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 18(贊助獎勵章3)
2011年,六月16日,週四,22:11
「妳這樣夠舒服嗎?有想要的任何東西嗎?」潔西卡.山田問。
「啊⋯⋯好的。」那位員工說。她的名字是叫什麼呢?值得要記她的名字嗎?不。是有些價值吧。她是位長者,而要指完字母時就會花更多時間:「M⋯⋯好的。M,N,O,P,Q,R,S,T,U⋯⋯」
A⋯⋯M⋯⋯
「停下吧。」潔西卡說。「我可以猜出來了。」
「我必須要繼續下去。」那位年長女人說。「病患有溝通權。T,U,V,W,X,Y⋯⋯Y。第三個字母是Y。」
「我們已經談過這事了,維多利亞。」潔西卡說。「妳知道那是我沒有任何權力可以給予妳的東西。」
維多利亞眨三次眼,是要使用字母表的訊號。那個老女人開始指著。在維多利亞的右眼是唯一睜開時,她就開始指著下半部分。「M,N,O,P⋯⋯P,好的。」
維多利亞換了眼睛,閉起一隻眼、睜開另一隻眼睛。是要前半段字母。
「A,B,C,D,E,F,G,H⋯⋯」
又眨了一次。
「H。好的。」
「手機?」潔西卡在她又開始讀字母前,打斷道。
再眨了一次。肯定。
「我解釋過妳沒辦法打電話給她。她已經去到鳥籠⋯⋯」
潔西卡頓了下。她的心跳正在爬升,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速。她感到汗水滑下她脖子後方。那個老女人也從椅子站起,退了開來。
「停下來。」潔西卡說道,嗓音堅決。她成功不讓自己的嗓子顫抖。
那股感覺沒有消退。
「她是因為她想去鳥籠才會過去的。」潔西卡說。「而且我們也讓她去那裡了,因為有人嚴重擔心她若再次精神崩潰,就可能會釋放出流行病。」
三次眨眼。老女人很值得稱讚地,繼續做著她的工作。「A,B,C,D,E,F,G,H,I⋯⋯I,好的。」
「維多利亞。」潔西卡說,她這次無法壓住顫抖了:「假使妳想跟我溝通,我會堅持要求妳關閉妳的超能力。」
維多利亞減小了超能力效力,將其降到心神不寧的程度。
「謝謝妳。回到先前的話題吧,愛咪必須被容納到其他地方。所有參與這個決定的人都同意這一點。不這樣做,危險性就太高,可能發生的情況都無法被控制住,也包含可以咬穿塑膠或金屬的,無法被治療的瘟疫。」
潔西卡耐心地等著員工指完字母。I。D。O。N。T。C。A。R。E。
我不在意。
「維多利亞,其他人會在意啊。」潔西卡.山田告知了她的病患。「愛咪也在意。她知道自己的限制跟潛能,還有那些部分的好處與壞處。對她或對當局來說,這個決定並不簡單,但為了所有人的好,才做出這個決定。」
又一次,等著字母。
N。O。T。M。I。N。E。
不是我的。沒想到我的利益。
「她感覺自己沒能修好妳,或者是她感覺再次對妳使用超能力就不對了。」
兩次眨眼。否定。
「妳⋯⋯這不是妳的意思?」
眨眼。同意。三次眨眼要使用字母板。
A。L。O。N。E。
「不全然是那樣的,維多利亞。」她的嗓音很輕柔。「還有其他人很在乎妳。」
現在,她沒眨眼了。頓靜被延展到漫長的數秒鐘。
「回到我原本的問題。有任何我們能做的事情,可以讓妳更舒服嗎?」
B。A。T。H。泡澡。
「好極了。」潔西卡說。「我們能看看我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妳還想要其他東西嗎?」
兩次眨眼。不。
「那麼,我下週二跟妳有更長的會面時間。」她說。「假使妳想在那之前聯絡我,跟任何員工講就好了。我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可以接電話。」
眨了一次眼。
潔西卡走出房間。房門在她身後,緊緊關上。
「怎麼樣了?」護士長問。
「是有些進度。」潔西卡說。她脫下了自己的夾克,將其折起來放到最靠近她的椅子上。她的背上,從肩膀到腰帶都濕透了汗水。「很難撐過來。」
「她很心煩意亂。這也能被諒解的。」
「我知道的。但我將她視為病患,希望讓她心理狀態能變更好。再次謝謝你,允許我超出我的義務限制。假使我可以提供她想要或需要的東西,就能讓我開啟對話了。」
「妳沒辦法提供她真的想要的東西啊。」
「但泡一次澡,也是個好起點。這可以做得到吧?」
「是啊。我們有能妥當服務殘障病患的設備。我們會用繩索把她吊去泡澡。」
「她不會受傷嗎?撕傷?」
「不。她比她外表看起來的還要更耐操。不論這是好是壞,她都還保留著她的無敵能力。」
「我理解了。」
「妳下個病患是誰?」
「斯維妲【原文Sveta】。」
「絞索獸【原文Garotte】嗎。我知道妳已經聽過安全性措施措施,聽了一千次⋯⋯」
潔西卡嘆口氣。
「⋯⋯但我不倫如何都得要重述。潔西卡,就如妳所知的,妳必須遵守規定。妳要穿上C型強化防護服。防護服也包含了內層跟外層,而內層的⋯⋯」
「手套上有個按鈕。我可以把手指從外層手套拉出來、按下按鈕。你們會在隨機的時間間隔下,隱密性地打給我信號⋯⋯」
「我們希望妳壓下按鈕,確認妳還安好。妳也能在緊急情況中按壓兩次。」
「那該死的東西在我跟她前七次的會面裡,已經有三次故障,打斷我會面啊。」
「那就是我們目前的設備了。假使妳沒辦法確認自身的安危,或是妳打出了緊急訊號,我們就會透過灑水系統施用強抑泡沫。」
「我就會被卡在這裡整整一個小時,之後還要多面對四份文書工作。」
「她是妳今天最後一位病患嗎?」
「不。我之後還有安排時間要見尼可拉斯。」
「傷心男孩【原文Sadboy】嗎。」
潔西卡沒有糾正護士長。她很討厭人們使用代稱——這些名稱往往使人們強化這些病患不如人類的想法。「是的。我要會見他,之後,今天就完工了。我有排週五到週六的PRT工作,之後我週日會放假。」
「妳有任何計畫嗎?」護士長問。
「我很早就學會了不要做任何計畫。總是會有某種危機的。」
他們走到換衣間,潔西卡套上內層保護服。由細緻鐵鍊鎖覆蓋的延展性網格衣的保護服緊貼合她的身體,聞起來稍微有點像他人的汗水味。這整件東西也被金屬條所強化,各個關節鉸鏈也都上了油,好讓她可以完全自由活動。她拉起筆直連接到脖子上的拉鍊,金屬條也都垂直挺頂著她的喉嚨——她要往下看著地板,就沒辦法不讓下巴的柔軟部位被捅到。
這,使得外層防護服更難穿上——這是全身的連身服,就像可以套住雙腳的睡衣,但布料很沈重,有著層層疊疊的隔熱布料以及更多鎖鏈甲。
她喜歡在進入情形前,以知識武裝自己。她新上任時,懼怕著她在收容所的第一週的工作後就研究所有的保護措施,也瀏覽過他們的公眾資訊,看過了他們必須使用的措施。
