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繭 20.1
我走出澡間,但我沒將身體擦乾。外面還是很熱,我皮膚上的淋淋冰冷濕氣能提供某種緩衝吧。我敏銳地感覺到那吹入房間裡的微風,寒寒吹拂上我身體線條。我的頭髮潮濕,黏上了脖子、肩膀跟背部,細細水流流下縷縷黏著我的背的頭髮。
更重要的是,我頭上的濕髮冰涼感,能冷卻下我腦袋裡頭的工作。現在還沒到早上七點鐘,而純粹以腦子裡的東西來說,我已經開始奔跑了。也必須全力奔跑。
我靠在水槽上,讓水滴從睫毛落下、流淌下我的臉龐。
我伸出手,在我的手找到牙刷時,牙刷也像是落入我手中。牙膏也差不多一樣,被兩倍之多的昆蟲拉動的絲線所搬移。我花兩分鐘刷牙,又花兩分鐘漱了口,然後我就直起身、伸著懶腰。我的皮膚感覺很緊,與氣溫正相反。
這感覺就像摸著肚子時又拍著頭,我的動作沒有一致步調。我伸出一隻手拿了梳子——就握起手指,然後將塑膠梳齒扯過頭髮纏結處,緩緩地,穩健地,刻意雕琢動作,耐心、平靜地活動著。
而我的心思?我正在同時間觀看、研究、感知體驗著上萬件不同事物——引擎正全速開跑。我可以追蹤著我爸走在家裡、從他衣櫃裡挑選出工作服,他也丟出了一隻襪子跟相符的另一隻襪子。我看著能進入房子的每一個通道——窗口、門口——也有在追蹤鄰居、我們鄰居的鄰居們的行動。我用跳蚤,就能追蹤鄰居家那隻室外貓的動作,這隻動作令人意外地激烈的東西身上,純粹因為好玩就殺了不少隻這附近的青蛙跟老鼠。
我也能追蹤我周圍約一千呎之內的所有細節,追蹤到我能察覺到這片區域裡每個人、每一片地勢。有蟲子爬在牆壁裡、房屋黑暗的角落裡,爬到街道所有高低處,只要轉瞬間的關注,我就能掌握到每一棟房子、每個家的格局。我能感知出爬蟲鑽在土裡,螞蟻爬過地表、掙扎著要在室外的溼熱裡存活。我也能感知到驅蟲正要吞沒那隻貓拋棄的其中一個受害者,螞蟻也努力收集食物到它們迷宮似的巢穴。
然後我也想到了我自己的巢穴,還有我需要做的工作、需要填補的位置,也想到了威脅與對威脅的評估。我正在著重優先事項,也知道我擁有的時間是不可能做到每一項工作的。我得確認所有人的情況,要照料個別群體,要取得建設跟資金的資料,也要確保所有事情都有順利運轉。每一項任務都可能會被打斷,所以我就得確保自己手頭上,有我緊急時能委派的人。
有很多事情要考量,還有一團,我一次只能思考一下子之後就得分類的半成形想法,我也得做出決定或延後決定。有太多我仍無法處理的事。還有我需要關注的任務,我為了情報而需要交談的人選。
我將自己的頭髮擦乾,又梳了一下,讓蟲子清掉澡間亂散四處的絲線,將毛巾裹著我自己、走出我的浴室,然後穿好衣服。
等到我爸走下到一樓時,我已經半準備好早飯,頂著一頭綁成鬆散馬尾的濕頭髮,站在火爐前,穿了件沒有肩帶的上衣,跟鬆垮、輕省的工作褲。
準備早餐也是另一種日常活動——像摸肚子的動作。我依然在拍著自己的頭,想著要如何處理一項敏感議題。不過,當我爸走入這個場景時,我就會刻意試著打破這種思考模式,轉換精神的排檔。
「妳要穿那件去學校?」我爸問。
「我要穿這樣去跑步。」我回答。
「在這個熱度這樣穿?帶幾件衣服吧。」
我指向餐桌,在桌上的鹽巴跟胡椒罐旁邊,我擺了兩瓶罐裝水。
「很好。」
「可麗餅?」我問。「還有水果沙拉?我們昨晚還有剩的。」
