預知能力有多強。」目空大師說。「安靜跟我們過來,我們可以一起跟當局談。假使這會有幫助的話,我可以承擔妳現今情勢中的一些罪責。我們所有人,可以一起讓妳取得更寬容的刑期。」
我注意到其他學生的眼神。在房間後方聚集的人,是被推離我這邊,他們想畏縮、蜷縮。其他則沒離開座位的人,一排排地坐在我周圍,在我走下走到時也將頭轉過來看向我。那些留下來的人,較不害怕,也願意面對自己的恐懼。
他承認了這件事,音量夠大到所有人都能聽見。他有半怪罪我⋯⋯變成這樣。變成犯罪首腦。反派。那是部分指責。其中許多錯誤都該歸因於我。
在學校、在這裡的對峙中察覺到此事,是很奇怪呢。這裡不是所有事情開始的地方,但也夠近了。
「好吧。」我說,比較像對自己說話,而非對其他任何人說。
「要過來嗎?」他問,向前踏了一步。
「不要。」我告訴他。他停止自己的步伐。「比較像是,好吧,我決定自己要做什麼了。」
我可以看到他緊繃起來。
「學生們!」我喊道,拉高嗓子。
「她要劫持人質了。」理龍說,噴射背包啟動。
「⋯⋯彈道清晰。」吊擋鐘說。他快步走向左側,手套仍指向我。
「我沒要劫持你們。」我說。「這件事會如何發展,真的是要看你們的選擇。我不確定你們有沒有聽到我之前說的話,但我將你們描述為陪審團。現在,就是你們投票的時間了。」
「掠翅,這不是正確的做法啊!」目空大師吼著。他向前踏步,然後回身殺掉湧入他身後門口的蟲群。我能將一些蟲子導引到通氣管,但那加起來算不了多少。除非他想讓蟲子流進來,不然他會被卡在門口附近。
「假如你們同意我,就起立。」我喊著。「我不會在此做出漂亮的演說。那不是我的作風。我不會對你們說謊,或讓你們因為內疚才行動。這就是你們的決定。」
我有什麼期待呢?會有幾個人,包含夏洛特?還是緩慢聚集的人群?
在觀眾席上的三百位左右的學生中,將近三分之一的人都從長凳站起身。他們一整群人移動到我這裡,聚在我身後。夏洛特正站在我左邊,盯著前方而沒有跟我眼神交會。
在我進入這所學校以來,就有注意到強烈區別——以前與現在之間的區別。暗地黨於學校的存在感一直尾隨著我,騷擾著我。
假如我沒法使用追隨者的話,還要他們幹嘛呢?
我聽到有人的動作,就回頭瞥見夏洛特的朋友,費爾,退離出房間最後方的學生群體。他們二十人中有十九人都是很乾淨、純樸、眼目明亮的孩子,在麻煩出現時就離開這座城。費爾向前走著時,雙眼低看著地板,其他人也離開人群、加入我的隊伍。人數不多。有十到十二人。這依舊算某些效果了吧。
上百位學生,人數還在增加,我還有一小群蟲子。我能看到艾瑪站在一旁,雙拳緊握。她在低聲、一次又一次重複地說著某些東西。我沒辦法分出蟲子去聽她說的話,我也不確定自己會在意她。
「這太魯莽了。」目空大師說。他的嗓音有著奇怪的音調——我於詞彙邊緣上能聽到,數位化無法消弭的鼻音。
「大概是很魯莽。」我回答,拉高嗓音到足以喊過房間。「但也沒像你以為的魯莽那麼魯莽。我們沒要戰鬥。我強調,我們沒有要跟你們交火。」
「那妳若沒要跟我們戰鬥,到底是要做什麼?」吊擋鐘問。
「目空大師跟理龍都用人質來對付我,將我置入雙方皆輸的情況——我會被夾在跟著他們才能離開,以及必須傷害他人才能逃脫的情況。現在,我想我已經翻轉了情勢。我們要作為一個群體,走出這所學校。如果你們想阻止我們,就得弄傷我們,而你們做到那種事情的能力也不比我差呢。」
「掠翅!」理龍拉高嗓音。
「泰勒。」我回答她。「我在一小陣子裡,只會是泰勒。我認為我在今夜之後,不論如何會放棄平民名字了。說起來,肏妳他媽的。我可不會忘記這件事。」
「⋯⋯不是我啊。」她說著,而我懷疑就連站在她旁邊的吊擋鐘也聽不見吧。
「這不是妳的選擇。」我說:「但只要妳選擇遵從他們,你就跟他們一樣有罪。」
