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 15(贊助額外章)
黑暗。黑暗幾乎有如實體般占據此處,重壓到她身上,她彷彿潛入深水,頭上所有水都沈沈壓上她的頭與雙肩。
壓力之中有些是疲倦,有些則是飢餓,有些是飢渴。她沒有時間過多久的概念了。她可能從經期猜出日期,但她的身體認為月經會浪費珍貴的資源。月經根本沒來,而她也沒概念現在過了幾週,還是幾個月。
黑暗如此絕對,她沒辦法分辨自己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她呼吸時,黑暗感覺幾乎像擠壓到她身上,使她每一口氣都被更沈重吐出。房間聞起來像混了體味的開放式污水道,這對她並沒有幫助。
她伸出手,胡亂摸索,感到肌膚的模糊溫暖。那是一隻如此纖細、她能用手掌握住——用中指和拇指成繞住——的手臂。肢體接觸,就像是使空中的肢體感官落到她身上,有如她被放入某個她能感知到的空間裡。壓力感褪去。
「我餓了。」她身旁的女孩說。
「我也是。」
「我想回家。」
「我知道。」
有陣鑰匙進入鎖頭的聲響,她心一躍。
光線就像刀子,插入她眼窩,但她仍凝視著那道光。一位身型修長、曬成棕褐色的長髮男人走進房間,他一手拿著一個提燈,另一手拿著一盤食物。
他放下了食物,接著轉身離開。
「謝謝你啊!」她在他身後喊著。她看到他猶疑了下。
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
「妳謝了他?」這句話十分責難。
她無法將謝詞正當化。她心臟猛跳。她盯著那盤食物。有湯和麵包:足以給一人吃,但幾乎不足以填飽兩人。她會說自己希望他在謝意之下,會更常給她們食物,但她不確定那是否為實話。
「我們⋯⋯我們就吃吧。」她說著。
■
「我在一個街區外就知道妳在這裡了。」艾倫說。「這辦公室的燈光數量簡直是在請求他人注意到然後過來找麻煩,而且門也沒鎖。」
卡蘿驚訝地抬起頭。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回答:「我並不擔心呢。」
那男人笑了:「不,我想妳是不擔心呢。」
「你回來了?」
「至少,回來一陣子了。夥伴在問我能不能過來,以免要緊急收拾東西。」
「以免城市被譴押?」
「是啊。妳在做什麼?這些檔案是從樓下拿來的?」
卡蘿點頭,瞥向標註「1972」的紙本檔案箱。「我們在說,等下一次生意緩和的時候就要把檔案掃成電子檔。而生意也不會比現在更慢了。」
「那個點子是要辦公室裡每個人都動手做吧。」艾倫回答。
「辦公室裡的所有人是有做出貢獻呢。」
「然而只有妳在這裡啊。」艾倫說道。他的眉頭擔憂紂起:「發生什麼事了?妳還好嗎?」
她搖了搖頭。
「和我聊聊吧。」
卡蘿嘆息。
他坐在她桌子一角,伸出手關掉掃描儀。「說吧。」
「我同意要加入新浪潮時,紗菈和我都同意我要保留工作,我也會在工作和假面生涯之間找到平衡點。」
他點了頭。
「我感覺自己必須來這裡,就算在利魔維坦摧毀這座城市之後也一樣。對我自己信守承諾,這也能幫我保持理智。這個檔案,是有幫助的。這幾乎像冥想呢。」
「這樣的狀態下,我都沒辦法想像留在城裡會變成什麼樣子了。我有聽過新聞,但在我回來之前都沒充分意識到城裡是這個樣子。」
卡蘿稍稍微笑:「喔,現在是不怎麼漂亮。毒癮犯和混混以為聚集起來,就能統管這座城市。屠宰場九號⋯⋯」
艾倫在詫異中搖頭。
「我丈夫在襲擊中被重傷,你八成也聽過了。」
「理查有提起這事。」
「是腦傷害。他幾乎沒辦法自己吃飯,也幾乎沒辦法走路或說話。」
「愛咪是個治癒者,不是嗎?」
「愛咪總是堅持她沒辦法治療腦傷害。」
艾倫皺眉。「我理解了。這運氣真是太糟糕了。」
卡蘿微笑,但那並非快樂的神情。「所以就想想我當時有多驚訝,照顧我丈夫、幫他把臉上的食物擦掉、幫他泡澡、在臥室和廁所之間幫他來回走動了好幾週,愛咪決定她還是會治好馬克。」
「這我就不懂了。」
「我也是。但我們沒辦法問愛咪,因為在馬克打電話跟我說他沒事時,她離家出走了。」
「有其他事情發生嗎?」
「喔,是有一點事發生呢。但假如我詳細解釋屠宰場拜訪我家的細節,我認為這場對話會全都是那些細節了——之後的戰鬥摧毀了我家地板,骨鋸強迫愛咪殺掉一個科學變種怪人,還邀請愛咪加入屠宰場。」
艾倫張嘴想問個問題,之後又閉上嘴。
「這會完全保密,對吧?」卡蘿陳述。「就朋友之間談話。」
「一直是如此。」他自動式地回應。在考慮一陣子之後,他問:「愛咪肯定被嚇壞了。」
「喔,我想像她是如此。維多莉亞在愛咪跑走之後就去找她,卻空手而歸。我認為,維多莉亞對於愛咪花了這麼久時間才治好馬克,比我還更心煩呢。她幾乎說不出話,就是有那麼生氣呢。」
「妳的女兒們彼此很親吧。背叛感會更強烈。」
卡蘿點頭,接著嘆了氣。
「有這麼多事情要處理。我能理解為什麼妳需要做些安靜、規律的事情來轉移注意了。」
