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claimer

布拉克頓灣.png

尾聲 x

  

  火車猛然啟動,走道上男男女女東倒西歪。車廂前端圍了群人,一位老婦人花了好一陣子才把車費拿出來。甚至到現在,她沿著走道過來時的腳步也極度緩慢。她身後的人,看起來已經煩躁到快抓狂了。

  「欸。小姐?」

  老婦人停了下來,低頭一看。那個座位上已經坐了一位十幾歲的青少年,後者身上裹了大衣和圍巾,一頂羊毛帽壓低,蓋住了剪得很短的淺棕色頭髮上。

  「坐一下?」

  「喔,沒關係的。我比較喜歡靠窗的座位。我想後面還有一排是空的。」

  「那就坐我的位子吧。」

  「我不能這樣。我⋯⋯」

  但青少年離開座位,迅速讓出位置。那位青少年以一種奇異的笨拙緩慢動作,拿起背包、走到走道,讓了開來。

  「那我就欣然從命。謝謝。」老婦人說道。她花了幾秒,讓安頓下來。

  婦女一讓開路,走道上的人群就能繼續前進。青少年無視了那些被困在她身後的人的感激目光和神情。

  「穿那件夾克不會太暖了?」婦人問。

  「我剛上車的時候很冷。等到我暖和起來,就已經快到我的站了,所以我想,把衣服脫下來再穿上去,就很呆了。」

  「理解了。確實是那樣呢。這趟是要出差還是遊玩?」那位老婦人問。

  青少年費力地把沈重背包移到地板上。背包從青少年一邊膝蓋滑落,那位老婦人就伸出手、幫忙接住它。

  他們一起用力,將背包降到了地板上。

  「這樣可以嗎?」年紀較大的女士問道。

  「是的。謝謝妳。」

  「那個,可真是沉重呢。」

  「不算太糟糕啦。」

  老女人皺眉,仔細端詳。「妳喘得有點急了。妳沒事吧?」

  「沒事。不用擔心。」

  最後一位乘客在火車上坐定位。青少年和老婦人便同時望向窗外,看著沿途的風景飛馳奔去。鄉村地、農田、覆著薄雪的原野——白雪還不足以掩蓋草地——偶爾也有馬或牛在尋找食物。

  火車駛上一座橋。景色飛快掠去,轉眼就變成一片水域。大雪紛飛,遮掩了幾百呎之外的景色。

  「我如果問太多問題、打擾到妳,請告訴我。」老婦人說。

  「妳沒有打擾我。」

  「妳剛才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是公事還是私事?」

  「我想,一切都是私事呢。」

  「那是很好啊。當找到妳真正喜歡做的事情時,我想妳會發現工作也能變成樂趣。」

  「那是非常真切的。妳呢?公事還是私事?」

  「甜苦混雜的私事。我正要拜訪一位老朋友。我們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那位老婦人傾吐。「我承認,那可能就是我的錯。我不是很體貼。」

  「是嗎?」

  「或許用偏見來形容我,會比較好。她對我推心置腹,我卻背叛了她的信任。那是個不同的時代,但這也不是個藉口。她作為朋友,不該遭受我那不假思索的反應,以及厭惡。我榮幸有了個機會挽回過錯,我會和她和她的伴侶一起共進晚餐,我們也一定會玩得很開心的。」

  「那樣真好呢。我能問,她是同性戀嗎?」

  「她是白人,他是黑人。我知道、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糟糕,但我把這當成一種懺悔——我坦然承認,我當時就是個小人。我讓她人來決定我應該有什麽感受,而不是把她當朋友,客觀看待事情。」

  「妳能夠承認這一點,真的很了不起呢。」

  「等妳走到生命的盡頭時,妳有機會數點自己的過往。做出總結,然後決定妳是要在剩餘的年日——幾個月或幾天的時間裡——活在遺憾中,還是活在滿足裡頭。那是我已故的丈夫告訴我的。」

  「他是不是個心理學教授?」

  「社會學。」

  「那是出自艾瑞克森的著作,最後一個心理社會的成長階段。」這位青少年說。

  「大學人啊。我刮目相看了。」老婦人的嗓音很沉靜,與她早先的拖沓相比下,像是她對其他乘客表現得異常尊重。

  那名青少年笑了。「我讀了很多東西。」

  「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長出智慧。直到我丈夫去世,我開始回顧、數點過去。如果我說的話有任何意義,那就是,過往,有很多對於膚色的醜惡感受。但我們會變更好的。對同性戀也有類似的感覺,但我們對此也越來越好。無論新聞如何怎麼說,現在和過去相比,戰爭都有減少。整體來說,人們更幸福了。」

  「我有時也會想這種事呢。」

  「世界會更好的。」老婦人說。「真的。我不否認,我們有過低谷,但情況會變好的。」

  「我不想聽起來很消極,但是,呃,我想我聽起來會很消極呢——第三世界國家的人很可能不同意,還有黃金黎明事件的受害者。」

  「我跟妳保證。就算有那些事,整體來說,情況還是在不斷好轉。別誤解我的意思,也是有不好的事發生。人們死了,並且很多人死得很慘。我對所有受任何這些事情影響的人表示同情。但整體來說,事情看起來比實際情況更糟,因為我們一直從電視上看到最糟糕的狀況。很容易過於關注個人的問題,而忽視大局。我認為,大局是有很希望的。」

  「呵。」

  「但值得一提的是,讓人們變得更好的事取決於人們自己,」這位女士說。「我相信人們作為一個群體會進步,但我們能透過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來促進這個進步。」

  「那是很有道理。我不確定我是否完全相信,但確實很有道理。」

  老婦人湊近那位青少年,像在談論密謀。「說這麽多,為了要讓人們變得更好,我必須問妳個問題。」

  「一個問題?」

  老婦人沒有與她對視,也沒有微笑。「我就是這樣,努力勇敢讓自己變得更好。我若搞錯了,那麼,我希望妳能繼續妳已經有的騎士道,而不是為一個老白痴的胡言亂語而大驚小怪。」