我根本還沒說完話,就舉起手,指了個方向。一瞬間的猶豫之後,群體就向前進軍。我等了幾秒鐘後才加入他們,跟上步伐。
吊擋鐘用上手套,手套指尖射出爆炸力,看起來像條條白色釣魚線伸出了手套指節間。那指尖打入一面牆壁。組成一條細線的障壁,與我的蜘蛛絲沒多少區別。
理龍手放上那隻手套,那些指尖細絲也同樣迅速地縮回。我的蟲子能聽到她說。「⋯⋯會弄傷⋯⋯平民的。」
在群體太過靠近假面之前,就有幾個成員退出。有其他人加進來。群體就向前進軍,走到房間前門。
某個人將一件衣料塞入我手中。一件汗衫。我將其套上,戴上兜帽。我拿下眼就,將其滑入口袋。
吊擋鐘被人群擠壓。他正在使用超能力,但在人們粗心推擠彼此時,人體推擠也在撞上凍結的人時,受到一些傷害。他正掙扎著要觸碰到我。
「勾起手肘。」我說,嗓音低沈:「還繞住他。他只跟你我一樣強壯。」
人們一秒鐘才組織起來。他危險地靠近了我,但他雙眼完全無視我。在幾次心跳後,群體的成員就成功勾起手、繞住他。
「我右邊所有人,前往前門。我左邊所有人,前往廚房。直接走過目空大師。」
那男人擋住門口。他將戰矛底部敲上地板時,我們距離他只有十幾步之遙。電力跟熱氣卷襲過餐廳的工餐區域,明顯的電弧跳動在水槽邊緣、前台托盤用的金屬欄杆上。
「穩定向前。」我說。「最先走到他身邊的人,抓住他。你不需要做到抓住他以外的事。爬到他身上,他會害怕弄傷你而無法動彈。」
我看到有些人在遲疑。群體似乎喪失了最初的衝勁。
「他或許不是個好人。」我低語著。「但他是一位英雄。相信這一點。」
或許是反過來才對?那句歉言讓我感覺很古怪。
他橫架戰矛,擋住我們的去路。夏洛特加緊步伐,伸出手抱住那支戰矛跟他的左手。
其他人很快就照做。他身著裝甲,將近七呎地高大站立,大家得爬到他頭上,才能找到能緊抓著的地方。
假使我有在控制人群的話,我幾乎以為自己可能有第二次觸發事件——這個景象實在太怪異了。
我之後更仔細地看著他們,看著有些人如何完全沒聽從我的話,在撤退著。其他人則展現出許多不同的情感,情感沒有全體如一。雪莉雅,那個剃掉半邊頭髮的女孩,也在那些人之中。她在緊緊抓住目空大師時,在所有情感中,她的臉上是深深鏤刻著憤怒。
一百位學生加入我的行列,一百位學生都有各自的故事。有他們自己的無眠夜,他們自己的悲劇與恐懼時刻。而那才是全景。
我不確定這會讓人感到放鬆,還是會讓人更恐懼。
理龍飛過我們上方——她的噴射背包使她飛入空中,越過的人群。學生們奔跑著,追在她下方。一、兩人跳過桌子,躍起要抓住理龍的腳,但她輕易改變方向。
在目空大師忙著時,我就能自由將蟲子帶入門邊,不必擔心它們會被電到灰飛煙滅。我將它們直接引到噴射背包吸入大量空氣的通氣孔。一秒後通氣孔就像真空般,吸入空氣,下一秒它就被堵塞。理龍失去浮力,飄到地面上,靈巧地拍開那些想阻擋她的學生的手。
她的噴射背包幾乎爆炸性膨脹,噴出吸入孔的四倍空氣、四倍增強了電力,兩台雷射炮塔彎過她肩膀。
她沒可能在那樣的空間下塞入那麼多機械。那不是塞入她的軀幹——這麼做根本是不可能的——就是兵器⋯⋯目空大師有調整過那套裝甲。
她起飛,也變得更快速。
我已經溜過目空大師身邊,走入廚房,進入了狹窄的走道。其他學生擠滿門口時,她沒有空間繞過這裡。
她轉過一百八十度,飛向餐廳大門、前往室外。
現在,只有二十位左右學生在跟著我。理龍停在石固跟枯焦身邊。石固抓住她的手,她就起飛,帶走那兩人。
還得應付三個英雄⋯⋯
那台兩人騎乘的巨大動力裝甲抵達這裡。還剩兩人。
「不行。」目空大師說。
「你應該保護我們的!」一個女孩吼著。雪莉雅,那個很生氣的女生,曾經將武器帶到學校裡,而在要交出武器時她就寧可離開學校。
「我不會那麼做。」他說。
他是在跟其他人說話。他的面具通氣孔打開,熱氣流出去。他是想散出熱氣,好讓他不會傷到任何學生?
