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 27・3
回歸原初。
「艾瑪死了。」我說。
索菲亞點頭。「她爸跟我說了。」
她臉上沒有絲毫情感。表情也沒有閃爍的轉變。她不在意?或是正展現出絕佳的面具?
戴上面具對人們來說很輕鬆,這真有趣。在大局下,假面無足輕重。假面服不論是布料還是克維拉防彈衣,蜘蛛絲或鋼鐵都一樣。假面是指我們所穿戴的虛假臉龐,層層防護——我們對自己講述謊言,構成了自己與周遭世界之間的真實障蔽。
我看著索菲亞,發現自己本能地想戴上面具。就算我擔心行者,擔心它可能會跟我融合,我還是有將感情注入蟲子。即使裝假已經成了必要的習慣,我就將不屈不撓的冷靜氣場環繞起我自己。
我倆,待在這個臨時的小型監獄。媘蜜是先建好了這地方,想到我們可能需要一個安全的儲間,或是能收納那些在吉梅爾地球上惹事的人的監牢。即便已經有這些措施,仍不足以滿足需求。刑期不到六個月的人會被給予有限的假釋,必須待在一個較與世隔絕的地點,親友能跟他們一起生活。其他唯一提早釋放的例外則是超亞人類。
或許其中是有人權被侵犯或是違法的地方,但管事的人還有其他事情要擔心。
我的手機震動。我拿起手機,看向螢幕。
日本受攻擊。V。沒剩多少了。大多人都疏散。粗估22m。死亡。共約500m。
「PRT發放的啊。」索菲亞評論。「比我之前的型號還要新。」
「是啊。」我回答。我將手機放到防彈玻璃底部的小片窗簷上。
「大壞蛋織手。那就是妳現在的稱號,不是嗎?」
「我比較喜歡泰勒。」
「泰勒。就假面來說,混得挺不錯的啊。」
我聳肩。「那在大局之下,真的不是值得優先注意的事。我只想要力量,讓我能做需要做的事。」
「大局之中的力量,那從來都不是會吸引我的東西。」她說。「私人的力量?我一直都比較關注那種一比一的力量。」
我允許自己稍稍放鬆。我們有些東西可談。這不會變成吵架——連續相互抨擊。
「我猜。」索菲亞說:「妳真心接受我的教訓。真的有所收穫,重視了那些小小⋯⋯那該怎麼說?教導?多虧如此,妳就為自己打造出某些成果了。」
她想攬功?她這樣思考時必須經歷的、扭曲精神的工作,有點讓我震驚⋯⋯但她到底在想什麼?
細小的微笑出現在她嘴唇上。居高臨下、沾沾自喜。我與她互動夠多次,可以認出那道感情。
「我在妳臉頰上刮的傷痕不見了。」
「我想那是我在被接受治療或是在自癒能力,某個時間點之後就消失了。戰慄或萬癒或替身羊做的吧。我不確定。」
「哼嗯。」她說。她的雙眼正在仔細觀察我,那道眼神也絕非和善。「妳家人撐過來了?」
光是聽到那個問題,就像被甩了一巴掌。
「沒。」我說。「我不知道。也沒想確認或是問人。」
「我也是。」她說。「不是說我真的可以去找人解答。但他們也不常來看我。象徵性的拜訪,妳也明白的吧?」
「我真的,不確定呢。」我說。「我爸在我加入監護者後,就滿願意接受我。我們見面次數沒有我想要的那樣頻繁,但那感覺,不只是為了拜訪而拜訪。」
「這就是妳我的區別。」她說,回頭向身後,看了她背後的守衛,然後將一隻腳翹上防彈玻璃底部的窗簷。她的雙手仍被銬著,歇在她大腿上。「妳爸比很在意妳。妳知道,妳想讓我們被停學的那次會議?妳爸有現身,比起停學還更讓我不爽。」
「那麼,那女人是⋯⋯」
「PRT的賤貨。」
我點頭,但我又被手機的震動給干擾,忘了回答。我撿起手機一看。
莫爾多瓦泡泡被攻擊。潛睡人起來了,上次追蹤是要前往傑茵傳送門。傷亡數量未知。
「世界真的要終結啦?」索菲亞問。
「是啊。」我說,放下手機。「在規模、損傷、後續影響上,比任何終結召喚者都還更糟糕。他們預計,或許已經有五億人死掉了。」
提起五億人死去,並沒有比艾瑪過世還要更深刻的影響她。表現上,毫無反應。
「太可憐了。」她說。
「事態不會修復的。」我說。「我們現在有預備返工。也會看看哪些作法能行,哪些不行。」
「他可是打敗了伯希魔斯欸。」索菲亞說。
「我知道。我就在當時的現場。」我說。
她對此,看起來很煩躁,雙眉緊湊,換了個姿勢,雙腳都擺到窗簷上,一隻腳踝跨過另一隻腳。而只在安頓好後,她才回答:「他打敗了伯希魔斯,卻沒有人能成功辦到那一點。他很強啊。」
「我們還是會試試。」我說。「我不認為我們之中有任何人預備要躺平等死。」
「真蠢。」索菲亞說。「竟然這樣虛無消耗生命。」
「替代方案也不會比較好。」我說。
「什麼?不要戰鬥?在其他世界裡找個好地方躲起來?赫本,那可好上了上千倍吧。我們就像這個屁眼大的石頭上的蟑螂。妳知道,如果我們排成一排、大步去送死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嗎?我們之中最強的人會死,就不會有任何人事物可以保護其他人了,人類就會被抹除。不行。去他媽的。蟑螂會存活,就是因為不論妳怎樣努力,牠們都有足夠龐大的數量、足夠耐打,足夠散開的話,牠們之中的少數個體可以存活下來。牠們可以躲過掠食者、毒藥、火災、輻射,然後在一千個世代後,牠們就能恢復全力了。」