「拜託了。」
我將可麗餅從炒鍋滑上餐盤,然後遞給了他。我將一些奶油放上鍋底,倒入更多麵糊,然後斜轉了鍋子、讓麵糊更平坦散在鍋底上。
「妳通常現在就會出門了,然後都很晚回來。」
「我想做好我的部分。」我說。「而且我想談談。」
「好啊。我也很喜歡談話。」他說。「除非這是那種我們不會期待的談話?」
他在讓自己緩緩坐到椅子上時,做了個表情。他還沒完全恢復。我承認道:「這確實是那種話題。」
「啊。」他說。他的表情寧靜,雙眼小心翼翼地注視著我。
「我是在想⋯⋯我不認為我會回去上學。」我將雙眼轉到可麗餅上。我用鍋鏟戳了戳邊緣來確認餅身是否凝固,就將其掀起,然後翻面。
我可以聽到他倒了柳橙汁。有隻蒼蠅隱藏在水壺口凹鑿,還有一隻在架子上的食譜之間,它們都能看到他舉起玻璃杯到嘴唇邊、在說話前喝果汁的模糊動作。「課程有一個月半長。每個人都會趕上進度,不只有妳啊。我們沒辦法要求更好的待遇了。有個新環境,有心的人,還有新的互動方式。妳也不一樣了。」
「我是不一樣了。」我說。我將可麗餅滑到盤子上。我沒用水果沙拉,反而是直接拿來我解凍的藍莓,加上一匙奶油。我捲起可麗餅,將一些水果沙拉放到餐盤側邊,拿走擺在火爐旁邊的馬克杯的茶,然後坐到我爸對面。
他看起來是如此蒼老。前後兩次受傷,前一次他身體還沒完全康復,還有我需要負部分責任的壓力,全部加總到人體年歲之上。我感到一陣混雜後悔的溫柔刺痛。
「假設我要求的話,妳會去嗎?」他問。「假設我要求的話。」
「假設你喲就的話,我就會去。」我承認。「但學校不是現在我想去的地方。」
他點了頭,咬了口可麗餅。水果汁細流流下他的嘴角,他就用拇指將其抹掉。我伸手拿來一卷衛生紙,扯下一張後遞給他。
「謝謝妳。」他說。沒回應我所說的話。
若他要求,我就會找出個方法。想辦法繞過去。重新規劃優先次序,過濾掉不必要的任務,將東西移了位置。所有事情都會花更久才能實現,也會在無數區塊出現問題,還會有更多我無法做的是、我無法保護的人。但我仍會這麼做的。
「妳不去上學會去做什麼?」
「做我現在在做的事情。我會工作。」我說。「現在,還是有清理工程。考量到所有事情的話,薪水還算不錯。」
「那可不輕鬆喔。」他說。
「我很耐操的。」我說道,展現手臂肌肉。我是有長些肌肉,但那在我的纖瘦手臂上看起來很可悲。我放下自己的手臂。「至少不是所有工作都是粗活。」
「但那個工作會消耗妳啊。我不會說那種工作不好,我們都知道跟我合作過的好幾百人都是做那種工作。我自己也做過那種工作。但妳很聰明,妳媽跟我都預期妳會去上大學。我們完全沒想到妳可能沒高中畢業。」
把媽拉進來嗎。我嘆息了。「我會畢業的。我保證。但我可以等一年,先在線上上課。」
「為什麼?為什麼要延後,在妳可以用兩個月的時間通過十年級,卻要花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讀書?」他聽起來並沒有生氣或不爽,只有困惑。
安排優先次序,秤量所有行動背後包含的代價。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學校的話,其他所有事情都得被推到後方了。
「像你說的,我已經跟先前有所不同了。」我回答。
他抬頭看向我、與我對視,我也能感到我的血流發涼。那道搜索、細查的眼神⋯⋯
他知道了?