就算這聽起來會很怪,但她最近已經停止這麼做。這並非源於她的信心有所增長,而是正相反。現在她更能掌握患者們能做到的事,也更容易期待人們設計好所有必須的安全措施。知道安全措施沒有用後,就比自己做研究還要更令她心安。
沈重的外層布料跟風險防範裝備一樣,穩貼到她身上——笨重、寬闊,讓她的身體跟布料之間有非常多空間。許多片強化布料的保護性安全氣囊充大,填滿了那些空間。
她走入閘口,她身後的門便被緊閉。讓下一扇門開啟。
這房間很空蕩。牆壁上被畫了壁畫,畫著潔西卡無法辨認出任何特定時代或文化背景的海浪與美麗建築。一張透明矮桌上,散擺著繪畫、畫圖工具,還有個看起來像貓的抓板的東西,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被穩穩地釘入牆上。鏡子也被固定在牆上,展示出那房間的住戶並沒隱藏在鏡子後方。
「出來吧,斯維妲。」她說。她咬緊牙關,等著要接受襲擊時的衝撞。
斯維妲正等在門上方。卷鬚蜿蜒繞過保護服的脖子部位,頓時緊緊勒住潔西卡。
就算全然知曉這件防護服的保護力,潔西卡仍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要深呼吸。
在她聽見極細微、幾乎無法被聽見的金屬咯吱響聲時,她的呼息被卡在胸膛裡。
更多條卷鬚抓住了她的雙腿雙手,甚至也延伸到房間對側、抓住了唯一能支撐重量的地方——那將抓板「床鋪」釘入地板的直徑兩英吋鐵釘。
「真的很抱歉。」斯維妲低語。「抱歉。」
潔西卡感到一組卷鬚抽上她的右手臂、抓住她的手套手指時,她手臂便猛然震了一下。每一根手臂都被扯到不同方向,但是外層手套的強化金屬有撐住,她的手掌才沒像衛生紙一樣被碾壓。
「斯維妲,做放鬆運動。不要試著同時抵抗所有本能,不要擔心我⋯⋯」
斯維妲劇烈抖動、扭曲著,她每一個部位都在縮得更緊。潔西卡聽見了護符裡某些金屬再也撐不住,感到有個小零件輕輕碰了她的肩膀,並在外層防護服的內部裡四處彈跳,之後才落到她的靴子裡。
冷靜,要聽起來很冷靜。「⋯⋯只要專注在末梢就好了。伸展,放鬆,重複運動。」
又有另一波扭曲。潔西卡強迫自己深呼吸,同時也咒詛著那把這有缺陷的裝備放回換衣間的人。
「我真的很抱歉。」斯維妲說。「我有在努力了,可是情況只變得更糟糕啊。」
「慢慢來。」她答道,抗拒著自己每一道本能,告訴自己說,別從這個危險情況中逃跑——別按下按鈕、掙扎或恐慌。她跟斯維妲一樣,她的本能在這時候對她並沒有好處。而跟斯維妲不同的是,她可以抵抗本能。
斯維妲扭曲著身體,而在潔西卡防護服中段的氣囊便被擠破。
「喔!」斯維妲說。她注意到了聲響,而這樣察覺時,碰巧跟另一波緊縮一致襲來。「喔,對不起,山田夫人!不,不要啊!」
「沒關係的。」潔西卡說了謊。這套防護服同時出了太多錯。為什麼呢?是另一位員工跟一位暴力的病患有段爭執嗎。假使這件防護服在近期遭受損毀,就會是這麼多安全措施都沒了用處的唯一理由啊。
然而那件爭執沒被上報,防護服就被放回櫃子裡。
「我們應該⋯⋯應該要用玻璃窗會面的。」斯維妲呻吟道。「我很對不起。我很喜歡妳的。我不想要妳死掉。」
「我們是要努力讓妳社會化,對吧?那就是我們的目標?我們沒辦法在缺少普通的人類接觸時完成那個目標。」
「我會殺掉妳啊。我不想那麼做,但我還是會殺死妳的。我會⋯⋯」
「安靜。」潔西卡說,聽起來比她的感覺還要更冷靜。「花幾秒鐘⋯⋯」
她差點說深呼吸。她糾正了自己。「繼續做妳的放鬆運動。伸展妳的末梢,放鬆身體。放鬆,放鬆,穩定地一吋吋,讓身體更核心的身體放鬆。看著我。我可沒在擔心呢。我有穿著這套防護服。我感覺很安全。好嗎?」
「好、好的。」
「我想要妳想想,我們從年初到現在所達到的所有進度。」
「但剛才防護服裡有東西壞掉了。」
「我們對好幾位病患都穿同一種防護服。還有安全措施在保護著任何可能跟我們有所衝撞的病患。這不是為妳設計的。不用擔心。」
潔西卡痛恨自己得跟病患說謊。
「不是的話⋯⋯這樣也沒關細嗎?」
「沒關係的。」潔西卡撫慰道。「妳還記得我們的目標,對吧?」
「聖誕節?」
「我認為妳在目標進度上,表現得非常好。這就是妳想要有正向表現時會思考的事,對吧?妳可以跟其他病患——跟妳沒辦法弄傷的人——一起慶祝聖誕節。我想,我才剛見到其中一人。是我其中一位病患。她也算是需要朋友的人吧。」
卷鬚就如同幾十條青蛙的舌頭,閃伸過長條房間而觸及「床鋪」,繞住床邊。在下一秒鐘,每條卷鬚就如被拉長至極限的橡皮筋,讓斯維妲飛到那,卷鬚抓住她正掛著的釘桿。潔西卡就自由了。
斯維妲那張十分蒼白的臉周圍,有細絲卷鬚如頭髮般自臉周圍流瀉而出。小巧的器官掛在她臉後方延伸出的最粗的一條卷鬚上。有個小記號標注在那女孩的顴骨上:黑色的,草寫的「C」。
斯維妲花幾秒鐘,才放鬆到能使卷鬚解開那根釘桿。卷鬚飄落在空中,粗糙摹仿出人們四肢可能做出的行動。她將自己的位置擺道,讓器官可以歇息於釘桿上的位置。
「我真的很抱歉。」斯維妲說,雙眼萎靡不振。
「我沒事的。我可以理解的。」潔西卡安慰道。她換了個位置,一條卷鬚便閃動、攫上她的腳,抓住她膝蓋的概略位置,以能扯掉潔西卡的膝蓋所有韌帶與大腿肌肉的力道,壓緊、扭曲。斯維妲畏縮了一下,閉上雙眼一秒鐘,卷鬚便移回到釘桿上。防護衣還在撐著,沒有損傷。
「妳可以⋯⋯可以跟我講講她的事情嗎?妳剛才去看的那女孩?」
「我沒辦法跟妳聊我的病患,就像我沒辦法跟他們說起妳的事情。」
斯維妲抓著那根釘桿,抓得更緊了。「我理解的。她是⋯⋯是個壞人嗎?像我一樣?」
「妳認為自己是個『壞人』嗎?」
「我有殺過人。就算是壞人了。」
「不是妳殺人。是妳的超能力在殺人。」
「我還是有殺人啊。」
「我認為這對今天的會面來說,是個好話題。但我還有幾件事想先講完,之後我們才會進入主題,所以我們就先把那件事定為目前的主題吧。」
「好的。」
「她是個超能英雄,而我說這出這件事也不會違背任何信任關係。」再說,妳遲早會從員工口裡聽說吧。最好是由我來說。「可能會有周旋的餘地。我也許可以說服其中一位醫院員工順道來訪,她就可以用對講機告訴妳那位新病患的事?假使那位病患給出許可的話。」
斯維妲雙眼亮了起來。「好啊拜託了。」
「我沒辦法做出任何保證。」
「那樣我也可以理解的。」
「現在,妳有繼續寫日誌嗎?」
斯維妲從那個美術用品的小桌子上抓來一本筆記本,將其抽出來、帶到她面前的速度遠超肉眼可見。她也以這樣的速度跟力道,將其遞給潔西卡。就算有氣囊填充了防護服的空隙,並帶有著緩衝效果,潔西卡依然得後退一步才能讓自己穩住。