「然而,妳也有跟利魔維坦戰鬥過。」
「我在幾個月前,也有跟伯希魔斯戰鬥。算是有戰鬥。大多是做搜救工作。而那次跟這次的區別就是,在對付一隻他媽的終結召喚者時,我們比較像老鼠。我們是他們眼中的害獸,但我們也是能咬傷他們的害獸。有夠多隻老鼠團結起來,不論人有多少裝備,牠們都能解決掉一隻人類。」
「蟑螂就辦不到了?」我問,語氣中有一抹諷刺。
她看我一眼,那眼神通常是要給那種吐口唾沫在自己臉上的人吧。「赫本,別耍小聰明。這真不適合妳。」
我翻了個白眼。
「我是在說象徵意義。這是⋯⋯那詞彙是什麼來著?就像個台階。」
「階級。」
「階級。沒錯。賽陽比終結召喚者還要高一階。」
「至少高個兩階吧。」我說。
「高個兩階。隨便啦。所以妳必須估算這種屁事,了解?我們他媽的是跟他差了多少階?我們是在最底部吧。該怎麼辦?我們要四散八方。足夠散開就行了。假使我們能找出方法,散播到一百萬個不同的世界,他一人無法殺掉我們所有人的。繼續住在村子鎮子之類的小地方。之類的。」
我稍微有點猝不及防。那個計畫並不糟糕。那是很失敗主義,但並不壞。那也是我們在會議裡默許的東西,不過我們也同意要能接受其他選項。我也有機會看見她分析世界的方法——她是否像我一樣,被她的行者所影響——還有她似乎很重視的哲思。
這能讓人了解索菲亞,而我所看到的形象,並不符合我的預想。
我冒險提道:「我還以為妳比較專注於,讓妳變得比其他人還要更優越。」
索菲亞搖了搖頭,她的嘴唇稍稍勾起。「我表現得很優越,因為我就是很優越——仍舊比大部分人高尚。我這人性格就是如此。可以幹我想幹的事,隨便都能甩鍋,還讓人們不去關注妳不想要他們關注的事情。能搞到這地步,我就敢賭妳有這麼做過。這樣操控權力吧?」
「操縱權力。」我說。「是啊,我是有那麼做。」
「那是因為妳變強了。或許,妳變得有點自傲了?有點想原諒他人的過錯了?」
「我曾經是那樣。」我說。「實際上,在關鍵時刻,我都沒因為這些東西而變得更聰明或更強大。在關鍵時刻,那並不是優勢。或許,還是個缺陷。」
她把雙腳放到地板上,向前一靠,雙手交疊在窗簷上,她的臉距離玻璃不到一吋。「但這還是讓妳步步高陞呢。其他人,他們也救不了世界的。這不成一個妳改變心意的理由。」
「我說的那一刻是頗重要。」我告訴她。「是最重要的一瞬間。但我不在正確的位置上,沒接觸到正確的人。此外,我也沒在問出正確的問題。」
她看起來無比失望。「妳瞧,現在妳又成了愛抱怨的小婊子。太負面了。」
「事後諸葛罷了。」我說。「搞清楚我犯了什麼錯,做出轉變。」
「赫本,妳最大的問題,就是妳從未理解妳位於何處。我幾乎尊敬妳這一點呢。在妳差不多追隨了我的作法時,很難不會獲得任何敬重吧。但妳還是在胡扯些妳不該搞的渾水。」
追隨她。
我承認我有從爆彈、從傑克身上學習教訓。我也掌握了純潔某些保護性格,不過我是將其轉向我的地盤。我也有向蛇蜷、和議人學習,然而索菲亞這樣一說,就戳中了我。
我也知道原因:那並不是因為我感覺她詭異地精準。不對,是因為這竟從她說出口。她的藉口能讓她繼續正當化她小小、狹窄的世界觀。
最好的復仇,應該是好好活下去,但我的心靈中或許有一小部分很想打她的臉。不是說我過得很好。現在情況太過淒慘,我爸死了,我也不確定我該位於何處。
我俯視著自己的手套。手套深灰,都裹上層層血跡,在冷水下努力沖洗後也無法徹底清理乾淨。
「索菲亞。」我說。
「幹嘛?」她說。她後仰、靠上椅背。
「他們要打開鳥籠。放出幾個比較可怕的罪犯出來,期望在對付賽陽時,能多一些幫手。他們會成為強大的火力。
「哼嗯。」
「如果我們沒有將相同的概念,在較小的規模上實施,就不會合理。現在也不確定人數要多少,但現場可是有一簍匡的新兵。」
「妳到這裡是,要幹嘛?要招攬我?」
我無視她。「現在情況的問題是,我們沒有一個追蹤所有資訊的好方法。在混沌中就很難保持紀錄,時間也緊迫到我們無法統整出一個審核小組。所以妳該怎麼決定誰被釋放呢?」
「這問題問得真好。」索菲亞說。她平穩地與我對視。不再瞪我。
「假面最常跟其他假面互動。要找尋、聯絡跟詢問的群眾就比較少,比追查知情的平民還要輕鬆。這個方法並不完美——甚至也能說是有著缺陷。但我們也有在詢問受害者。被妨礙的隊友,那位假面的敵人,取得所有這種資訊。監獄裡這位假面是否值得我們釋放?知道風險後,妳願意忘記過去,給他們第二次機會嗎?」
她咧嘴一笑。「妳就是我的受害者?」
「我跟布拉克頓灣監護者都是。」我說。「暗地黨也有被詢問,但他們把投票權交給我,只給了我一些建言。」
她超級幹他娘的無用啊,淘氣鬼是這麼說的。她還攻擊我哥。那婊子就算背後被射上一發十字弩,也不值得人擔心。
「智障啊。」她說。「讓受歡迎人不就會贏嗎。」
「就是我們必須做的事。」我回答。
「智障。」她又說一次。假如那個詞彙沒被重複,我就可能忽略些微的差異。那是一點情感的跡象?鄙視?失望?
