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液 29.3
「我們已經知道事情會發展至此。」傳奇說。
我轉過身。雙手拿著東西時,解開了一條緊緊疊起的毯子,將其蓋到一位傷員身上。
最終,傷者人數驚人。被部分摧毀的飛艇上有二十多名傷員,至少還有十八人被切斷了腿。近四十名龍牙兵受了輕傷,他們盔甲融化在他們的臉、胸、臂和腿上。賽陽嘗試過他一貫的各種攻擊方式,而他們多虧了套裝的強化力量和內建人工智能的預測技術,都有成功避開。
所以他就用了,一種他們無法躲避,也無法阻擋的能力。一道金光輻散開來,消融了他們假面服的材質。
大鼎沒有前往支援。若他們有支援的話,那裡很可能成為活躍交火地點。但現在那個隊伍已被挫敗,賽陽則殺去距離最近的傳送門。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問道。
「我們在預測終結者的戰況時,有說過我們會被迫重新組織、鞏固戰力。每一場戰鬥都會損失戰鬥員,所以我們必須放棄陣地,把人員從被放棄的位置調來維持人數。」
「那樣我是能理解。」我說。
一個據點被廢棄了。目空大師和理龍所守護的世界,已經被視為無法再被支援。那裡還有無數人活著,卻分散開來了,而我們戰力量散得太薄弱,根本無法建立起適當的防線。
「若有好的一面,」傳奇說,語氣沒那麼嚴肅,仿佛要強迫他自己更樂觀點。「媘蜜說我們有在推進進度。情況看起來不像那樣,但我們有從他身上撕下大塊身體。我們之中的最強者要倖存下來,重新組織,看看什麼做法會有效,在下一場戰鬥時我們就會更強大。」
但他是在無殺別屠殺。他殺死了那些真正能影響到他的人,是因為他做出了直接的反應。我們並不會因為最強者的倖存、戰力的鞏固,而變得更強,因為場戰鬥和下一場的唯一區別,就是我們人數變得更少了。
我一直閉著嘴。
「目空大師和理龍都會來這裡和你們會合,填補你們的空缺。你們至少,會有利魔維坦。俠騎和我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就能趕過來。」
光是幾分鐘都太長了,我想著。但我不想陳述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也不想跟他爭論。
我有試著做好事,努力不要和這個很可能因為我幾年前謀殺了他最親密的同伴而感到敏感的人,搞出任何問題。
再說,我也知道傳奇的這番話很很可能是在安慰傷員,或甚至,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不慌不忙地,為一位傷員的傷口貼上新繃帶。
「我一直關注著妳的生涯生涯發展。」傳奇說。「我見過妳在戰場上,與新的舊的終結召喚者的戰鬥。那些蟲子都很顯眼。」
「我沒什麽特別的。」
「妳讓雅麗珊卓腦死了。」傳奇告訴我「這就很值得關注了。」
「好吧。」我說。我把另一條毯子解開,把它蓋到一個人身上。傳奇移了毯子的一端,讓它蓋上放在那人受傷的腳上。
「我想知道,殺了瑞貝卡的人是誰。我一直都在關注妳在捍衛者隊裡的所作所為,尋找關於妳的過去的情報。我理解,這看起來可能有點噁心⋯⋯」
「我想我是明白的。你和她很親近。」
「我感覺是和她很親近。但最後說起來,我的感受和現實之間還是有差距。我想,現在依然是如此。和人們一起有了豐富經歷,關係從零開始建立,如此就會形成羈絆。」
「是啊。」我說,回頭一看。麥伊——夏洛特和佛瑞斯特照顧的其中一個孩子——和瑞秋一個手下,鄭和一隻小狗待在一起,正在安慰另一個被燒傷的孩子——那種燒傷和融化的龍牙套裝一模一樣。燒傷本身並不嚴重,但已足以使人很難分辨那孩子的種族或性別了。
