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胞室 22.3
房門在最後一位英雄離開時,緊緊關上。他們加入那群聚集在電梯前方的PRT制服人員跟監護者們,讓我跟律師私人談話。
氣氛應該變安靜,卻變得更加混亂。那扇門一緊閉,好幾秒過去之後,所有人都開始說話。卡萊先生對我說了某些東西,拓閣主任對他的副手跟民軍小姐說話,吊擋鐘跟他的隊友說話。
「這多少都在我們的預期之內⋯⋯」卡萊先生正在說。
「打給他。讓我知道他什麼時候到。」拓閣主任,正談起我爸。
「她想要叛逃。」吊擋鐘告訴那些正在等著的監護者。「然後加入目空大師跟理龍,去追殺屠宰場九號⋯⋯」
「妳的實現創造出了壓力,他則想將其轉過來用在妳身上⋯⋯」卡萊先生說。
「我知道他想用這一點來對付我。」我說。我向前滑到我坐在座椅邊緣上,我的手肘放在桌面上,額頭歇在我雙手上。「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蠢,我有些希望有人會開口,給我的提案一點點動力。」
「人們是很蠢的。」卡萊先生說。「問題是我們能怎麼運用這一點。我們若是⋯⋯」
有些英雄同時說出他們的想法,混亂到我無法接收任何資訊。太多刺激。同時,有太多情報輸入。我無法追蹤所有東西。我緊閉雙眼。「幫我個忙?」
「妳就是客戶啊。」
「給我五分鐘。」我說。「五分鐘,讓我稍微安靜思考。」
「寫字的聲音會吵到妳嗎?」
我搖了搖頭。
卡萊先生對此沒有回答。他反而,是在黃色便條、橫線紙上寫字,顯然並不在意我這樣甩開他。
「⋯⋯對她而言就是個雷點。」山田太太正在告訴主任。「在我們建立的時間軸之下就能看出這個固定模式。她父親身上發生某些事情,她就會讓衝突升級。」
「是的。」主任回答。「但我們別在這裡討論——她能聽見的話就不能討論。我們給勝利小子的無人機清過我們身上之後,再開始討論⋯⋯」
「獵殺屠宰場九號?」遠璟問。監護者落在PRT跟捍衛者的成年人們後方一段距離。
「是啊。就是說,她這裡要退位,跑去阻止那些可能會引發世界末日的人。」吊擋鐘說。
「她沒殺任何一個屠宰場的人,不是嗎?」勝利小子問。
「戰慄應該有殺掉烙疤女,皮戈特殺了爬者跟偶人,他們差不多是有殺死寶愛,遠璟在愛剋妲娜戰鬥的坍塌中了結碎歌鳥⋯⋯所以沒有,我不認為掠翅有殺掉任何一個屠宰場。不過,她是都有在場。是得在這件事上讚賞她,她在偶人跟爬者的最後一場戰鬥裡有做出影響。」
「而那也不重要。」拓閣說。他似乎有聽到他們說話,他停在電梯門旁。「因為她也想要我們寬恕城裡的犯罪活動。想想那種要求的真正意義。等人們聽到你們沒去處理真正的威脅,你們的生涯會變成一灘死水。你們會被貼上腐敗的標籤。剪彈的行為也會在之後威脅要玷污這個組織的聲譽⋯⋯」
「等等,等一下。」勝利小子說:「剪彈?」
「要告訴他們嗎?」吊擋鐘問。「已經確認了?那不是騙局?」
「不是攝政。」民軍小姐說。「時間軸不符。那看起來也不像詭計。她寄給我們一封電郵,談到只有她才知道的細節。那個結論感覺是正確的。」
談話一頓。
「發生什麼事了?」峻坩問。
「剪彈退出監護者計畫。她未來會去協助暗地黨,協助瓷偶。」民軍小姐說。
「不對吧!」遠璟說,拉高了嗓音。「不對吧!她要去當反派?這⋯⋯這三小什麼東西啦!」
「遠璟。」吊擋鐘。「她墜入愛河了。」
「她依然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你有做什麼事嗎?」
我不確定她是在跟誰說話,直到拓閣回答:「沒。我們沒對她做出任何措施。過去幾週、幾個月以來一直待在布拉克頓灣的人,都經歷了許多事情,而我認為這是她在與自己拔河。我非常尊敬剪彈,而我所能做的,我們所有能做的事情,就是希望她醒悟過來。」
「她的雙親?家人呢?」遠問。
「我沒辦法說出我在辦公室裡跟病患談過的任何內容。」山田太太回答。「我很抱歉。」
「她是從破碎的家庭出身。」民軍小姐代她提供這則情報。「她在她母親、她父親跟代理孕母中間跳轉——她的生母想違背他們做出的契約,留住她。她好幾次在他們之間切換住處。」
「她沒有說任何那些事情啊。」
「那在現在這情況裡不重要。她的焦點,她的道路,她在監護者裡的生涯。她沒有多少根可言,但她也有了方向。我想,在愛剋妲娜危機之後的事件,讓她比外表看起來還更絕望。」
「我可以打給她嗎?」遠璟問。
「我不認為那會是明智的作法。」民軍小姐說。
「打吧。」拓閣說。「讓她想想她拋下的事物,告訴她妳的感覺,然後放她離開。給太多壓力的話她很可能會變固執,給她時間思考,那樣妳才能使她動搖。」
「好的。」遠璟說。
「妳打完後,就跟其他人討論戰鬥計畫。我希望別等到掠翅的戰力攻擊時才開始計畫。如果有必要,我們就先動員。」