或許她比她表現出來的,還要更想被釋放。
或許,在某個層級上,她理解了她先前行動的報應。
嗯,我也曾有過這樣的結論。
「我猜,這時候我就該乞求了?我會給妳一些滿足感,妳就會獲得一些⋯⋯」
「結束感。」我說。「不。我不會逼妳這麼做的。」
「因為我可不會那麼做。」她說
「我知道。」我說。
從妳剛才說的來看,妳這人就是辦不到呢。那股自傲,還有她顯然在這世界裡找出的一小塊落腳處,在配合她的性格時,就成了她的面具——她面對世界時豎立起的障壁。
「妳會傷害人。」我說。「暗夜黨綁架妳的那一晚,妳對我的反應,想割開我的喉嚨⋯⋯妳也殺過人。」
「是啊。妳也一樣。妳的擊殺數,可能比我高呢。」
「是有那種可能。」我說。
「妳也會傷害人。」
「我確實曾經傷害過人。」我同意。
「妳的受害者人數可比我多。」
「八成就是那樣。」
「而且妳的做法根本不精巧。篡奪一座城市,搶了銀行,攻擊募款會,攻擊總部。」
「還有要脅市長。」我補充:「非法囚禁人,和其他很多罪行。」
「然而妳在外面,我在這裡面。」她說。然後咧嘴一笑。「事情的進展真好笑。最後都是要看力量。權力。妳對其他人來說有多少用處?我很有用,我很強,在專業層級上甚至卓越非凡,他們就為我動用關係。甚至,動用上妳的關係。」
「是啊。」我說。
「但我造成的麻煩會比好處還要多。他們就把我扔進監牢,說是因為我違反了緩刑條款。赫本,我很沒用,是吧?攝政逮到我了,我成了累贅。沒辦法被派去跟壞蛋戰鬥。他們也因為相同的原因,拋棄了皮皮。」
「就算真的是那樣,他們也能把你調到其他城市。他們是可以調動妳的。」我說。「但妳或許是燒掉了退路。或許,其他隊伍都不想要妳。」
她稍稍搖頭,咧開的嘴角稍稍更翹起。
「我想妳的觀點有點狹窄。」我說。「也要考慮到『有用』以外的事情。還有其他因素。」
「像是什麼?親和力?深度?敬重?信任?」
「諸如此類。」我說。
「狗屁。」她說。瞇起雙眼。「妳以為妳比我更討人喜歡?去他的,我可沒在我們還在學校時隨便亂說話啊。妳跟我?我們都一樣。我們在需要時,都能硬起來,我們都對各自的敵人狠到他們絕對爬不起來。我們都很擅長幹我們幹的事。區別只有妳比較幸運一點點,賭對了黑馬。」
「索菲亞,那並不對。」我說。
「不對?妳跑了,對吧?那有在電視上播報。」
「我跑了是沒有錯。」
「妳不認為妳是想模仿我?潛意識地模仿?我有參加田徑隊,而妳就是那樣,有點算是個魯蛇,想改進自己,然後開始跑步?」
「妳根本沒說到重點。」我說,感覺有點惱火。「不是那件事。在其他事情上?或許我們在某些方面上很相似。或許當一個假面就表示,妳稍微會走向那個方向。」
「那就是生而為人啊。」她說。「面對事實。」
「或許吧。」我說。「但如果我是像妳的話,我就比妳做得還要好,衝得更遠,測試了更多界線吧。」
我能看到她雙眼瞇得更細。
「而且我也認為那種生活之道也滿可悲呢。」我結語道。
「噢喔。」她說。「妳弄傷我了呢。」
我無法從她語調中聽到任何情感,或從她神情中看到任何東西⋯⋯但她的肩膀更緊繃,她雙手停止躁動,靜止不動。
我從椅子上起身,拿起了手機。我一瞥螢幕。
紐西蘭被腰斬。反擊時間限定為現在起一小時半。正在遠距測試幾個能力的有效性。傳奇、偽人、昹奪羅都願意幫手。請求織手協助戰場管控。
「那麼,妳就要走了。」索菲亞說。
「是啊。妳都說妳不會幫我們,而是寧可像蟑螂一樣逃走。」
「我不是在說我寧可逃跑。而是在說我們所有人都該逃跑。」
「那怎樣都行。妳也可以自由選擇來說服我。」
「要我求饒啊,又回到那個話題了。」
「來說服我。」
她稍微搖頭。「去他的。就讓世界被燒毀吧。那對所有人都更好。沒有假裝,沒有虛偽,也沒有『事情總是這樣子』的傳統。按下重置按鈕,讓剩下的人之後接下棒子吧。」
「那聽起來簡直就像傑克會說的東西呢。」
「幹妳娘啊,赫本。」
「好吧。我可以摸著良心離開這裡了。妳就去坐在牢房裡,耗費每一分鐘,擔心著賽陽會不會飛來這裡,將妳從這顆星球上抹除吧。」
她得意一笑,但我能看到她脖子跟雙肩的緊繃、僵止。我感覺就像瑞秋,看著一個人、試著拼湊出他們的自然反應,這樣就搞懂了他們。
或說,這是相反的效果?我是像瑞秋看她的狗一樣,在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的層級上,理解了他們?