  「我會努力的。」老婦人的車友稍稍微笑著說。

  「我只是需要知道⋯⋯妳的背包裡的東西很危險嗎?」

  「危險?」微笑消失了。

  「炸彈?」 老太太低聲詢問。

  青少年回以一連串驚訝的眨眼。她得彎腰才能搆到帶子和夾子,然後才能打開背包。衣服被卷起來,堆放在裡頭。衣服被移開後,露出了更多物品。牙刷突出了一個袋子,還有一台筆電。

  「如果這是炸彈的話,這顆炸彈也挺爛的吧。」

  老太太理解地露出尷尬神情。「妳一定覺得我瘋了。」

  「有些事情感覺不太對勁,所以妳就問了。我不覺得妳瘋了。」

  這時,火車車廂內響起一聲叮,隨後廣播在整個車廂中播放。「本列車將在五分鐘後抵達費城。請攜帶您的隨身物品,並清理您的座位上垃圾。

  「這是妳的站?」 老婦人問。

  「是的,到我的站了。」

  「我希望,妳今天過得愉快?」

  「我是希望如此。有一場會面。」

  「那妳和我是做同樣的事吧。一場重逢。」

  「是也算某種重逢呢。」這個青少年說著,把背包甩上一邊肩膀。「謝謝妳和我談話。」

  媘蜜讓自己最後一次檢查她的電腦螢幕。螢幕上有來自各個部下、士兵、間諜和線人的簡短密碼訊息。在視窗末端,有著淘氣鬼和瓷偶的回覆。

  影片顯示出竜從紐約B鬧市區撤退的重播影像。包含了PRT基地的影片,法爾奇利站在一旁,努力裝出一副她沒那麽感興趣的模樣,不去看那位年輕男性試穿白色緊身衣。一個視窗顯示出各個終結召喚者,它們全部一動不動——除了懸空飛行的希魔翮。希魔翮,最初三個終結召喚者之中的最後一位。

  其中一個視窗更新。一則來自淘氣鬼的一條訊息。

淘氣鬼:
我已經等了五分鐘欸。

  媘蜜敲了幾顆鍵盤。外面沒有人在等。她在手機上打出回覆。

媘蜜:
等著?

  「認真?」淘氣鬼從她身旁說,下巴正靠在媘蜜的肩膀上。媘蜜忍不著稍微跳了一跳。「五分鐘,妳卻都沒看A片一次?」

  「遲早有一天,妳會讓某個人心臟病發作的。

  淘氣鬼收起手機。「我是有殺過人啊。那是個複製人,但我還是幹掉他了。」

  「別讓謀殺變成成年儀式吧。我們陣營裡有太多新面孔,就得定好基調。」媘蜜說。她按了組合鍵,鎖定系統。另一組按鍵關閉螢幕。每排各三個螢幕的兩排螢幕變一片漆黑,最外側的螢幕最早轉黑。

  「新面孔?除開我們各自的隊伍?我的傷心小棧,母狗之子【The Sons of Bitch】,還有針頭【Needlepoints】?」

  「針頭?」媘蜜問,揚起單眉。

  「她們不想為自己命名,那我就幫她們想名字了。不然妳要瓷偶的隊伍,最後變成『斷層線的隊員』那種鳥蛋名字嗎?」

  「你願意放過她們,還真是高尚啊。」媘蜜說。揉了揉眼睛。

  「妳通常都願意跟我講段子欸。」

  「我平常也比較敏銳。我只能從既有的資訊中找出關聯,而在我這樣專注時,能用的資訊就不多了。」

  「惡名昭彰的女反派,整天盯著電腦螢幕。」淘氣鬼說。她坐上媘蜜的椅子。

  「太多事情要追蹤。」媘蜜說。她打開冰箱,拿出一個綠色胖瓶子,以及一打口味不同的汽水。「可以的話,我會想把自己接上網路,在體驗真實世界時也能吸收所有資訊。」

  「當然了,是啊。」淘氣鬼說。她翻找著櫥櫃內,找出用塑膠包著的巧克力紙杯蛋糕。「他媽的讚啦!我還以為他們不再生產這種紙杯蛋糕了呢。」

  「他們沒生產了。我想現在一包紙杯蛋糕就會賣到六十四元。」

  「嗯。」淘氣鬼在嘴巴裡塞滿蛋糕時說著,說話時也蓋著她的嘴。雙眼於極樂中閉起。「那則他麻的衝欸。」

  媘蜜把瓶子和六罐裝汽水放上會議室中央的桌面,然後一股腦地癱入一把高靠背皮椅。她忍衝動不去拿來最近的一台筆電,並用一隻前臂蓋住雙眼,躺了下來。「你們過來時,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沒呀。」

  「我想妳是不會遇到麻煩呢。傷心小棧都跑哪去了?」

  「我帶了四個過來。」淘氣鬼說。她舔了舔拇指,擦著嘴角。「都在樓下。我命令妳的士兵照顧好他們,確保他們乖乖的。」

  「那還真是仁慈得不像妳呢。」媘蜜說,沒移開手臂。

  「哦,當然啦,我可以在某人的家裡到處放小人偶,放的位置越來越隱蔽,直到他們崩潰;我也能在每次他們上廁所時偷走他們的褲子。甚至在特殊情況裡,用刀傷人,讓他們在流血時疑惑自己到底怎麼了。而現在,我只不過是讓幾個士兵去照顧孤兒,喔,我就成了小小淘氣鬼小姐啦。」

  「妳是要打算讓他們駐守,還是要我通知保全隊伍,讓他們知情?」

  「我這是要努力讓妳唱相聲欸,就像,妳一用嚴厲的眼神瞪我,我就要做出『哦,對呢,那樣才比較糟』的表情。」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叫他們他奶奶的放開一點啦,妳真掃興欸。」淘氣鬼說。