「我可以看嗎?」
斯維妲點頭,上下點了點那張背面帶有大量卷鬚的臉。
在那女孩繞上那根床鋪釘桿時,釘桿便被扭成「S」形狀。這表現出了某些負面情感。潔西卡翻過了最近寫上的部分。詞彙字母都被擴大,而在書寫者變得激動時就變得更誇張。擔憂,成為人類的白日夢,想像著她畫成壁畫的地點時的生動幻想,在從她曾為人類的夢境中醒來後持續整天的抑鬱,幻想著跟一個男孩同床共枕。
潔西卡闔起這本書。這些都並不特殊,也無法解釋她現在看到的突發性焦慮。「我可以問妳,有什麼事讓妳煩惱嗎?」
「我⋯⋯為什麼妳不害怕我呢?」
「因為我沒有理由害怕。」潔西卡說了謊,筆直地看著那女孩的雙眼。
事實上,我也花了更多時間,跟比傳奇還更可怕的怪物在同一個房間,她想著。相信我,甜心,妳不是我見過最可怕的人,連一半程度都不到。
■
2011年,六月17日,週五,10:15
「妳不是上週在這裡的人欸。」那紅髮男孩說道,關上了她身後的房門。
「我們有輪班。PRT不希望任何心理治療師跟假面發展緊密關係到,治療師可以操縱假面。在特定區域輪班調轉三、四次,就能確保治療師可以認別出任何人的操縱手段。」
「那不是有點本末倒置嗎?不讓我們發展關係,沒有信任關係?」
是啊,潔西卡想到,但她也說:「我沒有評論立場。那是你希望在這裡取得的事物嗎?一對一的關係?信任的聯結?」
「現在就用問題回答問題。」他說。「療程就開始了呢。」
「也算是這個工作的不幸面向吧。你想坐下來嗎?」
那個男孩讓他自己陷入椅子。
「我該怎麼稱呼你?」潔西卡問。「若可能的話,我就會希望使用真名,但假使你希望有代號的隱密性,我也能理解的。」
「吊擋鐘。丹尼斯。隨便啦。假使妳洩漏我們的秘密身份,妳就會被釘上十字架、被抓去五馬分屍,對吧?」
「沒有那麼血淋淋,但懲處是很嚴峻,也包含很多年的牢刑,還會喪失我八年才取得的專業證照。你給我的感覺是,你非常在意這些系統是怎麼運作呢——人們所處的位置是什麼,還有他們會如何行動。」
「我必須在意,不是嗎?一忽略那些東西,你就會被操飛上天。」丹尼斯說。
「這是你在兩分鐘裡第二次提起因果。這是讓你很心煩的事情嗎?因果懲罰?」
「過去三個月以來,我爸白血病復發,利魔維坦摧毀了我三分之一個家鄉,那個終結召喚者也殺掉我最好的朋友跟隊友,還有我另外一個隊友,暗地黨也綁架了我其中一個隊友⋯⋯」
「暗影潛行者。」
「是啊。」
「我在那事件後,有跟她談過。不論如何,我都很抱歉我打斷了你。我是試著在腦袋裡把所有東西整理好。」
「他們讓她變得糟糕到,她去打破自己的假釋。呃。事情有點在分崩離析。我在意、我依靠的人們都被隨意打倒,或是在沒起戒心時就被無聊的運氣惡搞。神盾、豪俠、愛咪跟維多利亞,還有電擊、暗影潛行者⋯⋯」
「你很在意暗影潛行者嗎?」
「她是我隊友啊。」
「我知道。但你的思緒似乎在那裡有一個連結,而這背後聽起來還有更多東西。」
丹尼斯聳了肩。「假使我說出來的話,我聽起來就會像個下流胚子,但我在這裡說那種話也不會有關係,對吧?」
她讓自己稍稍微笑:「是的。」
「她是很辣啊,而且你每天跟同樣的人待四、五個小時,你作為男人,隊伍上其中一個女孩長得很漂亮,還跟你年齡相近,也許你就會期待自己每天看到她了。」
「這不會讓你聽起來像個下流胚子。這聽起來,幾乎就像是非常普通的青少年有一段輕微暗戀。」
「也許算暗戀吧?不是真的戀愛——我忍受不了她的為人。加上所有其他事情,我一聽說她要去感化院,這樣就是很靠杯了吧。」
「你完全沒在她身上看到你自己嗎?」
「妳是指什麼?」
「你非常注意著因果跟你面對的危險。你很害怕自己會面對類似的命運嗎?」
「我不知。我是沒在怕。我若有任何擔憂,也是在擔心我的命運會比他們慘吧。」
「比他們更慘?」
「假面把這麼多東西帶上檯面,有上百種糟糕的結局是三十年前不可能存在的結局啊。妳有聽說過維多利亞跟艾咪.朵倫嗎?」
維多利亞。鮮明的回憶稍稍使她困窘。「呃。是的,我有聽過。」
「那就是重點了。」丹尼斯聳肩。「那也是,屠宰場九號所帶來的所有結局啊。」
「那是很可怕呢。」
丹尼斯聳肩。
「你睡得好嗎?」
「我這人睡覺一直都不成個問題。一躺下去,我就會睡死了。」
「這所有壓力,都沒有影響你的食慾?」
「沒。我是說,我三餐吃得不是很好,但那是要應付輪班跟其他鳥事,妳懂的吧?」
「我懂的。」潔西卡微笑。「我的工作也很難讓我好好吃飯。我是想跟你談一些處理焦慮的方法,但你似乎算過得很好了。」
「那真的,只是忙到無法思考而已。我比較喜歡這樣子。我也不知道焦慮算不算正確的說法。」
「不算焦慮嗎?那你會用什麼詞彙來形容呢?」
他頓了下。「我不知啊。」
「慢慢想。假使你沒辦法想出一個詞彙,也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那就是⋯⋯我感覺其他語言,八成會有這樣的詞彙,但英語沒有這個詞。不是絕望,而是⋯⋯你在輸掉時的那種感覺?」
「你感覺自己要輸了?」
丹尼斯點頭,靠回了那張皮革椅背。「我們正在打仗。壞人們的因果卻報應似乎沒那麼嚴重。我們跟利魔維坦戰鬥,大家表現得像是我們贏了,因為傷亡比率比九年以來的數字都還要低。屠宰場九號也來了,那次也是,有一大堆人表現得像是我們戰勝了他們,因為他們只有半數成員逃出城。喂,那些傢伙可是還活著呢,而似乎在所有人之中,只有我注意到這一點——他們逃出去了。」
「人們也許跟你有著相同的想法,但他們因著恐懼,就不想面對那個現實了。」
「也許吧。」
對話有段漫長的頓止。
「從你上次會面的,概略的筆記來看,你許可他提起你正在努力要處理你的憤怒?」
「是啊。」
「你想繼續建立起處理機制嗎,或者你已經感覺怒氣比較可以被控制住了?」
「差不多算有所控制了。我⋯⋯我爸那個時候,正要死了。是愛咪治好他的。」
「我懂了。」
「我⋯⋯我很後悔這件事啊。」
「後悔哪件事呢?」
「加入監護者。這些規條、官僚。這⋯⋯媽的,我是說,我對這些資源都很感激。有人製作假面服,就連現在也是。」
「現在跟我談話?」
「當然啊。談話能確保我的腦袋沒變得一團亂。但同時間,在利魔維坦襲擊後,我在課堂上的進度很卡,因為規則說,我每天得要花特定時間待在學校裡。這他媽的太糟糕了。我在想著反派們就是因為他們不必擔心這種事情,所以才會贏啊。」
「可能就是如此呢。」
「我不懂啊。我幾乎以為自己了解這些事,我就可以接受現狀。那麼他媽的為什麼他們可以不用管這種鳥事啊?」
「我沒辦法給你你想要的解答,而我也怕那種規模的問題的解答,不會如我們所期望地那樣迅速出現呢。」