「妳怕了。」我說。
「幹妳娘啊,赫本。」她怒噴出這些言語。
「妳害怕了,妳也將恐懼隱藏在非常好的面具後方呢。」
「幹他娘的面具。我討厭虛偽——那種虛假偽裝的狗屁。」
「妳說我們很相近。妳沒說錯。我們倆都十分擅長假裝。」
她咆哮。「扮演和實踐可是不同的。我可沒假裝任何東西。」
「但妳拒絕做任何不屬於妳的道路的事情。那就是妳想要待在原地的原因了。如果妳永遠不移動,就永遠都不必冒險看看那張面具是否會脫落了。」
「喔去妳的,赫本。妳這假好心、自作聰明的孤兒小婊子!」
她察覺到了那個「孤兒」的點子能傷到我,激我反應。然而我感覺還好。有受傷嗎?有的。我感到某些深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我不怎麼預備好要感受這整個情感。我沒預備要聽到那些話語,或是看見那具屍體、證實我爸已經走了。
而如果我要對我爸表以竟役,我就需要那麼做,也需要盡快行動。
所以,是啊。我手傷了。我感到她的語言刺痛我。我還沒穩定下來。但我很冷靜。
沒有行動。沒有面具,這就是我,而我也沒事。
「謝謝妳,索菲亞。」我說。「我感覺比我見到妳之前還要好了。我不知道⋯⋯」
「魯蛇。」
她的爆怒引來了站崗的警衛——那女人正在走過來。
「⋯⋯妳對於我們很相似的說法,是不是對的。但我不想成為妳可以對照妳自己的那種人。我會再次成為泰勒,所以謝謝妳,謝謝你幫助我和那個身分和解。」
我成為泰勒,也不必變得軟弱。還能留下掠翅和織手的強處。
我轉身離開。
「幹妳娘啊!」
她的動作熟練無比,無疑是在牢房裡或是在她被銬上手銬,沒被監視時不斷練習過了。她為她自己爭取一秒的時間使用超能力,讓手腕不接觸到手銬,並讓手銬落到手臂上。我可以用蟲子感知到那個動作。
她在變成陰影時,腿部勾住椅子下方,她踹出,讓椅子飛穿防彈玻璃。在它撞上我的椅子時重新實體化,兩張椅子撞上了我。
我踉蹌一下。小折疊椅撞上我小腿的位置,這有點痛。
索菲亞她則被守衛壓制,手銬緊緊貼在她雙手手腕上。
「那麼,這就是真正的妳了?」我問。
「喔我的天,妳這個自⋯⋯自⋯⋯」
「自命不凡的⋯⋯」
「賤貨!」索菲亞在掙扎的咕噥聲中咆哮。「我要打破妳!」
「花個一、兩分鐘冷靜下來。」我說。「呼吸。若妳能放鬆下來,可以看著我的眼睛承諾說,妳不會傷害我或是其他任何人,我就會下達妳的解放許可。」
氣氛一頓,震驚同時讓守衛和索菲亞靜止。
「妳是在開玩笑吧。」守衛說。
索菲亞趴原處,她腦袋靠在那塊窄細窗簷上,喘著氣。她頭髮覆蓋了她的臉龐。
「索菲亞,這個提議只會繼續開放一小段時間。」我說。「我想花時間做好準備,所以如果妳要過來,也會同樣需要那段時間。」
她一動也不動。守衛將體重挪開索菲亞身體,只抓住手銬的鐵鍊,扭著鐵鍊、讓索菲亞雙手繃緊在她上方。她身體被迫扭向一邊、頭部被迫下壓,就肯定很不舒服吧。
懼怕。
「我沒在要求妳去跟賽陽戰鬥。光是搜救就行了。這不會很安全,但⋯⋯」
「妳可以閉嘴嗎?」索菲亞的嗓音很模糊,她的姿勢也無法讓她的嗓音穿透玻璃內部的孔隙。「嗎的,如果妳能別再跟我閒聊,我就幹。」
「看著我的眼睛,承諾妳不會搞我。」
守衛讓索菲亞抬起頭。
她與我四目相會,那雙瞪目就好像眼神能傳達出一百種不同的暴力。「我答應。」
我聳肩。守衛看向我,我也點頭。
「妳是想投胎吧。」她說。「我會把她帶去後面,讓她做好準備。」
「沒必要。」我看向天花板。來試試看吧。「兩扇門,一扇開給我,一扇開給她,通往其他人在貝特地球上的位置。」
傳送門開啟,拉開矩形的窗口。那並不像我先前看過的傳送門——這些門很暗,開在防彈玻璃的兩側。
索菲亞仍被銬著,側眼狠狠瞪了我一眼,在我走入傳送門時看著我。我看到她轉身、走入門口時,傳送門已經在我身後關閉。
我不想讓她在缺乏任何監視時到處亂跑。我會在一小段時間裡,會把她帶在身邊,然後找到一個地方讓她待著。
我對這個決定感覺還不錯。輕輕鬆鬆。這不是我正在展現的面具,而這感覺強烈到很像是真正如此。不。這是更簡單的東西吧。
我不再怕她了。
■
世上還有其他,更巨大的東西要怕呢。
天空陰鬱,但那不都是雲朵。濃密、沉重的塵埃淹沒了所有東西。太陽升起,天氣感覺是太陽已經升起了好一陣子。這就是跨越時區的傳送能力問題呢。
血紅。天空有著令人訝異的紅色,紅色間隙於幾乎漆黑的雲朵。紅光也撒在高聳山巒上,勾勒出深沈陰影和鮮豔色彩。
