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 21
其他人都怎麼做?他們走入房間,房裡的人就會敬重他們。
莎芭穿過自己的地盤,一隻漆黑的二足獨角獸在她正後方。她有戰力,但那些瞪視的眼神仍很冷酷、滿是質疑。
是因為她繼承母狗曾掌控過的地盤嗎?地盤上的人都很怕外出時會被狗群攻擊?她想清楚表達出,她不是那種領袖,她也甚至努力摹仿掠翅,那卻沒能成功。她帶來的禮物都被直接拒絕,或是被人們無言收下,好像他們認為她一掌權就欠了他們這些東西。她將人們從爪牙手中拯救下來⋯⋯也讓他們不被恐嚇、威脅。
就連一句謝謝妳也沒有。
她無法甩掉的猜想是,嗯,她在布拉克頓灣遭遇災難時,並沒有留在這裡。她沒站在這些人跟屠宰場九號、商團、選民或純心之間。
她反而是在那群人中間。她逃脫了受害者的命運,但是⋯⋯她也喪失了自己所在意的人。
這並非她第一次這麼做。她被一個點子吸引,感到自己總算找到她必須做的事。人聲從來都不輕鬆——她總是得逆流而上。
高中生活很艱難,因為她是跟家人一起從巴斯拉移民過來。她不完全懂英語,被迫在學習課業時學習第二語言。她的父母太忙著處理他們自己的事、要自我調適,無能幫助她,她只好自己適應新環境。
就算這並非其他人曾經認可的事情,莎芭仍有點自滿於她撐過來了。這是一場隱密的、私人的勝利。
她去上了大學,受到更硬的科目所吸引。她修了數學課,大一時專注在工程學,因為那些都是她在轉入英語高中時感覺比較輕鬆的科目。她做得還不錯,沒特別愉快,也不會悲慘,但她仍舊沒有一個親友能吐露心思。她自己撐了過來,在所有層面上都安安靜靜地,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感到不適,更不願意讓她自己那些相對瑣碎的問題疊加上家人的重擔。
她一個女孩子,待在男性主導的領域,就引來其中一位學生的注意。這個男孩,他人很好,但他也感覺這種好可以要求利益報答,好像所有行動都有對等的回報、和稱的反應。
他一直都在她身邊。他們選了相同的課程,因為他們都在同一個學程裡,學程人數幾乎不到二十五人,布拉克頓灣學院也沒多大。他一直想跟她說話,而她較為嫻靜的拒絕也都沒有效果。
她嘗試過清楚說「不」,那當然也沒有用。他離開幾天後就會回來,隨意暗示著他們或許可以交往。
她也嘗試過刺耳的拒絕,帶著所有她感受到的怒氣跟沮喪罵他,然後她就被貼上了「婊子」的標籤。其他學生、朋友跟認識她那位情人未滿的男孩的人都聽說了此事,然後轉來對付她。她的成績開始下滑,因為她沒能參加讀書會,沒有人願意跟她分組做課業跟報告。
所以,在這樣過了六週以後,她就放棄了。她跟他說自己當天過得很不好,也為自己的態度道歉。她為此痛恨自己。
這只讓她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恐懼著自己得上課、面對他。她不斷模糊地怕他會更激化、開始寄給她電郵或打電話給她。
她因為自己的行動方式,她就會燒斷退路。她無法以有效的「我不喜歡男生」這一句話來緩和這段人際關係。他就會將她的行動視為另一種操縱,而她若再一次切斷關係,她就無法撐住了。
她父親的末期心臟病發作,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孤身一人算不了什麼,但加上其他所有事情⋯⋯莎芭就在一連串孤身的夜晚、在她的宿舍房間裡悶煩於沮喪、恐懼跟怒氣中,她就觸發了。她瞥見某個更巨大的事物,某個現在遠遠落於她回憶之外的事物,然後她就獲得超能力。
這就是她離開那個男孩跟工學程所需的契機。她找到新的目標,並在時尚設計上取得成功——她也盡可能遠離了工程。她媽媽很失望,但她感覺自己或許有了個方向。她交了朋友。甚至也搬出那隱居似的單人房,然後強化自己的社交。
那股衝勁,並沒有持久。就連在利魔維坦襲來、將大學沖成碎片以前,她也很懷疑時尚設計是她想做的事。
就連在屠宰場九號殺死她媽媽、阿姨、表親還有室友以前,她也感到了無希望,絕望十分。
她接受掠翅的提案,希望或許這次會有所不同。或許,如果這就是她需要做的事而並非她想做的事情,她就會發現那個區別,找到那個焦點。
她沒找到焦點。從頭到尾,這感覺跟先前的事業一樣空洞。
莎芭走去她的總部——她的工場——不禁注意到人們盯著她的那種眼神,或是說,他們沒展現出掠翅似乎自然而然獲取、回應的那些敬重。
在關鍵時刻,她並不在這。他們現在已經向前看了,而她又一次,毫無方向。
總是得逆流而上。
她抵達自己的工場時,她手機響起。是簡訊。
剪彈:
掠翅出現在PRT辦公室,要自首。他們現在要把她帶去羈押房。
她得重讀簡訊,確保自己沒有讀錯。掠翅⋯⋯這件事的影響⋯⋯呃,什麼?
在她甚至可以想清楚這件事以前,又傳來了另一則簡訊。
剪彈:
妳知道任何消息嗎?
英雄們似乎跟莎芭一樣困惑。
瓷偶:
什麼都沒有。
她在聯絡人名單裡找到媘蜜,試著撥號。
忙線中。
簡訊呢?