卡蘿坐立不安。「喔,那根本不是最糟糕的部分。維多莉亞有在考量要加入監護者,她幾天前剛去和屠宰場戰鬥。維多莉亞顯然是受到致命傷。她被帶去醫療照護之後就沒有人再看見她了。」
「被誰帶走了?還是她帶誰走了?」
「暗地黨。他們大多數人都從地圖上消失了。我試著在巡邏時要找他們,可是所有報告都顯示出他們散在城裡各處,試圖掌握大片地盤。這城市太大了,調查起來會要翻找過太多石頭和黑暗巷角。」
「所以現在,維多莉亞失蹤了?」
「或死了。」卡蘿說。她迅速眨了幾次眼,抵抗著哭泣的需求。「我不知道。我也有在巡邏、找人,而我感覺自己的開始無法保持冷靜。我感覺工作糟糕透頂,但我還是來了這裡,我想,也許花個十五分鐘或半小時來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就能準備好再次出發搜索了。」
「若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在這件事上苛責自己的。」
「她是我女兒啊,艾倫。她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情,而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事。」
「我很抱歉。我有什麼能做的事嗎?」
她搖了搖頭。
「我能叫來一些人,組成搜索隊⋯⋯」
「若要說到超能反派和街上的武裝混混,讓普通人搜索就會太過危險。就連平民被對峙了,他們也可能先出手攻擊人之後再問話。再說⋯⋯」她從桌角拿起手機。她給他看了螢幕。「電話塔也倒了。沒訊號。」
他皺眉。「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勃恩先生,歡迎回到布拉克頓灣。」
■
「卡蘿,醒醒。」
卡蘿翻了身。她現在都會睡非常久。
那男人站在門口。她的心臟躍出胸膛。
接著他移開提燈。是個陌生人。
「時間到了。」他說著,嗓子口音濃重。
「我不懂。」紗菈嗓音輕細,說道。
「那⋯⋯另外那個人去哪了?」卡蘿問。她因為沒給他取個更好的名字而幾乎感到羞恥。
「安靜。」那男人厲聲吼道。他動了那隻沒提著燈的手,卡蘿能看到一把刀子。她倒抽一口氣,或許是呻吟了一聲。她很難分辨那應該是什麼樣的聲音,因為嗓音不由自主被哽住,使她更像吠叫或蘆葦笛音。她往後退縮。
「不要,不要,不要。」紗菈短音尖叫,搖著頭。
時間到了。紗菈現在,肯定知道他是在指什麼。
她們在黑暗裡花了這麼長時間,待在自己的穢物中。她們吃的東西這麼少,變得如此軟弱,然後現在她們就會死去。最讓卡蘿不悅的是,她們從不知道事情為何如此。
「不要!」紗菈尖叫,嗓音嘶猛。
光線如此明亮,頓時亮瞎了卡蘿。她用雙手蓋住臉。她再次抬頭觀看時,那男人趴在雙手雙膝上。她的妹妹⋯⋯紗菈然而站立。
然而站立並非正確的詞彙。紗菈身體筆直,雙腿在動著,可是腳趾幾乎沒碰到地面。她沒在支撐自己的體重。紗菈朝那男人前進,舉起一隻手。
又一次,那道刺眼光芒發亮。光芒沒有燒傷那人,也沒有切傷他。他反應得卻像被揍一拳,踉蹌頹到門口。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光打他,無言哭聲伴隨每道攻擊。卡蘿只在空中亮光間隔瞬間中幾次瞥見那男人鮮血淋淋的身體。他被揍到稀巴爛了。
她沒辦法讓自己出聲抗言。因她在漫長的數週與數月裡,第一次感到希望閃現。
紗菈停下來喘氣的幾秒裡,黑暗統治了她們。
卡蘿試著站起來,卻發現她雙腿像義大利麵條。
她忙著保持平衡,就沒看見那場面。
那位給她們帶食物來的男人。他踏入走廊,舉起了一隻手。舉起槍。
手槍的爆裂聲在長久時間的安靜房裡震耳欲聾。
但他們沒受傷。紗菈舉起雙手,一道發光、透明的牆壁豎立於她們和那男人之間。
他想攻擊她們?卡蘿沒能理解這一點。他是那個照顧她們的人啊。在他出現時,她都很開心。現在這感覺像是,那段關係被摧毀,被糟蹋了。
她感覺被背叛,而她也不了解為何感覺會這樣。
那把槍,再次激響。她縮了下,但不是因為那股噪音。她感到像被甩一巴掌。
接著是沈默。
沈默,沒有飢餓,沒有痛楚,沒有背叛感。就連紗菈與那面她組成的光牆都消失了。
單調的平原在她周圍延伸,但她沒有身體。她能看向所有方向。
地面破出一道裂縫。一當塵埃落定,好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有更多裂縫。
這是顆蛋,她察覺到,自己正要看到它的孵化。
蛋裡的居住者扯開裂縫,每一瞬間每個動作,都從壓縮點展開、漲大。
其他東西也從這顆蛋孵化出來,彷彿從煙火殼散出火花。它每次都展開成某個出生幾秒內便巨大到她無法理解之物。
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一個出來的物體。她感到它往外延伸,連接上另一個與它有近似軌跡的東西。然而有更多物體在做同樣的事,兩兩成對。有某些物體形成了三成員組合,但大部分都選擇兩個一組。
是配偶?夥伴嗎?