我的氣息在空中聚成霧氣。我的穿著屬於夏季。而現在⋯⋯則是寒冬。我們周圍的這片景色,看起來像是紅火中的黑煤炭,包裹於白色灰燼、煤黑色和紅色,但這裡很冷。冰冷甚至也從我的雙腳,吸取了溫暖。我們在一片山坡上,這個寬闊、平坦的台地能停放三輛直升機。然而,這裡有停泊一台神使裝甲,還有一群或許有六十多人的群眾。
冰冷不僅僅是源自於高度。大氣之中的塵埃濃度,也會有影響吧。
我的蟲子在這裡會很難受。我就讓它們緊緊靠上我的身體,好讓它們能在我的體溫下受到庇護,而不是凍死。
蟲子這樣靠近我、爬在我的皮膚上,進入了我雙手的衣褶、到我衣服底下,我對其他人的感知就很受限。而就算如此,我還是能感知到瑞秋在走過來。我在她將大衣披上我雙肩時,沒有反應,就只瞥向她,點頭致謝。
一群人正在聚集。會議上的所有人——除開聖徒——都有在場。還有其他無數個沒出現在會議上的人。有些人,我有認出來,有些人則認不出來。偶爾,有傳送門開啟、人們走了出來,加入群眾。
「許久了呢。」我聽見有人這麼說。波士頓口音。
我轉過身。那就是鐵焊,還有他的夥伴——那位環繞他身體的卷鬚女孩。他沒在跟我說話。
不,他的焦點是在索菲亞身上。
「嗨老大。」她說。
他抓住了她的手銬的兩圈鐵鏈,將其吸收到他雙手中。她轉一轉雙肩,摩擦手腕。
「別惹出麻煩。」鐵焊說。「這裡有太多人太緊張。」
「是啊。」索菲亞說。
然後鐵焊就離開了,回歸他自己的隊伍。
索菲亞就那樣獨自站著,穿著監獄汗衫,忍受冰冷。
時間過去了。我完全不是在緊要關頭、在主要事件中抵達。我走過山脊邊緣,繞過了群群人們,然後走向神使。
媘蜜就在神使機體內,注意力正在電腦螢幕上。目空大師正在她身後彎腰,下達指令。
我不去打擾他們,而是加入瑞秋和淘氣鬼的行列,她們坐著時,背部正靠著雜種身側,距離墜落只有數吋之遙。戰慄正保持距離,同時在警戒,盡可能遠離骨鋸。
「不會再有商場。」淘氣鬼說。「沒辦法再血拼了,沒有電視實境秀,沒有白痴的男子樂團可以笑⋯⋯」
「你們在做什麼?」我問。
「聊聊我會想念的所有東西。」淘氣鬼說。「我想從外圍,慢慢繞到比較重大的東西。湊齊勇氣說出,妳知道的⋯⋯」
「說妳會想念我們嗎?」我問。
「喔,妳還真是自以為是欸!」淘氣鬼說。「那真是貼心!我是要說,呃,那些看起來太像他們大哥的詭異小鬼們?我會比我以為的還要想念他們吧。比起你們,我也會更想念他們。」
我伸出手,小力推了她的頭,想弄亂她的頭髮,她卻快速拉開距離。我在瑞秋身旁坐了下來。
雜種的胸口起落,造成了個令人不舒服的座椅設計。溫暖,但也沒暖和到我可以打盹。首先,這天氣太冷,我也在坐下一分鐘就感覺屁股冷到發麻。更令人警戒的是那一股,有人正在輕柔地把我推向峭壁邊緣的感覺——推擠,然後放鬆,推擠,然後放鬆。
如果他因為任何原因而忽然傾斜身子,我不能保證我能防止自己被推下懸崖。我真該背上飛行包。
「我沒很多東西。」瑞秋打破沉默,說。「我離家之後,從來沒擁有過我無法帶在身上的東西。我是有錢,但那只是個數字,我也沒有電腦能追蹤帳戶。」
「妳現在就有些東西了。」我說。
她點頭的動作,幾乎慢到不像在點頭。「是啊。」
我沒詳細解釋。我們觀看著猩紅日出。
「我不想失去那些東西。」瑞秋說。「一點都不想失去。」
我⋯⋯
我聽到這句話,根本無法清楚思考了。該死的,瑞秋,別說那種話啊,別提醒我啊。
我想到了我爸。
還有我媽,不過,那是個我以為我早就治好的傷。
我想到我的家鄉,那裡不再是我的家了。
我想到我的驕傲,我的使命——我都不再擁有那兩個了。
我垂下頭,抬起雙膝、撐著我的手臂,讓臉能埋入手肘,將我的臉埋入瑞秋夾克的布料裡頭。這裡太公開了。那頭狼過長的身體,成了擋在我們和其他所有人之間的障壁,但⋯⋯還是太公開了。
「抱歉。」我低語著“。眼淚滾燙滑過我的臉龐。
「妳他媽是在道什麼歉啊?」淘氣鬼問。
我稍稍抬起頭,想振作起來。「感覺有點⋯⋯我的感情飛散得到處都是。有點錯亂。」
淘氣鬼沒看向我,她轉而,將她面具的那雙狹長黑鏡片看向天空。「以免妳沒注意到,今天是很糟糕。妳可以感覺很差的。那也很普通吧。」
普通。
我一直以為,我的感情沒有恢復,失去了控制,不合理又沒有邏輯。
那些都是普通的感情嗎?不被我的紀律和壓抑所掌控,也無法被干擾或斷開的情緒,卻都很普通?