「妳是有所不同了。」他只這樣說道。並沒有證實我所恐懼的事,但也沒打散我的恐懼。那只是承認了,我倆都知道的事實。
「假如你要我去,你就能跟我說去上學。我也會去學校。你是我爸。你可以叫我做事情,而我也得去做呢。」
「不。」他說,搖了搖頭。「我們兩人都知道那種說法並不正確。」
我又咬了口可麗餅,沒有回答。
「為人父母,總是會有那種瑣碎的恐懼,得面臨你自己的孩子有天會察覺你並非全知全能。孩子們不必做你要求的事情。但你有花了好幾年跟他們一起成長,父母與孩子一起成長,為人父母就會習慣表現得像你有權有勢,跟你的女兒一樣相信了這件事。對某些人——對大部分人來說——那股信心會在孩子長到青少年階段時,就會被消磨掉,父母從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會成了讓孩子丟臉的角色。」
「你從來都沒讓我丟臉啊。」我說。
「我知道的。」他說。「但這還是會讓事情更難過,不是嗎?因為對其他父母來說,在他們的孩子逐漸測試自己的主體、發現事態有多麽脆弱時,那是個過渡時期,一個轉變期。對我來說?我沒有夠多時間可以習慣啊。一天晚上,一次談話,然後妳就決定了我不能再影響妳的生活了。」
「你是有影響的。」我以某種我無法說清楚的方式,感到戒備,說道。「我想要你有影響力。我說你可以設置宵禁,或要求我回去上學,而我就會照做。我可能會抱怨或爭論,但我也會聽話。我會允許你有影響的。」
他的手伸過餐桌,握起我的手。他將我的手拉向他,我也讓他將我的手臂拉直。他彎下身子、親了我手指。
他的嗓音很沉靜:「我希望,假如妳自己有孩子時,妳永遠都不必聽到他們說出這樣的話。」
他放開我,我就收回了手。
「妳確定妳不想去上學?」他問。
我點了頭。
「這是妳的選擇。」他說。「是妳的,不是我的。妳是在哪工作?」
「百行大道。」我說。「那裡很近,薪水很好,食物很好,還很安全。」
「有點太有跟那邊管事的反派直接互動了,不是我會對我任何員工推薦找工作的地方呢。」我爸回答。
我對此沒有回應。我又吃一口可麗餅。
「妳午餐會自那裡吃嗎?」
我點了頭。
「我會去見見妳。工作很忙,事態也很好,但我希望留空我一段時間。我們就能一起吃午餐,或是我可以帶食物過去。這樣怎麼樣?」
這在十幾種層級上都會很尷尬。就連待在這,也會給我造成好幾個問題——這會讓我無法待在我需要去的地方,會讓我的平民身分跟假面服生活的轉換很尷尬,我跟我爸的對話,也會給我造成太多壓力,讓我一直想著他能不能猜出我另一個身分。或許在我走進門的時候,我就會發現當地英雄們認出了我,放出其中一個變種複製人亂跑,或是其他種可能性。我爸也可能在他接到一通可疑的電話時,也可能會等著要伏襲我,就像他在我翹課時所做的那樣,只不過他這次會有超能英雄的支援。
上一次那種重要談話,就造成了無法修復的損傷。損傷重到,我發現自己會確認家裡,確保家門對面沒有人要埋伏我。我爸那邊的話,嗯,我們才剛深入談過。我們的關係也沒因此有任何好轉呢。
這樣吃午餐,還要填補工作細節、安排事情到我爸不會發現我又一次扭曲事實,其中會消耗掉我多少能做其他事情的時間呢?還要有另一場尷尬談話?
我是願意這麼做呢。「我真的很喜歡這點子。」
他微笑了。
我抓起手機旁,我們經常用來寫下電話號碼的筆記板,然後寫下我的手機號碼。「你過來時就打給我,這樣我們就能會面了。」
「妳的手機?」
「是啊。」
他短暫一陣子看起來很哀傷,之後就稍稍振作起來了:「我猜,妳若想聯絡其他人的話,就會需要手機了。」
「是啊。」我說。「我該走了。我想先小跑一下,然後在我開始工作前先跟幾個人會面。」
「照顧好你自己。我會在十一點到十一點半聯絡妳。」
我點了頭。我拿起裝了身分證跟紙鈔的皮夾,還有新的一管胡椒噴劑,然後將掛在後門上的刀子收到背上。那把不是我最好的刀子:我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擁有那種高品質刀子吧。這一把對自保來說,已經夠用了——這把刀算是,城裡各處無數人群都會帶在身上的那種。
我瞥了眼我爸,但他看起來正非常努力地,要避免看著我做好冒險出門到城裡的必要準備。
他有在壓抑他對我的安危的擔憂嗎,或者,那正是我懷疑的事?他是在懷疑,還是單純不想確切知情?