那孩子在搔著那隻小狗耳後。瑞秋就站在旁邊,雙臂交疊,表情嚴肅而不祥。我感到某種溺愛之情被猶豫給沖淡,就像我不能允許自己抓太緊友誼和熟悉感,因為她可能在這天結束以前死去。雖然這感覺比過去尖銳,但也並不陌生呢。
我轉身面對他,正看見他在看著我。「是啊。」
「羈絆不總是能讓妳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是啊,沒有錯。」我同意。我不得不躲開幾位,拿著新的工具和設備、匆匆走過的醫生們。從燒傷的血肉中清除被溶解的物質是一項艱鉅任務,也很多人需要幫助。
「我內心深處,一直都知道有問題,但也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關注。你剛處理完一次終結召喚者襲擊,或者雙方都有超能力者、可能會爆發的戰爭,這些事情會佔據你的所有注意力。你工作或餘波弄得筋疲力盡,需要恢復,還要管理一個組織。從來沒有一刻可以停下來深呼吸,說:『現在就是要處理我那天、那揮之不去的疑慮的時刻』。現在是時候,讓我去揭露某人在我們深陷印尼超級機械兵事件時,所利用的不完整的事實了。」
「我想我完全能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認為妳很有可能理解了。」他說。
「但你不能老想著那件事的。」我說。
「假使妳沒給予必要的關注,那又該如何防止它成為惡性循環?」
「你沒理解啊。你回顧當初做出那些選擇的理由,就會認知到,當時你沒處理或有所行動,是因為你有更高的優先事項,你就會接受這件事了。」
「妳有嗎?接受這件事?」
「傳奇,我這就快要接受了。」
「我不確定我想走上那條道路。」他說。「幫我一把?把他的腿撐起來?」
我點頭。
爛肉。那隻腳成了無法被辨認的東西。這個男人很可能會失去那條腿。
但傳奇仍然小心翼翼照顧著。近乎溫柔。我努力保持著優雅姿態,讓那條腿懸空。
傳奇在清理他的腳時,那位士兵發出一聲痛苦哀嚎。傳奇以用雷射切下了一片黏在靴子上的肉。我則握住他的手。
「妳到這裡來是有個原因的。」傳奇說。
我抬起頭。
「這不是要不要照顧傷員的問題。」他說。「妳也沒有花太多的精力去關注地獄獵犬。是啊,妳可以用蟲群來仔細觀察她——隱密觀察妳能力範圍內的任何人——但我不認為這是妳過來這裡的原因。」
我開口要回應,但那位士兵的腳開始踢動——似乎是神經自主反應。我得抽開手,才能讓他的腿維持原位。
我們慢慢放下他的腳,直到他平躺下來,腿放在床鋪上。我盡可能小心地給他蓋毯子。
「你有個問題想問,或說幾個問題想問。」傳奇說。「但妳沒問,因為妳擔心那些答案。這要碼是件敏感的事,要碼是有其他原因,使妳遲疑不決。」
我嘆了口氣。「如果你沒有給我個答案,那我就不知道下一步該要做什麼了。」
「所以這是只有我知道的事情?」
「基本上是那樣。」我說。「我們現在接觸不到那麽多人了。」
「好吧。」傳奇說。「妳需要知道什麽?」
「大鼎的傳送門。」
「都被關閉了。那些通道是由一位叫開門人的能力者創造的。博士跟我說,他對周遭徹底盲目和耳聾,但我認為,那很可能與她給他搭配的另一位超能力者有關——那人能賦予感官認知。我認為,博士讓開門人過度接觸了這個超能力者,毀壞或萎縮了他的其他感知。那也是我一直沒有解決的其中一個疑點。」
我們經過了瑞秋、她的手下和麥伊身旁。我點頭向瑞秋致意,然後走出了門。
然後我們走到室外。在木板封起的窗戶上有一塊破碎的招牌。顯然,是媘蜜在做的一些生意,想把這裡變成一個像貝特地球任何一個城市一樣。零件都在有了,但家具還沒被安裝,食物也沒有供應——一間空蕩的速食店,現在成了一間臨時醫院。
吃新鮮食物? 我想。那就不太可能了。
