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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克頓灣.png

滅絕 27.5

  

  「快跑!」我尖聲喊道。我也聽從了自己的意見。

  賽陽周圍的金光固化,構成一顆球體。金光墜落。

  其他人已經開始傖惶逃跑,卻無處可去。沒有傳送門,沒地方可逃。光球的高速和大小,使一件事更發清晰——在平台中央的人,無法迅速逃到出口。

  我就站在正中央,這裡更能觀察傳送門的對面。我就是那些無法逃跑的人。

  我耗費數年的時間,準時慢跑。偶爾因爲受傷、忙碌的週間或監獄的限制,才會休息。我數年都逼近極限,逼自己更快跑動,強化雙腿,強化體力。我用上全力,全力緊逼自己。飛行包雙翅開展,我就用突進力取得了額外的加速。

  實驗鼠,他顯然察覺到逃跑的無用,就完全沒要奔跑,而是向後退,棒球大的裝置正在他手中。他瞄準了水面上,一擲。

  扔得不夠遠。實驗鼠不是那種,會在監獄裡變壯的囚犯。球太早墜落,開始往後、滾向他。

  他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咒罵著,開始衝向那個物體。卻也跑得太慢。而如果他沒沖向平台邊緣、尋求掩護,他還是無法接觸到那個物體吧。

  我的蟲子集體撞上那個物體,滾動球體。它掉下邊緣。實驗鼠就停了下來。

  蟲子聽到他說出的一個詞彙。「天使。」

  驅邪袱用了能力。那就像是撞上一面牆壁,但牆壁並沒有實感。我的大腦瞬間空白,我體內的熱度和能量似乎有如被關閉般消失。我的超能力範圍,也縮減到身邊幾呎,操控力也頓時混沌。下一瞬間,能力就恢復了。我一踉蹌,仰賴著反重力系統才沒落到最後。

  我們上方的球體——或許——稍微縮小了一點。考量到那東西的規模,還有它墜落的速度,就很難以估量。驅邪袱,則是在漲大。

  我沒看到她增加到多大。光球接觸平台,撕透金光所及之處。蟲子也在碰到光球時死去,我可以感知到球面和平面的相交面積增加,毀滅擴散。

  光球的最外緣溫度依然過高,熱氣朝我——朝我們——撲襲而來。

  我走下鑽塔,將自己推離平台,在往外移動時墜落——離開。墜落是個好選擇,因為這讓我更遠離光球。我也更快接觸水面,而不是讓那東西接觸我。

  無法像我這樣墜落的蟲子,就在光球接觸到他們時死去。有蟲子很靠近我。我左邊、右邊、下面都是蟲子。

  我頓時感到我與我所見的東西斷開。感覺就像墜入水中,所有東西都變得麻木,疼痛,我的思緒粉碎。然而,我距離水面依然有五十呎左右,而即便我有對飛行包下令,視野仍在我轉向水平時劇烈變動。

  驅邪袱嗎?不是。

  我在每次心跳時,不斷感到暈眩加劇。無法飛行。旋轉墜落。

  失去平衡。

  血。

  受傷。

  我試著呼吸。卻無法呼一。我反而是感到痛楚。右側肋骨,背部,肚子,左側屁股,左側大腿。

  我正在墜落。我張開手腳,試著減緩落勢,卻失敗了。

  右手不見了。血液;金光碎片吃掉殘肢,使血流加劇。

  落勢加快,旋轉得更快。思緒沒在流動。我用阻擾風勢的翅膀扯向一旁,卻猛然旋轉,感到有某個東西在猛擰著我,扯動我的身體中央。

  一個記憶碎片:傳奇正在說話。他在談利魔維坦。撞上水面的速度夠快,就會比撞上水泥還要糟糕。

  最重要的事情。必須減緩墜落速度。

  我身上還有蟲子。就動用它們,感知出我所在的位置。測量環境。

  飛行包上只剩一隻翅膀。

  雙腿沒了。肚子只剩一半。

  那股扯動感,是器官滑出我的身體。

  思緒模糊。

  行者,幫幫我。請求。命令。

  移動那隻沒損壞的飛行包機翼。承受衝擊。

  機翼收回,推進系統熄火。

  專注在蟲子,和反重力上。

  算好啟動時間,打破旋轉。向左,向右,配合速度。

  更暈頭轉向了。在兩、三秒中,我都無法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專注在蟲子上。只專注在蟲子上。

  飛行包脈衝。仰賴著直覺。開始感到更多痛楚了。焚燒感。拉扯著身體內部核心。我開始將飛行包的啟動和心跳、一陣陣痛楚同步,而非考量到我身在何處、我前進的方向。

  專注。專注。

  修正位置,面向天空,看著賽陽浮空。煙霧冒出一個巨大人影所站立的水面,和鑽井一樣高的手臂支撐著十至十二人。

  鑽井正在崩塌。只剩下兩條柱子,沈陷入水面。

  專注。

  面向天空。我是要做什麼去了?