  有人敲了門。

  「妳去開門。」媘蜜補充道。

  淘氣鬼嘟囔著,但她還是拿著手機走向房門。開門時,她還在低頭看手機,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去廚房。

  「真是熱烈歡迎呢。」劍曇評論。「我想像不出為何我們這麽久都沒有見面呢。」

  「淘氣鬼在賭氣。別理她。」

  「真好笑啊。」淘氣鬼說。把手機扔到桌上。「好啦。他們現在就會乖了。」

  「他們?傷心小棧的孩子?」瓷偶問。

  「我會叫他們屁孩,但也沒錯。為了大家都清楚明白,我們就能採用那種說法。」

  「那些孩子很可愛呢。他們在我們經過時,在跟彼此講悄悄話、傻笑著。」

  「喔老天啊。」淘氣鬼拉長語調,停頓一下,猶豫著,然後嘆一口氣。「我馬上回來。」

  淘氣鬼跳下座位,跑到走廊上。

  劍曇在桌子一側的短沙發上坐下。其他座椅則圍繞著那裡。瓷偶也跳上沙發,坐到沙發的後椅上,身體前傾,直到她的下巴靠上劍曇頭頂。她的雙手搭上劍曇雙肩,手掌前伸而不是下垂。

  劍曇拍打著瓷偶的一隻手,讓它來回擺了一秒鐘。

  媘蜜放下她擋著眼睛的手臂。「食物都順利送到了?」

  「物資都很好,來得也很及時。謝謝妳的幫助。」瓷偶說話時,只動了動頭。

  「沒問題。卡佛和他的幫派的情報有用嗎?我用了個新的情報源,因此任何回饋都會很有成效的。」

  「情報很完美。」瓷偶說。「我們處理掉他了,現在一切都很平靜。我感覺,這樣想的我自己很差勁,就像我在褻瀆其中的神聖性,但我忍不住,想知道事情是否真的塵埃落定了,或者,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媘蜜說:「那就是我叫妳們過來的原因。但在其他人抵達椅前,我們沒有必在這件事上糾結。我可以幫妳們拿點點心嗎?」

  兩人都搖了頭。

  「是啊。趁情勢和平、寧靜,好好享受。單飛的生意進展還順利?」

  「我不知道那能不能稱之為單飛。這比較像是我們在灣城裡做的事,只不過是有順便做了些正經生意。」

  「用不太正當的錢,來做正經生意。」劍曇說。

  「我可沒說我喜歡結果變成這樣。」

  「但妳還是接受了。」劍曇說。

  「我是接受了。」瓷偶說。

  劍曇點頭,彷彿滿意了。

  「我能問問,妳的朋友和家人都還好嗎?」

  「妳是可以問,但我不知道我有多少東西能告訴妳。他們有好轉了,但還沒達到預期的效果?全世界裡最好的外科醫生,改動了他們的面孔和身體,要改回原狀的工作太過艱鉅。特別是,也有很多醫生都已經去世了。」

  「我能幫你聯絡萬癒。其實,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但我知道骨鋸就不太適合動手術了,而且萬癒可能還是會負責替她提供幫助。」

  「莉莉已經試過了,有和一些她之前認識的人談過。」

  媘蜜嘆氣。「該死的。需要我動拉關係嗎?」

  「當然了。拜託了——如果妳願意的話。」

  媘蜜點頭。

  「妳是在給我們甜頭。」劍曇問。「妳表現得很友善。代價是什麼?」

  「在邪惡團體裡待了兩年,妳還是無法相信我們這些壞人會做好事?」

  「我願意給很多壞蛋悔改的機會。」劍曇微微仰頭,目光移到瓷偶頭部靠著的地方。

  「她不算啊。」媘蜜說。

  「甚至還有其他人。但是妳⋯⋯嗯,我偶爾也會納悶呢。」

  媘蜜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單腳支上桌邊。「一手接受我的幫助提案,另一隻手緊握拳頭,以防我做出妳不喜歡的事?」

  「別吵了。」詞偶說。她坐直身子,移動雙手,手掌歇在劍曇肩上。「今天不行吵架。」

  「我們能妥協嗎?」劍曇問。「接受妳就是讓一位懷疑論者待在妳身邊?會有人看著妳,質疑妳的操縱鳥事?」

  「弱我們甚至可以稱那為妥協呢。」媘蜜說。「當然了。怎樣都可。」

  「換個更愉快的話題。」瓷偶說。「我若要繼續設計,就需要布料。妳能給我聯繫上布商嗎,妳會要多少?」

  「我是能幫到某個程度,而且我也要百分之四的利潤。」

  「四?這比妳平時的還要大方。」

  「四,但折扣的部分,我要買用來買妳的產品,要用⋯⋯」

  門被打開。瑞秋籠罩住門口。

  「嘿,偉大的獵人欸。」媘蜜說。

  「嘿。」瑞秋說。她觀望四處,然後走入房間,彈指叫來雜種。

  「第一個冬天還好吧?」

  「還可以。」

  「妳知道,妳可以發個電郵或打個電話,保持聯繫的。」

  「沒電力充電。」瑞秋說說。「機器沒了燃料,也懶得去弄來燃料。幾個晚上,安靜和黑暗也不錯。」

  「是啊,但假如有緊急狀況發生,怎麼辦?」

  「大多數的緊急狀況,我都能處理。」

  「那妳不能處理的呢?」

  「對那些情況,現在,我就有燃料了。」

  媘蜜嘆了口氣。「妳好嗎?還是妳想要定時送燃料過去,這樣妳才不會用完?」

  「好啊。」

  媘蜜點頭。

  瑞秋在劍曇和瓷偶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雜種坐在她左側。她抓了抓那隻狼的頭頂,顯然很滿意於沉默。