「我懂啊。」
「但你的觀察力十分敏銳,丹尼斯。我已經說了。我發現,我們在停止觀察時就經常會找到我們想找的東西。也許花更少一點時間去尋求解答,然後繼續找機會獲取解答,才會比較好吧。」
「真是心理分析的屁話呢。」他稍稍微笑,說道。
「抱歉了。」她說,回以她自己的微笑。
■
2011年,六月17日,週五,13:01
「潔西卡?」鐵焊將頭探入門口,問道。
「進來吧。」她說。「鐵焊,見到你真好。有一陣子沒見了。」
鐵焊關起門,坐下到那張她預期到會面時所需、便被拿到她辦公室的強化椅。
「你想挑個名字嗎?」她問。
他輕輕笑著。「我是鐵焊。目前就是這樣了。」
她點了頭。細察著他——他很自在地坐上他的椅子,雙手交疊在他的肚子上。
「嗯。是有很多事情發生呢。」她說。
「終結召喚者,屠宰場九號。損失對這座城市的控制。妳是從城外過來的?」
「是啊。」
「那些有上新聞嗎?講到這裡發生的事?」
「有上新聞。我有試著看十一點的新聞,似乎每天晚上都有新消息,詳細描述布拉克頓灣近期的事件。」
「那些新聞是描述什麼樣的事件?」
「你是指什麼?」
「對這座城市的描繪。他們怎麼講我們?跟反派的事?」
「假使你從電視上來看,新聞比現實還要糟糕。我得說,他們將當地英雄描繪得很正向。假使你問我,那種說法也不全然說錯呢。」
「謝謝妳這麼說。」鐵焊說。
「你聽起來不怎麼信服。」
「我不信啊。從屠宰場九號逃跑以來只過了五天。霧氣已經消散了,而我也不怎麼喜歡我們的位置。」
「你們的位置是?」
「反派在在所有事情變糟以前,就開始佔地盤,變糟後仍可以守住地盤。我們呢?我們狀態不好。也損失了電擊。」
「我有聽說。我很抱歉。」
「我們被打擊得更沈重,他們則會來收拾殘局,也沒有人跳進來幫助我們。」
「沒有人會幫助你們?」
「剪彈在一陣子之後回去紐約。沒有人要站上她的位置啊,或是要站上那些死者的位置。也許他們以為我們被咒詛了;或許要幫助一個無法被幫助的城市,就是職涯自殺吧。」
「職涯?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是有些重要。有人跟我說過我可以晉級。我很能被行銷,但我也是個怪胎。」
她想到斯維妲。「這聽起來你是在對自己嚴苛到不公平的地步。」
「這件事就是如此被解釋給我聽的。」
「我理解了。有個同宅將你視為怪胎,是很不幸吧。」
「沒影響。那說法是很老實。也不怎麼讓我心煩。」
「有任何事情⋯⋯」
她在他手機響起時,住了口。
「抱歉。」他在伸手拿出手機時,看起來真誠地感到內疚:「事情是很⋯⋯」
「我完全理解的。請吧,去接電話。」
他接起電話了。「鐵焊⋯⋯是的。掠翅?還有瓷偶。我理解了。不,我懂的。我們會看看我們能不能追蹤她。」
他已經要從座椅上起身。「假使可以的話⋯⋯」
「去吧。你有個隊伍要帶。」
「剪彈剛說才,在這裡掌權的反派去找了剪彈的離群假面朋友。我會⋯⋯我下週可以安排更長的會面時間嗎?」
「可以安排的。去吧。」她說。
她喊住他時,他已經到門口了:「而且鐵焊,我要你選出一個正式的名字!」
■
2011年,六月17日,週五,18:01
「去他們的!去她的!」
「莉莉⋯⋯」
「幹!幹!」莉莉踏著步。
「莉莉,拜託,妳可以坐下嗎?」潔西卡問。
莉莉停下來,雙手歇在扶手椅椅背上。
「明顯是有某件事情發生。」潔西卡說。「妳請我過來,而這是完全、百分之百可以接受,但在妳解釋前,我就沒辦法給妳任何幫助啊。」
「他們搞到她了啊。」
潔西卡感到自己心一沉。「是誰?」
「瓷偶。掠翅搞到她了。」
「那位妳隊友提過的離群者。她是受傷了,還是被殺了,還是⋯⋯」
「被換邊了。」
「換邊?」
「她改了主意。撞見掠翅,軌彈天人在不遠處大肆破壞。我就知道有些事情很怪。是媘蜜在搞我們的腦袋之類的。之後掠翅就搞出這套好警察壞警察的戲碼,但她是把軌彈天人當作壞警察,讓我們以為,假使我們不配合她的計畫,他就會殺掉我們。她也做出了瓷偶沒法拒絕的提案。」
「是提出權力?還是錢?」
「是錢。二十萬元,讓瓷偶被屠宰塲九號傷殘後的朋友家人可以付錢做手術。好讓瓷偶可以回去學校。」
「那是一大筆錢呢。」
「她請求瓷偶離開。而那⋯⋯那傷透我的心,因為她是我在這裡的好朋友啊。因為她不只是朋友啊,我⋯⋯我記不得我有沒有跟妳說起這件事。你們PRT的心理治療師都是一個樣。」
「我們有談過這件事——妳對她有著感情。」
莉莉雙手交疊在椅背上,將額頭靠上手腕。
「妳有跟她說起這些感情嗎?」
「沒。我沒有說。我有想過要說,但現在我就說不出口了,因為這樣一問,就可能會就把她徹底推開,讓我完全無法觸及她。她就會完全變成他們那邊的人。」
「妳認為她是會恩恩相報的人嗎?」
「我不知道。有些時候,我認為她是那種人。其他時候我也這麼認為,但這沒有我對她的情感那麼重要。其他時候,我則認為不是。但我也不怎麼能問她,因為我有勇氣的時候,屠宰場九號就殺掉了她大部分的親友,而那些沒死掉的人則是⋯⋯被轉變了。媽的,我的感情根本沒重要到進入前三優先啊。我應該要去照顧她,幫助她。做朋友所做的事。」
「確實是如此。聽起來她有你,是很幸運呢。」
「然後掠翅硬闖進來⋯⋯就像是她會直接溜過妳的防禦一樣。」
「怎能這麼說?」
「我根本沒辦法說清楚啊。妳遇見她時,妳完全無法筆直看著她而不會感到全身起雞皮疙瘩。就像有些人的雙眼視線扭曲到,妳自己的眼睛也開始有了淚水⋯⋯只不過她是有蟲子。」
「好的。」
「而且她也很會說話——她聽起來那麼有著理想,也很天真。我不知道妳在有一大團蟑螂跟蜜蜂爬在臉上時,是怎麼能聽起來有理想又很天真,但她就是那樣。所以妳會放下戒心。之後她還會開始講起道理。那時候莎⋯⋯瓷偶就開始接受她了。」
「她講的話對妳來說有道理嗎?」潔西卡問。
「說起來,我是有感覺到現在發生的事。而現在我就不確定了。這之中只有兩種好解答。」
莉莉走到門邊,拿起她帶到辦公室裡的小背包。她回到椅子那邊、坐了下來,並將小包包放到茶几上。
「這是什麼?」潔西卡問。
「這東西會讓我知道哪個答案才是對的。」
「而那兩個答案是什麼呢?」
「可能是我的直覺正確,掠翅只是把媘蜜預備好的情報喂給我們,只是想搞亂我們⋯⋯或者,略翅是正確的。」
「而這個小包包裡有著解答?」
「是的。」
「我可以打開嗎?」潔西卡靠向前。
「不行。」
潔西卡住了手。
「我可以拒絕的,對吧?妳沒有權力搜索我的東西。」
「妳可以拒絕的。」潔西卡往後一靠,說。「我也不會碰這東西。妳會要怎麼做呢?」
「我不知道。」莉莉說。她的雙眼很濕潤。「沒差了。不會改變瓷偶身上發生的事。也不會改變它做出的選擇。」