每個物體都在殘破的蛋周圍就定位,擁抱著彼此選擇的伴侶,彼此摩擦,進入、穿透彼此而持續滋長。
那顆蛋在震動。或沒在震動?不對,那是幻覺。有數個蛋的拷貝版、數個版本都在各自攪晃、從彼此脫離,直到隱約的雙雙形象出現。
之後,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擠壓成單點。在這些生物隊伍中心的那顆蛋,最後才消失,而在極為短暫的瞬間中,它靠著所有其他生物的壓力與能量而攪渾翻動。
接著它爆炸了,那些生物都活過來,激噴進入寬闊的虛空中,縷縷塵埃追落於它們身後,每個生物都有夥伴、旅伴,且朝著不同方向旅行。
然後她又回到那間暗房,瞪著那男人。
那個叛徒。
那段記憶已經消褪了,但她本能性地知道那發生在紗菈身上的事,也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子彈打完了,這很好,因為紗菈和卡蘿同一瞬間倒在地板上,光牆已消失。
一把武器出現在她雙手之中,形成亮光與能量與電閃。它很粗糙、不精緻,只比棒球棍還要強一點點吧。
她擊中他的大腿時,那把武器毫無阻力地切透人體。她的想法從所有其他事物中奇異地抽離,這樣很好,因為我現在沒辦法使力。
他腿被割斷、跌到地上時尖叫著。
她打了他一次,又打了一次,就像紗菈對另一個人做的那樣。然而這不僅僅是把他捶成肉泥。這比那種狠狠打擊更有決定性。
她打完時,那把武器就消失了。紗菈擁抱著她,她也抱住自己的妹妹。
她哭泣時,那並不是十三歲女孩的嚎啕大哭。那是更為原初、更生猛——像人們會在嬰兒身上看到的,毫無控制、毫無限制的慟哭。
■
門上有一陣敲門聲。她抬起頭來一望。
是光子女士。紗菈。「我到處在找妳。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需要給自己幾分鐘的時間思考。讓自己沉穩下來。」
光子女士給了她一道同情的神情。她恨透了那種神情。
「妳為什麼要找我?」
「我們找到媘蜜了。算是找到她吧。我們和她聯絡然後做了一筆交易。」
卡蘿並不喜歡這種說法,但她不會將內心話大聲說出來——那麼做會激怒她妹妹,吵起其他東西。「她要求什麼,提供了什麼?」
「她想要兩週長的停火協議。暗地黨不會給英雄或平民造成任何麻煩,而我們作為交換,要無視他們。」
「這會給他們時間聯合起來,更穩穩佔據這座城市啊。」
「也許吧。我和民軍小姐談過了,她也不認為他們會在那段時間裡達成任何有意義的事情。暗地黨手上滿滿都是白人種族至上主義者,還有些殘餘的商團,捍衛者監護者都不在停火協議裡,他們可以負責對暗地黨施壓。」
「我就沒那麼樂觀呢。」卡蘿評論道。她又嘆了一聲氣。「我會希望成為那段協議的一部分。」
「我們不知道妳在哪裡。但先別吵起來。重要的事情是,媘蜜給我們指了正確方向。我們認為,我們知道妳的女兒們在哪裡了。」
女兒們?複數?
卡蘿沒辦法給這股突如其來的感覺一個名字。
「給我三十秒鐘換衣服。」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
■
「收手吧。」洶舞命令道。
「為什麼我現在會那麼做呢?」侯爵問。「每次你們隊伍要挑戰我時,我都贏了,這情形也沒那樣不同。」
「你沒地方逃跑了。我們知道你住在哪裡。」電力人說。
「我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侯爵回應,聳了肩。「就只是房子罷了,我不會朝思暮想自己所失去的房子。我承認,這是棟昂貴的房子,但是你們和我一樣有錢到可笑的時候,這種細節就會失去意義。」
布拉克頓灣戰旅逼近那位站在皮革扶手椅旁邊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黑色絲綢浴袍。他穩著自己的陣地。
「假如你們願意允許我喝完我的酒⋯⋯」他開口說話,彎下腰拿起扶手椅旁的玻璃酒杯。
電力人和洶舞起步衝刺。他們還沒衝出兩步,侯爵就將自己裹成海膽,從每個毛氣孔突出的骨刺都不比針更粗,有好幾根還延伸超過十二、十五呎長。
洶舞將腳跟穩在地面、制止自己前進的動量,啟動了她的能力。在一瞬間,她的身體濃縮成一個點,被層層球形力場包覆。這就表示她不會一屁股倒地,也能在她閃回人形時挑選更合適的姿勢。
電力人就沒這麼靈巧了。他成功止住自己,一腳踏穿桃花心木地板讓自己有大量阻力,但仍太晚阻止他衝撞上骨矛。戳刺他皮膚的骨矛裂碎,碎片紛飛。
光子女士張嘴要警告,但太慢了。碎片彈上靠近閃光的地面時,變形成能砍入他小腿的形狀,閃光單膝跪下。洶舞只瞥見一道傷口,她先看到了血液。胸舞沒有看見任何看似骨頭的東西,但侯爵顯然是看見了。
那聲音就像鞭炮爆炸,閃光便尖叫出聲。
骨針抽回。侯爵轉了轉肩膀,就像要放鬆肌肉一樣。「弄斷腳了?怎麼這麼笨拙啊。」
耀星是接著倒下的人,有根骨矛碎片叉上書櫃、分叉次穿了耀星的肩膀。光鳶尾在耀星倒上更多骨針前抓住了他。
洶舞換了步法,銀色的骨頭散在她腳移動的地板周圍,有些骨片變形成極度細緻的骨星蒺藜,等著她踩上去。她從經驗裡知道那些星蒺藜會刺穿自己的靴底。
光子女士朝侯爵大致的方向打出一連串雷射射線,扯穿書櫃、古董傢俱及酒架。侯爵造出一面骨盾保護自己,伸展其面積直到它比他更高、更寬。
他要遁地了,洶舞想著。他以前也經常這麼做,他一從視野裡消失,就會跑到地底下,之後的攻擊會穿透地面、地板或是屋頂。
「小心!」她吼著。
光子女士將聚集在她手中的能量散去,朝侯爵的盾牌噴灑出另一波雷射。之後就如他們演習地,她準備用力場護住閃光、鳶尾光還有耀星。洶舞和電力人能保護他們自己。
骨頭障壁板從房間一角爆發衝出,即時升起,在光子女士齊發雷射下檔住一個衣櫥們。侯爵從一小段距離的地板中升起——他將一根骨尖打出地面,接著消掉骨頭而暴露出自己。
「你在保護什麼東西?」光子女士問道。
「我會告訴妳,但妳不會相信我的。」他瞥向周遭:「我不認為我們能換個地方打?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也沒差喔。」
「看起來我們應該利用我們能用的每項優勢。」電力人說。
「假如你純粹在說增加勝利機率,是沒錯。但你該這麼做嗎?不,你真的不該這樣呢。」
這不像他平時的舉動,洶舞想著。他的超能力會讓他操縱骨頭。假如是他自己的骨頭,就能使其漲大或縮水、變形並增加。這讓他在許多方面,都成為了非常有力的變形能力者。他操縱他人骨頭的能力只局限於簡單的變形,其中的細節還有,他自己的骨頭從身體分離過久,他就更無法操縱那些骨頭了。他說話浪費的每一秒鐘,都讓散播整片區域的骨頭,對他自己而言更加無用。他在把自己擺至劣勢。
好吧,只有在那種意義上的劣勢呢。他們仍沒碰過他,隊上兩位成員都已經無法行動了。假如她要算上忙著抱住傷員耀星的鳶尾光的話,只有三人能戰鬥。
但侯爵沒緊抓他的優勢,這仍是事實。他的超能力運作的方式還有他的人格特質,都表示他十分擅長於串連起優勢。或是將一項優勢增幅成三項。令敵人潰不成軍,將他們踩在地上,沒有絲毫憐憫或公平,那就是他的核心本質。
他分心了嗎?