瓷偶:蜜掠翅剛跟英雄自首。
回覆幾乎立即傳來。
蜜:我知道。馬上過來那天晚上的會面地點。一樓。
沒有回答,沒有情報,只有會面的命令。
獨角獸它那種構造就不合用。它得被拆解、為新的目的改裝。
她的超能力讓她能精細控制輕重量的材質。改裝就不成問題。繩索被解開,宛如消解無形。
但她對比較大型的東西的控制,則是全然不同的猛獸。在她試圖移動超過半磅重量的任何東西時,她的念動力就會瓦解,靈活性跟速度也會將地。更糟糕的是,她的念力會爆炸,甚至也沒以有建設性的方式爆炸——她要移動更大的東西時它就會變得愈來愈不穩定,直到念力純粹⋯⋯擴張,消散到一大片區域,試圖要控制無數個細小、輕重量的物體。
她開始將獨角獸重新組裝成四腳獸。
她在獲得超能力後有做過實驗過,要找出如何才能控制念動力、不讓念力消散。在她開始用較有彈性的材料前,她的超能力都不怎麼有建設能力。多孔材質最合用,因為念動力可以滲入、穿透材質,讓超能力流入「軀殼」而不會累積到臨界質量,然後崩毀。相比之下,布料比其他較堅固的材質更能配合她的超能力,被撕扯的碎布似乎都能被她修補,任何其他損傷都能被輕易修好。布料在市面上很多,很便宜,也很有效。布料就是她的理想材料。
當結構構成時,軀殼所困住的念動能量會讓它變沈重,她就能將其整體移動。
那隻獨角獸在她的命令下,跪下來讓她爬到它背上。一當她穩穩坐好、扣起動物布偶的安全帶時,它就出發。
布偶的動作中毫無本能。所有行動都是被迫做出的動作,全然笨拙蹣跚而行,八成都是要讓超能力超出其原本的設計用途——這是假使超能力背後是有著意圖呢。
這樣,就得花時間找出方法讓獨角獸行走。她得觀看哪裡要踩下它的「蹄子」,並用上工作手套跟塑膠靴子防水止滑。她能用超能力感知出材料的位置,但她無法用它們的眼睛視物,任何手眼協調都會限於她從自己的位置所能給它的指示。
她不擅長此事——這樣走在街上,街道堵塞著車輛,或是在她穿過這片區域時,有施工處、四散的障礙物跟落穴擋路——如此身為假面,成為一位重要的假面。
佛斯伯格畫廊座落於她面前,她就躲到一旁,消解掉自己的獨角獸。
那些材料形成較小隻的造物,適合較小的人,也能有某些戰力阻擋畫廊附近施工區域的路人。
她抵達時,媘蜜、攝政跟淘氣鬼都已經在場,還有兩位媘蜜的士兵,跟一位攝政的部下。一台電視被街上電線,直立於房間中央。
「⋯⋯仍尚未被證實,但我們的消息來源指出,這位超能反派正待在一間強抑牢房裡,當局正要召開記⋯⋯」
瓷偶瞥向媘蜜,她坐在階梯上,垂著頭。她在面具上戴了大鏡片太陽眼鏡。她嚴肅地盯著地面,或單純是在休息,閉起雙眼。
「有任何細節嗎?」瓷偶問。
「沒有。」攝政說。「沒什麼特別的。」
戰慄走進來;他是一陣黑暗風暴,黑暗湧出到他的身體完全無法被看見了。
「嘿,老哥。」淘氣鬼說。她明顯地、十分刻意地頓了下。「你過得怎樣?」
「我早就該知道的。早就該拼起線索。」他用那種嗓子低吼出的話語,使瓷偶寒毛倒竪。他轉向媘蜜:「妳知道這件事?」
「我還沒法使用超能力。」她說。「頭還在痛。拜託請放低音量。」
他沒有回答,將注意力轉向電視。
「我是想點出,妳沒回答那個問題喔。」攝政對媘蜜說。「妳已經知道了?」
戰慄回頭看向她。
「是有個概念。」
「是啊,那麼呢。」
「我是知道了。」
「為什麼?」戰慄問。「為什麼要保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保密是因為她這麼要求,而她這麼做是因為她認為這能造成的修補,會比破壞還要多。」媘蜜說。她小心翼翼換了姿勢,就像所有動作都會很痛苦。連她在停下來後,瓷偶也能看到她下巴緊繃,好似要延緩一陣陣的劇痛。
「先等著看吧。」戰慄說。「她為什麼不跟我們討論?」
是攝政回應:「她認為我們會說服她說這個點子很糟糕吧。」
「那個理由不夠充分。」戰慄回答。
他們很團結呢,瓷偶想著。這群人被無數的挑戰給凝聚在一起,信任彼此,能在自己冒著生命跟身體的危險時將背後交給彼此,而掠翅也總是這個團隊的核心。然後她就直接摧毀了那份信任。
「我們必須要處理兩個重大問題。」媘蜜說。「和議人是其中一個。另一個是⋯⋯」
母狗。
那女孩走進房間,兩隻大狗跟在她身邊,狼崽追在後方,尚未被她的超能力給轉變。年輕的美國鬥牛犬,仍未完全漲大,還有一隻身上有著陳年鬥犬傷疤的老鬥牛犬。狼崽子相對較小,他也很可愛。可愛,也能轉變成小馬體型的殺人機器。
母狗嚇人的方式,與戰慄截然不同。戰慄很嚇人,但他也很公平,很理性。母狗完全不是那種人。她的金髮蓬亂就好像頭髮在胡亂變長後只有以手指梳理。你瞥見她的臉龐時就會看到頭髮後方,那雙警惕的怒目。
那女孩將夾克披在一邊肩膀上,穿著簡單的無袖上衣,沒穿胸罩。她很壯,但她是必須在狗群漲大時控制住他們,要使勁夠多力氣讓他們轉頭或改動方向。那不過是她每天活動後的成績。她的拳骨曾被刮傷、擦掉皮,她一邊顴骨也有刮痕,然後緊黏上了膠布。連上那隻鬥牛犬項圈的鐵鍊,繞在她一隻手臂上。她大汗淋漓,很可能是因為她粗喘著、以她那雙靴子費力跑過來。