我沒辦法詢問,也沒辦法暗示或試圖讓他澄清——那麼做就肯定會將那個點子植入他的心中,或刺激他給出一個我不想聽見的答案。
我走出室外,熱風就像一面實體的障蔽。我知道空氣很熱,也在我的蟲子提供我的情報,有預期到這股熱度,但那不太像,一臉栽入如此潮濕到,八十五度的熱天氣直接穿透了皮膚跟衣服。
我一走出房子能看到的範圍,就拿出手機。重新確認了昨晚跟今早傳來的訊息。共有二十則。
夏洛特:
我知道已經很晚了,這沒很重要,但我在想,泥要不要出來吃個冰淇淋?泰利很想吃冰。我們也可以在回來的路上,幫我弟買雷根糖和巧克力。
夏洛特:
艾立克順道來訪了。沒吵架。妳應該在他來這附近時去說聲嗨。
佛瑞斯特:
在晚上時看到了艾立克。該說嗨的。
佛瑞斯特:
算了夏已經給妳私訊了。
夏洛特:
今天帶我弟去學校。我沒看到泥的話,也祝泥有好的一天,今晚見。
所有都是密碼。反正,大都算密碼呢。名字都是特定情況跟人的速記密碼。「艾立克」是紛擾。「弟弟」是指夏洛特在照顧的孩子。「泰利」則是指稱我地盤裡的所有人。
其中,也有兩個我——而這就跟聽起來的一樣奇怪呢:「泥」跟「妳」。
人們八成很渴望某些食物方面的奢侈品,而給孩子們一些點心也不賴。在我出來時有發生一些騷動,但那已經被處理好,我也該穿著假面服去確保事情有被解決。夏洛特則會去學校,把所有孩子一起帶著去上學。
還有其他訊息。其中有,一條側邊街道有沒被清理的髒亂,「泰利」就有抱怨,還有某些關於今天之後午餐食物物資的模糊擔憂,莉莎也有打過來談了一場含糊的「派對」。
我之後就跑到百行大道。
還沒有太多人起床走動。路上有幾輛車了,建築工程的聲響也開始升起,還有些看著孩子去上學的父母,而沒有車子在清早發動。
我經過我的總部,發現裡面有個我不熟的人,跟夏洛特一起待在客廳。她正在幫忙一個小男孩穿上上衣。佛瑞斯特待在廚房裡,用我昨天帶來的物資,大鍋煮著孩子們的午餐。
我走到了沙灘,進入那裡的暴雨水溝,以繞圈子的方式,走入我的基地。
原本的計畫——就我所知——是將這作為暫時性的出入口。百行大道的工作會持續進行,就無可避免會有人跑到這條暴雨水溝裡,不是讓水溝刻意被堵住,就會讓他們如我這般、從沙灘那邊進來。有蛇蜷以他的資源設置好其他隱密的入口,進出的方法就會有所轉變。
我得要聯絡媘蜜,不過她八成已經忙到,令我的待辦事項看起來微不足道。
蟲子流下階梯,有如濃厚雲朵般環繞著我、將我身形隱藏起來。我可以感知到在我出現時,孩子們有所反應。他們開始恐懼、退開,在夏洛特身後躲藏。
我挑出幾隻蝴蝶,將它們派去最靠近我的孩子那邊。它們擺出飛行陣形,在她手周圍形成了一個圓圈。她伸出手,一隻蝴蝶就停在她的拇指上。
其他孩子也伸出手,我也將蝴蝶擺到他們的手上。這樣的娛樂就足以讓我走過他們身邊、走上樓,而不會讓任何人被嚇到哭出來。
我鎖上身後的房門,迅速換了衣服。我將方形披巾的披風蓋過我的肩甲,然後將其覆上蟲子。在夏天穿黑衣,會很不舒服,而在蟲子的重量跟熱量下又會特別不舒服,但我也許能用頭頂上的蟲群,為自己提供一些陰影。
不過,這也會讓我變成任何英雄都能來拜訪的目標。PRT已經承認了傳送門——被媘蜜臨時打通向另一個宇宙的門——周圍的潛在騷動,城外的假面被指派了當地監護者跟捍衛者隊伍上的永久位置。考量到PRT這些日子的狀態,他們願意投注這樣的人力,就很有意義呢。
終徒的兩個反派躲在淘氣鬼地盤裡的某個地方,而他們的存在就表示,天國也會感到他們必須派兩、三個假面到我們這裡來。在終徒死了或消失以前,天國都會在這裡有些存在感。
我在幾天前,已經盡我所能地幫忙找出那兩位終徒,但就算有媘蜜協助找出概略的區域,我也沒辦法把他們連根拔出來。她的直覺說,兩人其中一人是華利弗【原文Valefor】。就算有那個很嚇人的名字,他們也自稱為終結召喚者教團,終徒並不會造成巨大威脅。他們都是小賊跟塗鴉犯,聽說還有亂倫——他們相信將家人血脈相互交纏後,就能保證孩子會有超能力,但只有那個能操控他人身體的家族的少數成員,才能夠有能力殺人。他們遠遠不及屠宰場九號呢。
不過,淘氣鬼跟華利弗都被PRT標註為「隱陌型」——超能力通常傾向隱密、閃避欺瞞的假面。那可不是個我會想被牽連進去的戰鬥。假使必要的話,假使人們有危險或愛紗需要我的協助,我就會戰鬥,但我十分滿意於,不用時時刻刻都必須關注自己後方的狀態。我已經受夠了。