「這依然很粗野啊。」他說:「⋯⋯造成的傷害也比好處多。」
一頓。
「⋯⋯的自由不值得失去你們。」
目空大師,仍留在餐廳的供餐區域,開始移動。九位學生吊在他身上,他就極度緩慢,動作小心到我可能會將那稱為折磨人的程度——幸好這個效果讓我能有更多優勢。
他需要用兩手端著戰矛,藉此移除矛柄中央的面板。我讓蟲子爬滿面板,他就甩了甩面板,想甩掉昆蟲。那麼做也失敗時,他就讓手套脫落,讓其墜落上那個抓住他大腿的學生,手套之後才墜到地板上。
我想用蟲子咬傷他的手,卻發現他手有著平滑、非血肉的質地——是金屬或塑膠,或兩者綜合起來的東西。他找到戰矛內的機械裝制,以某個次序打了字。
理龍就轉向地面,將兩位假面放到那裡後,踉踉蹌蹌地以四、五道快步向前,打散她剩餘的前進動量。她倒地,成了蹲伏姿勢。
我們走到室外。目空大師駛來的動力裝甲,正陰森逼入我們前方——一條四腿機械龍,暫歇在操場上,身上充斥著很有騎士風板甲。這東西⋯⋯我沒辦法在戰鬥中打贏呢。不管它有沒有簡單的AI,理龍都會支撐任何邏輯上的弱點。
它沒有移動。
我們走過龍腿之間,前往停車場。真的沒有其他路線呢。
理龍陡然站了起來,我就縮了一下。
她轉身走向我們這裡,但她漫無目標,然後我們就走過停車場、來到大路上。石固跟枯焦距離都太遠,勝利小子也在我之前給他滿臉蟲子後,不願意再次走到室外了。
零散幾隻蟲子畫出箭頭,給他指向他的東西。讓些蠢小孩碰觸那些道具、被巧匠科技炸了一臉,也不會有好處吧。
只要理龍還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就用蟲群看著她。在她總算移動時,我已經遠遠跑到視野之外了。學生們已經放開目空大師,他就走到她身旁。
她伸出一隻手,她手正在顫抖,動作結巴、麻痹。
目空大師右手抓住她那隻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也用那隻沒戴著手套的手臂、環抱起她的雙肩。他將下巴靠到她的頭頂。
我的護隊隊跟我,作為一個群體走到遠離學校三個街區。
「停下來。」我說。
他們停了下來。剩餘的群體成員就都退開來,轉身面對我。
我到底該說什麼呢?「謝謝你們」感覺太陳腐。他們各自都如此不同。費爾也在他們之中,還有個看起來不像待在城裡的人。有些人看起來很緊張,其他人則完全沒有表情。沒有一道回應,能將所有人都涵括進來的。
我想思考出某些話,但我越努力思考,那些話語似乎就更不適合說出口了。
「妳救了我爸。」費爾說,好像那就能回答我沒詢問的問題。
救了她爸?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問題真的很不重要。
「淘氣鬼有找出了那個,威脅要對我妹幹些鳥事的混帳。」有個男生說。「她把他綁到紅綠燈上。妳有跟她合作,對吧?」
「妳有跟屠宰場九號戰鬥過。」
「⋯⋯那些ABB的混漲傢伙們⋯⋯」
「費德⋯⋯」
「⋯⋯在碎歌鳥⋯⋯」
「⋯⋯偶人⋯⋯」
「⋯⋯利魔維坦跑去避難所,我有聽說妳⋯⋯」
「⋯⋯帝國⋯⋯」
一團嗓音,一團雜亂,雜亂到我無法聆聽所有聲音。
■
我在走過羅德街的時候,沒有群體跟著我。我轉向右方,踏入熟悉的地盤,我心沉重。
不久後,距離就夠近了。現在,我的能力範圍比較長。真怪。我是在感到受困時它才會變長,但「受困」不是我現在會用來描述我自己的詞彙。
我的蟲子依照命令,掃過這片區域。事態並沒有過於特殊,那裡周圍有著蒼蠅、熊蜂跟螞蟻:盛夏炎熱、濕氣與不平衡的生態系⋯⋯沒有人會關注昆蟲的。
一隻小蝴蝶,找到飛入房屋的通道。蝴蝶追蹤著裝甲的平滑光澤,還有PRT隊員的頭盔,碰觸一位警官胸膛上的警徽。