  飛行包。

  重力,抵抗墜勢,減緩墜落速度。

  還是不夠。落下的速度太快。需要再稍微減速。

  我伸展出機翼。推進。

  又一次開始旋轉,感覺扭動感,劇烈擴散了整個上半身。

  在旋轉時落上水面。

  衝擊時肺部裡沒有空氣。機翼毀損,翻滾過水面。

  停止。

  沈陷。利用反重力,試著漂浮,但飛行包系統不是要在水面下使用。肺部裡沒有空氣就不能漂浮。緩緩沉落。

  我張開嘴想要吸氣,得要奮力才能呼吸,感到劇烈的痛楚,身側被碾壓。

  但我成功吸到一些空氣。

  水面下,小泡泡噴出我的身側。

  我周圍的海水陰暗,混了血液。

  我這樣就沒可能活下去了。附近沒有人。賽陽正在攻擊那個巨人,將她切成碎片。她支撐著的假面就在墜落。

  鑽井崩塌,兩條柱子,緩緩朝左右相反方向倒塌。平台扭曲,分崩離析。

  我也是如此。一半身體被打飛,剩餘的部分則滲到我周圍的水中。血液,體液,腸子。

  我不想死。不想這樣死去。

  我一點都不想要這樣啊。

  我想到我的工具,彷彿那可以成一個答案。胡椒噴霧器?

  神經錯亂吧,幾乎想要朝我受傷的下半身使用那東西——在那股焚燒感和焚燒、燒灼之間的某些連結,已經斷開。

  我的電擊槍不見了,和我的身側一起被摧毀。

  我的呢?

  我無法發出笑聲,但能笑的話我就會笑了。幾道有趣的想法穿過我腦海。開槍打自己也是個答案呢,但那不是我想選的解答。

   我沒準備要死去。就連漂浮在吉梅爾版本的布拉克頓灣上,我測試了極限,往外海飛太久。

  但像現在,我知道我不會放自己去死。我會奮鬥著要游回去,也會呼喊、打出求救信號,只放自尊去死。

  該死的,我想戰鬥啊。

  諷刺的是,我在無力戰鬥時是這樣白痴,但我還是在可以選擇接受一切時,感覺自己這樣不得不戰鬥。

  我成功淺淺地一呼一吸。

  就讓妳自己沉落。叫反重力系統關閉,吸一大口海水。那就會是終結了。

  我辦不到。也沒這麼做。

  但那股痛楚,在每一次心跳後都變得更加糟糕。

  臂環。暗沈。

  我也不再有一隻右手能按按鈕了。

  實驗鼠的裝置呢?

  我想過這個點子,而在那樣思考時,我認出了那曾經淹沒痛楚的感覺。不斷重複的壓力。一針,一頓,又一針。

  我將手臂拉出水面,用其中一片反重力板來轉身,我在那個裝置抬出水面時,短暫聽見一陣嗶聲。

  一部分的平台墜落。造成一波波朝我沖來的波浪。

  我沒辦法閉氣,所以我就閉上嘴,祈禱海水不會灌滿我的鼻子。

  我被淹沒,海水使我沉落、翻滾。我感到那似乎從我的真正身體上分開的部位,有一股昏沈、模糊不清的痛楚——有某些東西撕開了。身體部位正在我周圍的海水中拆解。

  我再次找到水面。

  我張開嘴,肺部在我吸入空氣時焚燒——考量到一半肺部已經坍塌,就只剩單片肺葉了。

  所有東西似乎都在緩慢移動,我的思緒混亂,同時也很專注。全身僅剩腎上腺素了。

  水流入我的嘴巴。我閉上嘴,用舌頭把水擠出雙唇。需要浮到更高的地方。

  所有東西都在變暗了。

  我手臂正持續被戳刺。

  實驗鼠的裝置。不論它要幹嘛,假面裝都妨礙到它了。

  我無法抬手移動那東西,因為我只有一隻手;我也沒辦法扭動左手,因為我的身體移動幅度多了限制。嘗試移動左手,讓我極度意識到手的損傷。我可能在撞上水面時,有了骨折或撞斷了骨頭。

  我稍稍一吸,強迫自己又吸了一口氣。也能聽見我的肺部淅淅,我的喉嚨緊繃。

  然後我用飛行包來轉身,讓我自己轉道臉突入水面。

  我漂在那裡,雙手伸出兩側,在海浪持續推動我時來回搖晃。

  我的蟲子,從上空降落到我身上。

  綁住那個裝置的帶子不是蜘蛛絲。蟑螂就開始咬了。

  我的肺部焚燒。而每個動作,就連最細微的移動,都使痛楚加倍。

  我面對過更糟的疼痛,我告訴自己。

  我不怎麼相信這個想法,也無法回想、比較,然後遊說自己。

  水浪撲過我。蟑螂都被沖走了。

  再來一次。更多蟲子。黃蜂,還有更多蟑螂。

  它們懸浮了十秒、十二秒鐘,才降落到我舉高過水面的手臂。我讓氣泡洩出雙唇,彷彿我這就能說服腦袋說我還在呼吸,說服我的身體再撐久一點,並搶先抑制喘氣。

  實驗鼠的裝置脫落。蟲群降落時,用縷縷絲線幫忙扛起。

  肩膀。背部。

  脖子後頸。

  越過兜帽的斜角。

  它們抵達了我面具邊緣,我的髮際線。

  虛榮。我留了長髮,我穿的假面服也能讓長髮飄逸。

  在我滿是自我厭惡,在我十多歲、處於長期霸凌之下時,如此專注在個別的不完美和我五官的醜陋,我卻仍喜歡留著長髮。

  那裡有皮膚暴露出來。沒有假面服礙事。

  拜託治好我,我想著,並放下那個裝置,直到它貼上我的背部。

  一頓⋯⋯然後一刺。

  一根針,刺穿皮膚。

  一陣壓力,有一股東西汞穿過我的身體。

  治癒我。

  這不是治癒。

  血肉閉合,但那不是治癒。

  痛楚在那東西起效時迅速、劇烈地消失,但,我還是沒被治癒。

  不太算是被治癒。

  我的思緒變得更清晰了。

  海水接觸到我的血液時冒泡。在血肉閉合之處,有將海水困在我體內,發泡的效果加劇。很快,那就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痛楚了。