「我們會在跟剪彈戰鬥嗎。」遠璟說。
拓閣點頭。「非常可能會落入那種處境。若你們感覺自己無法憑著良心動手,那我不會強迫你們。同時,我也有申請調動附近假面。若必要,我想準備戰鬥。」
「那麼假如他們不給我們準備的機會呢?」民軍小姐問。
我沒注意到拓閣的回應。那是個單音節。
「假如暗地黨想避免直接交火,試圖想從其他角度攻擊我們?媒體?洩漏情報?金融管道?利用我們的親人?」
「喔幹。」吊擋鐘說。
「他們不會那麼做的,是吧?」峻坩問。
「他們八成,」勝利小姐說。「是會那麼做。」
「他們就是會這樣行動。」拓閣主任同意。「我已經想到了幾個點子。放心吧。這個情形絕非無法控管。我需要打幾通電話。民軍小姐,妳想散步嗎?」
「好啊。」
拓閣走入電梯,攔住電梯門。電梯太小,無法讓所有人都搭上去,但民軍小姐、副主任跟吊擋鐘都走到他身邊。
山田太太搭上電梯時,停頓在門邊。「我整天都會待在我的辦公室。如果你們任何人想談談剪彈的事或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來見我。」
沒有人回應。人們可能是在點頭,但我沒把蟲子擺到任何一位監護者的頭上。
門口緊閉,幾秒鐘過去,勝利小子、峻坩跟遠璟跟幾位PRT警員一起站在走廊上。
「媽的。」遠璟說。「去他的。掠翅,如果妳能聽到我說話,去妳的。」
我等著看看有沒有更多話題,但她跟她其他隊友都再沒說任何東西了。勝利小子的無人機削減我的蟲子數量,在無人機打出雷射、從房間對面攻擊時,我驚訝了一下。暴露在外的蟲子會被電死,要完全避開那些機器並不簡單,但要讓我的蟲子繼續躲藏,我就看不到無人機了。
民軍小姐走著離開這棟建築。她在打第一通電話時,沒完全走出我的能力範圍。
「赫本小姐?」
我嘆口氣,換了姿勢。
「沒事吧?」卡萊先生問我。「需要集中精神嗎?」
「剛剛在聽。」我說。
「在聽?」
「我能聽到我的蟲子聽到的東西。拓閣很有信心。他在叫來更多假面,準備要戰鬥。他顯然不擔心暗地黨做出某些直接進攻以外的行動,但以王牌來說,我不知道他有想出什麼東西。民軍小姐顯然在打電話給我爸,讓拓閣能跟他說話。」
「太好了。」卡萊先生說。「還有其他任何事情嗎?」
「監護者很不爽剪彈叛離。」
「好的。那也算是需要留心的事情。現在,這很難說出口,可是⋯⋯」
卡萊先生十分刻意地頓住。
「什麼東西?」
「我從來都不會建議客戶做出任何違法行為。」他說。
「但你或許有想到我的能用上的手段,而我也應該施行?」
「我絕不會說出這種事。」卡萊先生說。他微笑。「但現在妳倒是提起來了⋯⋯」
「就還有其他選項。」我說。我想到民軍小姐提過的攻擊方式。家人會跨界。那是能動搖他們在接下來的衝突中的信心。「你可以傳一則訊息嗎?」
「我想,那種做法會是場錯誤。我已經走在邊緣上,我不會直接有任何干涉。」
我皺起眉毛。
「來說說我可以做的事情吧。首先,我認為我們能稍微改動局勢。現在,部署在布拉克頓灣的東北東捍衛者大多專攻緊急狀態。那在法律上就像西部大荒野,只有少數先例能防止案件陷入混亂。拓閣主任會對他的上級報告,那位上級會向合眾國政府報告。這會規避許多常規的核查跟審計。我認為我們應該重新實施那些核查。」
「要怎麼做?」
「聯絡這地區的法定代理人,扯她過來討論的話,就能綁住拓閣的手腳,但那也會約束妳。我們的行動完全會被法律框限,得挪走特定項目。比如,妳無法要求他們寬恕反派行徑。指控也無可避免被推動、正式進行起訴,但那些事情也會綁住他的管理能力。」
「那似乎很不值得施行啊。」
「要看情況。那也是⋯⋯一種施壓。主任同時得專注五、六件事情上,多加上一件事項就會很有好處。我知道他沒特別接受法律訓練。他會被迫走出他擅長的領域,必須跟其他人商議,讓他的腦袋必須去理解他不熟悉的術語。那也會把妳強制歸類成青少年,青少年會需要監護人在場。沒做到這一點,他們能跳過非常多項限制。他是個士兵。而只要這仍是某一種戰場,他就會有優勢。我們可以讓場地變成其他東西。」
「好的。」我說。「我們會施加壓力,將事情扭轉到他站不住腳,但我仍不覺得這樣認罪就會值回票價了。其他選項呢?」
「媒體。」
「他不在意形象。」我說。「他幾天前有說,他認為PRT會在長期的好PRT之下修補損傷。」
「那麼,那種做法就不會重傷他了,但他就算沒有關,也比較有可能因此犯錯。」
「那是個選項。」我說。「不過那會搞亂氣氛。我真的是要尋求合作。我將所有東西都押上了能獲得合作的希望。我不想讓他們變成敵人——讓他們別更有敵意。我不知道跟媒體溝通,會不會夠讓我得到我要的結果。」
「老實說,那仍是不夠。妳有願意妥協的項目嗎?」
「那不重要了。」我說。「因為他不願意跟我妥協。」
卡萊先生摩了摩下巴。「好吧。」
「所以我們需要手段,而手段也不能合法。去找地區代理律師或媒體都有個別的缺陷。」