  沈默沒持續到令人尷尬的地步。淘氣鬼回來了,帶著佛瑞斯特、夏綠蒂和希瑞菈。一個小男孩騎在佛瑞斯特的肩膀上。

  「我帶睪固酮進來啦!」淘氣鬼宣布。

  「椅子。」媘蜜說。「坐吧。位子很多,我們差不多準備好了。」

  其他人慢慢找位子坐下。佛瑞斯特領著艾登,走到瑞秋旁的兩個椅子坐下,也將他自己擺在孩子和狼中間。那個小男孩懷裡抱著一隻鳥,一聲鳥叫引來雜種的注意力,那隻狼便抬起頭、立起耳朵。瑞秋一道下令要牠安靜,雜種就不情願地把頭放到地上。

  「我們必須帶幾個人過來,沒辦法當個好保姆。我們的孩子在大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佛瑞斯特說。

  「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別耽擱太久』。」淘氣鬼補充。

  「還有兩人。」媘蜜說。

  敲門聲宣告了另一位訪客的到來。淘氣鬼留著房門大開,讓她能自由進來。

  空騙環顧房間裡,雙臂交叉。身著一件貼身的外套,搭了水貂毛領,她的豐滿胸口則被一條過長的圍巾遮住。「我覺得我格格不入。」

  「妳有被邀請的。」媘蜜說。「坐吧。」

  空騙走去桌邊。她走到一張淘氣鬼身旁的座椅,但淘氣鬼卻伸出手,把一個粗製濫造的玩偶放到那張椅子上。「有人了。」

  「我花了三個小時過來,妳卻不給我一把椅子坐?」

  「沒邀請妳啊。」淘氣鬼說。「真的,我不是在耍混帳。或者說,我在耍混帳,但那並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這是關於象徵之類的屁事。」

  「象徵之類的屁事。」空騙說,聽起來不怎麼同意。

  「文明點。」夏洛特告誡她們。她隱密地指了艾登一眼。

  「我聽過更難聽的髒話。」艾登輕聲說。「媘蜜在給我上課時,她得去接電話,她就讓士兵照顧我,而他們知道很多髒話。」

  夏洛特瞪了媘蜜一眼。

  媘蜜朝她道歉地微笑一下。「我會考考這位年輕紳士,是在他周圍罵髒話,然後讓人頭墜地啦。在那之前,先回到主題上來。」

  「象徵之類的東西。」淘氣鬼說。「這裡有很多座位啊,困眠。」

  「困眠?」

  「不準吵架。」媘蜜說。嘆了口氣。「聽著,這整件事真的很簡單。讓我們做好正事,暗地黨留下來,我說完我需要說的其他正事,最多五到十分鐘,我們就完事了。」

  空片皺眉,但她還是繞過桌子,在沙發末端旁找到一把空椅子。

  最後抵達的人的進場,毫無大張旗鼓。門喀噠一聲地關閉,她走向最近的空位,碰巧正在媘蜜對面,氣質有如沉靜地知曉一切。

  「妳的旅途還行吧?」媘蜜問。

  「我過來了。」黛娜回答。「我為了今天,留了幾個問題,但我不需要用它們導航。」

  「那麼,」媘蜜說,朝著桌面的中心一比:「佛瑞斯特,你方便嗎?」

  佛瑞斯特起身,拿起媘蜜先前從冰箱拿出來的葡萄酒。他拔掉了軟木塞。

  「溫度應該正好,我想我抓對時間了。」媘蜜說。「喔,忘了杯子。等一下。」

  整個桌子只花了一分鐘就打理完了,紅酒倒好,酒杯分發。淘氣鬼和黛娜收下了裝有汽水的酒杯。媘蜜瞥了一眼艾登。「他要喝酒還是汽水?」

  「汽水。」佛瑞斯特說。

  媘蜜再次回到她的座位時,所有人都已經站好,準備好了酒杯。

  「讓我們乾杯。」她說。「我思考了好一陣子,才決定了適當的祝酒詞。」

  「喔老天,那不會是某種做作的屁話吧?」淘氣鬼問。

  媘蜜給了淘氣鬼一道惡毒眼神,繼續說:「為了我們奮鬥、拯救的一切和每一個人。也為了我們無法拯救的一切。」

  這句話懸在空中一會兒。

  「那也行。」淘氣鬼讓步。

  酒杯叮噹相碰。瑞秋的神情嚴厲皺眉,夾雜著一絲困惑,她兩次把酒杯朝嘴邊遞去,才發現有更多的酒杯要和她敬酒。在她終於能一口喝光酒,把酒杯砰一聲地放上桌子時,她似乎才鬆了一口氣。

  「還有,」媘蜜說:「這值得特別一提——和我們剛剛敬酒的致意那些人無關——這是因為我他媽的不在乎我的地板,我也不會去吵我們到底是救了還是害了他們,我提議再倒一杯奠酒,獻給那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人。」

  「奠酒?」夏洛特問。

  「是啊。」空騙說。她看也不看,轉過身,往她左邊,把細細的一道酒水倒在地上。「獻祭。這就是我在這裡的原因,因為我到最後,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媘蜜看著空騙旁邊的空位。她猜對了客人的數量。空椅的數量也正剛好。

  她只能希望泰勒,在她的最後時刻裡沒有察覺,沒發現她真正失去的人——戰慄沒能逃離那個鑽油井。

  對朋友講述的善意謊言。泰勒會自責,她的自責或許有理,或許是錯的。

  「我想把這當作某種報酬,而不僅僅是供品。」淘氣鬼說。她稍微挪了一下椅子,並往她右邊,把酒倒在地毯上,就在她放到椅子上的白面具銀皇冠的粗糙玩偶前方。「老兄,我想你了。」