我真討厭自己這麼矮,瓷偶想著。看看他們,多少人會猜想他們年齡之差只有四歲。人們應該會想,他們年齡差是相反過來才對吧。
原始,無法被預測,很危險。母狗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嚇人,因為她有很多情感。假使她被刺激,就願意——也能夠——全力反擊。就算很難想像會有人刺激她呢。她吹了口哨,就能讓狗衝去攻擊那位妨礙她的人。
母狗走來時,瓷偶感到心跳加速,在她們簡短對視、那女孩繼續向前走之前,她便感到危難感激升。
就算那女孩這樣不友善,班特利還是很和藹;那隻年輕鬥牛犬推了下瓷偶的手要她幫忙抓癢,然後就趕到他主人身旁。
攝政轉回電視機上。母狗站在那裡,轉身依次看著每個隊友。
「幹嘛?」
「老天。」戰慄低語。「媘蜜。妳沒跟她說?」
「跟我說什麼?」母狗問。她瞥向周圍。「掠翅在哪?」
沒有人自願回答。
「她受傷了?」母狗問。她聽起來一點都不擔心。在沒有人開口時,她就擴展問題。「她死了?」
「算啦。」攝政說:「我就來說了。掠翅在PRT總部。」
「所以呢?我們把她救出來啊。」
「她是故意去那裡的。」攝政說,態度近乎隨便。漫不經心。
瓷偶不禁注意到,母狗正握緊雙拳,她一隻手用力抓鐵鍊到拳骨發白。
「攝政。」戰慄說。
「幹嘛啦?你沒想講這個新聞,你就不能對我的說法說三道四啦。」攝政反嘴。
班特利跟那頭狼崽,都將雙腳踏開,而那頭鬥牛犬也忽然看向四周。
有了。班特利的肩膀有稍微腫大。母狗正在用她的超能力。
「所以呢?」母狗問。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那就是我們聚在這的原因。」攝政說。「我們來這裡就是要談這件事,要做計畫。」
「她會回來的。」母狗說。
她會回來嗎?瓷偶人忍不住感到疑惑。
「我沒那麼肯定呢。」戰慄說,應和了瓷偶的想法。
「她都會做計畫。」母狗說。「她就是那麼聰明。我並不聰明。我不會想去理解她在做的事情。」
「她有來拜訪我。」戰慄說。「我在媘蜜打給我之前都還沒理解這件事。她是在道別。她沒直接說出口,但⋯⋯她有確認我沒有事,確保我在⋯⋯她消失之後,還是可以設法應付過去。」
班特利依舊在漲大。他的肩膀血肉分開,然後他抬起一條後腿、踢著空氣,就好像他有個癢處想抓癢,卻抓不到。
鬥牛犬跟狼崽也在漲大。那頭鬥牛犬比另外兩隻野獸看起來還要更不舒服,更有戒心。母狗茫茫扯了一下鐵鍊,讓他待在原處。
「她也有來看我。」攝政說。「拜訪淘氣鬼跟我。」
「我也一樣。」媘蜜從她在階梯上歇息處,安靜地說。
我就沒有呢,瓷偶想著。除非我算上民軍小姐跟莉莉的會談。
那場會談會有相同效果,不是嗎?安排好後事?確保未來所有事情都不會出錯。確保英雄們能幫忙處理我的地盤?
瓷偶感到肚子一沉。掠翅並不只是短期離開。
那一股沉陷感,也根本無法比不上這裡其他人的感覺吧。
媘蜜,近乎被無力化。戰慄,他周圍的黑暗幾乎成了個風暴。攝政跟淘氣鬼,一同,站在後方。還有母狗。仍繼續靜默,散發出緊繃與其他東西——甚至也有著,受遏制的進攻氣息。
「這沒表示出任何事情啊。」母狗說。
「這是有透露出,」戰慄說。「她有道了別。」
「這枚表示出任何事情。」母狗說,嗓子變得更冷酷。「這是個計畫。」
我來這裡到底是為什麼呢?這個想法與時間、空間毫不相干,不當推論,卻也深刻地衝擊著她。就好像在這一個時間點,就在談話中,她才察覺自己在這個人際互動之中是多麽突兀。
「那當然是她的計畫啊。」攝政在說話。「那也可能不是個好計畫⋯⋯」
母狗打斷他。「她去那裡,她擊敗他們,然後她就會回來。」
「呃。」淘氣鬼說。「那她幹嘛不跟我們說啊?」
「她有她的理由。」母狗說。
忠誠,瓷偶想到。被領入歧途的忠誠,讓母狗對真相盲目,但仍是忠誠。
「聽著,那並不重要。」媘蜜說。
「那很重要。」母狗咆哮。「妳應該是她的朋友,妳卻還在用她已經死掉的語氣說話。」
那頭鬥牛犬似乎理解了她的暗示,開始持續低嚎。他仍在漲大,拉緊繃他護具上的鐵鍊。
「她沒有永遠離開。」媘蜜說。「我們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明確發展。」
母狗對此似乎一點都不滿意,但那頭鬥牛犬已經停止低嚎。她停用超能力了?
「我們到底知道什麼呢?」攝政問。
「就是她不想讓我們知情。」媘蜜說。「還有她要去⋯⋯」
「她計畫要離開一長段時間。」戰慄說。「她有問我領導的問題,問我說我有沒有準備好接班。我說不要,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她認為這件事很重要。」媘蜜說。「重要到,就算你不想領導,就算她不想讓你被迫領導,仍要把你推出來。」
我連在這件事上都不成一個角色啊,瓷偶想著。我完全不確定我是不是這隊伍的正式成員。
「所以我就是過渡期間的領頭了。」戰慄說。在他的嗓音之中,他超能力所造出的繚繞回音下,有一抹其他情感。並非急切如絕望,卻比不悅還更劇烈。挫敗?
「除非有任何人有異議。」他說。
希望?