在某個時候,我就開始停止將我的情感視為混雜或被搞爛的東西,不再將自己看成很堅強、完整的人。我在某個層級上,是有怪罪我的行者。
但我不確定,我現在也能正當化我所體驗的東西。為什麼行者會奪走或闖入、侵佔我的身分後,又將其還給我,這樣來來回回?
就只有我有這種下場?
媽的。我不確定我想不想要自己有這種感覺,或只有我有這種感覺。
我又一次把臉埋入手肘。
為什麼?
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呼吸平穩,我發出聲響都不能讓任何人聽出來,卻事與願違。我的呼吸哽住,洩出了一聲小小啜泣嗝。之後都只一落千丈。
我再也不在意了。我沒要在心裡責備那些,在秘密身分不再重要時卻還在在意的那些人,也沒要在意我的名聲或外貌了。
管他的。如果我還要當泰勒,他媽的一切我都不想管了。
瑞秋雙手抱住我雙肩,笨拙地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後,她抬起那一隻手,按著我的頭,左右然後又左右地摩擦著。我的腦袋跟她的動作搖動。
這很讓人沉靜,但⋯⋯太可笑,讓我稍微半啜泣,半笑了出來。
這八成也比其他選項還要好了。
我把頭靠上她的肩膀,她也讓她的手放在我的頭上,不再摩擦了。
我們觀望著太陽持續升高,紅色的大氣滲穿了雲朵縫隙。
我在某個時間點,感到淚水停止流下,又擦去淚滴。我得重新試過兩次,才能提問。「戰慄過得怎麼樣了?」
「自己問啊。」淘氣鬼說。
我搖了搖頭。
「他沒事啦。空騙讓生活更好過,但白嘴鴉【Rook】過得就沒那麼好。所以空騙就升官了。」
「當上隊長?」
淘氣鬼點頭。
「啊。」
還有東西可以帶領嗎?在值得偷的東西都被從行星表面上抹除時,妳是該怎麼管理一群小偷?
我沒繼續逼問。
「我⋯⋯」淘氣鬼開口。
「準備了。」人群中有人喊道,打斷了她。
每人都動了起來,山腰上的平坦台地上的人都轉頭。
我再次用雙手抹過臉龐,然後站起身;對寒冷使我的動作如此僵硬,還有我們面前是如何靠近崖邊,都感到了一點警戒。
但不對,沒有災難發生。我們繞過睡著的雜種,加入人群。
第一批傳送門開啟。
一位看起來像遊民滿臉長毛的寬肩男人,走了出來。他穿著一套肩膀位置上印著「鮑曼超亞人類收容中心」的監獄運動服。
「這是安全的?」有人問。聽起來是個十幾歲的,青少年女孩。
「他們把所有人都叫回牢房。如果有人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或許有加速能力者會溜過去,但我們這裡有很多人。」在她身旁的一個男人說。
「你沒回答她的問題。」淘氣鬼說。「不對,這並不安全。那些傢伙都是些混帳。」
那個鬍子男轉頭瞪向我們,莫名其妙,看起來頓時困惑,然後就走向前。在他走向崖緣時,人群分開讓他經過。
我在去找索菲亞的路上,還有等著她的時候,已經讀過這些傢伙的檔案。如果這情況要動用拳頭,我們就會卡在這些傢伙和賽陽之間。那麽,我會想先知情。
那個大鬍子男人是法槌漢。一位牢房區領袖。他是個會追殺罪犯親友——特別是配偶和孩子——的義警,就只用他名字裡的武器,讓他的敵人在戰鬥前崩潰。他在三振規則或甚至是道義出現前的日子裡,就已經很惡名昭彰了。而就算如此,在一個反派威脅要引爆一顆小炸彈,法槌漢認為那是場騙局,實際上炸彈卻是真的,人們就對他的「使命」失去耐心。法槌漢就離開了。其他許許多多人,則都走了。
一個女人大步向前。她的頭髮悠長,五官木訥。她穿著拼縫成重磅工作褲和夾的監獄制服。驅邪袱。她是明星,也是反英雄,招聚了大學年紀、女性主義的追隨者,打造出一股宗教狂熱之後就下達了重大命令,讓事態變得暴力,逼迫她數以上千的追隨者去羞辱——經常是暴力性地羞辱——男性。事態很快就燒到,較為狂熱的追隨者開始閹割、謀殺男性,甚至也會割傷那些不配合的追隨者。
我媽在她的研究生時期,曾參加過驅邪袱其中一個小組。她退出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事態開始變得暴力的時候。我也曾聽過她反思,對我爸的同事蕾西說,不知道驅邪袱是否想讓事態變得那麽糟糕。
但事情就是那樣。很多人都因此受苦。
這樣思考,感覺真怪:我媽也曾經參與在這個世界,而我們就在這裡,繞了一大圈後總算回來了。
一個女人,身材纖瘦,頭髮剃短,身側有著翩翩的白金「羽毛」,我無法分辨那是雜亂還是特意這樣的風格。她的雙眼細到,看起來就像一直半睜著,五官分明。她以奇異的流動風格移動,彷彿她有雙倍份量的關節,或有如義大利麵條的四肢。那四肢當然不是麵條。她是睦平鶴女。簡稱鶴女。