  「我很高興我們能相聚獻酒。」媘蜜說。「我們一同經歷了太多鳥事,我也一直努力保持聯繫。我認為我們是需要保持聯繫。這就是一個小小儀式,來提醒我們重要的過往。」

  這樣一說,她把酒杯舉到左側,並在角落空位前的地毯上倒了一點酒水。

  就算媘蜜竭盡了全力,她還是忍不住與黛娜四目相會。

  這位青少年進入商場。這裡人潮擁擠,在裝潢很高檔的美食廣場進進出出。菠菜披薩和各種高級三明治用展示肉一同在櫥窗裡擺著。

  一到了購物中心入口,就離開了冬日寒涼以及不時刮來的冷風,這位青少年就摘下帽子和圍巾,解開了外套上的大紐扣。

  那位老太太曾評論到,這個世界正在變更好。這很難以置信,但的確也是個美好的想法。甚至可以說,人們能夠相信這一點也是件很美好的事呢。這身厚重衣物就像一種防護,防護自己免受世界侵害,免受他人與世界的傷害。在與她談話前,這種保護似乎比現在還更必要一點點呢。

  在購物中心裡走動相當輕鬆。購物中心所在的區域,有著豪華大廈和大型律師事務所,這裡的所有事物似乎都反映出這一點。甚至也包括這裡的人。

  一陣短暫驚惶。

  在這位青少年停在目的地時,那股感覺最為劇烈。

  就在轉角,有一家咖啡廳,在一家多語種小書店的正對面。一位女士正坐在咖啡廳外的一張桌子旁,她身旁放著一個包包。她身材苗條,比普通男性高,身穿一件高檔連衣裙,長捲髮烏黑。她有一張寬闊的嘴,讀書時嘴角就會微微上揚,她睫毛很長,坐著時雙腿交疊、低頭看著放在她面前桌面上的書本,看起來就像睡著似的,單手放在冒著熱氣的紙杯上。

  這位青少年小心謹慎地環視四周,尋找著威脅和意外情況。

  什麼都沒有。

  在一眼觀察下,是沒有陷阱。

  輕輕鬆鬆。

  這是小菜一疊。行動吧。

  一步接一步走。

  焦慮陡然竄升。

  那個青少年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光想到那女人可能抬頭,就使她幾乎動彈不得。

  然後呢?

  再走三步。那女人仍然沒有抬頭。

  那個青少年將雙手放上,那女人旁邊的一把椅子的椅背。

  「可以嗎?」

  那女人抬起頭,青少年便緊繃起來。

  只瞥了一眼。她的目光又回到書本上。「拿去吧。我沒在等任何人。」

  她以為我想拿走椅子。

  「我是說⋯⋯我可以坐這裡嗎?」

  又瞥了一眼,困惑。

  「妳是我以前的客戶,還是⋯⋯」

  「沒有,我不是。」

  「恐怕我不是很明白了。如果這是要隨機搭訕,或是拉我入教,我就得婉拒。我的午餐時間只有短短一小時二十分鐘,我想安靜度過。請見諒。」

  「我知道,我是說,我知道妳大多數午餐時間都在讀書,或是戴著耳機去大街對面的博物館晃一晃。私人偵⋯⋯」

  青少年話音逐漸沒了。

  「私人偵探?

  「我的作法不太對了。」

  「只有一點點不太對勁呢。」那女人說。

  青少年坐下,聳肩放下背包,讓背包墜地。「我、我是妳的女兒。」

  女人皺起眉頭。她的目光迅速掃過最近的出口,然後是咖啡店內附近的桌子與咖啡師。尋找著逃生路口。

  「我⋯⋯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一點瘋狂。」

  「我是妳的⋯⋯母親?」

  「妳是我媽,但妳不是我的母親。」

  「我生了兩個兒子,而我也相當肯定他們沒有⋯⋯妳這麽大。所以妳不是出生時被抱錯了。」

  青少年深吸了一口氣。「我來自貝特地球。我叫泰勒・赫本,我母親是安妮・蘿絲。」

  泰勒屏住呼吸,看著安妮塔消化著這些資訊。她很快就想通、連接起了線索。安妮塔的手動了一下,放開了書頁。

  「哦。」安妮塔說。「哇。哇噢。」

  「如果這讓妳太沉重,或是這讓妳感到不方便、太尷尬,直接說出就好了。」

  「但是他們已經封鎖了這個世界。另一邊還有人想用了一個裝置關閉所有傳送門,因為那裡的情況看起來快要暴動或開戰了,有太多難民想要過來。」

  「我知道。」泰勒說。只不過那個裝置不是在那一邊呢。「是啊。但他們把所有屬於這裡的人都送回來了,而我們就有幾個人,在傳送門關上之前溜了過來。」

  「喔。我有時會漫不經心地想到,『假如我遇到另一個我會怎麼樣呢』,但妳不會真的認為這種事情會發生呢。」

  「我懂。妳該知道,這單純是要讓我能為整件事提供背景資訊——另一個妳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六年半。是因為一場車禍。」

  「節哀順變。」安妮塔說。「我⋯⋯我對我自己的過世表達哀悼,感覺挺怪的。」

  泰勒稍稍微笑。「我想感覺很奇怪,也沒關係的。我只是,呃,請原諒我這樣自私,但我有點想看看妳的臉。或是說她的臉。」

  安妮塔點頭。她緩緩吐氣,幾乎吹出一聲口哨了,但沒有發出聲音。

  「如果妳要我離開,我就會離開。妳的生活會回歸正常。」

  「我不想要妳離開。」安妮塔輕聲說道。「但我覺得這樣很不公平。我希望妳留下來,因為我很好奇,而妳對我⋯⋯對另一個我,有著真實而深刻的依戀。我擔心會傷害到妳。」

  泰勒點點頭。「我能接受那種事的。別太擔心我。我比外表看起來的還更堅強。我願意滿足妳的好奇心,回答任何問題。」

  「妳是⋯⋯?」

  泰勒試著回答那個問題。「泰勒。十八歲。」

  「我當時還在念大學。」

  「妳是個大學生。她是個大學生。她遇到了一個十分可愛、傻氣、充滿熱情的男人,他的心地很溫暖。那個男人很崇拜她,而她⋯⋯我想,在她父母對她控制得非常緊的時候,他給予了她勇氣,去追求她真正想要生活。她的母親從真正原諒過我爸,她認為是他把妳從她為妳安排的道路上引誘走了,讓妳這麼早懷上我。」

