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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克頓灣.png

蟑螂 28.6

  

  「所以這就是時候了。」媘蜜低語。

  「差不多了。」我說。

  「準備好了?」媘蜜問。

  我搖頭。嘆息,瞥過那片青草平原的遠方。這天然景色是如此美麗。現在,有這麼多世界可以探索,每顆地球都有些微不同,每個都隱藏著的珍寶。但單單一片全是高草的平原,也有一種美感呢。

  我有一瞬間,感到風吹拂時的拉扯。情不自禁,讓我思考起來:「我如果從這道懸崖跳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或是「如果我現在打開車門、走下跑在路上的車子,會發生什麼事?」這種思緒沒有自殺意圖,但也足夠清楚、令人擔憂到,我們可能會認真聽從。

  如果我往左走?離開呢?

  我只需要在一小段時間裡,穿過一小段距離。氣氛非常安靜。沒有聲響也沒有人或人造光。沒有壓力,也沒有急切的威脅。

  我忍不住想著我上次所感受過的真正享受安靜——那就是我自己一人飛出海洋時。我從未喜愛人群,或花費大量時間待在人群中。我曾跟暗地黨混在一起,我也待過自己的地盤。從那裡進入監牢,再從監牢到監護者。

  從監護者,進入了跨地球規模的小戰爭。

  孤身一人很吸引力。我本性內向,也感覺如此筋疲力竭。自己待著一小陣子,就能為我充電,就能思考。我在這裡,暴雨雲現已飛到遠方,青草和樹林的平原,還有河水衝撞著懸崖下的山壁。

  讓我擔憂的,就是我可能被重力拉引。之前,我飛到海上時就碰過那種情況。如果我要恢復,讓精神集中,試著想我能做的事⋯⋯我可以自信地說,我會回去嗎?我能夠想出任何點子嗎,還是單純的⋯⋯留在原地,直到時機已去?

  那樣算是懦弱嗎?如果我沒辦法自信發言,那在他人眼中就算減分嗎?這或許就像,一個人可以在他們無比恐懼,同時也有著勇氣?我沒被嚇壞,也沒要逃跑。我有理由戰鬥⋯⋯但也有一部分,絕對有想要出發的想法——那不是戰鬥。而是要存活到,賽陽穿過這顆地球,之後我就要在一陣閃光中,八成毫無知覺地死去。

  我咬緊牙關。

  不論如何,那都是妄想。有韁繩——數條韁繩——讓我留在此處。

  瑞秋在走向我時,也在抓著獵女的脖子。她停在我旁邊,然後用手臂撞了我一下。推一下,足以讓我失去平衡、移動腳步。

  我們站在原地,我的手臂壓上她的手臂,她的注意力正在獵女和雜種身上,而那兩條犬隻也在競求她的關注。我沒法清楚說明我對此有多感激,也不想看向她,或做出任何會被解釋為令人不舒服的事情。

  這也是一條韁繩呢。

  「讓我想起一部我看過的電影。」淘氣鬼評論。「某次週六下午,在一個糟糕的兒童頻道上播出。我媽前一天晚上累到沒力氣看電視,我就得把音量調低,座位距離螢幕,像,三呎,才能聽到聲音。但我通常能在被踢出公寓以前,看個二、三小時的白爛電視。好幾年以來,那就是我一週裡最棒的時光。」

  「妳在開始漫談了。」媘蜜告誡。

  「不論如何,電影裡有一個小孩跟流浪狗,還有前任的狗主人,然後到結局,他們都要等著看那條狗願意找誰。」

  「那是我聽過最他媽的白痴的事了。」瑞秋說。

  淘氣鬼只微微一笑。「那條狗開始走向一邊,直到壞主人做了某些事情,像是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一條項圈鐵鍊,還有他在電影一開始時用來打那條狗的馬鞭,或是,他會說出個致命性愚蠢的台詞,像是『來吧,我珍貴的搖錢樹。』那條狗就會給那個愛虐狗的人,最後的『去你他媽的』,在跑回那個孩子身邊以前,尿在他身上之類的。」

  「我珍貴的搖錢樹。」我應和著淘氣鬼。「認真的?」

  「妳懂我的意思的。那台詞就只是在說:『我真的很邪惡喔。』」

  「如果那條狗把虐狗混蛋的喉嚨咬破的話,就會更好了。」瑞秋說。

  「那會他媽的超讚啊。」淘氣鬼露齒笑著說。「我度過的那個時期,妳們知道的,就有點希望電影有點變化。出乎那個小鬼的意料,展現出:欸,好人不會一直都贏。我在看到那些快樂片之後就開始變得憂鬱。我媽的新男友隆尼讓她『排毒』,她就開始在週六早上醒來,電視時光就結束了。愛紗不能再看電影。永遠都不能再看了。」

  「那還真是太糟糕了。」我低語。這天殺的重點是什麼?