如果他有分心,也幾乎沒讓他動作慢下來。她感覺有些東西從身後抓住她、蓋住她雙眼。她試著要掙脫時,卻發現那東西很堅硬,不易彎曲。
她塌縮成球形,之後轉回人形,只花了一秒就掙脫出綑綁。她用一隻手,在逼近自己的物件摔到地上前抓了起來。
那是堅硬的矇眼骨頭,但在用來矇住她眼睛之前,那是類似顱骨的東西。那八成是某個放在她身後的書架上的東西。想太多的話就會犯蠢了。
花費她處理矇眼骨的數秒之內,侯爵已經困住光子女士,用好幾根從地板或天花板噴出的厚重骨柱遮住光子女士的視野。從穿透障蔽的螢光來看,她顯然正試圖要用雷射切出個出口。她強到能一擊打穿骨柱,但她無法冒險讓雷射穿出去時射中隊友,也就無法直接掙脫了。
就剩侯爵與電力人決鬥,侯爵則不斷用手腕延伸出的巨大骨鎌擊打那位英雄。電力人很強壯,多虧電磁障蔽,他變得很耐打——鎌刃一次又一次地擊中他時火光紛飛。而就算如此,那位英雄也沒想反擊。
她只花了一陣子才理解原因。鎌刃每道揮擊軌跡都計算成,假使白骨持續揮斬,便會打中被弄殘的閃光或耀星。
而且閃光也無法射擊了,因為侯爵會在光球引爆時直接護住自己。耀星受傷了,鳶尾光需要將雙手空出來才能攻擊,光子女士也無法行動。
「洶舞!」電力人吼著。「計畫照舊,只剩我們倆!」
是呢。他們的戰鬥計劃現在也並非無用。只是更難施展而已。
這會要求些勇氣。
她衝向前,變出一根長槍形狀的能量柱,將長槍捅刺向侯爵。
他朝洶舞瞥了眼,往她伸出一條腿。他腳趾變形成一條鋸齒、不平坦的骨波,延伸到她腳下。洶舞無能穩住腳步,必須取消掉長槍,用雙手在摔倒時撐住自己。
骨刺刺出地面圈住她,上長形成一個籠子。
她創造出兩把能量刀,砍斷骨條。
最困難的是接下來的部分。洶舞將自己衝向骨鐮揮斬的軌跡上。
侯爵的武器幾乎爆裂成碎片、碎刃、接合處還有刃柄都飛過她身邊。
「小心點啊。」侯爵責備她。「我們現在不想打殘人,是吧?」
電力人不再止於防禦,他朝那位反派衝刺。
侯爵將自己包裹在狀似花瓣回縮的骨板之中,縮回地面裡。
在其他任何日子裡,洶舞都會跟著他到底下的房間。那裡看起來是酒窖。
她反而,轉身衝向櫥櫃,創造出一把她超能力提供的能量滿盈的劍,砍穿包圍櫥櫃的骨板,接著將刀刃往後拉,要捅穿木櫃門⋯⋯
侯爵從她與與廚櫃門之間衝現。洶舞毫不猶疑地將刀子刺入他的肩膀。她能聞到他血肉燒焦,傷口在形成刀刃的能量下被燒灼。
「該死的。」侯爵低語,倒下。
洶舞讓侯爵倒地,接著就將那把劍指向他喉嚨。如果他給她一點藉口,洶舞就會了結他。
她俯視著侯爵。他有一頭長髮,這種事很瑣碎,但他身上有某些東西,攪擾起那無光房間的黑暗記憶以及失敗的勒贖事件。她汗毛直豎,感到肚子裡憤怒沸騰。
其他人花了點時間才恢復、站穩腳步,確保傷口沒過於嚴重。
「你這麼想保護的東西是什麼啊?」電力人問。「這就是你藏納非法利潤的地方?」
侯爵輕笑。「你是能這麼說呢。那是全世界最寶貴的珍寶。」
「你有偷走這種東西的話,我也沒看過類似新聞呢。」光子女士回答。
「偷走?不對。比較像是熱誠的粉絲與追隨者把她送給了我。」
「她?」洶舞問道。但光子女士已經伸手,拉開門。
是個女孩。小孩,沒比小維年幼。那女孩有著棕色頭髮,臉頰上有雀斑,在胸口上緊緊抓著一個絲綢枕頭。她穿著絲質睡袍,領口和袖子上還有著蕾絲。那看起來對小孩子的穿著來說很是奢華。
「爸比。」那女孩的雙眼驚慌瞪大。她把枕頭抓得更緊了。
「戰旅,這位是艾梅麗雅。艾梅麗雅,這些是現在起要照顧妳的人喔。」
洶舞和其他人轉頭瞪向他。
他輕輕笑了:「我認為自己沒有醫療照護的話也撐不久,所以我幾乎沒辦法逆轉形勢開溜的。我想,你們是贏了呢。」
「你說照顧她,是什麼意思?」光子女士問。
「我有很多敵人。你們會想看著她落入他們手中嗎?那情景可不漂亮呢。」