我看著這一幕。假面們依然在襲擊後步履蹣跚,又一次似乎只有怪物和瘋子才能站立得住,而其他人則坐著、恢復元氣、喘息,聚集起自己的勇氣。
林布哥正在和青女妖交談。
四個碎心小棧的孩子,身邊跟著淘氣鬼和跳跳嬉。沒有戴面具的淘氣鬼瞪了骨鋸一眼,後者則在侯爵和萬癒的陪伴下,匆匆趕往傳奇和我剛離開的速食店。
竜孤身一人,看起來很憤怒、沮喪,幾乎比在戰鬥之前或在戰鬥時還要激動。他的雙眼盯著利魔維坦,後者正潛伏在水面下,但我感覺利魔維坦就是那股挫敗感的源頭。
瓷偶和劍曇在一起,劍曇摘掉了面具。她們縮在兩個裝食物的大箱子中間,劍曇將頭靠在瓷偶肩膀上,兩人的手、手指緊緊糾纏。
媘蜜正忙著和梅花武士交談,正站在希魔翮的陰影之中。而希魔翮,她似乎正忙利用附近巧匠的能力,建造另一個巧匠裝置。
遠璟坐在兩層樓高的屋頂上。她閉著眼睛,雙手歇在身後,身體往後靠,臉朝著天空。
附近還有其他的假面,看起來更嚴肅一些,專注於正事上。俠騎與目空大師、理龍、黑濁風、聖徒、正宗和金絲雀在一起。他們之中有些人走離開、朝我們過來。
「如果這有幫助的話,」傳奇說:「我不認為開門人死了。到目前為止,他的能力曾經中斷過兩次。一次是在某次地震後。他沒有受傷,但他的搭檔⋯⋯嗯,這也表明他有個搭檔存在。在地震衝擊那個設施時,他所有的傳送門都同時關閉。假如他的能力在他活著的時候都這麼容易被打斷,我不認為它屬於在能力者死後還能持續存在的類型。」
「所以他還活著,因為有些地方的傳送門還開著。」
「活著,無法或不願意使用能力。」傳奇說。
我點點頭。「所以那個設施是由大鼎主管,還是其他的機構?」
我可以看出傳奇的神情轉變。我以前聽他說過——說過同樣的話——但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在其他所有事情之上,最是為悔恨所重壓。「我希望是後者。」
「但你並不知情。」
「我仍對大鼎一無所知。」
「那麼剎批里可呢?」我問。「他和他的團隊正在調查,是吧?」
「是的,但他傾向於保持無線電靜默,偽人的部下早在拉斯維加斯隊與捍衛者斷開聯繫以前就這樣做了。他們聲稱,弱勢保持開放通道,就不可避免地會有超能力者找出他們。現在⋯⋯嗯,這不已經是大多數人的做事方法了?祕密主義、滿口欺謊、城府陰謀。」
「是的,但⋯⋯」我想找出一種禮貌的說法,說出我想說的話。
「但?」
「恕我直言,而我也真的很敬重你,我敬重你有參加戰鬥,我也明白你的立場⋯⋯」
「妳花太多時間預備妳想說的話。」傳奇說。「放心吧,我可以面對妳扔給我的話題。我一直都在看低自己的。」
「我很沒耐性。就只是那樣而已。賽陽會再次襲來,而我也不計畫待在這裡。」我說。
「妳要一個傳送門好離開這裡。」傳奇說。
「不是。」我說。「我不想要一條逃脫路線。我要行動。」
「我們是有在行動。」傳奇說。
「我們是在被動。」
「如果妳有個先發制人的點子,我想我們都能一聽。」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決定性的方案。」
「就算是模糊的東西也行。」
「我想找大鼎。他們有些我們已經知道但還沒實施的保險計劃,而且,他們還有很多答案未給我們。」
「大鼎非常擅長讓人相信他們擁有答案,然後讓人失望呢。」傳奇說。「聽聽我這個過來人吧。啊,我又這樣了,不是嗎?像個老頭子似的。」
他微笑,我也稍稍微笑。
「你算個老頭?」俠騎問。他的隊伍剛剛加入我們。
「泰勒只是非常禮貌地告知我,我在用回憶和後悔浪費她的時間。」
「妳有更好的事情要做?」目空大師問我。
「目空大師。」理龍說著,責備他。她穿著裝甲,但拿下了頭盔。樸素,但真實的面容。
她是個AI。一個假人。聖徒還說了什麽?她在欺騙我們?這一切都演技?