  我們有百分之八十,或某個比例,都是水,我想著。資源也得從某個地方找來呢。

  即使我努力讓嘴巴緊閉,水份仍滲入我的喉嚨。

  我讓自己翻身。呼吸不像先前那樣困難了。我的嘴巴張開,但張開的最不是嘴唇,或是有下巴上下移動。身體被分開、伸展向水平面。我濕透的面具布料也被繃緊。

  我雙腿踢動,但這雙腿並不適合游泳。我還是不斷踢動。這雙腿的移動方式和設計,讓每個動作都會拉扯腹腔,汞動、強迫空氣以相同節奏進出。

  我得用雙手向前拍動。嗯⋯⋯算是一隻手和另一條肢體吧。那東西的形狀依舊很模糊,那個生成物正奮力抵抗著那殘留在某些地方的、金色能量猛燃的穩定惡化效力。金光暗沉、剝落,就稍稍有些進度了。

  那條肢體伸展、擴寬,扁平。

  它沒長到全形,但也能用來划水了。我開始緩緩靠向平台。考量到穩定的水體動向,這麽做就很輕鬆。很多東西都在流向那個某種狹窄、小型旋渦,海水正流入某個海底的洞口。

  我雙手的動作很不平穩,沒多少肌肉可用。這具身體的動作很強勁,但難以控制、調適。這也沒關係。我現在不需要控制或調適。我游向其中一根完好無損的平台柱子。圓形的水泥,在壓力下裂開,裂縫中可見到鋼筋。

  我將自己網上扯,但一試之下,卻間間斷斷地抽筋。我成功撐起自己,卻移動過頭、墜落。

  又試了一次。這次我專心要抓住鋼筋,把雙腿抬高。一條腿架上一條裂縫,另一條腿塞入縫隙,而上方水泥沒有吻合的地方就有一個突出處。

  我右手張開,那個動作就像金屬撕裂,組織劇烈地、不由自主地分離,創造出就像那裝置所設計的傷口/間隔。

  血肉關節分離,構成了彼此相對的脊狀物。

  我合起手,感到了凸脊肉塊。血肉依舊柔軟。我將其放著不管。

  我爬上去時,飛行包提供了額外的浮力。反重力很微弱,背包就過重,但還是有給我浮力。我找到了立足點,給我單手用的抓手處,然後在我看到機會時,就用上了飛行包的機翼。

  我抓到節奏,不斷增加攀爬速度,直到我以超過慢跑時的速度移動。蟲群爬過牆面,讓我有個能找到立足點的地圖。

  我測試了右手。血肉不再柔軟。而是堅實。右手上有著尖凸處,各個尖凸都有著和反向尖凸相對的間隔,就像牙齒。非常像牙齒。

  一隻爪子。

  我舉起爪子到頭頂上,然後劇烈向下一劃,戳入裂縫。

  我能爬得更快。抵達了水泥斷開的地方。四條鋼骨的通風井,對角線上有著強化用鋼骨,懸在我的上方。

  鋼骨爬起來比水泥還要快。我的雙腿末梢都是關節,關節也很容易滑過鋼骨,但我還有七條肢體可以用。就算一半肢體都支撐著我,我還有三、四個穩固的接觸點,讓我能隨時穩住自己。

  怒火在我裡面焚燒,但那並不屬於我。我體驗過自己的憤怒,知道那如何影響我的身體,連接到我的情緒。這次是某種別的東西。被過度刺激的賀爾蒙,逼迫我的身體有所反應。我其他身體部位被設計為憤怒,它們都被設計成要戰鬥或逃跑,逼迫我行動,拒絕讓我靜止。

  實驗鼠的東西都會把人們變成武器,逼他們擁有他輸入配方的形態,然後行動。我早就知道這件事。我有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事情,也無法阻止了。我正駕馭著情緒,朝向我不可能阻擋賽陽的戰場前進,讓自己身處於危難之中。

  我有選擇的話,會轉身離開。

  但我很喜歡這樣情感充盈,就像是脫離了我的殼,開始放心表演著。

  而我較精細的動作,就是在這麽做。

  我抵達柱子頂端,一頓。我沒有喘氣,四肢也沒真的處於會疲倦的狀態。不過現在,我上方還是有個障壁,我也不相信飛行包能支撐我的體重。我往下一看,每一道波浪都太難以辨認。在某個地方,就有波鋒的白色水花。

  在我爬上來時,水還有從包背縫隙裡滴下,我將兩條跗蹠骨——兩條「腳」——繞過我頭上一根鋼骨,然後將自己甩到上方,並用爪子抓住另一根鋼骨。我實驗一下,測試握力的安全性。爪子看似可以支撐我的全身體重。我不會那麼做,但那也是個好選項呢。

  我穿過平台底部的行動,已經夠快了。只是需要不同類型的思考,抽象理解我移動雙腿的方式,還能只用一根側掌的拇指來找到施力點。

  一根鋼骨,在我試著將體重轉嫁上去時鬆脫,讓我差點墜落。我用第三條腿,另一條鋼骨上找到施力點,伸出手抓到另一個地方。兩個施力點都很穩健,但我還是想辦法將自己甩過去、抓住第三條鋼骨,穩住自己。

  我抵達平台邊緣,抬頭看著平台上,看到了正在進行的戰鬥。

  比起戰鬥,更像是系統性地消滅我們吧。真正能撐住的,只有傳奇、青女妖、偽人和昹奪羅。而就算能撐住,他們還是比較專注於閃避賽陽的攻勢,而不是要打出傷害。在某些時候,昹奪羅和青女妖就會嘗試些新東西。