一滴淚水落了下來。莉莉用袖子擦去淚水。
「媽的,這真的好蠢。我有對抗過利魔維坦,也對抗過屠宰場九號,卻是這件事搞到我的腦子?是這件事讓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回家,回家埋入枕頭大哭?」
「妳還有妳可以做的事。」
「沒辦法的。我⋯⋯這不是說我無法繼續做假面。不是那樣的。我得咬緊牙關撐過去。」
潔西卡觀察到,莉莉看起來已經撐不過去了。她看起來像個心碎的、想家的青少年。
不過,她無法將此事說出口。
潔西卡從椅子站起來,走近那個女孩。在莉莉察覺到潔西卡要做的事情,她便感激地接受了那個肩膀而哭泣。
手機鈴響。莉莉拉開身體,打破那個擁抱,但她沒有接起電話。「這他媽的從來都不會結束啊。我沒想到會有電話。」
「妳要接嗎?」潔西卡問。
「沒辦法接。我現在這樣就接不了。」
「我可以接嗎?我不確定這樣合不合規,可是⋯⋯」
「是啊。拜託了。可是⋯⋯」莉莉頓一下,手機在她說話前再次響起:「別提起我有去到那裡?去瓷偶那裡?我不應該過去的。」
潔西卡點頭、接起電話。「我是山田夫人,為剪彈接電話。」
「我是民軍小姐。可以請妳告知剪彈說,威揚被送到了醫院?是過敏性休克。」
「哪家醫院?」
「喔天啊。」莉莉雙眼瞪大,說道。
「PRT總部的附屬醫院。剪彈知道地址。」
「我們就在醫院裡。」潔西卡說。「我理解妳很忙,但假如妳有時間的話,可以聯絡我的辦公室嗎?」
「我會聯絡妳的。」
潔西卡掛斷後,交還了手機。「這棟樓的醫院。是威揚。」
莉莉站起來,手機放到口袋裡。「發生什麼事了?」
「過敏性休克。」潔西卡回答。
「掠翅啊。」
潔西卡沒有回應。
莉莉抹掉她臉上的淚水。她深呼吸一口氣,之後緩緩吐氣。她的神情變得冷酷,雙肩打直。毫無一絲她方才展現出來的情感。「我看起來還好嗎?可以見人了?」
潔西卡點頭。
「謝謝妳。」莉莉已經在移動,她抓起桌上的小背包,大步走向門。房門在她身後猛地關上。
潔西卡坐到椅子上,努力不要一直思考著,莉莉能如此輕易轉換角色的這件事為何會令她自己這樣煩亂。是莉莉的工作如此要求的嗎?為什麼一個青少年不能被允許在感到脆弱時,表現得很脆弱呢?
五分鐘後,電話鈴聲響起。
「我是民軍小姐。妳想要我聯絡妳?」
「是的。我只是⋯⋯我今天見了妳半數的監護者。他們的狀態不怎麼好。」
「我知道的。」民軍小姐說。
「他們正要失去信心了。」
「我知道的。」
■
2011年,六月18日,週六,9:01
門上有了道敲響聲。
「請進?」
「嗨。我是勝利小子。」那男孩說。不過,他沒穿上裝甲。他看起來像是剛從澡間出來,棕色頭髮依舊濕潤。他伸出手,潔西卡便與他握了手。「吊擋鐘說我們這週會有位不同的心理治療師。」
「規定所趨。我可以問問威揚的情形嗎?」
「他沒事的。有在恢復了。擊襲跟其他人對這事很不爽。我們要叫來大傢伙。」
「有其他人接手工作。在你某段時間承擔著重擔後,可以延緩某些責任。那肯定很令人心安吧。」
勝利小子聳肩。「不知。能看到理龍的東西,我是很興奮呢。」
「我可以想像你會感覺如此。」
沈默延展。潔西卡試著理解這個男孩,並將他與她從卡姆登先生的檔案上讀到的那個自我懷疑的男孩,兩者協調一致。
「呃。我還是沒真的搞懂我們在這裡要做什麼。」勝利小子說。
「我們會聊一聊。這是個安全的地方。也是你能直接開口談你的問題的地方。」
「我有點希望自己來解決我的問題。」
「巧匠經常都比較內向。但有些時候,我們所有人都需要有個人,跟自己來回推敲點子。推敲非巧匠的點子。抱歉,這就是我自己的慣例。」
勝利小子怯怯地微笑著:「我幾天前,有點對卡姆登先生講了一大堆分子儀器的分類的事情。我在說完的時候,都感覺他會需要心理治療了呢。」
「你有任何想跟我推敲的點子嗎?這個月是很艱辛呢。」
勝利小子搖了搖頭。
「什麼都沒有?」
「假使要說起我的話,我就不知道了。」
「假使要說起你?」
「不需要跟人推敲點子啊。或需要心理治療。目前我所有的問題,都誕生自我想要符合其他人的模子。只在我打破模子、開始為我自己思考時,事情才開始變得合理——所有機械都和諧運作了。」
「考量到你的巧匠背景,我也不確定我能不能分辨,這是個比喻嗎,還是字面上的意思?」
「是比喻。」
「好的。你的生活在你停止擔憂其他人思考的事情以前,都很不合理。但我沒要批評你,我也不期望要改變你任何想法。我不想要你歸順特定標準。」
「我⋯⋯我還是不認為我需要心理治療啊。」勝利小子說。「我可以退出嗎?」
「恐怕是不行。你為什麼不想要心理治療呢?」
「其他選項感覺比較舒適啊。我寧可走自己的路,然後稍微搞砸點事情,也不要走大家走的路。我願意在常態之外的方式思考。自從我開始走這條路之後,我也變得更開心了。」
「這個決定是如何影響你在監護者裡的職責呢?」
「沒有影響啊。我是說,我有遵守規則。」勝利小子帶著自信的氣度,說。「好笑的是,在我變得更不守傳統時,就更容易遵守規則了。」
「我依然不確定我有理解。你可以給我一個你指的『不守傳統』的例子嗎?」
「那就像是⋯⋯假使我做了這個心理治療,我提到我多麽對反派那些所有事情,沒有感覺很不滿或不爽,假使我在說我現在實際上變得更開心了,我就感覺妳會叫我不要那麼開心。」
「我不會想要任何那種結果的。」
「假如妳問了我問題。」他問:「我就必須回答嗎?」
「不,你不會因此被找麻煩。你是有特定不想回答的問題嗎?」
「不是那樣的。我⋯⋯我猜我是想說我不想再管這件事了。」他伸手到口袋裡,拿出耳機。「我無意冒犯。但我感覺有三十分鐘放鬆、做些筆記,對我的精神健康會比談話還要更有效。我無意冒犯的。」
她是有感到被冒犯,但她沒說出口。
■
六月18日,週六,11:06
「呃?嗨?」
「請進。妳要我稱呼妳為遠璟,還是彌希?」
「遠璟。」
「那就遠璟吧。很高興能跟妳會面。」
遠璟坐在那張扶手椅上。她花了一秒鐘才坐到舒適。假如她全身向後坐的話,雙腳就沒法碰觸地面,而她假如無法靠上椅背的話,便會被迫要尷尬地坐直。
「我聽說他們叫來大牌人馬。」
「理龍。」
「就傢伙來說,是挺大牌呢。」潔西卡說。
「妳是故意這樣說話的嗎?」
「什麼?」
「這樣小看我。」
「不。我不認為我有小看妳。」
「那聽起來很像居高臨下啊。」
潔西卡深呼吸了一口氣。「遠璟,我能為妳做什麼呢?有任何妳想分享的事情嗎?」
「妳有待過這裡嗎?」
前言不接後語,使潔西卡猝不及防。「我不確定我有跟上妳的思路。」
「你在這整件事情開始之後,有來過布拉克頓灣嗎?」