  「我爸呢?」

  「公公很喜歡他,但沒喜歡到願意對婆婆坦承。」

  「喔。我母親拒絕讓我的孩子叫她婆婆呢。」

  「我想,我爸媽鼓勵我那樣叫,是一種幽微的報復吧。」

  安妮塔笑了。「她最後做了什麼工作?」

  「教書。她在大學,教英文。」

  安妮塔的眼神落上書本,但她回答時,卻是否定。「恐怕,我無法認同那個決定。」

  泰勒點頭。

  「妳的父親?」

  「他跟我一起過來這個地球。他很快就會來接我,我們會在一家旅館住一陣子,他去面試幾個工作,假如他沒找到工作,我們就會回波士頓。我跟他提過這件事,他說他不想見到妳。假如他來接我時,有了個機會,他就可能會偷偷看妳一眼,但失去她讓他很心碎。我和他,我們在很多層面上都在療傷。」

  安妮塔點頭。「從那邊傳來的消息⋯⋯很難以置信。我們有遭受一些損失,但相對來說,就很小了——那是,妳若能把五百萬的死亡人數稱為小數目呢。」

  「是啊,那相對來說是很小。」泰勒同意。

  「我⋯⋯我承認,我的好奇心這樣得到滿足,就發現我越來越詞窮了。我覺得我該說一些有意義的話,這樣妳就不會花這麼多時間,卻找到一個無話可說的女人。如果妳知道妳想要什麼,那就容易多了。這讓我很難針對妳的回應進行調整。」

  「我並不期待任何深刻或特別的東西。」泰勒說。「我想,我會來拜訪一下,讓自己記住她的模樣。我⋯⋯我有點和妳壹樣。在事情牽涉到我自己的時候,有很多話我想要說、想要解釋,我想提起最近一直在我腦中縈繞的幾個想法,但我會得先講一個很長的故事,之後才能開始進入正題,而我也不確定我是否夠勇敢,去講這個故事。」

  「妳想試試看嗎?」

  「講那個故事?」

  「或提出幾個想法。」

  「發生了很多事。我媽去世,我讀高中時有一段非常糟糕的時期,我結交了一群損友,我爸爸和我分道揚鑣。我一次又一次,回想起我媽給我的建議,作為我的引導,或者作為一個看待一切的框架。別、別擔心。我沒有期望妳提供那種建言,我也不想讓妳陷入尷尬。事情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在我來這裡以前,有人讓我做一個選擇。」

  「一個選擇?」

  「是生是死,或說我是那樣想的,我選擇死亡,她卻給我生命,我還在調和出個緣由。」

  「我不太確定我有沒有理解,這件事是跟,」安妮塔晃著手指:「超能力有關?」

  「沒有。這關於遺憾,以及和所有過往和解。」

  「妳才十八歲。為什麼妳在這個人生階段裡要擔心這種事情?」

  「因為我已經完了,不論從哪種角度來看,我的人生已經結束。無論我從現在起怎麼努力,我都永遠無法達到我以前所做事情的一萬分之一那樣重要啊。」

  泰勒能看到其他人注意到她嗓音裡的情緒,音量些微拉高,便刻意想平靜下來。

  「在給妳答案以前,我可能需要聽完整個故事。」安妮塔說,嗓音的平靜和泰勒形成反差:「但我認為,很多人都有過瀕死體驗,我相信他們感覺和妳現在的感覺差不多吧。」

  「自妳⋯⋯我媽去世後,就是延續不斷的掙扎,我想找到某種平靜,而我越努力,平靜就離我越遠。現在、現在我就在這裡,平靜就在,等著我接受,但我卻做不到。」

  「因為妳無法讓自己接受妳做的任何決定?」

  「已經過了六個月了。,妳只是個陌生人,而我也在讓妳承擔著妳不明白的鳥事。我不是⋯⋯」

  泰勒停頓,喉嚨哽咽。

  安妮塔從椅子上起身。「來吧。」

  泰勒搖了搖頭。人們都在觀看她們。她盯著桌子,還有那本倒放的書封。「妳、妳該走了。我、我之所以選這個地方,是因為我知道妳就要趕去工作,我不想讓妳耗太久。」

  泰勒雙手都塞在口袋裡,安妮塔就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那隻手被拉出來時,無力地垂在椅子側邊,發出碰撞聲時,安妮塔突然停住。

  「還、還沒有習慣。以前有過一隻更好用的。」泰勒嘟噥。「之前。我還在火車上丟了臉。差點把背包放掉在一位女士的腳上,就因為我用錯手,不小心拉痛。」

  為了避免看向安妮塔,她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便用左手將義肢塞入夾克口袋,卻失敗了,然後她些微站起來,以便有更好的調整角度。

  安妮塔利用這一刻,擁抱住泰勒。泰勒僵直。

  「我想。」安妮塔說「妳有充足的時間,去尋找妳所說的安寧呢。」

  泰勒沒有移動,將她的臉埋入安妮塔的肩膀。

  有一瞬間,她讓自己假裝了一下。

  那一瞬間,她回到八年前,即使世界有著邪惡和災難——其他國家的終結召喚者,她從來都不必留心的壞蛋們——那全都遠在天邊,生活裡一切都很好。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安妮塔喃喃道「也我幾乎不敢問。但我認為,妳不能讓自己在這樣艱難、使妳如此悲痛的時刻裡,做出這一個決定。」