沒有人出聲。
「那麼我們就來做損傷控制吧。」戰慄說。「她的地盤?」
「我們可以納入鄰近的地盤。」媘蜜說。「瓷偶,戰慄,我。或許其他人也要拿我們一些地盤,來讓我們工作輕鬆一點。她跟她的住戶有做其他出其他約定。我可以聯絡他們好讓我們可以討論,然後實際完成約定。」
「她的人不是最優先事項。」戰慄說。「如果他們要暴動的話,先把他們放到放到一旁。我比較擔心下一個小時會燒起來的事情。」
「就如字面意義上燒起來呢。」攝政說。
「⋯⋯很可能就如字面上呢。」戰慄說。「合議人呢?」
「我在攝政跟淘氣鬼過來之後就打給他。」媘蜜說。「他九點半準點時會來這裡。我原本要早點提這件事,但我們在忙著談話。」
戰慄點頭,回頭看向那台電視。瓷偶也同樣轉頭。一個數字閃爍在螢幕的底部:九點二十六分。「我們沒多少時間可以做詳細安排。」
「我們等越久,他就會越不爽。」媘蜜說。「而且他也很喜歡做計畫。我們若給他時間,他就會想出計謀來報復我們。他若忙不停,就比較無法對付我們。」
「這是可行。」戰慄說。他嘆息:「老天,我真不想做這工作。她真該死。」
隊上沒人回答。
這個隊伍裡有多少人正沈默同意他呢?瓷偶緊張地轉換重心。這裡有多少人取過人性命?他們所有人?大部分人?
瓷偶忍不住感到情況已經膨脹超過她所能應付的範疇——這種說法從未如此恰當,她感覺自己就像浸入水中,而她無法游到安全處,水面也淹過她的臉⋯⋯
她現在,在這裡,就有那種感覺。
泰勒當過臥底,不是嗎?她將自己沈浸在這種團體裡面。這件事很難以想像呢。
「合議人。」媘蜜說。
瓷偶最初想到,媘蜜是要讓隊上的回去討論那個話題,但媘蜜摘下了眼鏡,皺著眉頭。
「暗地黨。」合議人說。
「你早到了。」媘蜜說。
「請放心,我是準時抵達。」
「時鐘⋯⋯」
「慢了。」合議人說。「我在我所說的時間抵達,我也要請妳立刻停止暗示其他情況。」
假使母狗是「我不需要理由也會揍爛你的臉」的那種嚇人,戰慄是「我會仔細解釋我為什麼要揍爛你的臉」的可怕,合議人則是全然不同的類型。
很容易就能想像他漠不關心地站在她上方,而她則在一個他挖出的落穴裡,有一台水泥車緩緩填滿她周圍的空隙。或是他非常有禮貌地,以正式的禮儀跟刀叉吃掉某人被砍下的腿。
他是那種人們會放在電影裡的恐怖男人,只不過他真實存在。
讓她想到屠宰場九號。
她痛恨他。她理解為何暗地黨會要跟他合作,理解他們手上若沒有他這種戰力的話就只能任屠宰場九號擺佈了,但她還是很討厭他。
他跟她身高相同,穿了白色的商務西裝跟領帶,戴著他那能複製面具底下神情的精緻木銀質面具。
他身邊跟著使節團。每一人都戴著完工的面具,男人穿西裝而女性則穿裙子:檸水晶是黃色,還有寶石;奧賽羅是大理石白與漆黑的劇烈對比;麗姬亞身著藍綠色裙子,映襯她的深色肌膚,海螺狀面具尖端往後卷到她額頭一角,配合著一種「指向上方」的髮型;獵火穿了一件深沉華麗的襯衫以及口袋方巾,他的面具是個宛如孩童的玩偶盒微笑面容;還有蜥尾,他比其他人高大,綠色正裝襯衫戴著口袋領巾,他那過分華美的面具看起來很像凱爾特結,而非蜥蜴。或許有個螺旋部分是要展現出一條斷尾?
簡言之,他是帶著所有火力過來。瓷偶不認為自己非常擅長戰鬥,但她也能察覺到這件事。
「我⋯⋯相當不喜歡意外。」合議人說。
「你我一樣啊,老兄。」媘蜜回答。
那不像是⋯⋯不像是在跟完美主義超能反派說話時,會有的聰明回應。合議人很危險,那媘蜜為何要刺激他?
合議人耗費一秒鐘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整理好他的思緒。「在有訪客來到時,站起來才比較有禮貌吧。」
「我感覺有點不太舒服。」媘蜜說。「還請諒解我的無禮。我想你已經在電視上看到重點了?」
「我們開車過來時,在廣播上聽過了。」合議人說。「妳知道這個計畫?」
「當然知道。」媘蜜說。「你以為我們瘋了嗎?所有事情都完好無損。」
「完好無損。」合議人說。
「十全十美,超級好滴。」
「我沒被告知我們要進行任何計畫。」
「你不必被告知。」媘蜜說。
「我們是盟友。」
「你們是我們的部下。」媘蜜說。「如果你對此有意見,我強烈建議你交出一份文書申訴,並正式宣佈開戰。如果你願意的話,還請提前二十四小時告知。我知道你很喜歡規則、規章呢。」
「妳這是在嘲弄我。」
「是的。而你也因為某些原因,在允許我嘲弄你呢。你在我們這裡的協議之中作出大量讓步。你這麼做是有理由的。」媘蜜說。「我就會隨意操縱那一點喔。」
「我做出讓步,是因為我先前相信掠翅會在這裡負責領導。我調查過她,我有跟她本人見面,我也決定她符合必要的條件。現在我發現事情肯定不如原本所見。首先,她不會負責領導,而魯莽攻擊爪牙時也讓我一位十分昂貴的新成員被殺⋯⋯」