  殘餘的平台被穩住了。只剩下幾個人在上面。鐵焊的人——非常兵團——就佔了絕大多數。

  血紅人正在照料兩位傷員。不是非常兵團,而是兩個我都認不得的假面。那男孩的頭髮和皮膚,都有著看似血乾的質地與顏色。傷者身上,傷口堆積了凝結的血,血痂比我的手——或我的爪子——還要大。

  鐵焊看向我,抬起眉毛。

  我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說不了話。我的舌頭變細,裹在某個堅硬的東西內,而我嘴巴兩側也很怪。

  我轉而,用蟲群來傳達訊息。或說,用了僅剩的蟲子。沈沈和唧唧的嗡音。「實驗鼠。他給我們了小盒子,設計成我們受傷時,就會強迫我們變形。

  「或許能救更多新人。」血紅人說,沒有從傷者身上抬起視線。他雙手伸向一人身上的不同傷口,一手抽取鮮血,另一手蜿蜒放出血液,血液流入傷處。他是在清理傷口嗎?

  「他的變身都是暫時性的。用來爭取時間。賽陽切掉了我一半身體,我就不確定這東西停止作用時,我會變得怎麼樣了。

  「但那還是有用吧?」鐵焊問。

  我點頭。點頭的動作僵硬。

  我舉起完好無缺的手,動作有如痙攣,感到脖子和雙肩緊繃。

  我先前有的小肌肉都不見了,皮膚在韌帶似的、不同大小的索狀組織下繃緊。我推測,那些肌肉都被自噬,用以建造其他血肉。

  鐵焊皺眉,然後伸手到他腰帶上的口袋。他拿出了另一盒的那個裝置。

  他頓了下,將其押上其中一位傷者。

  裝置嗶叫,角落發出亮光。

  那位假面劇烈抽搐,拱起背部。

  下一刻,變身就開始了,他雙手雙腿上的血管凸出。

  「還有一個。」鐵漢說。「多給了我一個備用。」

  血紅人交出他的裝置。鐵焊就又施打了一次。等到第二位病人開始反應時,第一人身上最顯著的血管周圍已經長出了鱗片。

  「谷麗。」其中一位非常兵團說。「如果我們能找到她⋯⋯」

  「找不到的。」鐵焊說,俯視著水面:「但她也有戴著,我相信她自己可以撐下去。」

  他們談起隊友,讓我想到其他人。戰慄。他有從傳送門回來,他也是站在平台邊緣上,但那不能保證什麼。

  墜落到水面的話肯定會死,而且,他也沒有飛行包。飛行包不太算是正宗成功大量製造的東西呢。

  我們上方,青女妖造出了一個幽魂,彷彿像在主機板上的電路一樣,將自身延展成平面。賽陽正在轟炸它,但平面延展的速度已經和他的摧毀速度一樣快。她另外兩個幽魂連攜行動,一隻複製另一隻,好讓後者能創造、拋出一個個在空中爆炸的投擲物。爆風餘波留下了一片片奇異、模糊的黑暗。被複製出的個體無法遠離主人,這就限制了數量,但加總起來也有二、三人之多。

  「這樣能行的。」血紅人說。

  這沒能行的啊。我看向他,很是困惑。

  他雙眼注視著病患。他是在說實驗鼠的火柴盒。我一看,看到鱗片正在擴張。他們的呼吸變更輕鬆了。

  「很好。」鐵焊說。「我們需要所有我們能救的人。」

  「這是暫時性措施。」我透過蟲子說道,嘴巴穩穩閉著。「效力一結束,他們就需要緊急協助。我也一樣。

  「戰況很不好。」鐵焊說。「先不說是急救或其他措施,都不確定我們會不會有任何協助啊。」

  「三巨頭來了。

  「從好幾哩遠的地方飛過來。」一位非常兵團成員說。她有著比普通人大上好幾倍的腦袋,身體相比之下幾乎孱弱,瘦小到我納悶著她怎麼能直立起身子。「在賽陽離開前,他們都無法在這裡打開門。」

  「那,我們需要把他逼走。」我說。「或是弄傷他。殺了他。

  最後兩句話,算是不小心「脫口而出」吧。被我的憤怒、滿腔怒火逼出來。

  不,那不太算是我自己的怒氣。而是被設計出來的嗜血,這具身體的副產品。

  「那⋯⋯真的不太可行。」鐵焊說。「滿確定那個把他敲出大氣層的科學家已經死了。也沒有其他人可以連續攻擊。」

  那位卷鬚女孩,說話時帶著輕柔的俄羅斯口音。「鐵焊,我們該走。該逃跑。我們在這裡沒辦法做更多事的。」

  「沒地方可逃。」鐵焊說。「就算我們游泳⋯⋯」

  「我們也比我們以為的還要強壯。」那位卷鬚女孩回答,嗓音輕柔。「那不是你一直說的東西嗎?我們裡面有股力量,也需要把它挖出來。我們過來,是要跟血紅人和瑪特羅什卡一起幫助傷者。我們就帶傷者走吧。」

  鐵漢遲疑了。我推測,我是能理解原因呢。

  「我也想幫上忙。」我說。身體一抽搐,彷彿將那句話當作行動的許可。「殺掉那混蛋。但我們能做的事也不多。去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派來指揮戰場。把這當作我的命令吧。