這所有事情,都還沒碰觸到其他反派想在城裡插一腳進來的問題。使節團正想割走布拉克頓灣的一塊地,戰慄跟我都嘗試性地允許他們這麼做。那個反派群體願意遵守我們的規則,也會參與我們的聯盟,他們還會將自己的武力加入我們,也比較願意做些合法的黑業、獵殺其他反派,而不願意造成當局的麻煩,或是直接反對當局。我沒辦法完全肯定那是基於他們的通常氣質,還是因為他們要從將近被抹除的狀態中恢復,但他們的單純作風跟加入聯盟,就會幫忙嚇跑那些來找麻煩的人了。
所有因素加總起來,就讓使節團成了我們所希望的理想夥伴隊伍。唯一的障礙,就是他們的領袖是個訓思型能力者,而媘蜜幾乎因此自動討厭起他了。會要花很多心力,才能說服她配合吧。
爪牙也有嘗試要吃下瓷偶的地盤。他們在灣城裡有著歷史,而跟使節團一樣,他們不到十年前,曾差點被滅團。他們在恢復期是安頓在別處,成員汰換率高到沒有一個原成員有留下來。就只剩爪牙這個名字,還有那個暴力混沌的性格,還有不惜任何代價都要賺錢的心態,跟ABB一模一樣。瓷偶似乎想特意不請求我們協助,而我也無意在她請求之前就去幫她一把。
我還有其他人要照顧,而我也只能相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
「掠翅。」夏洛特在我下樓時,說。我可以看到另一個,胖嘟嘟的女孩,有一頭似乎很能強調出她的圓臉的短髮。她似乎比其他孩子更怕我。
而佛瑞斯特正相反,他幾乎表現出歡樂。他靠在廚房流理台上。他有著結實胸膛,身材魁梧,天生的怒目,還有濃黑的鬍子跟粗糙、毫無打理的頭髮。假使沒有那件緊緊貼在他身上的條紋POLO衫,還有那個書呆子似的粗框眼鏡,他就可能看起來很粗俗吧。在不久前,他就有幫忙、影響我對抗偶人的戰鬥結果,擺上他的性命、協助我幹掉一個,就連頂尖假面都會害怕的怪物。
我有請夏洛特找某個,可以來幫忙當我的副手的人。我在她提名他時,感覺就像發現意外的珍寶呢。
「有任何緊急情況嗎?」我問。她搖了搖頭。我讓自己放鬆一點點,指著那位新女孩:「這位是?」
夏洛特看起來很內疚。「她是額外的幫手。不用擔心。佛瑞斯特跟我在把她帶來這裡時有綁住她的眼睛。我不認為我可以自己照顧所有孩子,而且我也願意付她薪水。」
「我可以負擔費用。」我說。「照顧孩子呢?這方面沒問題吧?」
「我們剛準備要出發。」她說。「孩子都梳洗過,吃過飯,也穿好衣服了,午餐正要煮好。他們都拿了自己的袋子⋯⋯」
「很好。」我說:「校車很快就會抵達。妳可以用點時間告訴我最近的事嗎?」
「我根本記不了所有發生的事情啊。我有點太疲憊了。」
我感到同情心一陣刺痛。這就是我去跟我爸待在一起的代價。「那麼,只講相關的重點吧。『艾立克』是誰或什麼事情?」
「佛瑞斯特可以解釋。有些混混找了住在較北邊的人的碴。妳的人有抓到他們。」
「小巷的髒亂?」
「垃圾車沒辦法走過道路。夏頁大街的路況還是很差,沒有人跟住戶說,他們不能把垃圾那樣擺在人行道上。垃圾就堆積起來,天氣也很熱,就有臭味了。」
「我會處理的。」不久前這座城市臭氣沖天,大家那時候都沒有這麼多怨言呢。「午餐的物資?」
「妳訂的其中一架蔬菜已經壞掉了。過熟了。我昨晚計畫要做些東西,讓佛瑞斯特預備好今天大家的午餐,但我無法用我有的東西煮菜,我以為妳會想要一些比清湯還要好的東西。然後我又忙著照顧孩子們,就忘了。我很抱歉。」
「沒關係。」我說。「妳做得很好了。比我能希望的還要好。我會想出些午餐的點子。也許會問問這裡的店家。什麼是大家最想吃、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吃的東西呢?」
「披薩!」夏洛特的孩子群裡其中一人大聲說。
「那就吃披薩吧。」我說。「幸運的話,城北會一家披薩店。我們可以每個在這裡工作的人訂一批披薩,然後晚上再為孩子們訂另一批?假如他們在學校有乖,也有做功課,就能吃披薩喔。」
孩子們幾乎歡呼起來,還有個孩子完全歡欣雀躍著。
「佛瑞斯特。」我說。「你可以把他們送去搭車嗎?我需要跟夏洛特談談。」
佛瑞斯特無言地,站直起身,將兩隻手收起午餐的紙袋,然後走到孩子們那裡。就像磁鐵般兩個孩子被吸引到他腿旁邊、緊緊抓住他,他就像木頭人般打直腿,讓他們掛在自己身上走到前門,而其他孩子追在他身後,就像我的蟲子拖曳在我身後。
我的蟲子開始動作,擋住門口能看來這裡的視線。沒必要讓夏洛特的朋友看到室外街景,然後能推論出我們的所在地點。她就發出一小陣驚嚇聲響,退了開來。
夏洛特認真把害怕蟲子的人帶過來?