她的逮捕紀錄很零散,顯示出有細節被遮蔽或隱藏,無疑是要保護她那些進入監護者或捍衛者的「孩子們」的生涯。她收集有超能力的孩子,拉拔他們成為士兵。
她走入人群,與一位英雄面對面——二十多位,穿著長袍的男性。
她墊起腳尖,讓她自己夠高、可以親吻他的額頭。那道吻漫長到,不只是詭異了呢。在她站好、將背靠上她的前下屬的胸膛時,下一個傳送門已經開始起了。
酸浴。他是個條子/假面殺手,用超能力對無數對手和女朋友們留下恐怖的傷疤。他的金髮不再有著他檔案照片的草綠色,他雙眼下還有著黑眼圈。他一步走出傳送門,坐在人群前方的山簷上,搜索著某個東西,然後在找到時就睜著眼瞪著。
我一看,就見到一個男人,正穿著西裝而不是假面服,站立、瞪著酸浴,表情就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但他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弦理論和實驗鼠都走出傳送門。弦理論個頭很矮,駝背時就更顯矮小、嬌小;她的深色頭髮綁成了辮子,嘴唇抿展,介於微笑與大笑之間。她的眼鏡,使我想到青蛙,或是小型蜥蜴。實驗鼠則是正相反——最不可能是人們所認為的巧匠。他滿嘴的牙齒激烈懇求著牙套,每顆牙齒都往嘴巴前方凸出,凸出下顎的牙齦。他蓬頭亂髮、雙眉濃厚,高大的身子有著寬肩,還有點鮪魚肚。
弦理論會打造出她的巧匠儀器,然後拍賣「保險」——她不會使用那個武器,或提供使用目標,但只保證「保險」中的所有顧客都不會變成她的隨機目標。而從印尼的一家加油站,或是卡地夫的一個足球體育館,都有可能成為她的目標。
就如人們所想像,很多人都有請求她被逮捕。
實驗鼠則相反,他是在機密中工作,開發出能將人變為怪物的配方。他會在遊民身上使用那些配方,然後等到當地遊民都被用完之後,他就開始挑掉那些與人群隔絕的人——在清晨晨跑,或是來拜訪他的城鎮的人。人們仍不確定,他在開發配方時,是想找尋什麼樣的目標。而我發現我自己在思考的東西則是,他在那些人身上使用配方之後,是否也有用在他自己身上,或實情是否正相反。
這兩種概念都很詭異,幾乎難以讓人理解。
極電班頭現身。他是九零年代前半裡,替代了當地犯罪組織的其中一方勢力。他身為黑道的超能力打手,決定自己也可以當上老大。他當時混得很不錯,讓他的士兵戰隊近乎無敵,同時也能在一次接觸下電擊他人。
簡直就像雅麗珊卓或像終結召喚者那樣,承受雷射光束的時間可以超過眨眼瞬間,但也有人期望在極電班頭參戰後,可以人們能存活過擦擊。
黑濁風。她是個過於真實的日本都市傳說。傳說中,她在九州被摧毀後,就抓狂了。然而她在審判中,神智一直都很清晰,也很冷靜、耐心。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受害者人數,但保守估計也有上萬人。她漫遊於僅剩的九州,殺害幸存者,也殺了救援人員,搭上那些太靠近摧毀地區的船隻,然後殺掉船員,她也讓那一大片區域毫無生靈可言。
而在這樣的名聲下,她就只是個身穿監獄汗衫運動褲的、十分普通的日裔女性,她的頭髮綁成了一條馬尾。她右手五指抓握,彷彿她以為要找到某個東西,卻沒能找到,然後再抓了一次手。
他們顯然有跟她談過,也認為她能出來、跟大千世界互動了。
我看著正宗離開目空大師和行會成員身邊,走向黑濁風。
他們就呆站一陣子,進入彼此的私人空間,黑濁風的手依然反射性地張握。
正宗回到行會的人群中,黑濁風就跟了上去,跟在他正後方,稍稍垂著頭。
純純女,在過了八年後就不太像我在大頭照上所見到的那個小妖精了。她之前,雙眼水靈靈,臉也長的很可愛。現在她是個很迷人的女性,但不太能扮演青少年電影裡的鄰家女孩角色。
希望她也有改了習慣。她曾經成為三位男性假面——英雄——的伴侶。他們都被送入鳥籠,紀錄上顯示他們在她回歸時,都沒存活超過一天。而在第四位伴侶使用超能力,毒害了一個城鎮的水源,殺害了將近一千人,人們就開始納悶著其中的公因數——那位女友。第四人被送去心理治療,純純女則是被送入了鳥籠。
她伸出一隻手,抬起指尖的彩繪指甲,掃過人群。她就停在她的目標上。
她的步伐熟練,精確擺臀、緩緩向前。她走向俠騎,然後將雙手環抱住他,傾身向前時抬起一隻腳。俠騎他則是,分毫不動。
下一個抵達的人是侯爵。他的棕色頭髮和鬍子,現在看起來就有了幾縷灰白,皺紋出現在他的眼角上。
他早在暗地黨出現在地圖上以前,就成了布拉克頓灣最可怕的壞蛋之一。一位能與八十八帝國戰隊全員面對面戰鬥後全身而退的男人。他夠成功到可以付錢請來部下,也無情到部下失敗時就會被處決。他最終進入鳥籠的道路,和我幾乎被送去那裡時的道路也非常相似——多次違反法律、三振規則老早就被他拋諸腦後的時候,好人最終就贏了。