「你沒真心在意那一點。」媘蜜說。「你想除掉那些無法撐過來的人。法典沒撐過來。她很擅長行政,下廚如神,管理上也很有技巧,她當然也能跟人對練,但她在戰鬥情況之中沒有那種機智啊。她沒辦法轉換成戰鬥狀態。」
他閉上雙眼,快門狀金屬閃閉、模仿著那個動作。「請不要打斷我。」
「我不認為你有理解我的重點。合議人,我不會扭曲你的規則。如果你想聊聊你死掉的部下,我們就來聊吧。」
「有人從她後方射穿她的喉嚨。」
「你是在說我搞錯了?」媘蜜問。「她沒預備好進入假面生活?」
「不。那個分析很正確。我不反對妳的論點。但我有其他擔憂。你們謀殺劊子手的那種作法。那個在船艇墳場底部的女孩⋯⋯寶愛⋯⋯那個決定很有風險。」
「在你理解情況時就沒有多少風險了。我有十四代全體劊子手的紀錄。她無法逃脫,無法進入開放水域。她仍無法這麼做——我讓一隊人馬,用遙控裝置在十五代劊子手的艙體上捆上一條纜線。他們也將她放到海洋更深處,她唯一能殺的東西就只剩魚了。如果幸運的話,利魔維坦也可能會飄到那裡、自我了結呢。」
「那還是很有風險。沒保證這個計劃可以成功。」
「由我們來承擔風險。更準確來說,是母狗跟掠翅。如果這沒成功的話,也是她們的性命有風險。」
「而現在掠翅也在承擔另一個風險。這似乎就成了個套路。」
「她是在為我們承擔風險。」媘蜜說。「但這並非你要擔心的事。」
「我是十分擔心呢。」
「這並非你要擔心的事。」媘蜜說。她嗓子之中有一抹緊繃,她的指甲挖入了她假面服下的大腿。「合議人,我們不是夥伴。有話直說。我們要合作?是的。我們要分工合作?是的。但這裡是我們的城市,你是在租借我們的空間。」
「房客有權跟房東交談。」合議人說。
「是的,沒錯。但我們是超能反派。別忘了這一點。」媘蜜回答。「當個混帳就是我們的特權。現在?現在我就要當個混帳。契約仍有效。你的條款仍然有效。」
「其中也有個保險條款。」
「而你也可以自由使用。」媘蜜說。「使用這個保險,離開,拋棄你已經在這座城市裡做的投資⋯⋯」
「或是進攻。」合議人說:「然後奪取你們擁有的所有事物。」
「或是進攻。」媘蜜說。她聽起來比較是疲憊,而非不爽。「你可以那麼做。或是你可以接受我的提案。」
「這個提案是?」
「掠翅有提供我你對布拉克頓灣的犯罪管理上的筆記。我不認為,我倆都可以同意在尚未得知掠翅遠征的明確結果時,就開始施行那個計畫。」
「我同意。」合議人說。他的興致明顯被挑起來了。瓷偶可以看到他面具上的雙眉些微抬高。
「但我喜歡那個計畫。」媘蜜說。「而如果你會擔憂城市的內部不穩,我可以讀過你的作品,看看你提出的解方,然後考慮要不要實行那些計畫。我們就協助你在這個團隊外推動政策。」
「妳會同意簽約約定妳會施用我的數個計畫嗎?」
「幹才不要咧。」媘蜜說。
瓷偶感到心跳慢了一拍。她能看到合議人像豎起了鬃毛,他的使節團也緊繃起來,就像認為他們自己隨時都會聽到攻擊的命令。
「但是,」媘蜜說:「我可以考慮實行。這也可能是你能聽到的最好的提案了。你知道你的點子很好。你也知道那些點子都很值得施行。如果我同意讀過計畫,把比較好的重點提出來在隊伍裡討論,在我們整個盟軍裡討論,我也認為我們不只能招攬你們⋯⋯嗯,計畫是有能見天日的日子呢。」
合議人皺眉。「妳沒有答應任何實際的東西。」
「對。我是在延續我們所做的安排。這是額外獎勵。獎勵也不必那麼重要。就現在來看,這也很他媽的慷慨了吧。」
「請更文雅一點。」合議人說。「我希望妳不要罵髒話。」
「而我希望你不要闖到這裡,表現得像是你這個人被我們做事情的特殊方式給冒犯啊。」媘蜜說。「我是在給你他媽一場超好的交易。你他媽有感興趣嗎?」
「媘蜜。」戰慄說。「夠了。我想他已經理解重點了。」
「那麼,戰慄,是由你領導?」合議人問。
他一頓。「是的。但我支持媘蜜的交易。」
「那我就願意接受這種情況,我會作為隊伍的領袖跟另一位領袖,給出我的回答。我希望繼續跟暗地黨合作,而我也十分希望事情不會繼續惡化,就如現在PRT辦公室的那種情形。」
「會有敵人出現的。」戰慄說。
「是啊。但不會有更多紛擾了?沒有全國新聞繼續報導你們隊伍的計謀吧?」
全國,瓷偶震驚,想著。我們上全國新聞了。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家人、朋友跟鄰居。她僅剩的家人,還有時尚學程的朋友。那些來到她的地盤尋求庇護、她無能保護的人。
她在想到這件事時感到肚子翻攪。他們被做改造手術,而根據最近大多數電郵來看,他們也有緩緩重新獲得自己先前的臉了。他們現在看新聞,就會想到她嗎?
「我同意媘蜜的想法。」戰慄說。「那是我們的事,沒你的事了。」
「我理解了。那麼,我就可以期待未來呢。」
合議人伸出手。
瓷偶感到脈搏加速。是陷阱?偷襲?