蝴蝶碰了我爸的肩膀,移動到他露在空氣中的手臂,到他手上。他正坐在廚房餐桌旁,雙手摀著臉面。
一位警官拍走那隻蟲子,卻沒拍中。那個動作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可能就是她了。」穿著PRT制服的女性說。
「散開!」另一個人命令道。
他們衝出房屋。人們吼著命令,鑽入著子、散了開來。
我爸依然在餐桌旁,朝那隻蝴蝶伸手。我讓它停頓在他手指上。這很老調牙?過度戲劇化?大概算是吧。但我無法忍受自己最後跟我爸的接觸,會有任何醜陋的樣貌。
「泰勒。」他說。
我在六個半街區開外,回答:「我很抱歉。」
那隻蝴蝶跟我,同時都飛走了。
#石固 #兵器大師 #夏洛特 #吊擋鐘 #目空大師 #理龍 #艾瑪 #勝利小子 #枯焦 #泰勒 #泰勒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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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看到朱大大開辦的創作力訓練營的寫作課程,還有人在book版上推薦「以寫作自我精進」之類的書⋯⋯然後我又一次,覺得這兩種做法都很有問題。】
【都市人似乎有種,不為某個群體——國族、公司、行會、超大型企業——獻身就會死掉的病,好像他們都不知道大部分人類只會工作到剛剛好的程度。這種 hustle & bustle 的文化,只會讓人職業過勞、精神耗盡啊!大部分人工作到三四點就下班了,回家隨便吃個飯,跟鄰居打哈哈、開開玩笑,唱唱歌、唸唸詩,跟愛人做愛,窮得很快活,不是每個人都會想要「自我精進」啊?】
【而且自我精進後,受益者最大的人是誰?是自己嗎?還是企業?這種把人際交往稱為「行銷」的人際貨幣化,這種生活方式還能稱為「人」嗎?這應該是 Homo Modernis ,而不是 Homo Sapiens 吧?】
【朱宥勳那一套說法,我可以假設他是在講他自己有實驗過、驗證過的做法,我也同意他的說法大都會符合商家企業的喜好——畢竟公司行號很喜歡企劃書呢——但他唯一一個讓我同意的重點,只有「作品可以先丟市場試水溫」這件事。畢竟,我至今還沒看到他的教學法的成功案例。】
【朱宥勳的做法感覺是想賺企業的錢,但只有在你試錯之後,你才能明白「市場」跟「讀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讀者的錢與時間心力的投入才是——對我來說——最貴重的資源,是就算企業有錢也買不起的東西,而只能由創作者來吸引。】
【我對朱大大的意見,比對那個銷售自我的自我精進勵志書還要少,但我仍有不同意的地方。】
【愛倫坡是北美其中一位最早的全職作家,活動時期差不多是十九世紀前半,北美人口基數不到兩千萬人。而確實,愛倫坡在北美非常不受歡迎,反倒是歐陸法國那群文人較喜歡他,而歐陸人口基數差不多在三千萬到四千萬之間。】
【考量到當時的人的識字率,差不多是有兩千多萬人識字,其中大多數人都不會對「文學」這種高雅文化特別感興趣,但這樣的環境,仍能支撐愛倫坡全職於文學的生涯。】
【用愛倫坡跟我們這時代比較,完全是不切實際。我們的文化市場產值超高,各國的商品特質幾乎被日本跟美國兩邊淹沒,印度、中國、韓國也是急起直追。布蘭登.山德森甚至直接說,他認識的文字創作者,沒一人有缺過工作、換過工作,倒是其他行業的人一直在找新工作。】