「不。我是出差工作,留宿旅館。在週末,或是我沒有工作時,我就會留在波士頓。」
「妳若沒搞懂的話,到底該怎麼幫上忙呢?」
這個疑問聽起來可能令人感覺被譴責,但反之,遠璟聽起來更像是好奇。
「妳為什麼這麼問呢?」
「因為我有試著想幫忙其他人,而很多時候我都幫不上忙。所以在妳根本沒搞懂事情的時候,到底該怎麼行動?妳沒概念我們在說的事情吧?」
「我有在學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學校有教妳該怎麼在某人的導師剛被攻擊時,跟他們談話嗎?」
「妳是在說威揚?」
「這就是妳問很多問題的原因嗎?因為妳沒搞懂?」
「我會問問題。」潔西卡說:「是因為只有妳可以給出妳的觀點。我知道很多之前發生的事。有些是從研究中得知,有些是從妳的同事口中得知。但妳坐在那張椅子上時,唯一重要的意見跟觀點就是妳的意見與觀點。」
「哼恩。」遠璟噴了口氣。
「妳的立場呢?」潔西卡問。「要總結所有事的話?妳對事情的觀點是什麼?」
「事情都糟透了。」
「我是能相信如此呢。」
「在我去巡邏的時候,我沒辦法自己出動——我還沒到十四歲就得要有人陪。所以我大部分時間都跟大家在一起。我會聽到他們在說的事,而且我們什麼都聊。」
「假使要說到軍醫跟戰場醫護兵,也許妳就跟戰場心理治療師相等了吧?」潔西卡提議道。
遠璟對此沒有絲毫愉悅。「不要這麼居高臨下。」
「我保證:我對其他任何都是這麼說話的。」
氣氛一頓。潔西卡安靜地坐著,讓沈默延展。必要時,讓沈默迴盪就會促使病患打開心房。
遠璟終於說道:「鐵焊說我是隊上的心臟。」
「我可以想像他會這麼說呢。」
遠璟眼神暗沈地看了她一眼。「我沒辦法幫上暗影潛行者,但鐵焊說她無藥可救了。」
潔西卡點頭。
「⋯⋯但我想我有幫上吊擋鐘。我有一陣子,以為他會對鐵焊發飆。」
潔西卡幾乎回應了,但她緊閉著自己的嘴巴。
「我感覺我的腦袋裡就像有兩個想法在拔河。」遠璟坦承。她看了潔西卡一眼,就好像她在挑逗著要潔西卡說些話。「是啊。我的一部分,像是⋯⋯我想要我們大家團結合作。神盾死了。豪俠死了。電擊死了。極迅死了。無畏死了。恫巖死了,兵器大師則是退休,而暗影潛行者被關入監獄。就算現在所有事情都已經結束,威揚卻還是受傷了啊?」
「我想,我在這所有事情之後,會感到相當可怕呢。」潔西卡說。「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失去了這麼多人。」
「我只是⋯⋯我想做到我能做的事,讓我們團結一致。讓大家繼續戰鬥。可是⋯⋯」
「可是什麼呢?」
「另一部分的我?比較冷酷的我,變得非常有邏輯,非常理性。那部分的我會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我們不會維持團結,也維持不了團結的。可怕的事情會一件接著一件地,發生在我們身上。我的朋友們會死掉,而假使他們幸運的話,則是會在戰鬥至死。我也有點願意接受這件事——世界弱勢在兩年內就會終結,又有什麼事情真的會重要呢?」
「我⋯⋯我有聽說過世界終結的事。不過,這則消息相當被約束在PRT的範圍之內,而且也沒有任何嚴謹的確認程序。」
「我們沒多少非常強的預知能力者。」遠璟說。「沒有可以看到那麼遠的未來,然後還能理解資訊的人。」
「這件事⋯⋯會讓妳心煩嗎?妳這樣看事情?這樣想著妳的朋友會慘烈死去?還有世界終結?」
「不會。我⋯⋯在客觀思考上,就很願意接受了。事情就是如此,不是嗎?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
「我不同意呢。」潔西卡坦白道。
「我這樣感覺的那個部分?它有告訴我說我會死掉。這是無可避免的,近期的死亡,而且我會慘死。」遠璟說。「就心理治療那部分吧。」
她是認真的,還是要挑戰我呢?
「好的。」潔西卡悶悶地,說。「我會努力的。」
「就這樣?」遠璟稍瞪大雙眼。
「就這樣。不論妳相不相信,我都處理過,比猶豫不決於宿命論跟可望幫助朋友協力的年輕女性還要更糟糕的事情。我沒辦法跟妳說任何妳隊友的事情,但我可以教妳一些方法,好讓妳的戰場心理治療更有效力。而那一部分的妳有更好的裝備,或許能把妳腦袋裡的拔河推向一方了。聽起來很好吧?」
遠璟點了頭。
■
六月19日,週日,17:39
潔西卡摸索桌面,要找到鈴響的手機。她得移開披薩盒子跟一袋薯片,才拿到手機,並在她按下通話鍵時,斜倚上床鋪、將電視轉入靜音。她穿的褲子只夠長到她可以應門,並得從門縫把錢滑給送貨員。
「是啊。」她壓抑了嘆息,說。「不,我沒在忙。不過,那不是理查蒙德的病患嗎?他不在?肏我媽的。好吧。我一小時就會到。」
■
六月20日,週一,12:50
潔西卡在她的辦公室裡來回踏步。
不知怎的,在她週六早晨見過監護者,然後離開後,她就讓自己相信事情大都算是解決了。理龍已經上路了。也不只派出一台裝甲。
當她週日聽到新聞時,裝甲已經出城,任務不成功,而她也允許自己相信:至少事態沒有惡化。
她早上見了吊擋鐘。鐵焊得要照看著遠璟的值班,就有了排班上的衝突,他就被重新排班到下午。
現在還有這件事。她從來都沒感到比現在還更無用。監護者被迫要插手阻止反派攻擊當地的政治辯論現場,然後所有事情都悲劇地惡化了。他們還沒數完死者。
至少,監護者——在肉體上——平安無事。
整天都沒有人來她的辦公室。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她緊張地等著——她在這樣的危機中無能給出任何協助,就在自己的無能為力之中焦躁不安,便上到屋頂;她從一位實習生那討來一支煙,在她研究所畢業以來,第一次抽了菸。
■
六月21日,週二,6:10
潔西卡坐在屋頂邊上,雙腿懸在空中。她已經在抽著第五支菸了。
「山田夫人?」
那道嗓音使她嚇了一跳,因為那聽起來不怎麼像人類。她轉過身。
喔。哇奧。
昹奪羅。
「我可以跟妳要幾分鐘的時間嗎?」他問。
「我⋯⋯是的。我得提醒你,我主要是做青少年工作。」
「我知道的。我並不是在尋求心理治療。」
「喔。」
他在走過屋頂時,什麼都沒有說。而在樓下的某處,當地英雄們正在聚集。暗地黨也在場——造成了另一道威脅。剪彈是正確的。這事並沒有結束。
她對她的監護者們感到一股刺痛的同情。遠璟有詢問,她在自己沒有經驗時,能怎樣給出建言。而潔西卡無法組織出的回應就正是這件事了。假使她在同樣的壓力底下,假使她要給出建言,她就不會有客觀性了。再說,假使她沒有平衡,她又該怎麼期望自己給予他人任何協助呢?