  淘氣鬼一頓,皺眉。「他媽的隆尼。不論如何,我都記得自己想要那條狗回到原本的主人身邊,像是,故事就這樣結束。電影完結。壞結局。人生不都有著他媽的晴天花田啊。」

  「沒錯。」瑞秋說。「但我若看到那種結局,八成就不會再看電影了。」

  「我們都在漫談了。」媘蜜重複道。「我忽然深切感受到戰慄的缺席。他就會在這時候讓我們保持秩序。」

  淘氣鬼煩厭地看媘蜜一眼。「不論如何,這情況是有點像那部電影,不是嗎?就像孩子們懇求、懇求那條狗去追趕他們。然而也不太算。」

  「是相反過來吧。」瑞秋說。

  「立場是相反了,沒錯。」媘蜜糾正。「是啊。嗯,我們把這事辦了吧。」

  瑞秋跳上獵女的背部,我也啟動了飛行包。淘氣鬼乘上雜種,媘蜜則是乘上一頭我不認得的狗。那就是母狗在我們正要動員去追殺屠宰場時借給我的那隻狗。我們每人都朝不同方向前進。

  遙遙高處,希魔翮轉身。無數翅膀從她身後展開,展示出令人詫異的靈巧與神色。侵略性,在她翅膀全然展開時明顯可見;只有翼尖稍微指向前方,有如爪尖向前。她將翅膀伸展至極限時,翼尖焦點指向外邊,彷彿她正在觀望,觀察。相反來說,她的翅膀羽毛也能內轉,集中在單點上——所有翅膀都收起。同時間,她的表情都保持中立,視線冷酷。

  不過,我不會低估她。那所有表象都太容易唬弄人。

  她移動時,動作幾乎漫不經心。她三道翅膀有兩道開展,彷彿在輕視人般地展開揮動,並將那姿態指向世界。她在空中轉向,然後將三道翅膀都往後一擺,使她向前進。

  嗯,我們知道她在跟著誰了。

  「操我媽的。」我能以在她身上的蟲子,聽到媘蜜呢喃。希魔翮停在她的正上方。她則像在強調似的,又說一次。「操我媽的。

  我感到心一沉。

  那有些是擔憂媘蜜。希魔翮選擇跟隨她。媘蜜負責說話。她是個訊思能力者,就像希魔翮。她在許多層面上,也是暗地黨的實質領袖。

  但我也一小部分希望希魔翮選擇跟隨。那一部分的我幾乎將這當作理所當然,如此深信了。有終結召喚者聽命於妳,那個想法很糟糕、可怕而幾乎錯謬,但我已預備要扛起那種重擔。我想扛起那個重擔,好讓我所在意的人都不必承擔。

  而其他部分?或許是在我沒多少連結可言的時,想要她黏著上我,讓我多出一條韁繩。

  或許,我是想要如此唾手可及的力量,讓我可以變得重要

  人類正在一個聚落又一個聚落地被消滅。數座大陸變得無法居住,生態系統被摧毀,氣候模式轉變。我們的對手幾乎無法被碰觸,還像我們走進房間似地穿越不同地球,我們也幾乎無法理解他。

  我就在此。被剝奪所有光輝、名譽、連結和形象,也拿下了面具,我只是個有著操蟲能力的女孩。體重一百三十磅。

  我先前哀慟過我與生俱來的極限,但我從不曾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重壓。

  看見希魔翮挑選媘蜜而不是我,那股震驚使我內心翻攪。我強迫自己一深呼吸,集中精神。我轉向潔西卡・山田教我的放鬆技巧。

  媘蜜需要支援,我不會去管希魔翮就是希魔翮——她會刻意或本能性地搞亂我們的腦袋。

  我們再次聚集起來。狗群轉回頭,緩緩回來了。

  我在媘蜜看向我時,我也見到她的神情。她抬起的眉毛、虛假的自信還有傾向一邊的笑臉,都遮掩起她額頭的擔憂細紋。

  我知道她能比我多十倍清晰地理解我自己的思緒。她瞥向我的雙手、我的臉時,她的神情有著細微轉變。我絲毫不懷疑她正像讀著一本書似地查明了我的內心。她知道剛才閃過我腦海裡的想法、擔憂、焦慮,以及我想要希魔翮追隨我的羞恥事實。

  她傾向一側的微笑,更加深了一點點,但她神情中卻有著同情。

  「我猜我會負責看家了。」她說。「這八成,真的是最合理的選擇。你們去吧。乖乖聽獨角鯨的話啊。」

  淘氣鬼跟瑞秋都點了頭。

  「史考弟,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淘氣鬼說。「送我回家。」

  「是啊。」瑞秋補充。

  兩道傳送門開啟。

  她們都走了。我則留在原地。

  「我可以留下來陪妳。」我說。

  「妳是可以留下呢。」

  「但?」我問。

  「我不認為妳留下來,也不認為妳可以留呢。去吧。」

  「媘蜜⋯⋯莉莎⋯⋯」

  「我沒事的。可是有陪著呢。」她指向天空。希魔翮已經湊齊了槍枝,還建造出另外幾把。各個部件所構成的圓圈,現在幾乎就只以大小各異的槍枝。它們以緊密的隊列連接,讓小槍穿插於大口徑槍支之間,最大的槍管槍口則如星芒輻散向外。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媘蜜一眼,她僅僅微笑。

  「我會待在這裡。」她答應。「去吧。像獨角鯨說的,去把妳的心事整頓好吧。」

  我沒有移動。反而是,再次看向青青草原。花了幾秒鐘才理解為何有一塊草地比其他地方都還要黑暗。我那時才想起希魔翮。她正籠罩下一片陰影。

  「現實點吧。我們同意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對吧?」

  「是啊。」我說,轉向媘蜜。

  她聳肩。「但我們會戰鬥到最後一刻。別假裝,因為自我欺瞞在關鍵時刻可就撐不住了。最好把我們的精力集中於,相信我們會被抹除,但我們也會把那個混帳王八蛋跟我們一起拖下水。」

  那不太算是最鼓舞人的觀點呢。

  「我⋯⋯沒那麼悲觀。」我說。「我認為我們可以扳倒他,也能在避開徹底摧毀的情況下幹掉他。」

  「就是這樣啦。那就是我想要的態度了。」

  我盯著她。

  她在唬弄嗎?在隱藏著什麼?