【實情當然比山德森講的,要更複雜些,因為北美的現當代怪奇類型中,除了少數幾人有成功的改編影視,大部分寫手都處於「有知名度,但知名度沒有好到能支撐全職創作,或能支撐相關的出版產業」的位置。在商業的成功程度上,山德森絕對是個北美文化市場的特例,而非常態。】
【拿北美這種資本豐碩的區域來跟台灣比較,也十分不妥:自從美國撤銷金援後,台灣一直苦於缺乏資本。我們能用廉價的勞力代工高科技產品,用廉價的水電費來吸引工廠跟單子,但台灣不管怎麼說,都是個移民社會,而一當人們移入,自然就可以移出,並帶走他們多年來累積的資本跟專業知識。台灣代工多少年了?新台幣的購買力有變強嗎?答案是,沒有。這些論調很不專業,可是實情確實如此:台灣人就是沒錢,而更糟糕的是台灣人不會願意尋求更精緻的娛樂。】
【台灣文化素質有提升嗎?沒有。台灣人有更重視專業或匠藝嗎?這一點,絕對是沒有。】
【當你想要賺錢時,你只能找兩種人當客戶,第一種是有錢人,第二種是願意付錢的人。有錢人不一定願意付錢,付錢的人不一定有錢。而我認為,朱宥勳就是想找前者,而這種作法是有其合理性。】
【若台灣缺乏文學、文化專業,又難以要求大家投注三年時間蹲在研究所,自然就只能要求大家持續創作。而在沒有金錢鼓勵下,又該如何刺激大家持續性創作呢?就是去說服有錢人吐錢,讓台灣的暴發戶稍微沾上「高雅文化」的光。】
【「寫作書」真有教出好作家嗎?我覺得,這非常困難,就連《Bird By Bird》也比較像勵志書。我也沒看過比她還要更實際的寫作書了——《故事的解剖》雖有很多實技的討論,但《Bird By Bird》有考量到麥基沒想到的創作心態。】
【就我所知,台灣沒有寫作書教出的作家。就連寫作營隊或課程,也恐怕只是鼓勵性質。】
【真要教人教到出書、寫出作品,然後成功出版,或許還是創意寫作課程,會比較實際一點。】
【我個人,是絕對反對沒有成功實例的做法——我同意朱宥勳他們立意善良,方法很好,但那仍不符合我的道德標準。】
【因為,我會說就連這些課程「需要收費」的這件事,就已經是在階級複製了。】
【這些課程內容,直接用英文關鍵字搜索,不都是能在YT上找到的教學嗎?】
【如果換個語言就不用收費,那這是在收三小錢?啊不就坑人高中沒唸好英文?我只知道中文,所以我就得繳智商税?】
【而且真要講社群網站⋯⋯他們真的有理解社群網站到底是如何運作的嗎?臉書真的只有台灣這種,跟西方有至少十五年時差的地方,才會這麼流行,但他們真有理解臉書的演算法該怎麼操作嗎?看了他們的大綱,我覺得就像在看西方實況主貼出他們的成功教學。】
【要知道,地球上人氣第一的實況主的實況教學,完全教不出任何成功的實況主喔?】
【實際比較他們的「社群影響力」好了⋯⋯邱大大、張大大、陳大大,他們的粉絲追蹤數加起來都沒辦法超過那個跟在YT上女友講屁話、聊天、講故事的霸軒,而他們其中一人還隱藏了追蹤數!?】
【請問我該怎麼信任這種講師?】
【我記得,我曾在 Film Courage 的訪談中聽過一個劇本導師(好像是Jeff Kitchen)講說他的劇本如何得獎:他套用自己的課程中的法則,然後順利寫出了眾人認可的好劇本,但他超討厭寫作過程——因為,就算他的課程內容有經驗證、是真的可以施行,他個人喜歡教人寫作,遠勝於他自己實際創作。】
【那種真正的教學人,那種經過驗證的過程,才是我個人會希望看到的重點。不要賣夢想給我。如果你想賣技術,就給我看prototype跟實驗成果。不然,你就是在使用資本主義的慣用伎倆,買賣一些毫無實質用處的幻夢。】
【「漂亮的演說」內容若沒法實用,那麼我會說那種訓練營,真的只是智商稅。】