「⋯⋯口誤了。」目空大師說。他非常刻意地說:「織手,我是真心好奇妳要做什麼。」
理龍微微一笑,仿佛忽然想到了什麽。
聖徒種下的疑慮,已然散去。
⋯⋯九成的疑慮吧。
「我是在和傳奇說,我想追蹤大鼎。」我說。「芝加哥監護者有個成員說過,把剎批里可派去調查大鼎,就像讓狐狸守護雞舍。」
「剎批里可和大鼎有著明確的關係。」理龍說。「至少,偽人與那個組織有保持聯繫。而假如大鼎正在逃亡,或是他們在隱祕行動,那剎批里可就很可能已經參與其中,也可能是即將被納入其中。」
俠騎把砲刃轉移到另一隻手上,然後讓劍尖刺入地面。砲刃看起來不太一樣。他的裝甲看起來也有所不同。金與黑,而不是金和銀色。「那表示,他和拉斯維加斯的假面都十分了解大鼎的運作方式,並能夠認出其他人都錯過的線索。我們讓他們與其他我們能信任的人一起出發。他們也有按時回報。」
我張開嘴。俠騎卻搶在我以前開口了。「⋯⋯也有配置隱陌型和馭制型能力者。」
我皺眉。
「妳在靈機應變上很強。」俠騎對我說。「我們有了片刻的時間喘息。我們認為,他正在襲擊另一個我們無法進入的世界。我們在重新組織,弄清楚誰要去哪、打好安排,讓我們能更快動員。我不能告訴妳說妳該做什麼。如果我能那麼做,我也不會下令。但我們在這裡,很需要妳。」
「我們這裡正在輸掉。」我說。「傳奇說得很正向,但⋯⋯我不認為我們能騙自己到那種地步。他把我們撕毀的同時也在放水。我們若是反抗,或者不再克制自己,他就會更狠狠打擊我們——就像他對待行會那樣。他總是能夠超越我們,也一直能說,他已經玩夠了,然後一次炸毀整片大陸。那可不是取得最終勝利的方法。」
「我甚至也認為,那還不是最糟的部分。」媘密總算從梅花武士的對話中脫身,加入這場對話。「他在進化、成熟——如果你能說這是成熟呢。他一開始是一張白紙,幾乎就像個嬰兒,像嬰兒一樣練習移動手臂地四處搞破壞,像在提醒自己他可以這麼做⋯⋯然後,他在這場戰鬥中則像個孩子了⋯⋯除開關於萬劍王后那部分。有跡象表明,他幾乎進入了青少年階段——有了比純粹的恐懼畏怯,還要更複雜的東西。失喪,絕望。他會開始尋找真正傷害我們的方法。」
「而不是直接消滅我們?」傳奇問。「酷刑?」
「從精神、情感上下手,還有更深入的肉體折磨。直到他進入成年階段。然後他就可能會徹徹底底地毀滅我們。考慮到他的發展速度,我很驚訝我們能撐過兩天以上呢。」
「妳是在把他當成人類來談。」聖徒說。
「他就是個人類。」媘蜜說。「這是他繼續這麽做的唯一原因,也是我們真正唯一能理解他的方式,也是他理解我們的主要手段。這就是他這麼做的理由。他具備和我們一樣的生物構造。他會思考、感受、做夢、受傷,但一切都被一大堆超能力和安全措施給深深掩蓋起來——那些東西卻沒真正取代他。它從來沒有,真正接觸到真實世界,所以他的人性面向,就沒有成熟或發展。」
「那也算弱點吧?」俠騎問。
「是啊,但那不是我們能利用的弱點。」媘密說。「他太過小心,也可能已經預見未來。八成,也有做相應的調整。對他這種存在來說,同時適應目標的特性和弱點,是非常愚蠢呢。知道這一點可能有所幫助,但我們無法用這來了結他。這一點都不合理。」
「我們知道很多這種資訊。」我說。「像是他的行為,或他是誰,或他是什麼東西,種種瑣碎細節。但其中很多都不可靠。他在油井那次戰鬥中,非常關心我的分身在增加,但這次他就根本不在意了。」
「他在進步、進化。他的焦點也在改變。」媘密插嘴道。
「我們是知道許多關鍵情報。」我說:「但還需要找更多。需要有方法來分隔真實和虛構,或確定哪些情報不再真實。我不確定我們會要採取什麼行動來阻止他,但我認為,任何計劃都會從大鼎為起點或結點。」
我環顧四周。男男女女,所有人都穿著裝甲,使他們看起來更強壯、魁梧或高大。傳奇相對來說較小,即使他看起來很疲憊、筋疲力竭,但他有存在感能彌補。飛行,就像傳奇經常那樣的隨意飛行,就會人有更高一點的地位。」
我不算矮,但感覺媘密和我就像在巨人們面前的凡人。目空大師,他特別有著威壓。他的肢體語言慣習於雙腳站開,自然而然地將手放在武器上。
連我們所站的地方,也勾起了回憶。我們甚至也是在海灣的北端呢。
「是啊。那個計畫是很合理。」目空大師說。「這次我相信妳。」
理龍牽起他的手,捏了下。
「妳需要什麽?」目空大師問我。
「我在想,我可以帶上幾個無法或不願意參加賽陽對抗戰的假面。」我說,目光落到金絲雀身上。
「我?」金絲雀尖聲道。