  「我不是妳的部下。」鐵焊說。「我也不確定妳的精神是否正常。妳說話的聲音也很奇怪。」

  「她說話時的聲音一直都很奇怪啊。」血紅人低語。

  「是更奇怪了。」鐵焊澄清。

  「精神不正常。」我說。伸展。

  身體也不正常呢。

  我稍微搖了搖頭。「但目前先撤退——這就是聰明的做法。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可以延長的戰鬥。

  「不。」鐵焊說。「我會留下來。我可以幫上其他人。我也強壯到,能在大部分器官消失時撤退。我會找出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又是那張面具。就連五十三號案例也有面具。情感防衛,偽裝。他在隱藏,不用謊言說謊。

  「去吧。」我說。那道聲音之中,帶有了真的不該存在的情感。憤怒。煩躁。我到這地步,也用蟲子所發出的聲音來表達我的言語。

  他遲疑了。

  賽陽爆發出金光。那種攻擊無法被躲開。金光立即朝四面八方,攻擊所有事物。

  我奔逃、尋求掩護,朝平台底部移動。在跳過欄杆時,我用爪子抓來血紅人其中一位傷患。我動作魯莽,過於迅速而毫無熟練感,差點把我扛過邊緣的那位假面扔了出去。

  我等著,掛在三條腿、兩條飛行包機械臂和一隻手上,那位假面墜掛在我下方,被我的爪子抓著。

  光線褪去。我確認了,然後爬回邊緣。

  鐵焊和他的人正在掩護之下。血紅人正以疥癬覆蓋傷勢,但傷口都很糟糕。卷鬚女孩的觸手薄弱到,幾乎不存在了。

  上方的雲朵大都已散去,讓更多光線灑落於戰場上。更重要的是,賽陽可能在瞄準的人也有被影響。那個擴展於天空的假面正在分崩離析。

  賽陽將注意力轉向青女妖。

  昹奪羅出現在她身旁,擁她入懷,他倆就跟現身時一模一樣地迅速消失。傳奇打出一連串雷射射擊,同時雅麗珊卓閃避、繞到那個混帳後方。

  我在扛著的假面,爬過欄杆。我則爬過欄杆底下,然後算是朝鐵焊前進,我雙腿的踝關節滑過那傾斜、砂礫地面。那道光線打穿了金屬,腐蝕光線所及的一切。

  我們下方,海水也被影響,沸騰。一團團蒸氣從水面升起。

  我的思緒轉向我們下方的假面。我的朋友,過去的友軍。

  謀殺本能竄升,我也抑制了那股衝動。

  「我們需要出發。」捲鬚女孩說。「我們死掉的話就不會有任何用處了。」

  「斯維妲,我沒辦法游泳,妳懂嗎?」鐵焊的嗓音很沉靜。「那不是⋯⋯我會留在這裡。我們有個妳可以躲藏的箱子。血紅人能帶妳走。妳也該走了。」

  「鐵焊,我們需要你。」斯維妲說。

  鐵焊轉開頭。

  「另一個形體呢。」血紅人說。「挑了能浮起來的型態。」

  「我可是金屬啊。」

  「金屬船也能漂浮。」血紅人說。

  鐵焊皺眉。

  「說來聽聽?」斯維妲問。

  「我不確定那能不能行。」

  「行不通的話,」血紅人說:「就用走的啊。」

  「走在海床上?」斯維妲問。

  「他不用呼吸。」

  「事情沒那麼簡單。」鐵焊說。「我會留下來。有舊隊友要照顧。你們該離開了。」

  「沒有你就不走。」斯維妲說道,聽起來很生氣。

  一道金光貫穿我們旁邊。擊中水面。賽陽正在切碎那些墜落後生還的假面。

  青女妖出現在他後方。靈體圍繞著她。

  一人讓她漂浮,賦予她浮空的能力。念動能力或是超能力賦予者。

  另一人會複製假面。是有,複製了念動能力者。但他更專注於複製青女妖創造的第三個幽魂。

  灰影男孩。

  她已經跑過了一個階段,去蒐羅了某些世界上最可怕的假面,打敗他們,收奪他們。

  他就是其中一個戰利品。

  賽陽被困在一個時間井之中,變為單色。

  他貌似輕而易舉地脫離那個超能力效果,將其粉碎。

  卻只再次被凍結。

  我蟲群激憤。

  激憤,卻什麼都做不了。

  賽陽開始朝青女妖和她的造物移動,滑過空中。灰影效力重建的速度和被打破的速度一樣快速。

  我想幫上忙。想要阻止他。我卻無能為力。成了一隻蟑螂。

  青女妖也沒有阻擋他,而似乎是引來他的注意力。他也沒在使用超能力。那是因為他沒辦法使用,還是其他完全不同的東西?

  昹奪羅、傳奇和雅麗珊槕飛下到水面上。他們兩人就帶著不下一打假面升空,昹奪羅則讓好幾人浮空,然後消失在地平線上。

  我們似乎下了個決定。「好吧。如果那就是讓你們離開的因素,我也會走。下去吧。」

  我閉上雙眼,緩緩吐氣。空氣呼出我嘴巴時,有點兒古怪。

  「這。」我說。

  我朝腰帶伸手。腰帶鬆散地掛在我身上,僅被那繞到假面服底下的絲線給支撐著。有些部分已經被光波消滅。我用蟲子開始讓絲線相連。

  太薄弱,太短小。

  我轉而,朝背部伸手,撥開那一小管胡椒噴霧劑。那裡還有更多絲線。我手上板甲底下還有一點,其他的則位於雙肩肩甲底下。

  我將絲線織成繩子。

  「其他人先下去。」鐵焊說。「以體重分順序。絞索獸,我們會先把妳包裝好。如果妳沒要爬下來,就保持靜止。」

  保持靜止?