【我想等著看,看看多少人在參加這個訓練營之後,真的賺到百萬新台幣。】
【而如果沒有人說,他們是因為這個課程才有賺到錢⋯⋯那麼,台灣文學史上就會多了一波每人要價六千元的「寫作教學」事蹟。】
【我很想說,「想像朋友寫作會」那種諮詢室會比較有幫助,但他們的客戶真的有成功嗎?我還不知道呢。】
【老實說,在任何真正的成功案例——大量成功案例——出現以前,我都會將這種課程視為狗皮膏藥。】
【哎哎,真正的狗皮膏藥是挺有用的,但無奈,市面上到處都會賣狗皮膏藥呢。】
【我的作法,十萬譯書,會比較好嗎?我認為,是的,但我也敢說,朱大大的作法絕對比較成功。】
【他們知道該怎樣宣傳,而打死我,我都不想搞行銷。】
【再者,如果要談論「閱讀」這個活動的階級性,我的作法也好不到哪去——免費的東西,依然會需要讀者花時間閱讀。但至少,想讀、想寫作的人在我這裡不需要花錢呢。】
【因為我只想要寫故事,而他們是想賺錢,當然較能企及世俗的「成功」。】
【但那些人有考慮到台灣人的投機心態十分強烈嗎?八成是有吧,不然這種課程就不會賺錢了。但在這種心態下使用這種做法,對台灣文化真的有幫助?但這就像是問我,我那個沒人看的經典翻譯對台灣文化真的有幫助嗎?你想要走朱大大的路線,就會獲得朱大大,你想走我的路線,就會獲得我,而如果你想走中間或其他路線,你才會走出你自己的路。】
【我在思考邊緣跑者時,忽然感覺賽博龐克這個類型,似乎比我原本想的,更貼近中世紀跟古代的文學。】
【我將其稱為,死亡的文學。】
【現代跟以前的生死觀十分不同——我們的平均年齡是七、八十歲,而現代以前的任何時代平均年齡卻只有十五、三十歲左右,因為他們的孩子非常容易夭折,將平均年齡大幅拉低。】
【但就算孩子順利活到五歲,並繼續活到五、六十歲,簡單的一個小傷口就能置人於死地,你當然就需要更多死地擺放你的死人。】
【《貝武夫》也是這樣,短短的中篇小說長度的詩歌,不知道讓多少角色領了便當,最後連貝武夫也去領便當了。《綠騎士》更是這樣,整部電影都是主角花好多年的時間去處理自己終將死亡的事實,原本的傳說是在講騎士的品德,就連如泰山之重的死亡都被視為輕如鴻毛。】
【現當代的死亡文學類型,有如冷酷黑暗,或賽博龐克,就是將現代文明的人類身體打回中世紀跟遠古的死亡隱影之下。】
【如果個人的死,被當成既定事實了,人們還剩下什麼呢?賽博龐克,特別是邊緣跑者的夜城會如此回答:你只能選擇苟延殘喘的長壽,或轟轟烈烈死成一個傳說,賽博龐克就會選擇成為傳說。冷酷黑暗會說,你不管晚怎麼選擇,你的努力都會被人糟蹋、踐踏,那麼,就化身為黑暗與死亡吧。】
【以前的人會說,死是既定的,但你可創造出傳說,或選擇美德,讓其他人因為你而變得更好。】
【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人們不能再選擇良善?我想,那就不是這些類型的重點了。】
【現在,真有人能把這種高致命率的故事,寫得很溫馨善良的嗎?】
【我不知道要怎樣說明才好,但大部分人對現實中的「寫作營」這種課程的想法不多,就更不用期待他們對小說故事中的幻想事件人物,會有多少想法了。】
【就算有想法,他們會願意闡述嗎?】
【或是,會願意以故事的形式來回應嗎?】
【我想,死亡的文學會是很有趣的話題吧,而我也想以故事回應、探索。而老實說,其他人予不予回應,跟我也沒多少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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