  「上千個決定。」泰勒嘟噥道。

  「什麼?」

  「不只一個決定。是所有決定,壓在我身上。安妮塔,我、我是個怪物。」

  「現在看著妳,我想那種說法很難令人信服呢。」

  那不是正確的答案。這並沒讓泰勒感覺好轉。而是恰恰相反。

  「還有妳的父親,如果他現在和你在一起,他顯然就不這麼認為了。」她低語。「我想我看到他了。他看起來很尷尬、格格不入,還在努力裝作沒在關注妳。」

  「那是他了。」泰勒說。

  安妮塔拉了開來,但手仍放在泰勒雙肩上。「如果妳想留下來,那也沒關係。妳若想離開,那也行的。我真希望我有更好的答案。我的男孩們一個七歲一個九歲;我必須回答的難題都是,他們為什麼不能在早餐吃到派。」

  「如果我能更好地傳達那個問題,妳也更容易給出答案吧。」泰勒說。

  「我想那是很清楚喔。妳說他們給了妳一個選擇,妳選擇了死亡,他們卻給了妳生命。你談到了妳想要平靜⋯⋯我想,妳已經掌握了那股平靜。我說得接近正確答案嗎?」

  她說對了?泰勒緩慢點頭。說話時,幾乎無法理解自己。「事情不該這樣容易啊。」

  「如果妳不介意我發表想法的話,」安妮塔說。「我完全不認為這看起來很容易呢。任何標了『死亡』的道路,走起來都肯定非常輕鬆吧。」

  泰勒變得非常安靜,用左手擦過臉龐。人們都在盯著她,但她無法讓自己在意這一點。

  她回過頭,看到她爸站在那,背靠著商店的展示櫥櫃間的分隔牆,翹起一隻腳的腳尖,好像硬質棕皮革上的刮痕很有趣似的。

  「我想,」泰勒十分小心地說:「我要走了。」

  「我真希望我能多說一點,但我們可以再談談。如果妳有空,就可以解釋一下。」

  泰勒搖頭。「我想這是我必須自己弄清楚的事情。」

  「那,就跟著妳的直覺走吧。」

  「但是,謝謝妳。在我們談話以前,我還不確定自己能否搞清楚,而現在我覺得這就可能可行了。我覺得它⋯⋯很清晰了。」

  「很好。」

  「而且我也希望我們能再次見面談話。聊些沒那麼沉重的話題。也許,聊些書?」

  安妮塔微笑。「那我們約好。」

  泰勒回以微笑,再次用手抹去淚水。她抓起背包,將其甩到比較好的那側肩膀上,然後朝她爸走去。

  她停住腳步。

  在人群中,有個男孩,有著一頭烏黑卷髮,有點駝背,身穿著一件白色T恤。

  艾利克?

  媘蜜在螢幕上,看著其他人慢慢移動到樓下。

  只有淘氣鬼和瑞秋留了下來。

  「好的,所以他是⋯⋯什麼?這很蠢欸。」

  「妳該要解釋的。」瑞秋說。

  「我是有解釋,但這太蠢了,我無法理解啊。」

  「什麼東西很蠢?」瑞秋問。「如果妳不回答,我就會把妳扔去餵給雜種吃。我可不想那麼做。」

  「喔,妳關心我欸!」

  「對他來說不營養。」瑞秋說。

  淘氣鬼嘆氣。「導師的計畫。那很蠢。我們還要擔心這件爛事?」

  「不用。」媘蜜說,看著螢幕上前來開會的其他人,正往樓下走著。「導師不成威脅。或者說,他不是個大威脅。妳先前在講著象徵?」

  「象徵之類的鳥事,對啊。」

  「那就把導師看成一個象徵吧。象徵著事態開始變化,寂靜即將結束,他⋯⋯假如不成威脅,那他就是通往下一個威脅的大門。」

  「他是個街頭混混。」瑞秋說。「妳下達許可,我們就會把他撕成碎片。」

  「事情會比那樣還更複雜一點,」媘蜜說。「有些動態需要關注,還有群體關係、政治、一些不成文的規則,以及我們被視為違反休戰協議的侵略者時,會發生的微妙變化。更不用說,假如我們攪亂了他正在建立的東西,不小心引發了某些危險。就像我們對付傑克時那樣,盡管那比較算是例外,而不是必然會發生的法則。」

  「或者是呢,妳可以下達許可,我們推開所有狗屎事情,把他撕成碎片。」瑞秋說。

  媘蜜嘆了口氣。

  「讓我幫妳分析一下唄。」淘氣鬼說。「妳知道小蜜說他像個守門人吧?他就是個王八蛋,站在電梯門中央,讓門關不起來。妳可以踹他一腳,但接下來妳就得應付他的『朋友們』,也得處理妳踹他所引發的爛攤子,也可能要面對剛好乘著電梯上來的、那個超強的超級壞蛋。原本他不會出來的,是因為有人擋著。妳正好踹了那人的鳥蛋,把障礙給移開了。」

  「哦該死的。」媘蜜嘆氣。

  「好吧⋯⋯」瑞秋說。

  「妳不會真的理解了她的比喻吧。」媘蜜說。「別這樣傷我的心。」

  「我們可以在那個大塊頭上來之前,就把他踢下電梯井?」瑞秋問道。

  「去他的。」媘蜜罵道。「還有妳,愛紗。是的,理論上,我們是可以在他進行計畫之前就把那個計畫扼殺在搖籃裡。」

  「很好。」瑞秋說。「那這就這樣定了。」

  淘氣鬼摘下面具,純脆為了讓媘蜜看到她在咧嘴笑著。

  「繼續這樣鬧,我就告訴傷心小棧的那些孩子說,妳吃掉了他們在樓下等著的紙杯蛋糕。」媘蜜說。

  「不。」淘氣鬼說。「不行。不不。妳那樣是在我面臨的厄運處刑啊。」

  「厄運處刑?算了。我想我們達成共識了。」媘蜜說,她咧嘴一笑,和淘氣鬼方才一樣。

  「就這樣,了嗎?一個需要被解決掉的大壞蛋,幾個需要組織起清理小組的小壞蛋,然後我們就保持聯絡。」淘氣鬼說。

  「重點就是那樣。」媘蜜說。

  「酷喔。太好了。」淘氣鬼說。「讚啦。」

  她的目光緩緩移到地毯上的紅酒酒漬。

  「是啊。」媘蜜說。「所以。現在其他人都已經走了,也沒必要再假裝了,妳們可以說了。妳們還好嗎?過得還滿意吧?我們可以繼續下去嗎?」

  「當然。」瑞秋說。「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明白所有這些東西,但我有點開始喜歡了。讓我感覺更好了,我卻沒意識到我之前感覺很糟糕。也許,是沒那麽孤獨了。」