「任何人都可以,但想要像妳這樣的假面。」我說。「在這種情況下無法支援的支援型英雄。無法在賽陽身上使用超能力的隱沒型能力者。那種假面。」
「那如果妳無法見到大鼎呢?」俠騎問。「我不想過分強調這一點,但妳控制希魔翮時的行動⋯⋯有點過激。妳曾經跟一位監護者裡的前隊友說,妳不打算再當個英雄。我不想跟妳說我不會配合,就像我不想跟任何人說我不願意合作,但如果妳要求我們給妳派出假面,那就會把大量權力交入妳手中。假如我不知道他們將如何被使用,我就不確定我是否有信心把他們托給妳了。」
「你會許可我和其他假面談談嗎?」我問。「你不必把他們送到我這,但我也許可以打聽一下?」
「我不會阻礙任何人的。」俠騎說。「在這個情況裡,我不是壞人。但我必須帶領這場戰鬥,我也得盡力確保情況不會惡化。如果有個英雄需要離場,如果他們沒有勇氣出戰,我也不會強迫他們。我會試著說服他們改變想法,但我不會強迫他們。如果他們認為自己在其他地方會更有用,我也不會阻止他們。」
我點頭。「我會接受這種安排。」
「還有事嗎?」
「電腦。」我說。「工具。物資。蜻蜓號。」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刀,把它倒反過來,遞到我面前,刀柄朝前。
我伸手接下那把武器,然後看到目空大師將手縮了回去。「注意保險和開關。」
我看到其中一個開關,然後握住那把刀。
「讓它遠離熱源。如果生成物開始鉸在一起,那就可能是入氣口被堵塞。你可以擰下刀柄底部的蓋子,從那裡清理氣口。以大約五百度的高溫加熱就能清理好,然後要徹底吸塵。要注意生成物達到最大長度時,需要多長時間⋯⋯妳會知道的,因為末端的顏色會變成比較淺的灰色。三點七秒是最佳啟動時間。若時間變短,妳就會知道問題出自於⋯⋯」
「這把刀在接下來一天內不會嚴重劣化。」理龍說。「而且多虧了正宗,我們也有備用品。」
「你們在給我飛行背包時就沒這樣大驚小怪。」我說。
「我有送出手冊。」目空大師說。
「謝謝你。」我說。我抓起舊刀鞘,然後將其套上我後腰腰帶上,收入新刀。
「蜻蜓號在哪?」他問。我一指。
理龍用日語,對正宗和黑濁風說了幾句話。那兩人就點了頭。
目空大師帶我去蜻蜓號那裡,全然公事公辦,而理龍、金絲雀、媘蜜和我跟在後面。目空大師似乎很高興能專注在某一件,可以被解決的問題上。
他有真心信任我?他對這個情形,對我動員要去查看大鼎的情況,感到一丁點的希望了?
即便戰鬥還沒有開始,他仍繼續握著武器。
我可以想像出他的觀點——武器給他帶來了安全感,手中能直接握有上百種解方。一份保護自己、保護別人、避開危險的方法。這是很合理。
理龍,則正相反⋯⋯她的安全感會是什麽呢?
會不一樣吧。我沒辦法清楚解釋。但她輸給聖徒,輸給屠龍人。她被俘虜,差不多算是被殺——被一位將她視為非人類的人所殺。
她被導師改造。若要說她成了他的奴隸,不如說是有某些事情發生,而那無疑是她與此處、當下的現實脫節的主要原因。
我回頭看向聖徒、正宗和黑濁風。聖徒盤腿坐在一個座位上,背對一大塊被摧毀的飛艇,平靜而放鬆。
「妳怎麽能站在他們周圍?」我問。
「讓妳的敵人比妳的朋友更靠近妳。」理龍說,嗓音緊張。
「也別忘了朋友的那部分。」我說。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會忘的。」
「我們在等待戰鬥開始時,我四處找了我想感謝的人——對我很重要的人,那些,我不確定是否有機會再跟他們交談的人。我錯過了幾位重要的人。我爸⋯⋯還有你們兩人。我知道我唯一有機會成為英雄,我唯一沒有被關進監獄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們替我背書,同意在你們的計畫中接送我。也許我不該得到這種機會,但你們還是支持了我。我只是⋯⋯我一直都很不擅長表達感謝,聽起來也不像我真正、真誠的感受。」
「我想,我們得到的好處和妳一樣豐富。」理龍說。「妳需要加入監護者來⋯⋯彌補過錯,可以這麽說吧?我們也一樣。」
「是對我來說一樣吧。」目空大師插話道。
「我也有我自己的懊悔。」理龍說。
「妳是別無選擇。」
「那還是懊悔啊。」她又一次說到。將頭轉向金絲雀,後者小小微笑了一下。理龍又看向我。
一個人造的人類,也可能會疲憊嗎?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看起來,是有從最近事件中承受嚴重傷害,這也是可能做到的嗎?