沒人來詢問她,而這成了件苦樂參半的事。她想幫助人,但她也很高興自己不必幫助人,因為現在,她也不拿不定自己的情感了。
然而昹奪羅正要來詢問她。那位全世界最強的其中一人要來找她。
他坐在她身旁。他往後拉下自己的兜帽,讓帽子落在肩膀周圍,之後也解開他的密卷。他把那張發光的密卷擺在屋頂邊上,就在她的手機跟香菸旁邊。
他看起來是如此平凡。面頰下垂,頭髮稀疏,他有著大鼻子、粗厚雙眉——他比起迷人,更像個醜人,但並沒有醜到他會在街上引人注意。
然而,她仍感到自己難以呼吸,就像是他的所有存在都吸走了空氣。她感到自己可能就像是,有一把槍指著她的腦袋,持槍者卻無意扣下扳機。手槍依然架在那裡、指著她——在一次心跳之間,強大的力量就能蹂躪、終結她的存在。他沒有計畫這麼做,而這也不會有區別。
這一刻啊,斯維妲,她想著,這就是為什麼我可以在妳身邊如此保持冷靜。因為我有跟這種怪物相處過。
「我想跟妳說話。」昹奪羅說,聽起來十分普通:「因為我能信任的人只有少數。我可能會找個牧師,但現在是晚了,而好牧師也很少。我用了精神測定能力察看了妳人生過去的幾天。妳會做到我需要妳做的事情的。」
我到底該怎麼回應這種話呢?「我⋯⋯好的。」
「我正在喪失超能力。速度很緩慢,但勢已不可擋。假使這情況持續下去,人類就可能會輸掉這場戰爭。」
「我沒搞懂你的意思。」
「要對付終結召喚者的話,就只有兩個人可以真正阻止他們,逼退終結召喚者。一是人賽陽。我則是另一人。我倆各自能等同其他上百位假面——那數字也可能更高。我這樣說,並不是要自誇。但是我的能力每一天,都在一點一點地弱化。不論超亞人類是汲取什麼廣闊、無限深的能量井,我猜我的能量井是已經要枯竭了。」
「在你喪失超能力後,就只有賽陽可以阻止他們了?我很抱歉。我今晚思考得比較慢——我醒著的時間太長了。」
「沒關係。妳說的完全正確。他們只需要三場關鍵性勝利,這整件事就會真正終結了。而我不在場的話,他們就會繼續贏下去。」
潔西卡點頭。我現在處理不了這整件事情啊。
「山田夫人,當我戰鬥時,我不知怎的都會感到我失喪的力量,稍微落入我能觸及的範圍裡。也許,那是我尚未觸碰的儲備力量。或是一口新井。那算是些資源,但那也是我可以觸及的資源。問題是,我極少認真戰鬥。妳理解嗎?」
「是的。我想我搞懂了。」
「我希望今晚就會是那種時刻。我希望我要戰鬥,認真戰鬥。就我們對這項威脅的情報來看,假使我失敗的話,我有自信戰況可以被挽救。就連最糟糕的情況,也能以戰略性導彈轟炸做為結尾。在我缺席時,英雄們會有數週的調適時間,在下一位終結召喚者來臨以前,就能調整他們的戰鬥計畫、作出補償。」
「你是在談你自己的死嗎?」
「至少,我在這裡,可以跟這個怪物戰鬥,而我在對付終結召喚者時,可能從來都贏不了這場賭局——我希望跟這東西戰鬥至死。不是她死,就是我活。」
戰鬥,直至死亡。
他繼續說:「假使我可以找到那個未被接通的力量井,就值得這場冒險了。假若我找不到,那麼我不論如何都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你肯定,有其他生存價值啊。」
他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憐憫著她。她對遠璟感到一陣同情的抽痛——遠璟感到自己被人輕視時,難怪會有那種反應。
也許對一個像昹奪羅這樣強大的男人來說,人生裡不再有任何同樣有趣或深刻的事物了,她想著。
「我⋯⋯」潔西卡說:「為什麼選我?你要我做什麼呢?」
「現在,妳已經知情了。我若是死去,妳就能為所發生的事情做出解釋。但我也察看過妳,而我不認為妳會在戰鬥結束之前跟其他人說,假使我今晚成功的話,妳也不會告訴其他人我的計畫。」
她盯著他。
「假如妳是位牧師。」他說:「我就會讓妳說個禱詞、祝福我今晚的苦力。我會折衷接受妳祝我武運昌隆吧。」
「武運⋯⋯」她得將自己的言語排好:「武運昌隆。」
他點了頭。
之後他就起飛了。
#吊擋鐘 #昹奪羅 #剪彈 #絞索獸 #榮耀女孩 #勝利小子 #民軍小姐 #山田夫人 #遠璟 #鐵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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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各位能指出我的不足,我會十分感激的。】
【我的位置非常接近遠璟,但是,她願意繼續直接面對人⋯⋯而這一點,就讓我無法同意她的作法呢。】
【科學方法要求同儕審核。追求科學的前提是,期待其他人會認真讀你的研究,然後按照你所走過的路,審視這條路是否能達到你所說的終點。然而,這種思維的根基是過於樂觀了——它假設所有從事科學方法的人都願意與你對話。】
【這種樂觀期待並不符合現實。這也是為何,人類世界裡並沒有所謂的科學社會吧。在我們與現實互動時,自然而然,就沒必要追求「溝通」的前提。】
【我會為了使用語言的自己,寫出我想看的故事,創造出我的價值,就像遠璟試著在隊上創造出她的人際價值。】
【我之前好像說過,我對評論這種事情很拿不定主意吧?】
【我之前會說,如果一個作品沒有寫完,我就不應評論它——畢竟,如果我沒看到結局的話,我怎能說自己明白作者想做的事情呢?⋯⋯不,我確實能在看到結局前就明白作者想做的事情。只要作品篇幅夠長就行了——人類能承受的敘事長度有限,這就跟有效的句子長度一樣,是十分明確,卻不盡然會被所有人尊重的硬性規定,而創作者也無法逃開超長篇幅之下的套路。】
【我之前說,正因為我是在評論已經完成的作品,評論本身就更沒有意義了——不論我怎麼建議作者稍加改動,好符合我認為他們想做的事情,他們都不會改的。他們接下來的作品,也不盡然會符合我的評論範疇,因為我仍未讀過他們的故事⋯⋯這樣想來想去就能發現評論這種事,說到底,是毫無實際用途的吧?】
【這樣想的話,就應該把評論指當散文來看——如果評論本身已非常無趣的話,我們也能想像,評論所指涉的作品可能會有多無趣呢。】