  他開始拆解那些將絞索獸固定在他身上的金屬捆鉗。她一開展,朝欄杆、金屬邊緣上伸展。

  而在卷鬚包覆欄杆之處,那些欄杆,或許能阻擋一台高速行駛的汽車,卻被扳彎、輾壓絞細。

  卷鬚繼續想找個能抓取的東西。而那東西的數量也比我以為的還要多。

  其中一條卷鬚捲住我的爪子,速度遠超我的反應。而它也同樣迅速地後扯,找到其他東西攫住。

  她跟鐵焊都停了下來。

  我看著她閉上雙眼,深呼吸,吐氣。

  鐵焊放開她隱藏在他寬闊背部上的器官,她就能完全脫離他。她將自己捲上欄杆,雙眼閉著,深呼吸然後緩緩吐氣。卷鬚緩緩鬆解,她就伸展到全長。

  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在水中的魚,帶有個戲劇化、瘋狂魚鰭或澡體的獅子魚或是水母。卷鬚不會被她的周遭環境所固定,那些澡體也會彼此並行,並以自身的節奏波動,有著它們自己的意志,搜索著環境。

  「絞索獸,繃緊了。」鐵焊下令道。他的雙眼沒在看著她,而是看著賽陽和青女妖。

  絞索獸把她自己繞上欄杆,將卷鬚捲上平台本身的空隙,抓住基礎建設。那個行動有著十分異樣的美麗,如蛇身般蜿蜒,有一張臉在卷鬚濃密處,外展著靈活、流動的身體。

  賽陽和青女妖開始急切奮鬥。他們相距不到一百呎。青女妖現在,將幽魂們拉到近身處了。

  其中一個狐臉人,似乎被賦予三種強化力量、瞬間移動、強化速度與飛行能力。另外兩個幽魂每一刻都在變化。青女妖讓他們的存留時間如此短暫,根本沒讓他們漂浮在空中,那些形象存留兩、三秒鐘,施展出超能力之後就飛出了極限範圍,然後褪去。

  有些人有回來,使出不同版本的超能力,不過,那些賽陽摧毀的幽魂,都沒有重新出現。

  青女妖快用完行者了,用完的速度也很快。

  鐵焊耐心地幫斯維妲捆上那海灘球大小的半球體中的一根桿子。而等到她進入那東西裡面,他就將另一半球體連接上,開始拴緊。

  在某些地方,十分細小的卷鬚成功流洩出氣孔。它們抓住了他的手。

  「斯維妲,勇敢一點。」鐵焊低語。

  「我都會告訴自己,我需要像你一樣。」斯維妲的嗓音從球體衝傳出來。

  鐵焊沒有回應這話。他將球體交給血紅人。那個紅皮膚男孩朝他的領袖點頭,然後開始滑下繩索。

  那些接受實驗鼠的藥劑的人,體型都比較巨大。他們也滑下了我所造出的繩索。現在,就只剩下兩人了。

  「瑪特羅什卡,妳就用內側的。」鐵焊說。「我想妳也OK吧?」

  一位身體上有著水平線條年輕女性五十三號案例,點頭。她開始在穿過平台時,身體分解成一條條緞帶。

  「我想,妳沒想要過來吧。」鐵焊說。我察覺到他正在跟我說話。

  我搖了搖頭,動作有如抽搐。

  「如果在藥劑失靈時,要處理傷勢的話,我們就能支援、給妳一些治癒。」

  「不是那件事。

  「妳什麼都做不到的。我們任何人,什麼都做不到。」

  「弦理論就有打傷他。

  「弦理論也死了。她在推動他的時後,也沒重傷到他。那就像是三歲小孩在推一個成年人。在正確的時機、正確的角度,打得他猝不及防,僅此而已。」

  那個比喻,詭異地近似於暗影潛行者的蟑螂比喻。

  「我是在說抽象上的事。」我透過蟲群說。

  我看著一個十分雄雌同體的身影,離開瑪特羅什卡所鑽入的建築物。她有著無數損傷,卻仍穆肅地踉蹌向繩索前進,緊抓繩索。她瞥向鐵焊,然後點頭。

  「抽象。」

  「我們知道是有可能推動他,或許其他策略也可能有效了。還有希望的。

  「所以妳還想再試?」鐵焊問。「妳有多少朋友過來?妳在這件事上賭了什麼?」

  我想到戰慄。我不知道他還好不好,或者他是否在墜海的假面之中。

  「有一人過來。」我說。

  「他還好嗎?」

  「或許還好。

  「我把所有人都帶來了,肯定有三人離世,或許有一人死去。」鐵焊說。「妳不⋯⋯我們不能再試了。他太強。無法被阻擋。」

  「你也想留下來。」我說,透過蟲子,盡所能地強調著

  「不對。」鐵焊說。「我是不想離開。那可就不一樣了。」

  我不想回應那句話。傳奇、雅麗珊卓和昹奪羅都回來。傳奇和雅麗珊卓救出更多被困在海面上的假面,然後又一次飛走了,昹奪羅則是升空,將他自己卡入賽陽和青女妖之間。

  「斯維妲崇拜我。將我視為英雄、他們的發言人。她的諮商師請求我拜訪她,因為她聽說了愛剋妲娜襲擊事件,聽到了大鼎在幹的勾當。斯維妲所有進度被一掃而空。所以她的諮商師就想要她的英雄拜訪。給她指引、支持。那也成功了。」