我瞥向那兩個女孩。夏洛特雙眉於安呦中皺緊。她的朋友則正相反,看起來正被嚇壞了——她緊緊扣起手指、雙眼瞪大。
「原來,潔西還有在尿床。」我注意道。我的蟲子可以感知到其中一個房間的一個上下鋪的床的潮濕。說些俗常的事,好讓我們不會再嚇到那個新女孩。
夏洛特的雙眼瞪大。「該死!我太忙著整理東西⋯⋯」
「沒關係的。」我說。「我會處理的。」
「妳不必弄的。」她說:「費爾⋯⋯」
「還有另一件我想提的事情。妳的朋友⋯⋯」我瞥向那女孩。她看起來沒比較不害怕。假使她會這麼害怕,為何夏洛特還把她帶來這裡呢?「媘蜜有調查過她嗎?」
「我是臨時帶她來的。我知道這事有點蠢,可是⋯⋯」
「我不想對妳太嚴苛。」我說:「但我會對這種事情很嚴格。有人過來這裡的話,他們就得先被調查過。」
「我會更小心的。」
「拜託了。妳確定沒有任何我可以做的事情,來作為對妳的協助的感謝嗎?」
「妳付給我的錢已經超過我需要的份了。」
「假使妳有想到的話,就告訴我。同時要說,晚餐吃披薩跟一些給孩子的糖?」
「要回去上學,試著回歸某種看似日常的生活,會很辛苦了。我想,他們會對此很感激的。」
「好的。」我說。「先別提到糖果。把那留作驚喜吧。我想巴士正要來了,所以妳就得去巴士站了。」
「費爾,戴上眼罩。」夏洛特說。
一分鐘過去後,他們就離開了。
我嘆了一聲,動手整理房間。蟲子搬走了沒用的紙袋跟萵苣碎片。
所有人都去上學了,我想著。
我感到一陣刺痛的懊悔。我有些想要去學校,向自己證明說我已經越過那些事情了——就像我跟我爸吃早餐,我的人生已經有了另一種普通。
同時間,我也有好多理由不應該去學校。我的臉已經被迂迴地舖路出來,而在那個學校裡也有監護者在場,而且這也會消耗我做其他事情時所需的時間⋯⋯
最好別摻和進學校了。
佛瑞斯特回來了。「想看看他們嗎?」
我點頭,我們就大步走出到我的地盤裡。
在我們四周,百行大道跟碼頭比較見不得人的區域,都有振作起來。有嶄新的街道,嶄新的人行道,嶄新的建築。比起十、十五分鐘前,那裡有更多人出門走動,在場的每個人都要準備工作,甚至還有人已經開始工作了。作為一個社群,打造某些東西。
在我走近時,對話聲減弱,動力工具被關掉,人們也轉頭看過來。
我的蟲子跟在我身後,有如一襲華貴禮服,蟲子也從雙肩頭髮升起,有如漆黑的火花。形象。我這麼做,是要讓自己贏取我的人的忠誠。我試著表現得公平公正、慷慨大方,但形象跟態度都對於留住那些忠誠心來說,非常重要。
我想到我爸對於父母權威的想法。而這會那樣不同嗎?