  「妳知道了什麼事。」我說。

  「我知道很多事喔。」

  「而妳也在顧左右而言他。是有什麼不想讓我知道?」

  「不只隱瞞妳啦。」媘蜜說。嘆息。「那很沒有幫助。」

  「告訴我。」

  「我想妳會希望自己幸福地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乾脆直接說吧。」

  媘蜜皺眉。「女爵的能力。」

  「在說勝利是不可能的?」我問。

  「不是。欸,是有那種可能。我不知道。還沒跟她長談。不對。我是在說⋯⋯嗯⋯⋯賽陽也有。她的超能力。他給昹奪羅的那條台詞?那是被計算好,要摧毀一個飛到尖峰的男人,讓墜落更有摧毀力。那是無法搞出來的效果。我看過那場戰鬥的一些影像,賽陽的能力沒取消掉攝影。就證實了這件事。他沒在主動使用那個能力,但還是個重要因素。」

  「賽陽可以看見前往勝利的路線?」

  「或類似的東西。」

  「妳確定?」

  「那個證據,他的態度——假使他有任何一種態度⋯⋯是啊。我想,他也完全沒有女爵的限制。沒有盲點。就是⋯⋯是啊。」

  我點頭。風正在吹拂過草地時,發出澎宏刷刷聲,被我們底下遠處的浪濤衝撞所加重。他們都刻意避開了希魔翮,彷彿她周圍有個他們拒絕穿越的泡泡。

  「妳有我百分之百的免死金牌,」媘蜜說:「可以稍微罵一下髒話了。滿口髒話也行。妳現在又開始拉開距離了。不是說妳的肢體語言很簡單就能搞懂,但妳也陷入沈思,我就以為妳要暴怒了。」

  「我不常暴怒吧。」

  「妳,呃⋯⋯」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在離別這麼久之後,我們能意見一致,就幾乎讓我鬆了口氣。我理解她,她也懂我。我們還是朋友。

  她是想到了雅麗珊卓和拓閣吧。我殺掉他們時,已經是我脫離暗地黨——加入敵方陣營——的時候了。

  「我不會在我朋友周圍暴怒。」我說。

  「我是在跟妳說,他知道要怎麼打敗我們。他只需要啟動那個能力,就能解決我們扔給他的難題。」

  「所有超能力都有個弱點。」我說。

  「讓你自動獲勝的能力,是有點難規避呢。」

  「很難,但不是不可能。」我說。「我幾乎感覺更樂觀,會很奇怪嗎?」

  「是啊。超怪的。」媘蜜說。她稍微用頭指向一邊。我之前就看過她這麼做,就向她是一隻鳥,試著從不同角度觀看事物。「妳在想什麼?」

  我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但是⋯⋯我們對付過的、最強的超能力都有滿嚴重的弱點。在我們要對付劊子手時,她有十四個自我意識能被派上用場,在她試著處理寶愛的能力時也沒多少幫助啊。我們利用愛剋妲娜吸收死物的增長能力,把她困在蛇蜷的基地裡。為我們爭取到時間。」

  「我認為賽陽的把戲,是他不具備致命缺陷。我們有超能力,是因為他們把能力給出去。他先殘廢了超能力,讓我們在時機來到時就無法反擊。他也殘廢了妳的能力,限制於昆蟲,殘廢了我的,限制我對他們的分析。他開始幹出這整件事,是因為他肯定這也能成功,利用勝利路線規劃好所有行動。我不確定,如果我們反擊,他還有沒有夠多力量能畫出一條路,然後在所有能被想到的情況裡,跟人類正面對決。」

  「那我們就創造出一個無法被想到的情況。」我說。

  「要怎麼做?

  我搖頭。「不知道。但我希望認為終結召喚者不會變成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那可不夠好啊。」媘蜜說。

  「大鼎也是。」

  她搖了搖頭,動作些微太過僵硬。縷縷金髮遮過她的臉龐。「他們造成的問題跟他們解決的問題一樣多。」

  而在她幾乎太過全神貫注,沒想到要整理好頭髮時,其中有某些東西啟動了我腦中的開關。警鈴。我幾乎在反射中向前踏一步。

  「媘蜜。」我說。我在她能再次開口以前打斷她。我雙手抓住她的手。「停下來。」

  她凍結,像在車頭燈裡的一隻鹿。

  「停。」我再次說。我將她擁入懷中。

  她混入虛張聲勢的負面情緒⋯⋯我之前沒察覺到。也沒確實理解我的朋友。她很害怕,也在隱藏著那份恐懼。

  她站在原地,鼻樑銬上我的鎖骨,這讓我再次想起,她是比我還要矮呢。

  「差不多能貫穿任何防禦的攻擊。」她低語。「我們還沒真的傷到他。他機動力超級強。感知能力超級誇張。然後他還會獲勝。他將勝利當成一種能力。」
 
   「還有其他選項。總是有選項的。規避超能力的方法,讓他犯錯的方法。他在我創造出數個蟲群分身時——或是在任何人分身時——真的很不高興。或許,那就是個線索。」

  「或許吧。」媘蜜低語。我可以感覺到她的指甲刮過我背上,緊身衣的布料。「去他媽的。我感覺真的好蠢。有太多我不知道的鳥事,我沒辦法知道的鳥事。像是他媽的這位小希希。幹,我除了自己跟朋友之外幾乎什麼都不管,而現在我開始他媽的關心所有人的時候,我卻什麼都做不到。」

  我繼續抱著她。我可以談話,告訴她有方法可以作弊。在全世界的各種力量下,肯定有方法作弊。但她不需要安慰。

  她是個唬弄人的大師,比我所知的任何人更擅長戴面具,她也做到了暗地黨或監護者其他人都做到的,吸收了她自己的角色。而在這整件事情之中,她都是中流砥柱,一個所有人在有疑問時都能找到的支援。

  但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在有需要時該去找誰支援他們呢?