「他們不必知道這件事啊。」電力人說。
「電力人⋯⋯跟上話題吧。愚蠢壯漢的刻板印象一直存在,就是因為有你種人一直在維持這種印象啊。他們一定會知道的,他們也一定會挖出這個情報。你們把這女孩放到寄養家庭,有興趣的人就會把她找出來。」
「所以你要我們照顧她?」洶舞問。她沒辦法將懷疑從臉上抹除。
「不要。」那女孩哀傷地,說道。「我要你啊!」
「是的。」侯爵說。
「這混蛋有小孩?」耀星低語,就像問著自己。「而且她還是,幾歲了,五歲?」
「六歲。」侯爵回答。
六歲。那就,和小維同歲。她看起來比較小。
「她會回到母親那裡。」光子女士決定道。
「我恐怕,她母親已經走了。癌末。艾梅麗雅和我在那不久之後就被引介。現在想起來,差不多是一年前。我必須承認,我所有犯罪時光加總起來,也比不上我對我們在一起時的享受呢。這點是相當令人驚訝呢。」
他的女兒,洶舞想著。長相的相似是很不可思議。鼻子有點不一樣,眉毛也是,但她就是她父親的女兒。
這個想法使洶舞心神不寧。
她沒辦法甩掉自己獲得超能力的那夜晚殺掉無名男人的那段昏暗記憶。她對侯爵感到某種自己也無法清楚闡明的痛恨,而假使,每次見到侯爵,那段記憶都會浮現,就能說明那些感覺不知怎地相互連接了。
她納悶著那是不是因為自己在某個層級上很喜歡他。是她的精神想從早先的錯誤下保護她自己嗎?
「親愛的洶舞,有點逼太緊了喔。」侯爵說。
她俯視下方。她無意識地將刀刃更緊逼上他喉嚨。當她提起能量劍時,她也能看到他喉嚨底部燒傷了。
「十分感謝妳。」他說。語調中有一絲諷刺。
那種文雅風度、禮貌謙恭都是真的。侯爵很公平,他都遵守規則。是他自己的規則,他也毫無失敗地保守於規則之中。這與她觀感中的罪犯不相合。這十分不協調,創造出某種刺耳軋震。
她看向那個被拋棄的小女孩時,這段不協調的音調就加倍強烈了。刺耳聲響層層相疊,純化為單一的表述。罪犯,文化人,孩子。
「你們不可以把他帶走。」那個女孩對他們說。
「他是個罪犯。」洶舞回答。「他做了壞事,他需要去監牢。」
「不對。他是我爸比啊。他給我睡前讀故事書,給我做晚餐,也有跟我說笑話。全世界裡我最愛他了。你們不可以把他帶走啊。不可以!」
「我們必須帶他走。」洶舞對那女孩說。「這就是法律。」
「不要!」那女孩吼著。「我討厭你們!我討厭妳!我絕對不會原諒妳的!」
洶舞伸出手,就好像碰觸那女孩就能讓她冷靜下來。
那女孩卻縮回衣櫥。
縮到黑暗中。她感覺自己正在藉由情感隔閡,將那孩子分隔開來。
「我們先打給PRT吧。」電力人說。「我們應該要把侯爵羈押起來。」
「如果你能趕一下時間,會在意加上醫療照護嗎?」侯爵問。
「⋯⋯還有醫療照護。」電力人補充自己的說詞。
洶舞走了開來。其他人會處理這情況。她會在室外等著引導急救人員穿過侯爵設置的陷阱,並進入宅邸。
當光子女士走出來、牽著那個小女孩的手,洶舞還在等人。光子女士讓那女孩坐在車子裡,關上車門。
光子女士和洶舞一起站在石階上。「我們沒辦法讓她進入寄養機構。不只是他的敵人會造成威脅。一當人們知道她是侯爵的孩子,大家就會開始爭吵誰能養她了。」
「紗菈⋯⋯」洶舞開口說。
「之後他們會綁架她。他們會為了剝削她的超能力而把她搶走,如果她有繼承類似她父親的能力,就肯定會很強的。」
「妳之後會照顧她嗎。」就算洶舞精神上祈禱自己的妹妹會拒絕,依然回應。待在侯爵孩子身邊的這種想法,那股不可思議的相似性,就算只是在家庭聚會時,有那些記憶偶爾被掀起⋯⋯這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妳知道尼爾和我沒有多少錢的。尼爾找工作時不是很幸運,而且我們從隊上拿的所有資金也都投入新浪潮計畫,而新浪潮也不會在幾個月之內組成,我們還有兩張嘴要餵飽⋯⋯」