我們停在蜻蜓號外面。我讓舷梯放下,控制著操作機制裡頭的蟲子。
然後,當艙門開起時,我一時衝動地給抱了理龍。回報她不久以前,曾經給我的幫助。
「讓我們給妳整頓一下。」目空大師說。
「順便把我的通訊也輸進去?」媘蜜將這個請求說成疑問。「不論你要做什麼都行,只要我能跟她還有她的人通訊就好了。」
「我會試看看。」
媘蜜瞥了我一眼。「讓我操作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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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盤旋兩圈,然後降落。一個洞穴剛露出水面,除了從空中都無法進入。
迎接我們的人,有捍衛者核心成員的風揚和宴燈袖,還有一半的拉斯維加斯隊——倪克絲、獅子座、花晶和立刺。越位男孩揮舞著一根棍子,聽著持續的嗶嗶聲。
「喔老天,總算啊。有那個嗶嗶聲以外的東西。」花晶說。她很嬌小,頭髮層層疊疊著細細粉色,髮根則染了綠色。
「有什麽發現嗎?」我問。
「沒有任何傳送門曾經開啟過的跡象。這顯然,是比閃人【Dodger】的傳送門還要難撬開。」越位男孩說。「不然就是他們給我們的指示很糟糕。織手,妳過得怎麼樣呢?」
「我很好。」我說。
「穿上黑衣了。」他說。
「所以大家都要評論這一點嗎?」我問。
「是很值得評論啊。那場戰鬥⋯⋯算了。我也能猜了。」
「大概就是那樣。」我說。
「這群人真陰暗。」花晶評論。「我知道黑色在世界末日時會很流行,但該死的。這只有一個人有點品味啊。」
我回過頭。哥雷姆身穿銀色砲銅色的假面服,面具肅穆。銬手再次穿上了深色金屬假面服。淘氣鬼戴著深灰色面具,穿著這次是真的合她身材的黑色緊身衣。暗影潛行者也是穿全身的黑緊身衣——就像我給淘氣鬼的那一件——還有一件帶有厚重兜帽的斗篷;那都是蜘蛛絲布,但面具和十字弓是她自己的。瑞秋跟在後頭,她的夾克、背心和褲子都是黑色,只有那環繞夾克領口和兜帽邊緣的皮草是白色。獵女和雜種站在她身旁。竜還待在蜻蜓號裡,但我知道他身上只有面具和牛仔褲——赤腳,赤膊。
顯然,金絲雀是唯一符合花晶的標準的人。黃色動力裝甲,單手抱著頭盔,頭髮和羽毛隨風吹動。
「我記得妳。」立刺說。他微笑。他的牙齒,毫無疑問有花錢修飾過。他長相不算糟,但不算是我的菜。他頭髮是尖立,有刺鐵絲網的刺青皮膚和假面服上真正的鐵絲網混合在一起。他二十多歲,頭髮漂得近乎純白,穿著酸洗牛仔褲。他的面具是很樸素的黑色,遮住上半部的臉,不過在眉毛上方有一圈鐵絲。在額頭上這樣設計,在訊思能力者中很常見——預知者在混亂和情緒高漲時最強力,但其他情況裡也相當有用。「壞壞金絲雀?」
金絲雀雙眼睜大。「你記得我的藝名?」
「妳很有名啊。」他說。「整個審判的新聞,妳⋯⋯」
金絲雀臉色一沈。
「⋯⋯真的是被捅了一刀。」他說。
「白痴。」花晶說。「說得好像那是她被記住的事情。」
「我也記得她的音樂啊。」他抗議。
「是啊。」金絲雀說。她摩擦著自己後頸,避開眼神接觸。「那也不重要了,對吧?那已經是很久前的事情了,而我們也有其他事情要擔心。」
「〈類低俗種類〉。」他說。「還是ㄜ開頭?沒有歌詞的那首?」
「你八成有在作弊啊。」她說。
「我也可以唱出歌詞喔。」他回答。
「那我就能確定你有作弊。 我都幾乎記不住那個歌詞啊。」