  一分鐘後,她才推開我。也在我能看到她的臉以前背對我。

  「都好了?」我問。

  「超好的。」她說,沒有看向我。她伸展了一下,然後抹了抹雙眼。「妝都被弄糊了,我面具底下有畫眼影,抹到妳的肩膀上了。」

  我配合著她。「我一直都比較喜歡鏡片。那就可以當作護目鏡——是也可以這樣說呢。」

  「當然了,但妳沒辦法讓同一個隊伍上有太多人都用鏡片,不然妳看起來就像有個主題了,而只有沒趣的隊伍才會做那種事。」

  我稍稍微笑。

  她往上一看:「不能對任何人談起這件事。那些智障們聽到我們抱在一起,就會想歪了。歪到想象想過頭。」

  在跟希魔翮說話?

  她轉過身,我就頓時困惑不已。她的妝是有糊掉,看起來也像是抹在我的假面服上面。沒有在精兵廷裡的大雨之後融化的眼影,沒有眼淚的痕跡。

  她稍稍,策劃陰謀似地微笑。

  「最終說來,妳跟希魔翮是很搭呢。」我說。「都很會搞亂人們的腦袋。」

  「等著看吧。現在,我想妳是時候別再當我的保姆了。」

  我皺眉。

  「如果妳沒找到更要緊的事情之後,再過來玩吧。而妳八成也會找到的。現在我有東西要搞清楚——有東西要找——就不會有事了。再加上,我也該回去照料理龍的東西。一堆又一堆的鳥事要顧。」

  我點頭。

  「去吧。」她說。

  我走了。這裡有著某種重力。如果我不現在離開,就完全不會離開了。

  內向者,去尋找人群,而外向者卻只有一個沈默的終結召喚者的陪伴。

  我很快就會回來,我想著。

  「我想摸她。」

  「是輪到我的!」

  我早在走過去以前,就可以用蟲子感知到他們。一群孩子們,一位成年女性,一片柵欄圍起的區域,還有一小隻毛茸茸的動物。

  我不想打亂氣氛,就選擇聚起一群蝴蝶來打招呼。

  蝴蝶翻飛,聚積成了一團小型的暴風區。

  「什麼?。掠⋯⋯織手要來了。」夏洛特說。

  我節省不用飛行背包,而是走過去。用掉太多電力的話,在我發現自己必須立刻戰鬥時,那可就不好了。

  那棟小屋是媘密的人組裝起的其中一個前哨站。位於城的北端,俯瞰著先前是船艇墳場的區域,距離布拉克頓彎聚落要走四十分鐘。

  小屋有三層樓高,被一排樹木和一座矮丘給遮掩,鄰近房屋處則有一圈矮籬。三隻狗正在站崗。

  他們在我走近時嚎叫。我沒有畏縮或慢下腳步,嚎叫愈發劇烈。

  「安靜。」夏洛特說。「退下。」

  嚎叫就止住了。

  我走過去,夏洛特便給我一個擁抱。她狀態很好,或許看上去比她的年齡還更老了五歲。她的衣著很強調功能性,但我不禁注意到她腰帶上的那把槍。

  孩子他們則是待在後頭,擔憂地盯著我瞧。

  我拿下面具,摩擦著綁帶最緊的地方。我戴上眼鏡。

  「有多糟?」夏洛特問,嗓音安靜。

  「嗯?」我有一瞬間,以為她是提到我爸。

  「情況。」

  喔。只有那個問題啊。「世界末日。就是那麼糟。」

  她點頭。「妳還記得孩子們嗎?」

  我是記得。麥伊、以法蓮、麥森和凱西。艾登和潔西都不見了。「哈囉大家。好久不見了。」

  他們侷促踏步。麥伊害羞地揮了揮手,但就這樣而已。

  「這不是妳的錯。」夏洛特說。「妳太有名了,我們都看了妳在網路上的影片。有OJ,還有⋯⋯」

  我大聲呻吟著。

  夏洛特小小微笑。「所有剪輯影片。我想要他們稍微記得妳。」

  這樣一說,孩子們似乎變得更害羞了,而這也只讓我感覺更尷尬。我的視線穿過那片柵欄圍起的區域。柵欄狀似是由兩種不同的材料構成,一層疊上另一層,由鐵鍊和繩索連接。三隻小羊就站在柵欄內。

  「是啊。媘蜜的安排,讓有家的所有人都有幾隻山羊可以養、擠奶。必要的話,一隻羊也可以撐很久。羊奶,優格,起司⋯⋯」夏洛特瞥回頭,看向那五個孩子,然後低語:「還有肉。」