「是的。」
「那麼我需要你聯絡媘蜜。不過,我們大多行動要開誠布公,展現出我們如何處理這件事。她管事已經管一陣子了。現在就是要搞清楚她到底有多少影響力的時候。我們會用我們最強的牌來攻擊他們。我們會打出傳送門的所有權。成功與否,那都會干擾他們。」
「那麼,我會盡所能聯絡她。當然,我事務所的人才都會為妳所用。」
我點頭。
他從椅子上起身打電話。他顯然不比我更認為這些椅子很舒適。他在等著鈴響時來回走動。「塞西莉?需要妳動用一些關係。給我轉撥給某個人,最好不要被追蹤。」
他不會直接通話——直接通話並不合理。我注意力集中到大樓內部。在勝利小子的殺蟲無人機充電插座裡⋯⋯我找到現牆壁裡管線,就命令蟑螂開始咬爛電線。
這或許是很小肚雞腸,但我不想被解除武裝——事情這樣發展,就不能缺少蟲子。
英雄們正要回來,枯焦跟鳶尾走進大廳。在鳶尾走入室內時,我盡可能隱密地將蟲子放到她身上,我也將蟲子調動到正在等待的拓閣跟民軍小姐那。
「他們在動員了。」鳶尾說:「⋯⋯士兵。讓平民武裝。一隊人馬不超過五人,在城裡到處都是。」
「很好。」拓閣說。
「就這樣。」
「告訴其他人。」民軍小姐說:「石固再出發之前,他要改裝讓摩托車能承受更多重量。他會跟威揚出發。將所有東西輸入到系統裡面。」
「遵命。」鳶尾說。民軍小姐在她走進來時,拍了她的肩膀。
民軍小姐跟拓閣留在大廳裡,在通往電梯的走道旁。他們沒談多少東西。不提起武裝的致命程度,但也沒有同袍情誼,甚至也沒多少閒聊。
我的蟑螂挖到纜線,在接觸到帶電電線時立即死去。一個斷路器壞掉了,但勝利小子似乎沒有反應。
希望無人機沒有機會充電。
幾分鐘後,我的律師連絡上某個人,開始談媒體契約。然後我爸就抵達了。
我能感知到他走出一輛停車場的卡車,走入室內。
「赫本先生。」民軍小姐說,伸出一隻手。
我爸跟她握了手。
「謝謝你又一次趕過來。」拓閣主任說。他也伸出手。我父親跟他握手。
「去我辦公室?」拓閣問。
我爸點了頭。
民軍小姐、拓閣跟我父親走入電梯上樓時,我的脈搏狂跳。
「她在這裡嗎?」我爸問。
「跟她的律師一起待在樓下的一個房間。」民軍小姐回答。
「她自己雇用他的?」
「我想她是自己找到他。」民軍小解說。「從他弄出來的東西來看,我猜她也有讓更多人在幕後工作。犯罪確實很賺錢,她是能付得起他們的薪水。就超亞人類被告律師而言,他們就是最高等級的陣容。」
「我真不敢相信,這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民軍小姐說。「非常真實。」
「我們若沒辦法駕馭住她,」拓閣說:「今晚也會流出十分真實的鮮血。」
駕馭住我。
他們走出電梯,走去拓閣的辦公室。
「這些。」拓閣往前依靠,我的蟲子可以聽到某些東西的移動聲響。「就是他們提出的起訴罪名。」
我沒感知到那個東西,但我的蟲子可以聽見紙張颯颯。如果沒有前後脈絡,我就可能認不出那道響聲。
漫長的數秒鐘流逝,我可以再次聽到紙聲。翻頁聲。
我握緊拳頭。
「有問題嗎?」卡萊先生問,蓋住手機的麥克風位置。
「我爸到了。他們讓他待在拓閣的辦公室,把他們版本的事件告訴他。」
「是呢。那就去阻止他們吧。我會回來的。」
他的手機仍貼在耳邊,撿起了公事包,用鞋子側邊敲了門三次。
一位PRT制服人員解鎖,打開門,我的律師便大步走出房門。房門在他身後關上。
樓上,我爸又翻了一頁文件。
他正要讀完所有東西。我跟律師討論過的所有細節,毫無我的回饋,完全沒有我的意見指出他們在哪裡指控過頭,點明他們扔到我頭上的罪名時毫不確定到底哪些罪名會成立。不是說我實際上做過的事情跟他們對我的指控,會很多區別。
我聽到他翻過最後一頁,之後將紙頁放到桌面上。「好的。」
「她惹上非常多麻煩呢。」拓閣說。
「這對我來說並非新聞。」我爸回答,嗓音沈靜。
「如果這些起訴成立,她就會以成年人的身分進入法庭。三振保護法案無法減緩判刑。我會說,最糟糕的情況是死刑,或是鳥籠的無期徒刑,但最好的情況對她來說也不會比較好。」
我爸對此沒有回應。
「她的超能力表示,我們沒辦法把她關在傳統的監獄裡面。她太靈活、過於多才多藝,我們無法用現今任何方法來防止她使用她的能力。就連今天,她被關在牢房裡,還能能如字面上地『監聽』我們的對話、追蹤我們的行動。我們有叫巧匠組裝起一個反制措施,但措施並不完善。」
我爸又一次,保持沈默。
「我有兩個女兒。比泰勒大四歲跟六歲。」主任說。「我真的想像不了呢。」
「我也無法想像。」我爸說。「就像我說的,這感覺很不真實。」
「在我下一次跟妳女兒談話時,我想要你跟我一起過去。」
「她之前不會聽我的話,她現在也不會聽從我的。」我爸說。
「我要你過來不是因為我認為你可以說服她。」拓閣說。「實際上,你不必說任何話。」
他是要幹嘛?