「襲擊者是選民殘留的人。」佛瑞斯特解釋。「我也完全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正式成員。」
「那家人沒有事吧?」
「他們沒事。有被嚇到,損失了一些財產,但沒弄丟什麼重要物品。」
「在你什麼都沒有時,那些小東西就最重要了。」我說。
「意義深遠呢。」
我沒辦法分辨他是否在諷刺我,我也沒辦法在不轉頭的前提下看向他,所以我就什麼都沒說。
牢房被隱藏在一棟建築物裡,就跟我的基地一樣。奧達利家族的幾個人留在建築前。他們在注意到我走近時,就站了起來。那些就是我最接近士兵的人員了。
在附近的一對日裔夫妻也站了起來。那個鼻子臉上有著繃帶的男人,在他鼻孔周圍仍有著硬化的血漬。他倆身上都有著瘀青。
我走過他們進到室內,看向我的囚犯們。三個混混,年紀在十五歲之上、二十五歲以下吧。他們臉上畫了很多顏色,使我無法猜出更詳細的事情。
我的士兵們跟那對夫妻,跟著我走進來。
「你想來復仇?」我問。
「不、不用。」那男人說。「我是來求妳從寬的。」
「幹你娘!玻璃屁股死玻璃!」在牢房的其中一人吼著。
「對他們從寬?」我問。
「是的。」
「他們有打傷你。」
「是出自於無知啊。」他說。
「玻璃屁股,你才無知咧!」
「我妻子跟我都認為,我們是好基督徒。」那人說。「神會要我們憐憫的,要轉過我們的面頰。」
「幹嘛不分一下你的屁股然後被肏一下啊,死玻璃!?」
「安靜。」我說。好幾隻蟲子湧入牢房,那男孩張口要反嘴時就嗆到了一隻蒼蠅。我對那男人,說:「你會限制我在處理這件事時能用的方法。我沒辦法讓他們毫髮無傷地離開。那會散發出錯誤的訊息,也會對這片地盤裡的所有人幫倒忙——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他們的,所有其他人。人們,特別在所有曾經發生的事情之後,就需要知道他們都很安全。」
「警察會照料他們的。也可以打電話說公民逮捕。我們不會提到妳的名字。」
「那假使他們逃囉呢?假使警察決定說現場證據不足,或是警官太忙碌,沒辦法全然專注在你們的案件上,這三人就會繼續,對其他人做這些事喔?」
「而那就是,有個在其他地方可以作用的體制的代價啊。」
我瞥向那三個混混,我的蟲子覆蓋起他們。絲線綁在戰略性位置,蟲子也被擺到他們無法碰觸的地方。
「打開勞忙。」我說。
我可以看到那對夫妻在後退時,臉上露出恐懼。佛瑞斯特按下開關,讓三根金屬條強化的門,沿著走道滑開。
其中一個混混面色陰沉地瞪著我,但他聰明到,沒有張開嘴巴。
「這附近有一家小警局。」我說。「你們三人可以沿著夏頁大街,在走到羅德街之前的一個街區,就往左轉。那裡有個帳篷,帳篷裡有兩位警官,還有一台警車停在那裡。他們會羈押起你們。」
「是呢。我們絕對會自首的。」第二個人說。
「我需要再講一次方向嗎?」
「不用了。」第一人微笑。
「去吧。」我說。我的蟲子剪斷它們綁在金薯條上的絲線。若他們想衝出來,或想攻擊我們,他們很快就會阻擋,也很可能會被勒住或被絆倒。
「妳認真?」佛瑞斯特問。
「酷喔。」那個混混頭評論著。在走到門口時,對佛瑞斯特比了中指。佛瑞斯特就像要揍那痞子般地動了下,那混混就畏縮起來,但沒有衝突發生。
他們一走出部署在我的小型監獄前的奧達利家族的視線,就開始衝刺。
我命令那三隻我擺在他們身上的蟲子,開始咬嚙,之後又打了手勢,要我周圍的人員跟著我。
我們走過去時,三個全都躺在地上,打著滾。一人還在尖叫得像是他被一根滾燙火鉗給刺中。另一人弓起背,就好像他的肋骨正要被扯出來。
「妳做了什麼事?」佛瑞斯特,在恐怖與敬畏的混雜語調中問。
第三位混混的尖叫聲,加入了他的朋友。
「子彈蟻。」我說。「它們的嘴鉗會造成最強烈的純粹疼痛。人們都會把他們的咬嚙,比喻成被子彈射中。就有了那個名字。」
那個混混依然在尖叫,而音量較小了,更多了間間斷斷的啜泣。