  「那非常合理呢。」我說。

  我走向柵欄,彎下腰,朝山羊伸出手。在牠沒咬我或退開時,我就讓手抓過牠的堅硬皮毛。羊毛粗糙。小羊在我的碰觸下咩咩叫,卻沒退開。

  我想看看他們。確認他們過得怎麼樣。他們也都很好。

  現在我就感覺很突兀了。考量到這群人曾經是我人生中的錨點,就感覺很怪呢。我無法直接離開,但也不知道現在過來了,就要做什麼。

  「最近有很多誇張的謠言滿天飛。」夏洛特說。

  「我猜,都是真的吧。」我回答她。我不想談那些東西啊。

  「好吧。」她嗓音中毫無驚訝,沒有疑問。

  「我們聚集起了兵力。嚇走了那些在惹麻煩的人。樣板八成不會再惹起任何事情。精兵也不會控制關鍵聚落,篩掉那些有權利定居的人。」

  「妳說的那麼平淡。」夏洛特說。

  「這是非常平淡。」我回答。我起身,將手從柵欄間隙中抽出,轉身面對她。

  「好的。」她又一次說。

  又一次,沒有疑問。沒有想知道的渴望

  告訴她的話,讓她承受重擔,那就很不公平吧。

  但一在我撇開了假面的事情,就也沒很多要要談的了。我看著山羊們四處蹦跳。

  「黛安娜,布魯斯,還有好布羊。」夏洛特說。

  「好布羊?」

  「麥伊命名的。」

  「啊。」我瞥向孩子們,看到麥伊雙手交疊,朝我點頭時看起來非常嚴肅。我想起來了,她對非常傻的事情非常嚴肅呢

  他們所有人都在保持距離。沒有微笑,在我過來時也沒有興奮之情。

  我在期待什麼呢?對他們幾個來說,我已經離開了他們的三分之一的人生了。

  孩子們在小屋的前門開啟時,活躍起來。佛瑞斯特走來室外。他拋棄緊身牛仔褲而選了寬褲,穿著一件簡單的短袖棉絨衫。他還是有留大鬍子。

  他在走過來時微笑著,與我握手。「妳是來這看看我們有沒有接受那場交易?」

  「交易?」

  他看向夏洛特。「妳沒告訴她?」

  夏洛特搖了搖頭。「感覺太丟臉了。」

  我來回看著他們,搜索著線索。「解釋?」

  「有一群人過來,要賣超能力。他們有好幾箱那種玻璃罐藥水。」

  「什麼時候的事?」

  「一小時前?」

  在我們談完之後,我想著。瑞秋、淘氣鬼、媘蜜和我都跑去吃飯,談談下一步要做的事。大鼎則是跑去工作了。

  「黑人女性,穿著白色實驗袍?」我問。「白人女性,有黑頭髮,穿著西裝?」

  佛瑞斯特點頭。

  「我們沒接受。」夏洛特說。「她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可是⋯⋯我說不上我為什麼沒有同意。因為有孩子要照顧,我也不是個會打架的人。」

  「很多人都同意了。」佛瑞斯特說。「那是個能有所貢獻的機會,而不是坐著等死。但夏洛特跟我談過,都同意我們都不適合接受。」

  她說她不知道她拒絕的原因,但他們談過了?

  那句話並不合邏輯。夏洛特避開了我的眼神。

  我?

  就是他們拒絕的原因?

  我心感覺無比沈重,但我也成功保持住表象,在開口時也聽起來很有自信:「我想,如果你沒直接看到假面所面對的東西的話,就更容易接受那樣的交易了。」

  「是啊。」佛瑞斯特說,他的嗓音中有點鬆了口氣,這也只證實了我的想法。

  「我不是⋯⋯我有想像過擁有超能力,誰沒想過?但我沒辦法⋯⋯擁有能力而不去幫忙⋯⋯我不認為我能幫上忙。」夏洛特說。

  「我在鐵血狼牙攻擊某個傢伙的店舖時,我就在那個社區裡,然後有好幾年,沒有任何超能力影響過我的個人生活,直到利魔維坦襲擊。我在偶人攻擊百行大道時,也有在場。」

  「我也記得。」

  我可以想起佛瑞斯特抓起水泥塊,狠狠砸著偶人的腦袋。他甚至還弄破了外殼,那成了使偶人放棄的關鍵。

  「我們談過,我們倆都不想讓這些孩子失去一個⋯⋯父親或母親的形象?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自稱了。我看過事態糟糕時能有多糟糕。我想幫上忙,但我也不確定自己會比其他獲得超能力的人還要更強。」

  我不確定他說的是對的。佛瑞斯特比我見過的某些假面還要更勇敢。他有某種,我認為是和我們之中最好的人所具備的信念。某種,我渴望自己也具備的信念。

  我察覺到自己沈默了太久,深陷在沉思之中。

  「好。對,別擔心那個配方。再說,那也可能把你們變種成一個怪物呢。」

  「她也有提到風險。」夏洛特說。

  「是啊。那也一樣。你們最好不要喝。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們。」我告訴他們。「你們都有所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錢多到用不完。」夏洛特說。「我們的物資,也滿多了,謝謝妳。」