我的律師抵達頂樓,大步走過辦公室隔間跟書桌。他拉高嗓門問了我無法聽清楚的問題,然後有人回答他。他因此稍微轉變方向,更帶有目標地、直直走向拓閣、民軍小姐跟我的父親。
「我想跟她單獨談話。」我爸說。
「那是可以安排。」拓閣說。
我攢緊雙拳。把我爸當成棋子?我他媽的就是升級衝突。我猜,那正是拓閣想達到的目標。要使我失去平衡,就像我們想要靠著控制傳送門來對他造成的影響。
我的律師敲門,不等回應就直接開門。「我的客戶希望跟你們談談。」
「當然了。」拓閣說。在他們四人離開辦公室、走去電梯時,我在腦子裡轉了那兩個詞彙。他是用諷刺語氣嗎?還是他預期到我會打斷他?
我說不準。我只能等他們下樓來。我被卡住,我雙手多少被固定住時背脊就感到痠疼。我站了起來,盡我所能地伸展,將頭甩到一側、試圖撥開頭髮。那樣無法撥開頭髮時,我就彎下腰、將臉擺到手邊來整理頭髮。
然後我端正坐著,悶著各種情感。驚慌,擔心,懼怕,罪咎,羞恥,憤怒,寬心⋯⋯我沒能將這份情感貼上一個名字。
「你之前知道嗎?」民軍小姐問。
「我?」從回應方式來看,是我爸在詢問。
「她是誰?她有什麼身分?」
「是啊。」他說。我感到無法說明、十分激烈的警戒沖過全身,然後他似乎改變了主意:「不,我不知道。」
衝擊我的情感,就跟那不合時宜的警戒感同樣強烈。
拓閣真該死。他把我爸扯進來,真是該死。
他們四人停在囚房外側。民軍小姐用手機解鎖,拓閣打了個手勢讓我爸進來。
我看到他遲疑著要不要走入房間——四處都是深色的金屬板,有個單面鏡的反光牆壁,金屬桌子被釘入地板,我的手銬被銬上那張桌子。我——我的頭髮稍微有點亂,也因為淋浴後沒能擦乾、流了汗而讓頭髮稍微有一點濕;我的黑色制服上印了「反派」的明顯字樣。
我可以看到他的神情轉變,他自承的不相信,成了全然不同的東西。
他的感覺跟我一樣複雜吧。我光是觀察他、想像他的感受,就可以看出來了——他作為旁觀者,面對著我引發的所有事後餘波。他的挫折,他的困惑、苦痛與困窘。他的寂寞、失望,還有恐懼。
不知怎麼地,就像壓抑太多、太久,那些東西就以單一的情感洶湧而出。我可以看到他似乎咬緊牙關而讓下巴微動,他在與我四目交會時,移開了眼神。他張開、握緊雙拳時,猛然浮現的煩亂就緊緊抓住了他。
拓閣跟民軍小姐走到單面鏡另一側的房間,而卡萊先生還是在走廊上,講著電話。我在我爸走過來時從椅子上起身,他的肢體語言全然表現出他正要做的事情。民軍小姐看了一眼就反應過來,轉過身趕出房間、要插手防範。拓閣說了某些我沒多花力氣解讀的東西,她便停下了腳步。
我爸抬起手,攤開手掌,我閉上雙眼,抬起下巴準備承受打擊。
那一巴掌沒有襲來。我爸反而抱住我。我短促尖叫,沒法說那是因為他抱得太緊,還是因為我也有著他剛才那份滿溢出來的情感。我站在那,手臂銬在桌上就無法回以擁抱,喉嚨也被卡住、無法說話。
在數分鐘過去時,我們並沒有任何交談,拓閣跟民軍小姐走出觀察間,給卡萊先生打了個指示。
「我們來談談吧。」拓閣說。
我離開我爸的懷抱。眨掉眼角裡的淚水。並不在意拓閣有沒有看到我的眼淚。
「我在等同事回應。」卡萊先生說。「除非你想隨意推斷出任何結論,我們就沒理由繼續談。」
「不對。」拓閣回答。「但我想看過幾個重點。」
這就是他為什麼想要我爸來這裡呢,我想。
「妳有告知我,妳的隊友——許多都是已被證實的謀殺犯——會在三小時二十分鐘以內跟PRT宣戰,這也完全並非妳的指令。」
我爸坐到我左邊,謹慎地看著我。
「是的。」我說。
「妳將他們描述得很無法預測。他們無疑是十分危險。妳也認為他們會殺人。他們不會再放水,他們想要妳回去,也想要傷害我們。我們這些好人。」
「是的。」我說,不將雙眼從拓閣身上移開。「但主任,我不認為你是個好人。」
「我也不認為妳是好人。」拓閣說:「公眾意見的裁判則比較可能同意我,而他們也不會贊同妳吧。」
「我們在這麼早期的討論環節,就先別趕著訴諸辱罵吧。」卡萊先生說。
「是呢。」拓閣說:「那會浪費時間,妳也沒多少時間可言。」
「主任,我們沒有人希望這種事情發生。」我說。「我倆都沒有時間,我們倆也都沒人想要開戰。或許,是除了你以外。或許你以為你會獲勝,然後在PRT的評分裡得到加分。」
「不對。」他說:「我認為,這就像任何戰鬥——我們兩方都互、會損失某些東西。我們來聊聊妳的條款。妳要我們特赦妳的罪犯朋友?」
我敏銳感覺到,我爸正在看著我。
「是啊。」我說。
「妳想罷免我,拉拔民軍小姐到我的位置,而在這麼做的時候,還要強迫PRT放棄理想——放棄讓人類能夠統治超亞人類、藉此來幫忙監管龐大力量。」
「是的。」
「妳要求我允許你們變成非正式的義警,放棄管制你們的隊伍,還要讓妳用超能力獵殺精神變態。我也解釋那種情況不可能發生。我不確定妳想改動妳的要求,或是⋯⋯」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去鳥籠。」我說。「因為我相信,其餘的部分都值得我的犧牲。」
