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這不是一份足夠詳細、認真的比較/作家研究。
如果,你想用這篇文章繼續研究貳瓶勉(以下稱貳叔)在創作美學上的進步、轉變,歡迎引用。
若有訛誤,歡迎補充、指正。
・變化就是進步
貳叔的《Blame!》,在日本次文化圈子裡佔有非常奇特的位置:在他出道前,從來沒有人這樣畫過科幻,也沒人能以如此程度的專業與創意,連續畫出整整十卷篇幅的巨型結構。
但要說到故事性的話⋯⋯說好聽,是每個人都能從《Blame!》裡,取得「每個人所想像的故事和主題」⋯⋯說難聽了,是他只會資訊填鴨,人物塑造十分不靈巧,劇情幾乎不存在。
距離它完結的2003年九月到下一部作品開始連載的2009年之間,他做過許多短篇。但只有在下一個長篇連載之中,我認為,他才真正開始認真做「故事」。
因為如果只看第一話的話,《Blame!》感覺像所有戰鬥故事狂的春夢:在無限延展的巨型結構之中,主角霧亥找尋未被感染的遺傳因子,殺掉所有矽基生物,在這個有如迷宮、已死的文明建築中找尋很可能早已滅絕的希望。
霧亥是誰?不知道。
矽基生物作為反派,很重要嗎?不知道。當然更不可能認識作為人物的他們。
沒被感染,表示人類在感染前,應該有在這個巨型結構之中活躍生活吧?八成是那樣,但那種意象在這個時間點,早已死絕。人類文明就只剩霧亥的探索跟無盡的戰鬥。
《銀河騎士傳》
第一話,第一頁:
展現出類型、人物和某種衝突。
在畫到死去的爺爺時,也展現出長道的貧困、無助和絕望。
說是「某種衝突」,是因為我認為,第一話的主要衝突其實是大量篇幅堆疊出的「地底」,還有「地上」之間的區別。然後,將這種比較作為轉折,轉換到世界觀的衝突——奇居子眾合船和希德尼亞之間的關係。
換句話說,長道在這個世界裡應該會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而從旁白來看,這也是他在回憶之中所講述的人生起點。
這跟《Blame!》比起來的話:如果,當初貳叔不是想寫篇章各自獨立的故事,這就已經算非常有進步了,但長道的渴望相對來說不明顯。他的人生在此階段,就沒有遇見明顯的阻礙與衝突。
換句話說,不論長道在這一階段做出什麼決定,這個決定的重量都得由之後的篇幅來填補。
也就是說,這個第一話的故事,恐怕不夠完整⋯⋯從MICE商數來說,這是足夠完整了,但認真一下啦!沒會認為,長道從地底到地上然後進入學校,這整個過程中,他真的有足夠令人滿足的成長?
從故事性來說,第一話,就真的只是第一話。主菜還在後頭。
《銀河》完結於2015年11月。下一個連載,始於2017年4月。
《人形之國》
連載前的短篇有說跟沒說一樣:周防沒有行動,仍然會被人型病吞噬,所以他行不行動根本不會有差——他只有行動才有意義,那在有意義和沒意義之間做選擇的話,他這個角色就不必遇到衝突。
所以,我認為可以直接跳過短篇不談。
第一話第一頁:
類型不明,姑且能說是科幻的巨型結構;強調世界的規模而不是劇情和人物。
第一話有好好建立衝突,但就討喜程度來說,配角比主角強。二叔的風格就是這樣。所以先別看哪個角色較立體或討喜,而如果《人形》第一頁能展現出「規模」,讀者就能合理期待主角會在之後的篇幅內,被補得更完整。
第一話結尾於懸念⋯⋯沒人認為主角會翹辮子,但懸念比較可能是:一,為何泰坦妮亞會現身於現在的這裡?二,泰坦妮亞跟當權者有所嫌隙,這跟短篇一模一樣(同樣,短篇可省略),但我們沒道理會認為歷史已經完全重複,所以嫌隙之處是什麼?