他看起來沒有大頭照時的那樣情感激烈。他似乎更冷靜了。
甚至有些哀傷。
他走向人群,停在一位我有認出來、卻無法說出名字的女性面前。
在她搧他一巴掌時,我才連接起來。
光子女士。紗菈・斐爾漢。
閃光和洶舞都在她身邊,看起來也同樣面目嚴厲。
他們周圍各處,人們都緊繃著要預備戰鬥。
在侯爵嚴肅點頭時,緊繃的氣氛消失。他低語幾句話便走開,站在酸浴正歇著的山簷上,就在實驗鼠和弦理論的右手邊近處。
導師現身,然後我搜索了人群之中的聖徒。
他不在。
導師是個相貌平凡的男人。如果有人讓他穿上亞吉兒菱織汗衫和卡其褲,讓他進入一間教室,他看起來就會如魚得水吧。他的髮際線後退,捲髮也被稍微剪短了。
他的罪行有:預謀刺殺合眾國的副總統,和成功刺殺;預謀刺殺英格蘭首相,也有成功刺殺。他會挑選大目標,慢慢預備,也能成功完成目標——安排好他的旗子,賜予他們所需的低等級訊思能力,讓他們能觀察、搜集情報,或能瞥見未來、本能性地知道該如何駭客或解碼,或能察覺到敵人的弱點,以及該如何傷害他們。
那些追隨者,只要仍具備他們被賜予的超能力,就會絕對保持忠誠。
聖徒想要他,遠超過對理龍的力量的掌控權。為什麼呢?
因為放出導師,就能讓聖徒重新取得控制權,而且能全力使用她的力量?
這並不重要。我們先打贏這第一波襲擊,然後就會處理那一點。不論導師能做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比賽陽還要糟糕。
而就如貴族的習性,青女妖——那位妖精女王——悠哉姍姍地抵達。
就像弦理論的恐怖作戰逼的人們狗急跳牆,嘗試要阻止她進行她規劃好的毀滅狂歡,青女妖則是純粹仰賴她習慣性地找尋、殺害、奪取假面的「靈魂」,便將一群群假面拉到她自己身上。
事情是,他們已經派過好幾個隊伍去對付他,他們卻都失敗了三十二個假面被殺害、奪取。
所以他們派出更多人去追殺她。他們也同樣,都失敗了。其中五十人被迫撤退,十三人被殺害、奪取。
當那樣還是不夠時,他們就用上所有東西,只不過她卻投降了。
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走入鳥籠。
現在他們就放了她出來。
牢房領袖,他們都能獨立行動,維護地盤,也被訊思能力者允許留下來。而考量到這一夥人本身就有不下三種方法搞亂訊思能力,重複確認的程序就沒有應具備的份量了。
但他們都有火力。
我們大約有四十五分鐘到半小時的時間,之後我們就會發起第一波對賽陽的攻擊。使勁我們全力,同時也要盡量減少風險。在最好的情況裡,這些傢伙會成為重要的成員。最差,至少算是炮灰。
其他囚犯也到了。有好幾十人。有些人看起來像是牢房區領袖的部下。其他人,他們看起來比不像沒地方可去。我看到驅邪袱招手,要一個頭髮裡夾雜著黃色羽毛的女孩過去,那女孩卻不為所動。
我看到竜也走了出來,身旁跟著好幾位假面。他停頓,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在呼氣時,音量大到我也能聽見。他沒穿上衣,就算在寒冷之下,也沒想在身上覆蓋東西。他雙眼掃過人群,視線最後頓時落到我、瑞秋還有戰慄身上。
然後萬癒也走了出來。
她變了,她的狂野棕色捲髮綁成了單尾辮,她臉龐變瘦,顴骨更加明顯。她穿了件女用的緊身襯衣,監獄夾克綁在她的腰上。刺青縱展於她的雙手手臂上。一顆太陽高掛於她右手臂上,左手則有著一顆心和一把劍。
樸素的刺青、符號跟概念,在越靠近手掌時就變得越濃密,鮮豔的紅墨水標註出了各個黑白圖像。
她手上沾染了血。
我十分清楚察覺到她周圍的普通囚犯,在她走出來時讓開了路。
也有察覺到竜如何對他說話——他在她掃視人群時,隨性的嗓音低沉隆隆。她的雙眼鎖定了新浪潮的成員。她媽和她爸。
洶舞向前,將雙手抱住萬癒。
接受擁抱的萬癒很僵硬。她雙眼盯著下方。
她就像是要轉移注意,就抬起眼神,掃視人群。她定睛到我身上,還有瑞秋、戰慄和淘氣鬼。
在她看到索菲亞站在一旁時,也將視線轉回到我身上,我就頓時看出她臉上的困惑神情。
她無聲做出一個詞彙的嘴型。我在人群的低語、談話聲下,沒聽見她。
什麼?
然後她的視線,落到其他人身上。落到骨鋸身上。
骨鋸抬起手,稍稍揮了揮。
這一次,我就聽見萬癒了。
「操我的啊。」
#差不多就是所有還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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