「泰勒。」我爸說。這就是他自我們吃完早餐分手、我被揭穿的那一天之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為什麼?」
「因為我們正在輸啊。我們太過專注在眾多小事情上,吵一些可悲的細節、黨派跟世仇,我們在真正的危機——S級威脅——上毫無進展。實情是,世界會在一年又十一個月內終結。你有聽說這件事嗎?」
他搖搖頭。「我⋯⋯我讀了妳在安妮塔墳上留給我的信。我想到那八成就是妳試著在妳離開的那天晚上,在妳改變主意以前,所要寫的東西吧。」
我離開的那天晚上,是多久之前呢。我最初跟蛇蜷會面的時候。
「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要阻止那位,真正想統治城市的那個男人。他會比我們暗地黨任何人還更惡劣。我那麼做,是因為他綁架了一個小女孩。黛娜.阿爾卡特。她可以看到未來,她也說,世界會在兩年之內終結。」
我爸搖了搖頭:「不是吧。」
「就是這樣。英雄們也知道。那是PRT正在崩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你有聽新聞說這件事嗎?」
「我⋯⋯有聽說一點。但我沒多關注那些新聞,因為我發現妳⋯⋯」
「是一位超能反派。」我說。
他對此明顯感到畏縮。
「有趣呢。」拓閣插話。「妳稱呼自己為反派。妳說妳所做的事情是有正當理由,妳卻仍如此稱呼自己。」
我想為了他打斷我跟我爸的對話、攪亂我解釋的機會而揍他一拳。
「我是反派啊。」我告訴他。「我是有做過壞事。」
「妳也留下一連串廢墟殘骸。」
「是的。」我說。「我願意為此附上代價。我會去鳥籠,去到那個你描述為活生生的地獄的地方。去到我過去幾個月裡一直抵抗的、可怕傢伙們所待在的地方——那些人現在被囚禁的地方。竜,爆彈,魔閃師。他們八成會讓我承受比死要更恐怖的下場。但我會這麼做。因為我真心相信世界需要PRT,或是某一種PRT——某一個,沒有你這種瘋子掌權的版本,他們或許就會讓我來幫忙列管幾個假面,也會讓我的朋友穩住位置,好讓他們也可以幫上忙啊。」
我感到燥熱,言詞憤怒。
「妳的朋友。」他說。
「我的朋友。」
「那個尚保羅,不是強暴犯嗎?艾利克?他確實是個謀殺犯。」
「攝政。他是超能反派的兒子,從一開始就完蛋了,是啊,或許他曾經,做過某些名聲很不好的事情。我認為他⋯⋯沒有愛人,但他跟淘氣鬼很親。或許,稍微介於愛情跟友情中間。」
「淘氣鬼。她是那個把犯罪當成遊戲,對那些走入她地盤裡的幫派成員進行心理跟肉體折磨,折磨到他們崩潰的那位暗地黨。」
「是的。」我咬緊牙關說。「事情比你那種說法還要複雜,她經歷過許多事,但沒錯。我是直接從那些感謝她嚇跑真正的強暴犯跟謀殺犯的倖存者口中聽說的。」
他毫不在意我。「還有誰?地獄獵犬。」
「她比較喜歡母狗。」我說。「但她對我來說就是瑞秋。」
「她叫她的怪物狗嚼爛了一位擋在她路上的人。」
「那對她來說並不是段好日子。你剛才不是因為大家經歷過某些鳥事,就諒解了剪彈?我知道瑞秋是個會照顧倔強的迷失人的人,照顧那些我們根本無法理解有多麽迷失、經歷過某些事情的成年男子跟孩子。」
「戰慄?還請告訴我妳是怎麼看他的。」
「我喜歡他。」我說。「如果我繼續待在他們身邊,或許我會試著跟他交往。」
「試著談戀愛。」
我跟我爸雙眼交會。他的額頭擔憂緊皺。我的超能力在意識周圍嗡嗡震動。
我在蟲群之中找到慰藉,關注著它們避開無人機時的動作,然後可以說是,藉此找到我自己的中心點。冷靜。他想讓我不爽。
「就是談戀愛。」我說。「在我需要磐石的時候,他就是磐石。而我也在他需要磐石的時候,就是⋯⋯」
「在他抓狂的時候。」拓閣插話。
「實情不是那個樣子。」
「他很穩定,直到他不穩定呢。」拓閣說。「是直到他殺掉烙疤女以前吧。不過我猜妳現在離開了,他就是領頭?」
「是啊。」我說。「我相信戰慄會照顧那些我拯救或照顧過的那幾十、幾百人,也會保護和平。若我不信任他,就不會將我所投注的時間精力的承過全交給他了。」
「妳非常大方呢。」拓閣跟我說。「還有媘蜜。我該從哪裡開始呢?」
「事實就是,她是我的摯友。還有,她或許是我們最擅長理解情況的人?了解終結召喚者跟他們要做的事情?了解超能力?在屠宰場讓世界被終結以前找出他們?了解世界到底如何終結?」
「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從那個用超能力讓哥哥自殺之後逃跑、花費數年流浪、偷人錢包、用他人帳戶搶人所有財產的女孩口中而出呢?」
「你全說錯了。」我說。
「她也給萬癒埋下崩潰的種子,讓萬癒打殘她姊姊。」
「那些種子在我們跟萬癒說話以前,早就已經被種下去了。」我說。
這就是拓閣想做的事。他想摧毀我的防衛,把我爸拖進來。
「不論如何,」拓閣說,往後靠上椅背。「所以丹尼.赫本,你對你女兒的朋友有什麼想法嗎?」
我爸瞥向我,然後看向主任。「我對他們所知的,比你們兩人還要少。」