洶舞了解到她妹妹的意思。她肚子裡帶著病惡感,將想法直接說出口。「妳想要馬克和我接收她。」
「你們是該接收。艾梅麗雅和小維同歲,我想她們會很親密吧。」
「這可不是個好點子。」
「妳為什麼這麼不情願呢?」
洶舞搖了搖頭。「我⋯⋯妳知道我從來沒計畫要有孩子?」
「我是記得妳有說過類似的東西。但妳之後就有了小維。」
「我唯一屈服懷上小維是因為有馬克在,而我之前也得思考好一陣子啊。」
「馬克也會扶持艾梅麗雅啊。」
洶舞可以提起馬克總是多麽疲憊,他的承諾最後也多麼空泛。她還可能會提到他現在在看精神科——馬克很可能有重度憂鬱症。洶舞保持沈默。
「不只有這些事。」她說。「妳知道我很難信任人。妳也知道原因的。」
光子女士臉上的表情變化如此細微,洶舞差點沒看見。
「我很抱歉提起這件事。」洶舞說。「但這會有關係的。我決定自己能懷上小維,是因為我從第一天就認識她。她在我裡面長大,我從小開始養她⋯⋯她很安全。」
「我不知道妳會在意到這種程度。」
洶舞聳肩、搖了搖頭,好似她能甩掉這段對話、這個狀況。「那孩子比我能給她的還要好。我知道假使沒血緣關係的話,我心中也沒能形成聯結的。」
也特別對侯爵的孩子無法動心。
「她需要妳。妳是她唯一的選項。我沒辦法,鳶尾光和耀星也不夠年長,或說是還沒進入能養孩子的生命狀態,假使她去找其他任何人,都會變成一場災難。」
洶舞決定用自己能鼓起勇氣說的最直接、最清楚的論點:「我不想要她。我沒辦法接收她。」
洶舞瞥向那個她們裝進隊上車子裡的孩子。這孩子站在車椅上,雙手貼上窗戶。那小女孩深深凝視洶舞,好像她有雷射視線似的。
洶舞注意到,那扇窗戶被開了一條縫。那女孩八成聽見了他們說的所有東西。洶舞撇開視線。
光子女士就像她經常地那樣,無視了理智而重視情感訴求。「妳也愈來愈愛、愈來越信任馬克啊。妳也可以,愈來愈愛與信任那個小女孩。」
■
騙子。
洶舞瞪著那個青少年女孩。愛咪連她都不敢直視。淚水流下那女孩的臉頰。
「維多莉亞在哪?」洶舞使疑問化為命令。
「我很抱歉。」愛咪回答,嗓音沙啞。她在任何人出現之前,就已經哭很久了。
洶舞感覺自己也哽咽了,但她壓住情感。「我女兒死了嗎?」
「沒有。」
「解釋。」
「我、我不、不⋯⋯」愛咪結巴道。
她能甩那女孩一巴掌。
「我女兒身上發生什麼事了!?」
愛咪就像她被揍了般縮起身子。
「卡蘿⋯⋯」光子女士說道,嗓音輕柔。「放輕鬆。」
他們站在一堆殘破的街里中。愛咪在她們抵達的一分鐘內就走到室外,用身體擋住門。不過,那女孩根本無能抵擋她們。這道阻擋更像是在逃避,制止那無可避免之事。
那女孩雙臂抱著她自己的身體,雙手抱住雙臂時仍在顫抖。她牙齒格格發顫,就好像站立在寒冷之中,現在卻是溫暖的傍晚。
這女孩處於震驚狀態嗎?卡蘿無法湊出任何同情。愛咪正在阻止她抵達維多利亞身邊。她幾乎相信,維多利亞,已經死去了。
「愛咪。」光子女士說:「發生什麼事了?妳不讓我們進去,但妳也沒解釋。就說說話吧。」
愛咪抖了下。「我⋯⋯她不願意讓我幫助她,她太生氣了,所以我就用超能力讓她靜下來。她傷得很重,所以我就把她包了起來。弄了個繭,好讓她能恢復。」
「那樣很好。所以維多利亞沒事?」光子女士哄著要愛咪回答。
她當然不是沒有事啊,洶舞想著。這個情況哪裡讓妳認為她不會有事?
「我⋯⋯我在能讓她出來前還得再等一陣子,好能確保她徹底恢復。我⋯⋯」
愛咪在她頓住時嗓子啞掉了。
「繼續說吧。」光子女士催促道。
愛咪瞥向洶舞,後者雙臂交疊、面無表情帝站著。
假使我現在變了表情,假使我說出或做出任何事情,我會失控,我會崩潰的,洶舞想著。心臟在她胸膛裡砰砰重響。
「我沒想要她戰鬥。我也沒想要因為我又在她身上用了超能力,就讓她來追殺我,或是討厭我。」
又用了超能力?