戰慄握住了那隻手。瓷偶看著合議人跟使節團隊是否有任何背叛的跡象,就能感到血液衝到雙耳。
什麼都沒有。合議人放下自己的手,然後朝媘蜜、再一次伸手。
她站了起來,然後踉蹌。
陷阱,瓷偶想著。
然而那只是媘蜜的精神疲勞。那位女反派在傭兵協助下,才能走到階梯底部。她靠在那男人身上,穿過房間走向合議人。
「受傷?」他問。「我以為是腦震盪。」
「偏頭痛。我用太多超能力了。」
「啊。」合議人說。他更朝她伸出手,媘蜜就與他握了手。「我想⋯⋯我是能體諒那一點呢。」
「我敢賭你可以理解呢。」
「考量到妳的狀態,我就很感謝你們願意會面。」他說。「但即使這麼說,我們最好還是別再有所互動了。我希望不要因為我被迫謀殺妳而將我們的聯盟告吹。今晚,我就禮貌、不提我有多少次近乎動手了。」
「我們在此事上意見相當。」媘蜜說。「我也不想要你殺了我。要知道,你若有動手,不論成敗,我都能開始在特定管道上流出很多你跟大鼎有深交的問題呢。」
「啊,妳是在提出相互保證毀滅?」
「還有其他方式,能讓我們長久經營這項合作關係嗎?」
「不。沒有,我不認為有其他方式。」合議人說。
「太好啦。」媘蜜說。她成功擠出了微弱的微笑。
「那我就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合議人說。他成功讓這句話聽起來像維多利雅時期的人們的那種去你的。
這樣就結束了,合議人轉身離開,跟著他的核心使節團一同大步走出去。
在他走出視線時,媘蜜就癱倒。她的傭兵得抓住她才不讓她墜到地板上。
「好吧。」戰慄說。「那是在幹嘛呢?」
「我盡可能做到好了。」媘蜜說。「還請,說話輕聲一點。我的頭很痛⋯⋯我感覺像有人用錘子砸入眼球。」
戰慄以些微更安靜的音量,說:「妳刺激了他。」
「我用我唯一做得到的方法來應付他。根本沒有超能力,只有我從先前會面時獲得的資訊。媽的,我根本還沒讀掠翅給我的書冊啊。」
「那麼。」攝政說。「這也太讚了吧。掠翅真的讓我們被狗幹了欸。」
母狗對那句俚語緊繃起來。
「我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戰慄說。「或是她正在做什麼。」
人聲一頓。
瓷偶感到很迷失,從她踏入這裡以來,就遠遠走出了她的舒適圈。這些人是一個團體、一個組織,他們有他們做事的方法、步調。她就難以介入,說任何東西。
但現在,她感到自己或許有了個位置。有理由待在這裡。
「我⋯⋯我想我理解她想要做的事情。」瓷偶說。
所有人都看向她。就連母狗,也威嚇、憤怒地瞪向她。
「總體來說,」瓷偶說。「呃。我理解她是。」
「快說快說。」淘氣鬼說。
「她很像我。」瓷偶說。「她想保護人。她願意為她所在意的人做出犧牲。」
「我有跟她談過那件事。」戰慄說。
「太不健康了。」攝政評論。「這根本,比抽菸還要糟糕欸。」
「所以或許這就是要保護人。」詞偶說。「一個能保護我們所有人的方法。她給拓閣主任他想要的東西。讓他退步。這能讓他打退堂鼓。她將自己當成籌碼。」
「我他媽的才不在意拓閣。」母狗低吼。「我寧願要掠翅,也不要他。」
「不只這樣!」瓷偶拉高音量,趕緊在她迷失於混亂之中、無法接入或找到那個在他們的互動型態中的聲音以前——她有他們所缺少的客觀性,也有能力看到大局——趕緊接話。「我⋯⋯我認為她決定要走上一條,會幫助我們所有人的道路。會有更多事情跟拓閣一樣。然後或許⋯⋯或許她,也是要幫助她自己。」
「她自己?」攝政問。
「我只是⋯⋯我知道那種生活,走在單一一條道路上,感到自己必須前進。那會很艱辛,會讓你所在意的人失望,但有些時候就是要這麼做⋯⋯不然就是要照他們的希望而行,然後過得很不快樂。」
「不快樂。」戰慄說。
「她跟我們待在一起時,曾經有看起來真正很快樂、很滿足的時候嗎?」
「我知道我哥讓她很快樂喔。」淘氣鬼說。「矮額。」
攝政竊笑著。
「我沒有,」戰慄嗓音安靜地,說著。「讓她快樂啊。」
「我不比你們更了解任何事情。」瓷偶說:「但是⋯⋯她或許需要讓她自己的罪疚感釋懷之類的,去坐牢,跟她爸和好?假使那是一部分原因的話,我們真的能跟她說不嗎?」
「而假使那不是部分原因呢?」媘蜜問。「假使她最不想要的事情是離開我們,但她還是照樣這麼做了呢?」
「妳是在說,這個情況就是那樣?」戰慄問。
「不是。我的超能力沒辦法用了。我沒辦法確定任何事情啊。」媘蜜說。「然而我們會尊重泰勒⋯⋯」
「我們都有跟泰勒出生入死。」戰慄插話。
「而我們也信任她。」媘蜜說,瞥向母狗。
所以她也有理解那一點啊,瓷偶想著。
「⋯⋯所以我們就相信她理解自己在做什麼吧。」媘蜜做出結論。
母狗移動,向前走,在前進時她靴子在地板上發出沈重噪音。她出拳,踹著腳。
寬螢幕電視機跟電視機三腳架倒下、碎裂。
在那痛苦與沮喪的姿態之下,沒有人說話。
他們看向彼此,尋求著一些認可、回應。
是母狗打破沈默。「假如PRT搞了她⋯⋯」
「我們就會摧毀他們。」戰慄接完話。母狗點頭。
對上最合理的成員同意了最暴力的人,瓷偶想著。
「而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媘蜜說。
「等多久?」
這個問題是母狗問的。她很緊繃、僵硬,咬緊下巴,瞇著雙眼。
「到日落。」媘蜜說。「我們等到日落。那是掠翅給我的唯一一個指令。」
「我們是要等什麼?」戰慄問。「等信號?」
「如果我們沒收到信號。」媘蜜說:「我們就出動。」
■
瓷偶的思緒嗡鳴著各種可能性,更多細節,更多責任。要接手更多地盤,也要將一些地盤放給戰慄。
她仍掙扎著要找個方法,讓自己找到意義。