「那不重要。」主任說。「我只想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假設我們兩人——我跟你的女兒——都是對的。假設他們是所有我們描述的那些東西。你真的想要他們控制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嗎?」
我爸又一次看向我。
「不需要看你女兒。我想要你作為世故之人的誠實建議,從一個住在這座城市裡、對假面的戰鬥跟政治完全沒有決定權的人的想法。你真的想要他們掌權嗎?」
「不想。」我爸說。
我盡可能不表現出來,但那句話感覺像是揍了我一拳。
「我很抱歉,泰勒,可是⋯⋯」
「他們真的會比ABB糟糕嗎?還有八十八帝國?」
「他們掌權的話,我們⋯⋯」我爸語音漸落。
「他們掌權的話,我們可以假裝事情沒有很糟糕!」我說:「但他們更惡劣。你知道他們更惡劣。那些跟你一起工作的人,那些癮君子,沒錢的人⋯⋯」
「那很重要嗎?」拓閣問。「妳沒有你爸的支援,妳怎麼會認為妳有其他人支援妳呢?」
我咬緊牙關。
「不對。」我爸說。
「嗯?」拓閣抬起他的濃密眉毛。
「不對。我認為你那一點是錯的。」我爸對拓閣說。「她是有人支持的。你在學校那樣攻擊她,就有人站到她身旁。如果我要誠實回答,我是不懂假面,我不想要那些人掌權,但我也不想要任何反派掌權。我不懂這背後的政治或前後脈絡,但我相信我的女兒。」
「你當然相信女兒了。我十分理解,那就是身為家長的咒詛吧。」
「你想聽我的想法。」我爸說道,他的嗓子稍微更穩固:「你就聽到我的意見。其他人相信她。就算我懂的範圍不足以延伸到所有環節,我也相信她。就算我現在感覺自己幾乎不認識她,我也能正視她,知道她就是那個跟我生活十六年的女孩。有著我妻子跟我的某些最糟糕的特質,還有更多、更好的特質。」
「我在想,那個想法會持續多久呢。」拓格說。「因為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三小時又好幾分鐘?之後,她推動的戰爭將會重擊這座城市。」
「那個情況可以被避免。」我說。
「是假使我們接受妳的要脅。」拓閣說。「然而掠翅,妳想得太小了。這是青少年——不論多有力量——都常犯的錯。妳專注在這座城市上,但妳沒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妳沒看到影響餘波。」
「而那些餘波是?」
「妳會在短期間強化PRT,但長期下來?讓反派接管,排除PRT的人類,寬恕反派行徑?那會讓我們所有人走向滅亡吧。而妳威脅我們的工具?只有一場戰鬥。或許場面會很惡劣,但只有一場戰鬥。如果他們殺了我們,如果他們要變成屠宰場九號那種等級的怪物來打倒我們,那我們就贏了。你們會贏過一場戰鬥,輸掉整場戰爭。而如果妳不做到那種程度?如果妳讓我們可以恢復?我們就會重新站起來、舔著傷口,之後我們就會重新建起勢力。」
拓閣雙手做出勺狀,就像要平衡重量。「只要一場戰鬥,中等大小的都市裡某一區域的一次傷亡,跟整個北美的結果相比?跟全世界相比?根本比不上啊。」
我瞥向我的律師。
「妳不打算回答我?」拓閣問。
「我是有個答案。」我說。我希望是有答案。
卡萊先生看向他的手機,然後朝我一點頭。
「什麼?」拓閣問。
「已經上新聞了。」卡萊先生說。
拓閣跟民軍小姐同時拿出手機。在他們滑過螢幕安全軟體、找到網站時,我八成跟他們一樣緊繃。民軍小姐比拓閣快上幾秒鐘。
「妳做了什麼?」她問。
「所有東西都是合法的。」我說。「我滿確定是合法。夠合法了。」
「那是什麼?」我爸問。
「房地產。」我問。「我預期是有大量房地產,方才轉換了持有人。」
「希瑞菈・凱利是誰?」民軍小姐問。
我能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不要帶著喜悅微笑。所有可以成為公眾人物的人之中,媘蜜是找希瑞菈。找到了某位,我在許多方面都有恩於她的對象。或許,是某位在近期事件後重新思考自己最初的疑懼的人。
「沒概念呢。」我說,保持著我的面無表情。
「我不懂啊。」我爸說。
「這相當簡單。」卡萊先生告訴他。「我相信PRT有注意到布拉克頓灣鬧市區的傳送門周圍大片區域的房地產,前陣子是處於好幾個不同人士跟團體名下,然後換了手,落入那個人手中。」
「而那個人也在控制本城的反派的奴役之下。」拓閣說。
「我痛恨那種想法。」我告訴他,我也允許自己稍稍微笑。「但那若是真的,會很有趣吧。你甚至可能得重新想想,你竟然說我的世界觀太狹窄。我是說,那可是另一個完整的世界呢。想一下就能理解那完全不狹窄吧。」
「妳可不像妳以為的那樣聰明。」他說。
「我八成是沒那麼聰明呢。」我說。
「妳正在亮出底牌。」