「所以我想讓她進入恍惚狀態,讓她變得忘卻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我做的所有事,還有屠宰場九號說過的東西,所有我為了讓他們離開時所說的話。空洞的承諾還有⋯⋯」
她嗓音被猛然套住。
「發生什麼事了?」洶舞第N次,問道。
「她還躺在那裡,然後我想道別。我、我⋯⋯」
愛咪嗓音、語調、姿態裡有某些東西,提供了最後一片拼圖,使所有事情頓時拼湊起來了。
洶舞大步前進,全然意圖要撞開愛咪。愛梅麗雅。他的女兒。她從來都不是我的女兒,因為她一直都是他女兒。
被逼急的溝鼠也會咬人。愛咪察覺洶舞想做什麼,反射地,她伸出手。
武器彈入洶舞時中。和她最初製造的武器相當近似——蠻猛閃光的粗糙棍棒。她像要隔擋伸出的手般地移動,愛咪雙眼瞪大,慌忙退開來。
要往哪去?洶舞瞥向左側房間,接著經過她面前的走廊。她回頭看見愛咪背靠上牆壁。她就朝樓梯移動,瞥回向愛咪,也看到了一道反應。恐懼。驚慌。
在愛咪能阻止她之前,洶舞走上樓梯,一次踏過兩階。
「卡蘿!」愛咪吼道,倉促爬上樓梯。她慌忙跟上時也傳來了跌落在樓梯上的聲音:「別過去!卡蘿!媽!」
只有一扇門還開著。洶舞走進門,然後停了下來。
愛咪在她身後說話時他沒有移動。「拜託,讓我解釋。」
洶舞沒辦法使自己走動或說話。愛咪看似將沈默當作同意。
「我想再看一次她微笑。在我永遠離開前,有人擁抱。這樣你們就不必再擔心我了。我、我告訴自己說我之後會離開。維多利亞也不會記得。這讓我有結束感。之後我會離開,花費餘生治療其他人。犧牲掉我的生命。我不知道。算作為代價吧。」
光子女士也走上樓。她走進房間,正好在洶舞前方止住。她雙手蓋住嘴巴。言詞低語:「喔老天。」
愛咪不斷說著話,在她之前的情感爆發後,嗓音奇異地平調,她就像在說著錄好的話語。也許她是,以某種方式來說,把自己計劃好的藉口和論點噴出嘴。「我想要她快樂。我可以調整。微調、擴展、改變東西來一物多用。我從繭上弄來額外的材質。在我做完之後,我就開始解除所有東西,所有精神和肉體的改動。我太疲倦了,也太害怕、太寂寞,所以我想在完工前,我們會休息一下。我改動了更多東西。還有更多我得修補的東西。之後過了好幾天。我⋯⋯」
洶舞握緊雙拳。
「我忘了進度在哪。我忘了該怎樣把她變回來。」
誇張諷刺畫。那是愛咪觀看維多利亞的方式的扭曲映像——頸背有如天鵝脖子彎曲,無數纖纖手掌,還有無數其他面貌,重複了又重複了又重複出現在維多利亞全身。若沒被絕望與寂寞與恐慌所變形的話,那就像是某種客觀性美麗的物體。那就像愛咪心智裡的壓倒性景象,和維多利亞在同種意義上,同樣地強勢。維多利亞無能再使用自己的超能力,血肉便從肉繭邊緣噴灑在地毯和地板上。
「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背叛。在紗菈說要洶舞接收那女孩時她就知道這一刻會發生了。不是這件事,而是類似的事情。洶舞感到一把武器在她手中成形。
「拜託告訴我該怎麼做。」愛咪懇求著。
洶舞轉身,手臂後拉想要出擊,要報復。她停了下來。
那女孩是如此軟弱,如此無力——如此受害。她是她自己、自己的天性的受害者,但仍是個受害者。愛咪是被斷裂的人。
所有事情都被擺在日光之下,沒有任何一丁點與侯爵相似。也沒有任何洶舞待在那個黑暗囚房的殘留時光,也沒有她的綁匪的形象。假使有任何東西的話,愛咪看起來就像紗菈以前那樣,在她們從被困住的房子踉踉蹌蹌走出來時,同樣迷失、無助與恐懼。
她看起來就像多年前的,卡蘿的那個樣子。
那把武器消散,洶舞雙臂垂在身側。
■
「我很抱歉。」電子化的嗓音說著。
卡蘿透過窗戶看著愛咪。
愛咪看起來改變了,完全被轉變了。卡蘿能將這解讀為,她的重擔輕省了嗎?放鬆了?就算那只是最糟糕的事情已經過去,愛咪也沒有必須痛苦掙扎的事了?當然,還是有羞恥與可怖的罪咎。那一點很明顯。那女孩沒辦法看向任何人的雙眼。
「大家都很抱歉。」卡蘿說道,嗓音空洞。
「妳之前說過一些事。」理龍說。「妳是⋯⋯?」
她讓那個問題不被說完,疑問的最後片段很難被聽見。
卡蘿在愛咪騷動向前時盯著她。鐐銬,真的很沒必要。那只是空有形式。愛咪不會逃跑的。
「這就是妳最後的機會了。」理龍提醒道。
卡蘿點頭。她推開門然後走進停車場。
愛咪在她走近時,別開臉。
有長長一分鐘,他們倆都沒有人說話。
「囚犯六一二,請登上前往鮑曼超亞人類容納中心的運輸機。」那輛卡車中傳來的聲音如此廣播。
裝甲護衛車也在等著。沒有法庭——愛咪自願,自己要求被送入鳥籠。
卡蘿沒辦法讓自己開口說話。
所以她走向前,拉近她自己與愛咪間的距離。最初還在猶豫,但她伸出了手。
就像她藉由單單一個動作表達出了所有東西,她將自己的女兒緊緊抱住。
她無法原諒愛咪,永遠都不會有些微原諒。但她感覺很遺憾。
愛咪重重吞一口口水,然後往後走了一步,接著走進了卡車裡面。
卡蘿在沈默中,看著車門自動關緊、鎖上,然後在卡車開出停車場、消失於路面上時,她依然留在原地。
她麻木的,回到那能看見停車場的辦公室。理龍的臉顯示於門旁左側的電腦螢幕上。電腦椅沒有人坐。
「就這樣?」卡蘿問。
「她會被送到那裡,會在收容中心度過餘生,除非有例外狀況。」
蛇蜷點頭。「一眨眼兩個女兒都走了。」
「妳丈夫決定不來了?」
「他今早有去她牢房裡說些話。他決定陪維多利亞去賓州,會比較重要。」
「我沒想到會撞期。如果妳要求的話,我能重新安排愛咪.朵倫於他日起程。」
「不。沒關係的。我認為這樣比較好。」
「妳不想看著維多利亞去到超亞人類救濟院?」