  我點頭。

  我感到某種焦躁。從一開始,在我察覺自己格格不入、我入侵這個家園景象時就開始焦躁了。焦躁感正在增強,惡化。

  「可以撐過之後的一陣子嗎?」我問。「那些錢,還有物資?」

  佛瑞斯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一陣子?是多久?」

  「十年?二十年?三十?」

  他沒有回答。而是,非常好奇地看著我。我差點畏縮了。

  「是啊。」佛瑞斯特說。他的嗓音很輕柔,近乎溫柔。「夠我們撐到我們能滿足所需了。」

  「很好。」我說。

  好笑呢,這裡的天氣真好。忽然從黑夜轉成白天,好天氣轉壞時,就會破壞我調節時差跟睡眠的能力了。所有事情都太混亂,依舊混亂。

  那八成也不會結束於此。

  我呼出一口嘆息,察覺到自己一直在憋氣。「很好。那真的,很好呢。我只是⋯⋯」

  需要在最後一場戰鬥前提醒自己,我在為了哪些事物戰鬥。

  「⋯⋯是啊。就這樣了。」我說。

  佛瑞斯特伸出一隻手。我就與他握手。

  夏洛特又給我另一次擁抱。我離開,然後起飛。

  真蠢,在燃料可能沒剩多少時飛行,但我不願意再多待下去了。

  我剛好要飛出能聽見的距離時,我的蟲子就捕捉到麥伊的嗓子:「妳說過那些錢都沒用了。」

  「噓。安靜。」夏洛特叫她住嘴。

  「妳說過啊。妳說沒有人會接受。他們只想要交換。」

  「噓!」夏洛特說。

  「妳說過如果我們花園不再多長蔬菜,我們冬天就會很難過,為什麼妳說我們過得很好?」

  「因為我們是過得很好。」佛瑞斯特說。我放在他袖子上的蟲子追蹤到他,將手舉幾、繞過夏洛特雙肩的動作,他將她拉近。

  「我們欠她所有一切。」夏洛特說。「那在大局來看,就已經夠了。」

  她這麼說,無疑,是因為她知道我可以用蟲子聽見。她在人群之中,絕非狡猾多端,但我也能相信那是在對我說話,而不是對麥伊說。
 
   這依舊對我來說重如泰山。

  「請,開門。」我說。「琢面公關。」

  傳送門在空中開啟。

  「赫本小姐。」格蘭・錢伯斯迎接我。微笑:「說起來這真的是世界末日啊,我的前任學生竟然來拜訪我。」

  「學生?」我問。我的雙眼掃過這房間,落到桌子對面坐著的男人。奎因.卡萊,我的前任律師。他在我進入房間時,從座位上起身。

  錢伯斯先生沒有移動。他向前一靠。「妳難道不是嗎?我希望認為自己是有把一些東西教給任何與我合作的人。或許那只是自負吧。」

  「自負是個很好的人格特質呢。」我說。「過度膨脹自己的能力,你有預備好要實踐,那就會很有價值。」

  卡萊先生抬起一邊眉毛。他看起來有點衣裝不整,沒打領帶,也沒穿西裝外套,那個遮掩他臉頰上的疤痕的妝也部分被抹去。他在燈光閃爍時往上看了一眼,然後伸出一隻手。

  我握住他的手。「沒想到我會在這裡見到你。」

  「只是場合作罷了。」他說。就算外貌如此,他依然圓滑、平靜。「我自己一人要整理的文書太多,我就追來了幾個曾和超能反派合作的人。」

  「啊。」我說。

  「我會幫任何人做假面服。」格蘭說。「但PRT比較常幫英雄做衣服,他們也基於感情傷害,勸退了其他英雄來尋求我的協助。這就讓我的客群相當一面倒呢。嗯,我也會做時尚,但那最終證實是比較像興趣,而非賺錢的途徑。」

  「普通說來,時尚和犯罪並不相連,但格蘭蠻熟知這個國家的惡棍形象呢。」卡萊說。「PRT想叫他防範我對我先前的客戶們,太過有慈悲心。」

  「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麼?」我問。

  「審查假面。」卡萊說。「這種時候,抗辯律師就不會有多少工作可言。他們就給我找了另一種工作:在找不到證人時,幫忙決定誰要坐牢。有誰能離開鳥籠,誰能送出傳統監獄,諸如此類。從最強的力量等級開始往下看。」

  建起我們的軍力,我想著。大鼎把配方向糖果似的四處發送,卡萊這樣的人則把老囚犯們放出來。

  其他人則是在做什麼?

  「我只是⋯⋯」

  「想來感謝我。」格蘭說。「自然是如此呢。」

  「自然是如此。」我說,嗓音乾死。

  卡萊說話時,雙眉高抬。「放心吧,妳選擇先謝他再來感謝我,我一點都沒有感到受傷呢。我是說,我是唯一一個,在妳不合時節地、在我面前謀殺掉雅麗珊卓和拓閣主任之後,還要幫妳跑過法律體制的人呢,但好吧。給妳美感建議的人,就是比較優先呢。」

  我在這個房間裡走動,彎腰越過桌子,親了卡萊先生的臉頰。「抱歉。我不確定你在那件事情之後有沒有很難過。謝謝你為我做的所有事情。」

  「不用太客氣啊。」他幾乎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注意力還在他面前的筆電上。

  「我承認,那是很新鮮。」格蘭對我說。「所有其他排隊來申請的人都告訴我,他們有了一場頓悟,察覺到我試著教他們的形象與自我形象的真正意涵。還有幾個人可能認真這麼想呢。」

  「那也許就是你的樂觀吧。」卡萊先生說,沒將眼神從筆電上移開。

  「八成吧。但這位年輕女士,在世界開始進入末日之前,就誠心接受了我的建言。我可以看出這一點。」

  「恐怕,我沒有當好一位英雄。」我說。

  「不知怎的,」格蘭說,靠上他的椅背:「我也不驚訝呢。」

  「是啊,若要設想的話,」卡萊說。「我會以為妳將成為模範英雄呢。」

  「我有在她身上努力。」格蘭說。「而且,她也有自己努力過。明顯盡力了,可是⋯⋯」

  「我不認為這是個英雄能存在的世界。」我說。

  格蘭看起來真心感到煩躁。「俠騎呢。」

  「他是在一張病床上經營捍衛者。」我說。「他們還在努力不讓純純女探訪他。他也拒絕超能力的治癒,直到其他傷患已經被照料了。」

  「聰明呢。」格蘭說。「那是他唯一能好好坐著工作的方法。如果他繼續躺在床上,老闆們就沒辦法命令他去面對公眾。我跟妳保證,戰鬥一開始的瞬間,他就會接受探訪,然後跑上前線。」