「你也在把我的家人拖進這個話題。還記得我們的小小爭執怎麼開始的嗎?你越過了那條界線。你決定要揭發我,因為你想要羈押我。恭喜,你羈押了我。你打破不成文的規則,因為你以為你不是假面就不必服從規則。然而,你忘了為什麼規則會存在。規則讓這場遊戲繼續運轉。規則讓所有事情的核心,繼續運轉。你不同意我在做的事?好吧。但至少我讓事情繼續運作。」
「那妳呢?」我爸問。我花一秒鐘,才理解他正看向民軍小姐。
「我怎麼了。」她問。
「妳很安靜。妳在這裡是要避免我女兒變得暴力嗎?」
「不。她並不暴力。不是那種意義上的暴力。」
「妳沒有任何想說的話?」
「就算我很感激有言論自由。」民居小姐說:「我也很感激我可以保持沈默。」
「那妳是不同意妳的主任嗎?」
「我沒那麼說。我說的是,這裡沒有正確答案,我也很高興我不必成為那個下決定的人。」
「那不是懦弱嗎?」我問。
「不是。那就是人類,不想去做艱難的決定。」她說。她抬起一隻腳,靴子踩上椅角。「而這也是個,可以保留力氣的絕佳策略。」
「我們沒在戰鬥啊。」我說。「我們不會疲倦的。」
「身體上?」她問。「沒錯。情感上?心智上?就會累了。」
「妳預期要戰鬥。」我說。「妳不認為我們會及時達到共識。」
她搖了頭,一隻手整理好髮型,將一縷頭髮塞到耳朵後方。「不對。我不認為會有一場戰鬥。我希望我們達到共識,但那並非必要條件。妳控制傳送門周圍區域的計謀,那很聰明,我們若要透過立法或以足夠透徹的調查來應對,就會耗費大量時間才能正當徵地。但我也不擔心那件事,或是擔心媘蜜會在其他領域造成的傷害。」
「那妳為什麼需要保留力氣?」我問。
「因為我們是在跟惡魔打交道。」民軍小姐說。「泰勒,我對妳很生氣,一半是因為妳將我們逼入這個情形——讓我們不論如何都可能會輸。因為我同意妳下的結論:人們需要PRT,也需要妥協。也因為,我沒辦法寬恕妳達到這些結論的方法。」
她轉換姿勢,黑綠色的能量從她右邊臀部閃到右手,出現在她手中,沒有定型、毫無形狀,就像她正在搜索一個形態。當她沒抓住那股能量時,它便衝向左側臀部,短彎刀的金屬叮噹敲上她的座椅。
「但我真的討厭妳,是因為我們必須打給她。」民軍小姐語調吟詠。
她?
拓閣看向他的手機。「假設她會準時到,就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她?」我爸問。
「你做到你的那部分了。」拓閣回應。「離開吧。這樣長期下來會比較好。別攙和這件事,離開這裡。你的女兒正被羈押,她不論如何都會進監牢。你可以回家,知道這種結果無可必免,而這也是最好的結果。或許過程會耗上好幾年,但你可以哀悼自己的錯誤,最終會找到一個方法接受你身上所發生的、讓人不自在的事。」
「如果我留下來呢?」
「你就無法那樣接受現實了。」拓閣說,只說到此。
我爸看向我:「我認為你是錯的。在這之前,我認為自己所有時間都在走向別處,看向別處,許多次都以為事態無可救藥,而我也很最後悔自己做出那種決定。」
他握住我的手。「我會留下來。」
「謝謝你。」我低語著這句話。
我們的訪客沒立刻抵達。她若在我們結束談話時出現,那種戲劇性會很應景吧,但現實世界裡的事情無法被如此精巧安排。
「那些他們說妳做過的事情?」我爸低語。
「大部分都是真的。」我說。
他頓時緊緊抓住我的手,但那並沒有讓人放心。那是別的情感。或許是擔憂,全凝縮進入一個幾單的手勢——擔心著我,擔心我所變成的樣貌。
我在這一個月,一直都只想跟我爸談話,直接把事情清楚擺到桌上,建構出某種平衡,或某些近似於我們曾有過的關係。我們反而只能在這種情形下,才能掌握父女關係的精髓。沒有足夠的溝通,幾乎沒有任何熟悉感,我倆心裡滿是十分不同種類的恐懼、困惑跟沮喪。我想像,這十分像原始人的家庭,處於每週生活都是一場挑戰的時代,才會擁有的那種親屬聯繫。簡單、粗糙,但也近乎太古而原始。
她數分鐘後就抵達這裡。一位高大、穿著西裝的女性,身上沒帶著任何東西。我感知到她出現在我的能力範圍邊緣,平穩、健壯地大步走過來。
我幾乎,想起了欷帛力虎——她走動時的那一股毫不屈服的自信,那種她在人群中移動時近乎謹慎的氛圍。然而欷帛力虎只會在隊友之間小心移動,這女人對所有人都得小心謹慎。
她花了五分鐘穿過人群、走過行人穿越道,才來到我們這裡。
在她走向PRT大樓時,我發現自己用來比對她的人,不是欷帛力虎,而是我。她進入她的主場,人們開始認出她。他們反應過來時,也讓開路。展現出尊敬。在某些情況中,也展現出恐懼。
電梯停在地面層時,乘了三位監護者。勝利小子正在拆解他的無人機充電站,也就是說,只有吊擋鐘、峻坩跟遠璟遇見她。
監護者只花一瞬間,在她走入電梯時才認出她,那兩位布拉克頓灣當地人拉著正在抗議、感到困惑的峻坩出來。
過了一分鐘,她才打開通往牢房的門。那位女性,年齡可能有四十歲,看起來卻像不到三十歲。就外表來看,深色肌膚跟那長直黑髮,似乎就屬西班牙裔。
但在外表之外,她最衝擊我的是她的氣場。我幾乎沒思考就從座椅上起身、站起來,手銬的鐵鍊緊繃扯動桌面上的鎖。我的律師、民軍小姐跟拓閣都全體起立,我爸則站在他們後方,十分迷糊——他是唯一一個在場不知情的人。