「維多利亞走了。除了假冒物之外,她什麼都不剩了。我和馬克吵過了這件事,而這就是我們的決定。」
「我理解了。」
「假如不會麻煩的話,我可以看嗎?」
「妳特別想看,什麼呢?」
「她抵達目的地?我知道監獄是分離的,但她依然⋯⋯」
「監獄並沒有分離。鮑曼中心的男性和女性區之間有一座橋。」
卡蘿點頭。「那麼我就得看著了。拜託了。」
「她抵達之前的時間會是一天裡比較好的時間呢。」
「我會等著的。假使我睡著的話,妳可以叫醒我嗎?」
「當然了。」
理龍沒有說出告別,或說任何弔問的話語。她的臉從螢幕上消失,替換成旋轉的標誌,顯示著行會的徽章,另一邊則是捍衛者的盾章。
卡蘿耐心地等了數小時,她心思一片空白。她沒辦法留駐於過往,不然她就會瘋掉。現今裡,什麼都沒有,然後是未來⋯⋯她沒辦法想像出一個未來。她沒辦法勾勒一個沒有維多利亞時,仍與馬克在一起的生活。卡蘿沒辦法想像繼續做為洶舞的人生。也許她會繼續歸類檔案。做些比刑法更簡單、壓力比較輕的事。至少一陣子先這樣吧。
過了一小時左右,她忙著讀著書本書面還有小冊子。讀小說對她來說太過頭了。
在某段時間後,她開始打盹。卡蘿很高興有陽光照進窗戶,還有她頭上微光電燈泡的刺眼亮光。近期的事件有些攪擾起她對黑暗的陳舊恐懼。
她被理龍嗓音喚醒時,感覺不像是好幾個小時已經流逝。「卡蘿。」
她走到螢幕前。
那是個監視攝影機的畫面。監視畫面放大於一面門上。那也許,是個電梯門。門板輕快打開。
「妳要聽聲音嗎?」
「那不怎麼重要。也可以。」
一秒後,聲音切了進來。一道廣播聲音穿過了監獄的有線廣播系統:「⋯⋯一二,愛咪朵倫,又稱艾梅麗雅.拉佛爾,又稱萬癒。E區牢房。」
卡蘿看著那女孩走出電梯。她拿下毒氣面具,把面具丟到地面上。一小群人聚集在她身邊,其他牢房區內的人都來看看新住戶。
這會花多久呢?
她想問理龍,但她的呼吸卡在喉嚨裡。
兩分鐘後,在一個肯定是自立為E區牢房的領袖正與愛咪說話時,他出現了。
他看起來比較老了。
卡蘿不知怎地,想像侯爵一直保持在他們上次戰鬥時的那樣年輕與強大。也就是她遇見愛咪的那一天。可是他臉上有著皺紋。他甚至看起來更加特別了,但他看起來也很老了。
那不是一直驚擾卡蘿的鬼怪。
而且竜也在他身後。
竜是侯爵的打手?這很難想像呢。或者他們是朋友嗎?這讓人很簡單就能描繪出來,但同時還是很難想像呢。而這不知怎地十分不協調,就好像這緩緩在一個超現實的場景中注入了某種現實感。
竜和侯爵向前進,牢房區內的女人們擋住竜的進程,卻讓侯爵通過。
侯爵停在他女兒身邊幾呎外。他們頭髮同色,他們瞳色也一模一樣。
我不再將她視為他女兒,而將她當作我的孩子的這一天,他就把她奪回去了,卡蘿如此想著。
「我一直在等著。」他說。
這樣就足夠了。她有了她想要的解答——即使她並沒有,有意識地問出那個問題。
卡蘿離開了辦公室,走到過度明亮的室外,讓那場重逢於螢幕上演著。
#艾倫 #洶舞 #閃光 #榮耀女孩 #電力人 #侯爵 #萬癒 #光子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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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有兩個艾倫,一個是艾瑪她爸,一個是偶人的原名艾倫。因為英文字母都一模一樣,所以我決定不改了。】
【謝天謝地,這樣說,是正確的嗎?】
【不過說起來,事情會搞到這種程度也很奇怪呢——明明是分享小說、散文等等文字作品的地方,為何在我試圖進入「文學」的領域時,都好像是我一人在講課,對方卻沒有回應呢?】
【我回想起來,我沒有時間和他們交朋友嗎?倒也不至於如此,因為我現在回過多少次他們的回應了?或許你會說,他們想要交心而非嚴肅、專業的文學學術討論,而若真這麼說的話,我認為可行——在人情上可行,在專業上⋯⋯並不符合我這種創作宅的需求——我只在乎寫小說,不論是理論或實踐經驗,都是為了寫出更多小說才會使我願意投資時間,但對他們來說,小說是寫給朋友看的吧?】
【然而,我還是得稱讚一下他們。畢竟,就算我自己不需要,依然有其他人會需要較為進階的發表場所,但又不願意直接跳到文本細讀的學術標準吧。我不願意經營這種定位的平台,不代表其他人就不能如此經營呢。】
【或許,這也是另一個我不適合學術界的跡象呢:畢竟學術圈子,很大一部分還是社交、喝茶、喝酒、吃飯等等應酬交往呢。】
【「癌末」的原文是「The big C」。我有查到這種說法的來源:它與電視劇《如果還有明天》同名,然而侯爵沒將big首字母大寫,所以他沒想說電視劇典故,而是將其用更簡單的連接方式——cancer的首字母也是c。】
【然而,中文世界對於癌症的說法,並不如英文那樣多樣。所謂的「俗稱」的「惡性腫瘤」,也不如The big C那樣隱晦而有趣啊。】
【如果是用「癌末」的話,或許能說在語音上近似「哀莫」——哀莫大於心死。】
【我之前好像有說,大部分讀者若在蠕蟲宇宙裡傷亡,都會比較希望死掉吧?】
【嗯,就是因為假如你沒死成的話,下場就會和榮耀女孩一樣,或甚至更慘呢。】
【下一篇才會有侯爵的番外,我以為他在這篇裡就會再出現一次⋯⋯好吧,是我記錯了。】
【在看過魔契宇宙之後,我就會特別注意這種近似貴族的角色呢⋯⋯啊,我真心覺得,就算是《契》,也比蠕蟲還要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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