  「那是件好事,不是嗎?」我問。我看到昹奪羅開火,並非劇烈攻勢而是幽微的攻擊——一支支在空中留下陰暗軌跡的飛鏢。我全身緊繃,就像我能跳入戰鬥之中。

  鐵焊搖了搖頭。「她認為我無所畏懼,但我還是會害怕。我沒有任何荷爾蒙,也沒有真正能跳動的心臟,或是流過血管的腎上腺素。但我還能感到恐懼,也能感到絕望。我不能跳入海水,沉落到能裝入聖母峰的深淵,耗費好幾個月或好幾年的時間,又沒有任何天殺的音樂可言。所以我要留在這裡⋯⋯我努力說服他們離開。我最終,就是個窩囊廢,因為我害怕沉水,就讓他們暴露在風險之下。」

  「他們離開了。」我說。

  「因為我說了謊。我沒要跟上他們。那就只是說說罷了。」

  我點頭。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爛事,妳也懂的吧。」

  「我懂。」我回答。「但除了戰鬥以外,我們也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我是該同情妳,或是羨慕妳的這種觀點。」

  我搖了搖頭。

  鐵焊說話,嗓音冷酷。「就士氣來說,已經無藥可醫了。我們打出最強的一棋,也失敗了。我沒辦法為他人發言,但我能猜出他們的感受。我認為我是個很勇敢的傢伙。可以施展英雄的那套作法,也能以身作則。但我不認為我們除了逃跑以外,還能做到任何事情。」

  「那就是你往後會採取的作法?逃跑?

  他俯視著自己雙手。「還有復仇。我答應過其他人我們會復仇。」

  「鐵焊,那和我們需要做的事情正相反。你也理解這一點的。

  他以那被細緻鐵絲睫毛所包圍的非人類雙眼,仰視著我。而考量到那是堅硬金屬,那神情卻能傳達出如此豐富的訊息。

  「每我個機會證明別的方法。

  「證明⋯⋯」他說到一半就住了口。「證明什麼?」

  「我不知道。」我說。

  然後我就開始移動,跳上最近的建物頂端——上到一小棟立於平台邊緣的建築。我的蟲子在我周圍翻攪。

  你從我身邊奪走了我爸,我的家鄉。你奪走我們的希望,背叛了人類。

  我很無法接受背叛。

  我跨過平台時,能看到最後一個非常兵團進入水中。墜落的殘骸讓他們不會被捲入建物下方的狹窄旋渦。他們群聚起來,有些人正抓著浮木。

  他們必須飄到距離賽陽更遠的地方,才能讓人打開傳送門。

  我的蟲群爬著繩索,拆解成碎段。它們建出一條纖細,但有四分哩長的繩子。

  我、我的行者和我被搞爛成怪物的身體,都一致認同。

  我想弄傷他。

  我要證明這並非毫無希望,證明我們可以做到某些東西。

  我不想輸給另一個霸凌。不論是人或其他東西,我都受夠了降服於自然力量。

  我的蟲群朝他延伸,載著一根繩索。

  我趕緊穿過平台。誰還在這裡?

  我有什麼能用的東西?

  在上層的人都沒很重要。

  那下層呢?

  我在自己跟欄杆間,拉出絲線,也用那運作狀態不良的飛行包,朝水面降落。

  絲線繞過賽陽雙眼。他並不在意。專注於青女妖身上。她用的幽魂就跟之前一樣,發射出那毫無果效、在天空上留下塊塊黑暗的攻勢。

  我找到了在水面上的假面。一位桑達,三位鳥籠假面。桑達正在用超能力,使他們固定於相同的空間之中,好讓他們能站在水面上方一小段距離處。三位之中的兩人,在我降到他們的高度時,恐懼退縮。桑達正相反,十分冷靜。

  高空大風吹動絲線,即將讓它從我手中吹走。賽陽也在移動,能在一瞬間裡,使絲線繃斷。

  我將絲線交給那位桑達。

  他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他將其固定。

  超能力使絲線的空間位置凍結,也凍結了賽陽。金人無法行動了。

  青女妖、傳奇和昹奪羅傾盡全力——使用太過巨大或太緩慢的東西攻擊他。

  我在絲線墜入水中前,回收了剩下的部分。

  長度已經不夠讓那位桑達再來一次。我仰賴飛行包飛動。

  飛行包卻短路,我就用殘餘的反重力板,降落到鑽油井一個被粉碎的角落。鑽井正在緩緩沉入海浪之中。

  蟲群。沒多少蟲,但還算是一些東西

  我以為他的觀察力強到,可以看穿誘餌,但他就是個蠢金人。希魔翮之前也有騙過他。

  或許這不是說,他可以想出符合邏輯的結論,知道蟲分身裡沒有人類。或許他太預期會面對某些出理型能力,或那些不受通常法則所拘束的假面。

  我創造出一個蟲群分身,聚集起周遭還區域裡的所有蟲子。我沒辦法取用水下的資源,但我能取得鑽井上所聚集的生命——那些享用著鑽井柱腳上的水藻的蟲子。

  蟲分身走向前,昹奪羅就站到一旁。他的動作就像有一位同袍加入戰局,彷彿他、青女妖和蟲群分身將賽陽包圍住了。

  這很白痴,超無哩頭。賽陽對這一舉動,也沒有反應。

  青女妖進攻,賽陽反擊。她的幽魂將她傳送到遠處。

  昹奪羅創造出了個自己的鏡像,幻影,賽陽大肆出擊。卻只有一個幻影殘留。

  那具幻影也被打散。

  昹奪羅死了?

  不對。昹奪羅從上空的雲朵出擊。賽陽似乎預料到了這一步,滑了開來。

  攻勢和反攻的節奏持續延展。賽陽攻擊了青女妖的幽魂,然後一樣,被摧毀的幽魂都無能回歸。

  那是個套路?