我認為,這個開頭和《銀河》有類似的問題:主角雖然可以選擇復仇,但這不代表「復仇」是個有意義的選擇。
你是可以說,《人形》主角的變化比長道還要大,他的性格確實比長道鮮明。但如果你看仔細一點,就能發覺:我這篇評論並沒有提到主角的名字。因為,就算我已經讀完《人形》,我仍無法清楚記住「主角是誰」。
《人形》完結於2021年10月。貳叔跑去做動畫的企劃,我只看過新人畫的漫畫版,感覺品質沒很好——同樣有巨型結構,可是,我看到主角下到大雪海之後,就不想繼續看了。
聽說動畫劇情比較緊湊,而我想,貳叔的寫法恐怕確實比較適合緊湊的故事。
他的新連載,始於上個月。
《塔之迷宮》
我在此,先不討論第二話,因為,諸侯之中的龍化人候選暗示出故事之後會朝王國開展。我不確定那是否會打斷「救出公主」的主線,而根據主線的發展方向,將會決定這是個迷宮探索故事,還是王國探險故事。
第一話,第一頁:
表現出主要類型、衝突和角色(反派)。
在《銀河》中,同樣有出現「反派」,但因為奇居子是外星生物,缺乏獨特的個體性,「由反派定義故事的主要衝突」,算是貳叔最大的進步。
其次,他畫面分格的風格完全和以前不同:以前是大片大面的畫出超大規模;現在是用小格拉出特寫、長格拉視角和規模。《塔迷》的畫風繼承《人形》的簡單線條——從《Blame!》到《銀河》,線條都很粗,或是會使用大量線條,沒有明確的深度焦距變化——但是,《塔迷》開始強調了「細節」。
公主的披風上有著王家的標誌,她的領子排列十分像鱗片,最後一格畫出了她的眼瞳。細長垂直的眼瞳,表現出伏擊式狩獵者的血脈。
在類型上,他是走明顯的迷宮探索、奇幻的劍與魔法風格。風格逼近插畫,黑白對比強調出重點與輪廓,輪廓中的人物巨大有如傳奇。使用「死靈術士」作為大反派,這真的非常古典呢。而如果他的主要劇情是迷宮探索的話,就更偏近古典《龍與地下城》了。
從《Blame!》和《人形》都比較像科幻類型裡的巨型結構次類型,連接上後末世的戰術型探索者。《銀河》則是巨型結構轉搭上機戰。
《塔迷》當然也有繼續推展「巨型結構」,只不過,它是將「規模」用於奇幻類型的「史詩」感,但也不止如此:貳叔在建築背景上回歸了建築系妄想,因為,他做出了猶巴家的雲上獨棟磚樓,如此十分有「妖精故事」風味的建築。
貳叔的下筆,比《人形》更隨意、寫意——更自由多變。他知道哪些東西約略畫出個形狀,就能讓所有人都能理解了,也因此,他能嘗試更多樣的設計。平板臉,內凹臉,有鬍渣跟大鬍子。
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有人會抱怨貳叔的人物臉⋯⋯他進步幅度超大的,不是嗎?到了這程度,就跟其他八、九成漫畫家都一樣了吧?而其他漫畫家也用「眼鏡」、「髮色」等等配件和設定來分別人物啊!?幹嘛找這種不重要的小細節來吐槽?
從人物設計上來說,猶巴是非常普通的小人物。至少,他跟之前的所有人相比起來都還更普通。非常符合一個,有著相對正常家庭的男性角色。
至於為何他從一開始的普通小人物,到願意接受村子的指派出征,然後能否在拯救王國公主之時,順道幫忙王過境內的他的小村子⋯⋯最後,第一話暗示出了他為何願意為了拯救公主而獻身,甚至想以此作為他的目標⋯⋯
這,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人物建構與探索。
猶巴有拒絕的選項,他卻欣然接受了塔之迷宮的探索任務——接下來的戰鬥與冒險,將會為他這個人物的謎,給出讀者也能詮釋、猜測的線索吧。
我想,歷經將近三十年的漫畫創作,貳叔總算能寫出一個好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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