「我對此沒有絲毫信任。」立刺回答她。「欸,大家?支持我一下吧。我的能力不會讓我有方法作弊的,對吧?」
「是啊。」花晶說。「他是真心的。我們都沒辦法給他提示。」
我看了一眼宴燈袖,她只是翻了白眼。風揚看起來很無聊。他發現我在看,評道:「這裡都沒狀況。我們是在用劣質工具找一個曾經存在的傳送門,而我們不知道它到底是在哪開的。」
淘氣鬼掀起她的面具,讓它歇在她頭頂上。「在乾草堆外面找一根隱形的針。」
「說得好。」獅子座說。
「別鼓勵她。」我對他說。
他只是笑了笑,而這使得淘氣鬼反過來對我得意地咧嘴傻笑。
立刺低語著歌詞,他旋律抓得挺不賴。金絲雀就得努力裝出自己沒容光煥發地雀躍欣喜。那是挺可愛的。考量到這些傢伙的身分,就很可愛而不祥了。
他們在脫離捍衛者和監護者的職位以後,有些事情開始浮出水面。沒有任何確切跡象,但還是引人疑問——至今仍未被解答的問題。現在,貝特地球上的紙本證據和法庭記錄都已經被摧毀,問題就可能永遠不會有解答。問題如此自我消解得過於清潔了斷。在壞蛋與證人方的某些人,也都已經消失。
「如果我是獅子,妳是山羊⋯⋯」獅子座說。
「我保證我比你還要更危險。」淘氣鬼回嘴。
我能感到這群體之中的其他人開始焦躁不安。
「若有任何發現,我們會讓妳知道。」宴燈袖彷彿也感到焦躁,說。微微一笑,有一點尷尬或歉意。「別讓我們浪費妳的時間。已經世界末日,和妳關心的人一起度過吧。」
她的目光移到了銬手和哥雷姆身上,他們兩人都留在後方。那兩個人可以說是我們這一組人馬之中的英雄。即使到現在,他們依然感受著拉斯維加斯假面的背叛。他們彼此相看。
我也是。不過我不認為自己是個英雄。但我曾經站在那一邊。
「我可以一起過去。」風揚說。「跟你們一起回去。我只是來接替宴燈袖的。我能參加下一場的戰鬥。」
「當然了。」我說。「但我想從宴燈袖那,聽聽口令。」
「好想法。畢羅德,六二,斯伯特。」她說。
「在我十七歲生日那天。」我說。「生日蛋糕是什麽顏色?」
「認真?」她問。「妳會記得嗎?我這回答真該得到一個好孩子獎勵。因為我是很關心我的監護者。蛋糕是白色的。」
「糖霜呢?」我問。
「藍色。」她說,聽起來有點氣餒。「而且妳根本沒怎麼吃。」
我滿意地點頭。「然後是⋯⋯獅子座。」
「我?」獅子座稍微笑了下。「妳以為妳是老幾啊?」
「他也是拉斯維加斯隊的假面欸。」淘氣鬼說,語速十分緩慢,就像我有智能障礙。
「我知道他也是拉斯維加斯隊的假面。但我想,我必須照顧好各方各面。誰是你的幼兒園老師?」
「妳有研究過喔?」立刺問。「翻過我們所有歷史,找出某些晦澀的東西?」
他聽起來像被冒犯了。每個人轉頭看向他。
「你對此有意見?」我問。
他皺眉,但也搖了搖頭,雙手插到口袋裡,並靠上金絲雀旁邊的牆壁。「沒。沒有問題。」
「瑞麒。」獅子座說。「瑞麒老師。」
「非常好。」我說。「非常好。那我們就別再演了吧。」
「我已經給了妳想要的答案。」獅子座咧笑著說。「是要搞三小?」
「立刺?」我說:「舉起你的右手?」
他照做了。右手手指上有著蟲子。
「他手剛剛在劃動。打出單手手語。我假定你們隊上每一個人都會這種手語。」
「我是在想著金絲雀的音樂。」立刺對我說。他向前走一步,同時也把手放上金絲雀的肩膀。她轉過身,如此兩人都面對著我。「空氣鋼琴。協助記憶。那就是我們隊上常用的東西。」
「妳有一點點瘋狂偏執了。」淘氣鬼說。「只有一點點。」