「它們也被稱為二十四小時蟻。」我補充道。
「為什麼?」
「那股疼痛就是會持續那們久。站起來。」我命令他們。「現在起立,不然你們就會再被咬一次。」
他們花了一秒鐘,但他們認真、努力起身,我就沒遵守自己的要脅。他們站著,其中一人正彎著腰,兩人則在大聲呻吟。他們都瞪著我。
「這是你們自找的。」我說。「這是你們第二次機會。去那個警局自首。而這一次,我會定時讓螞蟻咬你們每個人,來加快速度。」
「三小⋯⋯」
他說到一半就開始尖叫、倒地,胡亂揮打手臂。
「若你們到那裡時,作出了你們跟警官全然認罪以外的事情,我就會搞清楚這些螞蟻可以咬你們多少次,它們才會用光毒液。現在出發。跑起來。」
他們兩人奔跑,在那股持續的痛楚下抽動、畏縮,第三人則徐徐前進。我在他們跑了幾步之後,就讓螞蟻咬了最多嘴的那個混混,來讓他們加快速度。
我轉向其他人。那位日裔美籍男子在瞪著我。
「你也該去找警察。」我說。「提供你們那邊的證詞,讓他們拍照。」
「我會去。」他說話時,音調直率。他轉身離去,然後頓住「我請求妳從寬的。」
我到底該怎麼解釋呢?我已經看過最糟糕的情況裡的最惡劣的發展。我想在那些事情下保護你們每一人。體制本身,是不會保護這些人的。
但假使我開始解釋,他們就會爭執,每一個反論都會讓我看起來更加軟弱,會損耗我的形象、傷害人們對我的信心。這些人會對我在嚇阻犯罪時的堅決手段,感到開心,是有其他不樂意見到此事的人,但他們也會在我提供的其他所有事物之下,接受這個代價。
我並不喜歡,但還是這麼做了。
他仍在瞪著我,懸著自己的問題。我請求妳從寬的。
「我室友從寬。」就是我所說的所有話語了。
■
我回到基地,花了點時間脫掉自己的假面服。在我將衣服扯下來時,布料已黏上肌膚。
我需要設計出某些,在暖季裡更清爽的東西。要有更多透氣孔,然後仍得提供保護性,也許採用較淺的色彩,而假如我能做到的話,就能連入蟲群⋯⋯
重要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就打給莉莎,然後透過她,我就能有全城各處的其他重要情報。她跟戰慄也會跟其中一位使節會面——不是使節團的領袖,而我對此也很感恩。若是那場會面很容易變化,我就會想出席。就現在這樣,我可以期望戰慄的精神狀態好到,可以不讓媘蜜脫軌。
我聯絡了清理那條小巷的必要人士,午餐訂了披薩,也訂了更多食物來取代壞掉的那批蔬菜。我作為掠翅露了臉,現在就有一個蟲群分身留在一處屋頂上,清楚站在街道上的人們的視野裡,俯瞰著正在進行的工程。「掠翅」在整天之中,會出現在各處,就只是以她的在場而讓其他人放心。
而她是在這裡。我有在這裡。
我脫掉假面服的其他部分。我擺好了一團比較髒亂的換洗衣物。
在我說我會工作時,我沒跟我爸說謊。我會花費好幾小時,跟我地盤裡的其他成員一同工作。就連半天打工,在這裡、以正當基礎做我那部份的工作,也會比維持謊言還要輕鬆。
在我開始工作前,只剩下一個不重要的家事要做。我前往樓下,將潔西的床單扯下上下舖,將其拖到敞開的空間,好讓我能洗乾淨。床單很薄,在這個熱度下,一天就會乾了。濕氣會造成問題,但我也能將其放在陽光下。
我的手機震動,但依然擺在樓上的多功能間鞘裡。我的蟲子將手機拿來給我。
夏洛特:
我剛在課堂上跟一個人見面。我認為,這可能會是個超大的艾立克?
大問題?我思忖著要不要傳個回覆,但下一則簡訊沒有拖太久。
夏洛特:
他說他是泥的老同學。在問泥在哪,很大聲,很固執,很激動。不相信泥不在學校。聽起來像他想跟妳說話。
我沒忽略其中的區別。「泥」是泰勒。「妳」是掠翅。假使這個人這麼粗心到夏洛特都能察覺的話⋯⋯媽的。
#夏洛特 #葛列格 #媘蜜 #泰勒 #泰勒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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