她抵達工場,從那個六腳馬的背上下來,走下小巷的樓梯。它比四腳獨角獸還要更穩固。她得再更多琢磨這個點子,找出平衡——在特定的任務上,就得找出特定形態。
她進度落後。地盤上落後,落後於超能力的戰況應用,無法理解合議人那種人,也無法與他們互動。
直到她想清楚這些事情,她都無法真正成為暗地黨的一份子。而她若不是這隊伍的真正成員,她就無法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做出改變。
獨角獸被拆解成碎布。各個碎片翻卷而起,整齊地被縷縷絲線綁束。她提起最大一綑布,然後走到前門角落。
在日落前還有十個半小時。那就是最後期限。掠翅的期限,而在那時候就會決定這會不會變成要跟PRT全面開戰,或是其他完全不同的東西。
瓷偶停在半路上。莉莉靠在前門,身著剪彈的全身假面服。她勁弩的不鏽鋼肩臺被擺上地面,她也用一根手指指尖讓那把武器直立於地,沒有上膛、直指上天。
莉莉手指一彈便讓那東西旋轉、靜止,然後轉向相反方向。
「妳知道我我住在哪裡。」瓷偶說。
「PR知道妳住在哪。」莉莉說。「紀錄上就有了。但我們不應該表現得像我們已經知情。我想考量到我們的歷史,妳就會原諒我了吧。」
「有新聞嗎?掠翅的東西?」
莉莉搖了搖頭。「他們請我出去打一通電話,走出掠翅的能力範圍。但他們似乎也不知道那個範圍有多長,所以我⋯⋯」
「就來到城市邊緣的遠處。」瓷偶說。
「是啊。」莉莉說,音量不比呼吸更響亮,低頭看著他的武器。她又一次,轉著勁弩。
「妳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
「妳是不在。民軍小姐打電話來訊了我一頓。」莉莉說。「我在這裡待一會了。」
「待了⋯⋯」
「三十分鐘。」
「啊。」
瓷偶將那一綑布料放下來、歇到牆角邊上。她想了一陣子,就將其靠上她前門旁邊的牆壁。放到莉莉身旁。
她感覺自己非常引人注目。她知道莉莉討厭那件黑色假面服,還有黑色頭髮,黑色裙子。
莉莉,她或許是唯一一個毫無所求地支援她的人。莉莉她很⋯⋯正直。有俠義精神。很固執。非常、非常固執。
「妳來這裡的原因是?」瓷偶問,同一秒鐘裡莉莉也問:「妳剛在哪?」
「妳先請。」莉莉在頓時困惑之後,說。
「妳為什麼要過來這裡?」
「不知道。」莉莉說。
「那可算不上妳等三十分鐘的理由吧。」
莉莉瞥向左邊,然後瞥向右邊,就好像要找尋路人。
「這片區域裡沒有住人。」瓷偶說。「我的工場是妳唯一能在這個街區裡入住的地方。其他房子都被封起來了。」
「工場?」
「工作室。就像畫室。只不過是比較花俏的說法。」
「啊。」莉莉說。然後,她就好像要記起自己為何要找路人,她讓自己身體癱軟,直到她背靠在牆上、坐了下來。
「答案就是這樣?」瓷偶問。「不知道?」
「不知道。」
「就直接跟我說妳在想什麼吧。沒必要必須有相關。沒必要遮掩妳的想法。」
「肯定得遮掩我的想法啊。」莉莉說。她瞥向瓷偶。
怪的是,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一點,就像她對母狗的感覺。
然而莉莉並不危險,對吧?
「老天,我真討厭這城市。」莉莉說。
「這個城市⋯⋯是很難討人喜歡。」瓷偶說。「但它也不會讓妳拋棄它的。這城市很頑強——在大局上來說,還有它依附著妳時都很頑強。」
「是啊。」莉莉說。「在我來這裡以前,所有事情都在軌道上。我可以看到我前方的未來,無偏無倚。職涯也是一條線,就連剪彈玩偶都有了。我每一個老師跟上級似乎都知道我有潛力。其中一位,少數能傷害終結召喚者的人⋯⋯」
莉莉舉起那未上膛的勁弩,瞄準道:「咻。每一次都爆擊,而我也一定會擊中目標。」
「我想起妳在跟掠翅還有民軍小姐談話時說的東西。妳現在,感覺很沒自信。」
「我是想要思考我在哪裡才可能過得舒適。我能在哪裡發現自己所喪失的東西——在整個利魔維坦襲擊後的情況裡,我一直感到自己在這裡才最自在。」
「這裡?」瓷偶看向自己的工場,那棟不起眼、簡簡單單的大樓。
「跟妳在一起。」
「啊。」
「還有⋯⋯去我的,也是因為我表現得很沒自信吧。我叫自己要表現出自信心,可是⋯⋯我在讓這件事情告吹了吧。」
「別這麼擔心妳的表現。」瓷偶說。
她手往上抬、解開了金屬框架上的面具,將面具拉開她臉上,然後也拿下了那張假髮。她讓這兩個東西都落到地面。
純白的面具,與她自己的阿拉伯族裔正相反。她原是想藉此表達立場,挑戰那些會對面具底下的臉感到疑惑的人,挑戰他們對於英雄跟反派的假設。利魔維坦跟屠宰場九號,讓她脫下面具、開始她的時尚設計師職涯的整個計畫脫軌了。
忽然想起屠宰場九號,比時尚設計師的那件事情更使她忽然洩了氣。
她讓那卷布料倒下,坐了上去,面對莉莉。
她遲緩地,說:「我們戴太多面具。也太常躲在面具後方呢。」
莉莉看向周圍,確認過後才拿下她的面甲。
「我沒想到我可以這麼做。」莉莉說。
「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不管是什麼事情,我都做不了吧。」
「我知道那種感覺。」瓷偶回答。
「妳剛在哪?」
「妳不能問那件事。」瓷偶安靜地,說。「就像妳不能表現得像是妳擁有我,說我的假面服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妳還記得那件事啊。」莉莉說,往下看著地面。
「那很難忘記呢。」
「掠翅問過我想要的東西。」莉莉說。「我也給了她答案。」
「妳想要我。」
莉莉點頭。
「妳知道,我之前已經有人想要擁有我。」瓷偶說。「他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就以為我是否些他可以擁有的東西——善待我,就意味著我有義務跟他約會。那種思路也會更進一步發展。他們以為幾朵花跟幾次約會,就意味著我有義務去到他的公寓過夜。」