  他是個異星戰鬥員,從異世界來的外人,以完全不同於我們的方式觀看世界。

  但他還是有個套路。

  我將蟲群分身,一分為二。

  然後再次,二分為四。

  他阻止幽魂擴散過整片天空,也集中精力消滅青女妖的幽魂。他也消滅了昹奪羅的幻象。

  不論是實體或非實體的造物,那似乎都會刺激到他。

  那是某種本能嗎?是他物種之中的一部分?某些他會觀察敵人,在威脅或競爭之中是否會做的事?

  賽陽轉頭,空中的蟲群便被轟飛。

  那些就是我僅剩的蟲子了。

  他把手轉向我,也在飄向我。

  他知道是誰在控制蟲群。

  這一次閃神,達到了關鍵性的干擾。

  青女妖飛得更近,造出另一組幽魂。兩個在她兩側,一個在前打先鋒。

  就算那領頭的假面已被扭曲,我還是認了出來。

  吊擋鐘的幽魂碰觸了賽陽,金人就被凍結。

  她一瞬便讓吊擋鐘的鬼魂消散,再次造出那個於空中打出黑暗團塊的幽魂。

  黑團塊開始移動,聚向賽陽。

  聚到一個點上。

  她已經做好了計畫,計畫好之後延續的攻擊。

  我感到頭髮飛動,飄向一處。

  我曾經看過類似的東西。我一直退到,我可以抓到某個支撐點。

  所有黑塊都聚集成一個點,吸力效果增強。

  賽陽周圍的時間暫停效果被打破,他就開始飄向那個黑點。

  他抵抗著,我也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某些東西。那並非警戒,但還算是個反應。

  從青女妖和昹奪羅的肢體語言來看,他們也看到了。

  賽陽伸出手,一手伸向吸力的正中央。

  昹奪羅使用了一個能力,實際地引爆、反轉吸力。

  G引擎曾經把賽陽打飛到大氣層。昹奪羅顯然也領會了這一點,因為他模仿了G引擎的效果。而這次,賽陽被墜入水中。

  又一次打擊,又一次造成麻煩。造成某些東西

  他在水中。他會上浮回來的。

  我們可以再做一次。我只需要另一種誘餌。

  然而我已經在這次行動時,用上所有蟲子了。

  那麼,就不用蟲子了。

  我伸展了實驗鼠漿液所賦予我的那雙腳,然後潛入水中。我憋著氣,游到更深處。

  這麼做的效果很微不足道,但我想盡可能取得更多隻。

  簡單的生命體。如果水面上什麼都沒有的話,我就會使用水面下的東西。我一瞥上方,就能看到其中一位英雄的英雄停在水面上,觀望著。很好。我們可以連動攻擊。

  海床距離太遠,我就無法找到螃蟹或龍蝦,但這裡還是有其他物種。

  磷蝦。頂多只有兩吋長。但它們都活著,我也能移動它們。使用它們。造出另一個分身,另一個連動攻勢。某些⋯⋯

  我的爪子抽動。

  我握起爪子,然後抽動。爪子的「尖牙」咬入了軟肉。先前那些肉並不軟。

  我一踢,感到腿部動作虛弱無力。抽搐也不怎麼強,一股潮濕的感竄過那條腿內部。體液外流。

  不。我沒要停手。現在不行,不能這樣就停手。

  他肯定會上浮,他是那樣憤怒、狂亂。那就能成為一個空隙。

  我又踢著水,打水向前游動,我沒要浮上到水面。而是正相反。

  我肺部感到了壓力。我並不在意。他會上來的,我們就⋯⋯

  猩紅在我視野中擴散,遮蔽了我的視野。鮮血。我的血。

  一條腿,從關節上脫落。

  不。

  我開始一塊一塊地,分崩離析。

  分身。如果我在他過來時,維持住分身,讓它們自然分裂,或許他就能被唬弄。

  我開始試著朝水面移動,也很清楚我的狀態。我的力量空虛。肌肉被自噬、建起這具暫時的身體,而反轉過程就不會提供肌肉所需的材料。

  我的飛行包失靈。無法讓自己浮到水面。

  讓我來證明,我們可以反擊。別讓鐵焊那樣的人,在這時間點放棄啊。

  我的意識開始昏沉,比先前那次還要更快。我沒有了腎上腺素的加持。我有絕望,而那效果就不太一樣了。

  我的視野開始模糊。感到身體——我的手臂,我的臉——變得麻木。

  海水開始填滿我的嘴。我沒有力氣,將嘴唇緊閉。

  讓他上浮吧。讓這招再一次、又一次成功。讓這成為阿基里斯之腱吧。

  虛假的希望,動搖畏縮。我知道這不會再次成功。

  我一咳,氣力虛弱,幾乎不成個嗝。卻有夠多水灌入我的喉嚨。

  但我專注在蟲群、磷蝦上。保持它們的陣型。

  雅麗珊卓就是這麼死的。溺死。

  一道陰影穿過我的視野。

  我強迫雙眼聚焦。

  青女妖,微微一笑。

  她就是那個懸在水面上的人。

  她就在那。沒要幫忙。而是等待。

  至少我還能有所貢獻了,我想著。

  海水湧動,我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失望神情。

  我一瞥向右側,看到那裡冒出了一個傳送門。一扇門。海水正大量湧入其中,我則是被海水拖引。

  他離開了。不在任何近處,我想到。

  我們無法恢復的,我想。無法再次聚起這樣的戰力了。

  我們輸了。

  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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