「首席主任。」我說。
「副首席。我辭了職位,但還是得訓練好替代人員。」她說,那凝視的雙眼穿透了我。我根本無法分辨她哪隻眼睛是義體。「也要處理一些剩餘的危機。哈囉,赫本小姐。」
她伸出手。我像被一股奇異的重力拉引,被迫與她握手,我就伸出了手握起她的手。她穩實的握力就能粉碎我的手掌。我如果沒被跟一頭憤怒巨獸,一同擠在狹小空間裡,或許我就不會被那樣威懾了。
「丹尼.赫本先生也在啊。」她說。她也跟我爸握了手。
拓閣從桌旁椅子上起立,坐到左側隔壁的位置,為他的上級讓出座位。「你決定要留下來,就需要知道。這位是PRT的副首席主任科斯塔布朗。」
我爸點頭。我感到他幾乎被嚇傻了。他今天才得知世界末日,他女兒的處境,還有無數其他事情,他也可能無法理解這女人的名字。
「我也被人稱為雅麗珊卓。」雅麗珊卓說,坐到我對面的座椅。
#石固 #雅麗珊卓 #卡萊 #吊擋鐘 #峻坩 #鳶尾 #勝利小子 #民軍小姐 #枯焦 #拓閣 #泰勒 #泰勒她爸 #遠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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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台灣的2020年代講「墜入愛河」,很有政治意味。】
【要說這種翻譯十分刻意,我也沒辦法辯駁。至少我沒有翻譯成「民主價值」之類的屁話,就應該算沒特別想臭台灣政局了吧?】
【或許,對監護者的小朋友們來說,剪彈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墜入「愛河」呢。】
【重看了《白色世紀》跟《幻想異聞錄》。我發現中文小說的句子,如果沒有寫得像詩,或寫到純文學那種程度,就會過長——這個句子也太長了。】
【這兩部小說的開頭都同樣無聊,新版都有稍微好轉,但如果我能在書店翻書站著讀,我絕對不可能買這兩部小說。】
【在我寫童謠時,發現我的寫作風格無法像童謠那樣,在五到十個字以內揍讀者一拳、搧讀者一巴掌,我寫的東西都會過長。不至於冗長,但肯定不夠短。】
【除了中文句構的問題以外,我認為這兩部小說都難以呈現「反差」,或甚至是「衝突」。正向案例,比如《王者之路》的開頭,澤斯的身形印象與周遭的反差感,從來就不存在於這兩部小說開頭——即便他們想呈現衝突,一個周遭氣氛描寫很弱,一個角色描寫很弱,而句子過長,就完全沒能讓故事內容更吸引住我。】
【白色世紀雨寒的部分,非常有趣,但余卓軒就是忍不住要寫一大堆戰鬥戲跟景色——他新版有糾正,但繁體簡體版本不同,繁體排版也比簡體爛⋯⋯我真不理解他為何不懂什麼書才是好書。幻想異聞錄許多章節都是由歷史小故事開始,但他一開始就是要演艾斯,而艾斯恐怕是這個故事裡唯一一個完全沒有變化的角色⋯⋯我完全不認為天罪有理解為何人們喜歡小說,或喜歡他的小說呢。】
【當然,更不用說那兩個故事的主要衝突,什麼時候才有了明顯的形狀。】
【王者之路一開頭,至少有謀殺的這個犯罪「觸發點」啊。台灣這兩部奇幻到底有什麼東西呢?】
【我稍微算了下,沒有作家願意在網路上開口說的小說銷售量數字。】
【若是版稅抽一成,一本賣三百元——我買的書價格平均數會落在三百元左右——你就需要賣九百本,才能達到台灣的最低薪資。】
【所以,算入更低的版稅,還有你可能跟出版社要求的行銷廣告,你就需要至少賣*一千本*,你才能達到「最低薪」。】
【這個數字,是估計你一個月能出產「一整本書」,然後持續維持這個頻率跟速度。】
【小說的字數會座落於八萬到十二萬之間。】
【有趣的部分,是在跟北美那種超大型市場相比之後的結果:(https://beginselfpublishing.com/authorincome/)一本書賣兩百到三百元,字數在八萬到十二萬之間,你就需要賣四千到五千本左右。】
【美國人口有三億,約略是台灣人口的十二倍左右⋯⋯如果台灣的市場跟美國一樣「強」,你很可能只需要賣四、五百本,就可以回本。】
【你只需要賣台灣作家的一半份量,就足以達到「最低薪資」。這個數字都是非常基本的骨架理論數值,因為實際上的最低本數八成是這裡的三、四倍或更高倍數,我也有聽說過賣不到五千本,出版社就不會問你下一本書在哪。】
【⋯⋯我靠他媽的雞掰洨,這個數字真讓人抑鬱。】
【台灣的人口,差不多跟大英帝國本土的維多利亞時期一樣——兩千三百萬左右。台灣的工業化時間也不比維多利亞時期更長多少⋯⋯我認為,我們應該將英語世界的專職寫作歷史,直接套用到現在的台灣,而如果有人能只靠寫作過活,他們八成就會處於L型經濟的其中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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