【我只打算評論我喜歡的作品——如果我能寫出我自己喜歡的評論文章呢——或我喜歡的改動、衍生物⋯⋯以及我認為「尚未完成」的故事。而在強調「衍生物」時,作品就只是金礦礦坑呢。】
【在這樣的評論標準下,我感覺自己不得不放棄某些⋯⋯沒達到我願意接受的標準,且在連載期間或長篇創作中毫無進步可言,的故事。】
【網路上的恐怖意麵,就有很多這種故事。放棄這種非常有趣的坑,我可以節省自己有限的時間資源,但也感覺很可惜——如果不看他們的寫作能力,這些作品都很優秀⋯⋯】
【然而,寫作的藝術就是要看文字的技藝啊。布蘭登.山德森說得很好:對大部分人來說,點子非常廉價。寫作技藝可以靠時間累積,但並飛所有人都有時間,或有練習的意願,或是能擁有寫故事的技藝呢。】
【我最近才知道這件事:歐洲的那種騎士裝甲真的很有防禦力喔。】
【裝甲基本上是刀槍不入,只有少數例外,超級壯士加上重戰鎚,或極強弩槍,或高動量的騎士槍,或火砲砲彈,才可以打破裝甲⋯⋯但這樣說起來,騎士為什麼依然會死在戰場上呢?】
【答案是,盔甲可以穿到身上,自然而然也能被拆解——為了殺死騎士,大家必須學該如何讓刀劍鑽入裝甲必須有的折疊縫隙,有些人甚至能直接打開其他人的護面,直擊暴頭。】
【這就是為何現當代的裝甲格鬥,大都是全接觸制。沒能使用開封的武器時,想擊敗對手,就只能想辦訪讓對方骨折、脫臼,而不論是哪種下場都不是主辦方樂見的情形,所以最後就只能看摔角、柔術等戰鬥技巧。】
【謝天謝地,碩論總算有了些進度。】
【我愈看自己的研究材料,試圖跟不認識奇幻類型的人解釋這些奇幻愛好這到底在幹什麼時,我這才注意到文學真真切切是資本方的玩物。】
【我可以花大筆時間解釋說,經濟資本是如何轉換成文化資本跟社會資本,並以這三者資源不斷建構出綿延長續的象徵資本——除了真正的有錢人以外,最後大家都會陷於「經濟資本」不足的窘境。】
【不論個人或團體,求利益或不求利益,台灣歷史的年輕就意味著財力肯定會不足。這種資本至上的場域運行原則當然不只限於奇幻,朱宥勳對文壇新人的關懷就是源自於此:他不會勸退人,但他會勸人正視現實。而我則會說,這個現實比他想像的還要惡劣⋯⋯】
【⋯⋯因為寫作的資本前提,已經徹底滲透到文壇之外了。】
【我對想賺錢的人沒多少意見,生活就是要錢,這就是現實。但,打個比方:一位三十幾歲的人,人生沒多少成就,在鄉下幫人家店裡工作,財務勉強過得去⋯⋯他若想寫作,請問他能負擔得起寫作的訓練與材料成本嗎?要求他跳槽到英文圈子、去取得國外免費資源,然後再回來中文圈子寫作,這樣合理嗎?】
【如果他不只想寫網路小說,難道他就得將生活費挪去買文壇上的書嗎?——要知道,這些書可能無法符合他的期待或需要,但因為書市的運作性質,他不花錢就無從得知自己到底能不能用這些材料。而鄉下的圖書館資源自然無法企及台北這種大都市的藏書量,更不用說大學圖書館的那種藏書等級。】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叫他去公海獵些材料⋯⋯而這也不符合文壇目前對智慧財產權的標準吧?我能看到明顯的答案,卻沒有人講出「免費」、「公開」、「公眾領域」等培養場域友善程度的聲音。】
【我所建立的認同,是建立在我能明白的苦痛上。換言之,只要你有苦痛、傷痛、悲痛、絕望與煩擾,我就能理解你。我追求極致的藝術性、身體性的感動與迫動,是因為我知道無能做到那些事情,是多麽地無聊、悶苦⋯⋯我必須為自己搜羅習作材料,製作寫作習題,寫習作範例與練習,然後看到其他人必須重複土法煉鋼,我就能明白那種同理心與回憶的刺痛。】
【我認為,這種理想與實作都是慈善——而我也十分明白,強迫他人做慈善,就非慈善了。我也認為,我想做的實踐並非文學,因為文學是資本的。我只是想稍微偏離資本的道路,找出最靠近我所認知的場域的替代方案。】
【在這種困境之下,大家應能理解所謂的「台灣本土特色」並不會賣錢。一方面,並不是所有台灣人都會愛台灣,而這也延伸到另一方面的重點:台灣品味並非台灣特色。】
【如果台灣人看到的翻譯作品都是外國古今創作的頂尖作品,當台灣創作者站出來時,自然會被比下去。然而,稍微有了一些程度的讀者——比如我這種小碩士生——就應能擁有個人的品味了。而「外國的月亮比較圓」,這種屁話根本不通用。因為台灣創作者較少,我看過的國外爛作品絕對比台灣爛作品多。】
【如果大家沒認知到娛樂作品的技術就是內容,大家就只會繼續欺騙自己說,台灣人不喜歡台灣自己的東西,然後,大家只會繼續拒絕認真研究台灣品味。】
【我知道這種論點很難在閒聊中提起,在任何談話之中幾乎都難以提起,更不用說非文學專業的人往往無法理解文學專業那種,似乎不理性、自我矛盾的方法論。】
【文學技巧是能被客觀量化,但問題是,客觀量化的方法是讀者票選——透過實際的實驗篩選出文學語言的中心位置——而「讀者」並非客觀的東西。】
【讀者會死,新讀者會誕生,語言隨之轉變,「中心」的定位也會有所轉變⋯⋯然而寫作是非常消耗人力資源的藝術,在中心位置的作品所擁有的資源,絕對比邊緣作品多。正典,永遠都會是正典,一來是因為它們的藝術價值高到值得人們投資,二來是因為不斷有後來的人繼續投資。】
【寫作技術是客觀的東西,但只能從歷史脈絡來談特定的技術⋯⋯這樣看來,寫作教育似乎不難企及——你只要能寫出這些讀者喜歡的東西就好了——但問題是,一,讀者群眾不是能模擬的對象,二,寫作技術雖是可以客觀重製的東西,卻也離不開語言,而語言也並不像物理這樣穩固、可以操縱。】
【這一連串的抱怨,就連對我自己來說也太多、太沈重了。】
【我感覺「就寫啊」的這種明顯解方,明顯不適用於所有參與於文學場域的人身上,不然,他們早就願意將作品直接發表於網路上,公開而免費地發表了。】
【我希望看到有趣的故事,我希望自己能寫出我認為有趣的故事,除了這兩件事情之外,我什麼都不在意——或說,我若多想,我就會因著他人的愚蠢而自我爆炸了。】
【因此,為了我的理智健康、我個人目標跟興趣,我或許真的不應該再跟任何人談起這個話題了⋯⋯寫手就應該寫作,而那就是我今年會做的事——而我也只會寫故事了。】
【就連論文,也是已呈現台灣的故事為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