  「我猜就是那樣呢。」我說。

  「瞧?證明了我那兩個論點。妳是個優秀的學生,俠騎正是我們所需要的英雄。」格蘭說。他在一個員工進入房間、放下一箱檔案時,抬起頭來。「謝謝妳,卡蘿。」

  她瞥向我和卡萊先生。卡萊先生他則是,做出了個手槍手勢,在對她「開槍」時眨眼、彈舌。她微笑,搖了搖頭。

  「認真?」格蘭問。「真是粗俗。」

  卡萊先生沒將雙眼從筆電上移開。「我在沒跟客戶相處時,是可以粗俗。」

  「任何情況裡都完全沒有必要粗俗。」

  「那可成功了。」

  「在你人長得夠帥時,所有做法都能成功。那也說回來,就是為何你沒必要粗俗。」

  「喔,那也很好玩啊。」卡萊先生說。「我們都有各自的缺陷,不是嗎?」

  格蘭拍了下他的肚子,有智慧地點頭:「我承認那是真的。我必須承認我偏愛老調重彈呢。」

  「我開始納悶,你們是怎麼能做完任何工作呢。」我說。

  「妳得稍微保持警戒。」格蘭回答。將筆電轉過來。「妳認識他吧。」

  上人。

  「算是認識。我不認為他有被逮捕。上人做了什麼?」

  卡萊先生幫格蘭回答。「謀殺未遂。稍微算是自走砲,卻不會爆衝到他們把他塞進鳥籠。有跟戲團同居一陣子,但沒有結果。在情感和搭擋上都一樣。如果他再次被釋放的話,他們失去的會比所獲得的還要多,所以他們就選了一個高維安等級的設施。他沒有逃脫。」

  「黑客人身上發生了某些事情。」我結論。「他只有那種情況,才會⋯⋯失去掌舵。」

  「惹錯了人,被幹掉了。」格蘭告訴我。

  我們原本能用上他的。

  「上人⋯⋯他應該過得更好的。」我說。「我記得我曾想過,如果黑客文沒壓著他,他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假面。」

  「顯然不是那樣呢。」格雷說。「妳會接受還是會拒絕他?」

  「接受。」我說。「但我有偏見。我差不多會接受任何人了。我也有接受。」

  「妳也接受了希魔翮。」卡萊先生說,顯然不為所動。

  「是啊。」我說。

  「那也足以顯明了。」他回答。

  「把上人派去醫院。讓他給人醫療照護。簡單,下一個。」

  格蘭嘆息。「直到我們不小心放出了一個夠精神變態的人,讓整場防衛行動脫軌。我是有想起俠騎、媘蜜還有⋯⋯」

  「和議人。」我說。「是啊,我懂你的論點。」

  格蘭微笑。「我真想念跟妳談話呢。不需要停下來等妳趕上我們。聰明人很稀少,也很少見呢。」

  「確實如此。」卡萊先生說,將他自己也納入了那些不會游移的聰明人之中。

  「這也表示,」格蘭說:「我不該裝傻。妳來這是有個理由,而那也不是要來感謝我。」

  「我只是⋯⋯猜我想要說⋯⋯我就快要搞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的位置在哪裡。在一小陣子以前,我會說我已經做出決定,但是我⋯⋯」

  「在最後一刻遲疑了。」格蘭說。「嗯,那也是我可以理解的事呢。」

  「嗯哼。」卡萊先生認可他,同意著。

  「我看過假面在瀕臨死亡和改變人生的事件以後,他們也改了外在,來展現他們的嶄新內在。自然而然,現在妳也踩上邊緣,納悶著妳要站在哪裡才好。」格蘭說。

  「完全不自然呢。」卡萊先生說。「大部分人在被甩一巴掌、拿到前往鳥籠的單程車票時,都會改變。入獄二十前年的那人,還是現在手上沒有鐐銬的那個人,誰才是真的?」

  我問:「你是在說,這不是真正的我,現在我是危機之下的產物?」

  「妳嗎?哼嗯⋯⋯」卡萊先生一頓。

  「她的行為,在被逮捕後跟被逮捕以前,有個明顯分界。」格蘭評論。「就如你所說,那也包含她在被刺激以後,不合時地謀殺了兩位十分顯赫的人物。差不多就是民軍小姐在她檔案裡所寫的東西呢。」

  「我承認失敗。」卡萊先生說。

  「我不確定那是我想要的定義。」我說。

  「接不接受都一樣。」格蘭說。「妳生氣時非常可怕。或許⋯⋯現在就是生氣的時候了?」

  「對賽陽生氣就像對自然災害生氣。」我說。「它不會理解。也不會有反應。我的尖叫會被混沌給淹沒。」

  「妳在攻擊雅麗珊卓時沒有尖叫。」卡萊先生評論。「實際上,我記得妳是非常安靜。」

  我點頭。

  「如果妳決定好妳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格蘭說:「就接受一切吧。好的,壞的,模凌兩可的。弱點強項全都接受。憤怒,也是其中一部分。為妳所在意的人們憂心,那也是一種力量。在妳感覺到的時候不會非常好,但那也是種力量源頭呢。」

  「是啊。」我說。我想到夏洛特和那些孩子們。

  媽的,我不想在這次失敗,讓他們失去他們正在建立的東西。

  「幸運的話,知道妳自己是誰,就表示妳不用再浪費時間精力扮演假面。或許那些額外能用的時間和精力就能做出改變了。」

  一扇傳送門在我身後開啟。一個紐約監護者的成員。有些被打濕。

  「照顧好妳自己,赫本小姐。」卡萊先生對我說。在有新人進來時,讓我更容易撤場。

  「再會了。」我說。「也謝謝你們。」

   「再會,泰勒。」格蘭說。「妳、織手、掠翅和策略家,都要給他場好戲瞧瞧,理解嗎?為我們全體無法站上前線的人而戰吧。」

  我點頭。

  「開門。找民軍小姐。」

  傳送門開啟,一小群人在我身旁一棟、繞開,他們的注意焦點都在別處。

  我花了一分鐘才搞清楚我在哪裡。上百人,盤腿坐著或站在兩側草地上或待在一排排椅子後方。他們正在看著投射到大片白色床單上的電影,有些人端著裝盛湯水的紙碗,其他人則端著啤酒。