  「對啊,對呢,我明白的。」淘氣鬼說。她聳肩,戴上面具,媘蜜打開門。她們一一而出。「對啊。我只是想說,既然我們這麽坦誠講幹話了,對我來說這並不是孤獨。」

  媘蜜點頭。

  「這樣很好。」淘氣鬼說。「很怪,但也很應景。不過,我還在想著妳幹嘛邀請那個老臭逼?」

  「哪個老臭逼?」

  「我們的孩子卡珊卓啊。」淘氣鬼說。

  媘蜜眨眼了一、兩下。「妳從哪裡看到這種梗的啊?」

  淘氣鬼只允許她自己發出細微的輕笑聲,十分自得意滿。

  「我想⋯⋯我想要這樣做,最大可能原因原因之一。」媘蜜說。「要向她展示泰勒已經死了。這件事很重要。我必須說服她。」

  「說服她?」淘氣鬼問。

  媘蜜點頭。

  「大家都會認為,她自己就能搞清楚那些基本的事情吧。」

  「大家都這樣認為呢。」媘蜜說。「但是不對。我們很擅長自我欺騙。相信我這個訊思型能力者吧。」

  「肏。」淘氣鬼說。

  「肏。」媘蜜同意道。

  「所以,」瑞秋說。「是會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的是,就是我們去踹一踹導師的鳥蛋,然後把他丟下電梯井裡。」媘蜜說。「希望在做到這一點時,不會讓我們看起來像個王八蛋。」

  瑞秋滿意地,點一點頭。

  「泰勒呢?」淘氣鬼問。

  「我會繼續負責看著那件事。」媘蜜說。「這樣行吧?」

  「這樣也行。」淘氣鬼說。

  他們走下了最後兩段樓梯。

  聚集起來的暗地黨們在等著,其他賓客都已經離開了。

  二十名士兵,這僅是媘蜜的整個組織的一小部分。孩子們——傷心小棧還有艾登——都聚在一起,在佛瑞斯特和夏綠蒂的戒備下玩耍著。瓷偶和劍曇則是坐在窗台上,身後堆著積雪,而瑞秋的護衛在一旁,每人都帶了一隻狗。

  「一切都好?」媘蜜問。

  「他媽的當然好啊。」淘氣鬼說。

  「嗯。」瑞秋發出了一個算不上音節的回應。

  泰勒輕輕搖了搖頭。就算有點像,相似之處也很少。這是她的思緒正在捉弄著她。

  她的手觸碰額頭,感覺到了兩個柔軟點,圓點寬度不比一角硬幣大多少。她用手撫摸她的短髮。她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但她能夠猜測——子彈讓她喪失了行動能力,手術封住了她的超能力。

  顯然,大鼎有某種手段可以封鎖超能力。也可能是由女爵做這項工作。泰勒也可能只有被保持著活著的狀態,並被送往能修復人體的萬癒或骨鋸那裡。

  但執著於這些事情並不健康,最終也會是徒勞。她永遠不可能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她頭骨上只有兩個凹痕、洞口,那就是某種腦部手術的唯一明顯損傷了。

  顯然就是這樣。她短暫經歷了片刻的危機感,見到一位被認為已經去世的人。令她感到疑惑,使她的心臟停止跳動了幾秒鐘。

  「妳談完了?」她爸問。

  「談完了。」泰勒回答。「那不是她。我過去時也知道這件事,但那不是她。」

  「是啊。」他更沉靜地說。將一隻手環抱著她。「妳還好吧?」

  「那個問題超級難回答啊。」她答道。

  「是啊。」

  「我感覺好多了。那真的是個很棒的擁抱。」

  他微笑,但神情中帶有一絲哀傷:「那是有一點像她呢。」

  泰勒點點頭。

  「午餐?」他提議。

  「午餐聽起來就很不錯呢。」她說著,一邊走著,一邊把頭靠上他的肩膀。她的傷勢、醒來後短暫的錯亂、失去一條手臂以及努力學習使用義肢,這些走來都是一段漫長路途。他需要一個再次當父母的機會,而她需要也一個家長。

  他們過得很好。他們都很安全。假使有問題出現,麻煩以某種方式波及這顆被封鎖的地球,她可以站到一旁,讓別人來處理危機。

  她已經盡了自己的那一份力了。

  有些事情會比較艱難。即便到現在,她也不能想得太深入或太往某些方向思考,否則內疚感,以及她對另一個自己的回憶就會浮上來。比較近期、在某種程度上更為可怕的,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懷疑——這股信念深根柢固,認定事情不可能被解決。任何層面上,人生中都能被解決的問題根本不切實際,或說,那根本不是生活


  她大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還有許多事情困擾著我。」

  「那很正常。」她爸十分謹慎地說。

  「但我曾經處理過更糟糕的事情。假如真的到了那種程度,假如這就是我需要擔心的所有東西,我或許就能面對了。或許,我也能學會接受現況。」

  「我想這正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了。」她的父親說。

  

《蠕蟲》完結

 

 

 

 

 

 

 

【如果您喜歡這篇翻譯的話,還請分享支持。】
【若您認為這篇文章寫得夠好、值得分享,還請點擊按鈕支持我。】
【推薦英文廣播:We've Got Worm,可搭配享用。】
【原作者贊助連結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泠然月 的頭像
    泠然月

    天映泠然月

    泠然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