「那不是我在做的事情啊。」剪彈說。
瓷偶沒有回應。
「我是說,那不是⋯⋯我的動機沒有⋯⋯」
「肉慾?」
「那樣不完全誠實。」剪彈替代地說。
「這也不會讓那句話有任何改善啊。」
「是啊。」莉莉同意。「媽的。我是希望這會變更好呢。」
「而且⋯⋯我也不確定妳的動機很純粹。我看過妳在偷看我。對於一位有超能力強化你掌握時機的能力,我認為妳會擅長此道呢。」
莉莉臉變紅,非常刻意地不要看向莎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莎芭幾乎像自言自語般,說。「我也曾被咬過一次。」
「妳要拒絕嗎?」
「拒絕什麼?妳還什麼都沒有請求呢。」
莉莉換了她握住勁弩的姿勢,然後將其放到地上,再次使其轉動,就好像那是個過大的陀螺一般。
「掠翅問過我,我想要什麼。那妳想要什麼?」
「方向。不,連方向都算不上。幾乎像是我不再在意我要做什麼,像是我感覺自己要做好某件事情,我最終卻做不到。」
那位日裔美國女孩皺了眉頭。「那這就是妳想做的事?」
「是啊。」莎芭回答。
「為什麼?」
「因為這是唯一一個方法能賺到我的人需要的錢。」
「妳的人?」莉莉開始瞥向周圍,然後停住。「不是這些人。妳玩偶鎮裡的親友嗎。」
莎芭點頭。她心上沈重壓著那一個想法。「也是因為如果暗地黨要聽我的話,我就需要成為他們的一部分,而假如我要影響他們就需要他們聽我的話,來讓他們繼續走在更正直的道路上。從他們手下保護人們,從他們手下保護他們自己。」
「這整件事情,值得妳放棄自己想要的人生?」
瓷偶想到掠翅。想到可能使那女孩被迫放棄朋友的動機。
「我就是這麼想的。」
「那麼⋯⋯妳會讓我跟妳一起走這條路嗎?」
莎芭瞥向莉莉。莉莉也在盯著她,眼神直勾勾而情感強烈。那是很嚇人,但不會讓她想起那些醜惡的日子。
「不行。」莎芭回答。「我不認為我可以讓妳過來。不是說我不信任妳,可是⋯⋯」
但我並不信任妳。我不能讓一個想要佔有我、控制我的人顧來。
她沒辦法找出一個優雅的說法,她也能看到莉莉臉上的痛楚、懷疑、羞恥,然後這段沈默延長。
然後莉莉似乎讓自己鎮定下來。「不是作為一位夥伴。」
「不做夥伴?」
「我是說,呃。作為副官呢?」
「副官?」
「我不擅長獨處。」莉莉說。「我好一陣子以前發現,過去這幾週所發生的事,都只讓這個發現變得更清晰。我需要有人陪我,而妳的陪伴就是我最想要的東西。我沒辦法說這段關係會持續到永遠,但就現在的話⋯⋯」
在一起⋯⋯在重要的時候有個幫手。同時有火力跟權威,可以幫忙處理當地人。這並非完美,效果也不會立即展現⋯⋯
但或許,這就不會那麼逆流而上了。
「妳會離開監護者?」
「他們也在分崩離析了。我⋯⋯我會放棄我的勁弩。若沒有巧匠維護的話,它也無法運作。但我一直都很喜歡細劍,也很想回去用細劍。而且我還有鏢。」
「妳開始喋喋不休了。」
「我很害怕。」莉莉說,與莎芭對視。她才看到了那一點。
她放手一博,她也還沒落地。
「妳是在說,我會下決定。妳會成為我的副官,我的副手?」
「是的。」剪彈說。
「我的白馬騎士。」
「我會需要新的假面服,八成,也需要新的名字。為了避開法律問題。如果妳答應的話,我在想著一個比較花俏的火槍兵,而不是歧視,但我還是可以接受吧。」
還在喋喋不休。
「我是可以做出新的假面服。」莎芭回答。「然後可以。」
「可以?」
「是的。」莎芭說。「妳會成為我的副官。妳這樣也可以嗎?」
「那就是⋯⋯我的提案。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妳感到不舒服。」
「那樣就夠好了。」莎芭說。她停了下來,走向莉莉。
針與線。不知怎的這樣比起她開始走上、之後只會放棄的任何道路,都感覺更為正確,更為穩妥。或許是因為她不再孤獨了。
她將兩根手指放上莉莉的下巴,端起她的臉,然後吻了她的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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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凌是人類文明的共通語言。就像野豬桑在這裡呈現應被斥責的集體排擠行為,他的社群也會重新上演這種舉動,霸凌任何不願意多交朋友的人。】
【我再說一次:如果野豬桑沒想主持他自己的社群主導地位,他就不會承受這種批評。】
【但就現實來看,他自己不會比他筆下的「惡行惡狀」還要好。】
【爛人就是爛人,而群體跟小說角色的模糊印象一樣,都難以改變。若群體的頭是一個偽君子,那我真不知道他們到底何時能變更好呢。】
【最近我發現,很多我沒看過的電視劇其實都寫得非常好。】
【《安眠書店》第一季第五集的台詞超強,不知道原著小說的獨角戲有沒有寫出兩個女生的對談,但這完全是標準的高水準西方獨角戲寫作——自然、真情流露,衝突張力飽滿。】
【那是那種,會讓人想到「為什麼我不花時間寫出這樣的東西」的作品。】
【所以,我要回去工作了。等追完安眠書店,我想去看看英倫法師。】
【英倫魔法師看完了⋯⋯老實說,我會想參考她的語言用詞根句子,但她的概念——在魔法系統的設計上——並不夠新穎,也不夠深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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