  我的蟲子在人群中移動,定位了我的隊友。

  瓷偶和劍曇都穿著平民無裝,坐在一起,牽著手。假使劍曇手邊沒留著那把細劍,我就可能忽略了她們。

  愛紗坐在瑞秋身旁,狗群坐在她們的椅子旁,避免擋路。傷心小棧的孩子們坐滿了她們周圍的所有座位。他們就像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版艾利克,身形骨架不同,髮色不同,性別不同,時尚風格不同,但也足以近到我有注意到了。

  電影銀幕上顯示出一隻狗,被一群孩子追逐。我可以在黑夜中看到淘氣鬼的臉,她的快樂就像瑞秋看起來的煩躁一樣深。

  「那不是同一隻狗。」瑞秋嘶聲道。「為什麼沒人看出來?是同個品種,但完全不是同一隻狗。

  「假裝一下嘛。」愛紗說,她的微笑沒有絲毫衰減。

  其中一個傷心小棧的年幼孩子對他們噓聲。

  我看到民軍小姐就在一旁,還有一群孩子假面。峻坩、勝利小子、遠璟,兩位我沒認出來,還有艾登。孩子們正在看著銀幕,民軍小姐則監看人群中是否有人惹事,不少注意力都放在愛紗和瑞秋身上。

  我不想打攪,也不想破壞孩子們的電影時光。

  電影能讓人分神。這一部明顯是很蠢,但也讓人們放鬆了。對假面來說,這個機會能讓人不必思考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不必專注於,我們下一分鐘、一小時、一天或一週之後,就得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而去戰鬥。

  我從腰帶上拿出一小本筆記,還有一支筆。

民軍小姐:

我曾經,想成為英雄。我在某一天晚上改變了主意——我們襲擊募款會的那一天晚上,我想給妳寫一封信。我猜現在就是把那封信寫完的時候了。

當時那封信並不好寫,現在也沒更輕鬆,但理由完全不同。我先前不是個好英雄,而我使用過去式,是因為我現在無法真心誠意地稱呼自己為英雄。我今晚正在拜訪人,我猜如果情況許可的話,我也會去拜訪其他人,感謝那些我需要感謝的人,確保我能留下一點基業——如果我們所有人成功的話,就會有人可以記得我。

在我當英雄、以正確的做法行動時,我想我是在模仿妳跟俠騎。而回頭一看,我就能想像如果我加入監護者,事情或許就會好轉,因為妳會支持我。我無法說我後悔自己所做的事,但我也無法說我沒有後悔⋯⋯

抱歉。我不想浪費妳的時間。我想要的,就只有感謝妳。謝謝妳在重要的時候支援我。

——泰勒・赫本

  我將其折起,交給蟲群送出。我不想等著看她的反應,就低語:「開門。媘蜜。

  到處跑腿找人,整體來說,沒超過一小時。

  不是我應該聯絡的所有人。我留下了幾位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我爸。

  或許最終說來,我是很懦弱。我知道答案,也不想聽見解答。

  我無法絕對肯定自己可以聽。無法在如此靠近關鍵戰鬥的時候,接受那樣的重擊。

  我在穿過這棟建築時,幾乎沒發出任何想。媘蜜的士兵們在我走過時向我致意。

  這裡不是她的地方。位於人煙稀少的地方。建築安全性很好,滿可能只有大鼎可以使用。

  我在走入媘蜜的房間後才發現。她正在睡覺,在沙發上蜷縮著身體,有一台筆電黑屏,發出微光。

  我聽見一道低語。是她睡覺時在咕噥?

  我彎下腰靠近她,看到她眼眶中的漆黑妝線有一條軌逕。一滴淚水,從她眼角,滑下她的側臉——她在睡夢中稍稍流淚。

  我找到一條毯子,蓋到她身上,然後坐上沙發邊緣。

  「除了妳們以外,我就沒有其他人了。」我說。「其他所有人都走了。」

  另一道低語。

  不是媘蜜發出的。

  沒有從任何特定的方向而來。

  我聆聽,幾乎立即希望自己沒有聽見。

  音樂。一首催眠曲,沉靜到幾乎無被察覺。

  我不是用我的雙耳聽見的。

  我穿過房間,手碰觸了那八成相當防彈的粗厚玻璃。我可以看到在室外站崗的人們,他們的夜視鏡正在發出微光。

  希魔翮也在室外。

  那首催眠曲在她擴張兵器庫時,持續繚繞四處。

  「停。」我低語。

  她停止。

  沉默震耳欲聾。在這片區域裡沒有噪音,沒有風聲,也沒有人。

  這讓我想著,那手搖籃催眠曲是否比我以為的還要大聲。在我撇開自己的思緒以外,沒法測量那音量時,又該怎麼辦呢?

  我很抱歉。

  那句話穿過我的腦海。用我的聲音說出。

  那卻不是我的話語。

  希魔翮轉身,她的頭髮在風中飄逸。她的雙手依然高舉,保持著她用念動力創造出另一把武器時的姿勢。她與我雙眼交會。

  我走回到沙發,坐在媘蜜旁邊。

  我那晚完全沒有入眠。

  

NEXT-> 間幕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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