「他們從一開始就在耍我們。」我說。「男人們對妳和金絲雀拋媚眼,八成是針對他們認為可以成功拿下的目標。宴燈袖⋯⋯我想,她是處於某種被迫行動的狀態。」
「非常瘋狂呢。」淘氣鬼說。「太過瘋狂。」
「或許媘蜜也可以給點意見。」我提議。「蜜?」
「大部分都是對的。風揚、宴燈袖、立刺、獅子座、花晶,全都是假的。」
「真假。」淘氣鬼說。嘴巴張得老大。「不可能吧。」
「不對勁。」我說。「我們知道了。」
拉斯維加斯假面們,一個接著一個轉變——他們肉體改變,成了相同的模樣。
六個剎批里可。只剩下立刺和倪克絲。
其中一個剎批里可看了看剩下那兩人。「照顧好你們自己了。之後見。」
「我知道。」立刺說。
那個剎批爾看向我們,仿佛在打量著我們。「而你們,我猜,遲早都會被我們碰見吧。」
然後,六個剎批爾都死去。血肉枯萎,身體蜷縮。在摔倒地上時血肉模糊,有如熟透的蕃茄,但爛肉之中還有著牙齒,偶爾殘剩了一點枯萎的器官。
自我複製,每一個複製體都擁有變形能力。
我彎下腰,從宴燈袖、風揚和越位男孩的複製人的頭上撿起設備——耳機,手機⋯⋯
「宴燈袖。」銬手說,嗓音細小。
「真正的人呢?」哥雷姆問。
「和真正的剎批爾在一起。」我猜道。
「他是怎麽知道口令的?」哥雷姆問。
「他是用冷讀猜到了顏色。白色蛋糕藍色糖霜,就像織手的假面服。那很合理。泰勒吃得也不太多⋯⋯嗯,看看她就知道了。其他的⋯⋯用刑?利用其他手段強迫她服從?」
「酷刑?」我問。
立刺稍微抬起下巴,但沒有任何動作,或說出、暗示出其他東西。
「噁。」淘氣鬼壓低聲音說:「噁,噁,噁。他是,四十幾歲了?他還勾引我欸。」
「傳送門在哪?」我問了立刺,無視淘氣鬼。
「沒有傳送門。還是妳沒在注意周圍?」
我看向倪克絲。「妳知道,如果妳不配合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況稍微有點過於緊急。我們會把妳打暈,讓妳的能力消失。所以,為何不解除幻象,讓我們看看這個傳送門?」
「我沒清醒時,超能力還是會留下來。」她說。
我拔出刀——那把沒什麽特別的戰鬥刀。
「哇哦。」哥雷姆說。他把手放到我的手腕上。「哇,哇,哇。」
「她在虛張聲勢。」立刺毫不動搖地說。「她是很可怕,名聲響亮,但這次她是在虛張聲勢。不可能真的動手的。」
「我覺得你嚴重低估了我有多不爽。」我說。我訝異於自己竟然是對的——這股越來越強的憤怒使我措手不及。「在這種時候搞這些把戲,捅我們後背,在我們努力拯救人類的時候破壞體制?」
「我們也在拯救世界。」立刺說。「剎批爾和其他人,他們已經掌控了局面。再給他們⋯⋯兩、三個小時,威脅就會被解決,大鼎也會得到保護,或者,至少在妳考慮到入侵者所造成的傷亡之後,盡可能地安全。你們一進去,只會搞亂精心策劃的撤出行動。」
「入侵者?」哥雷姆問。
「變異者,53號案例,鐵焊的同夥。」
鐵焊?不是吧。我留在布羅克頓灣期間,他是少數幾個體面的家伙之一。誠實、善良,很值得尊敬。我們第一次會面時,他還向我敬禮,因為我們都在對抗終結召喚者。
都放他們去死吧。
要碼立刺還是在耍我,要碼就是把事情搞砸了。管他們去死。
「像你這樣的人,就是我們為何活該輸掉。」我說,緊握刀子。「一路走來,都有人們在拒絕配合,拒絕說實話。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你們就是人類該被滅絕的原因。」
「太好了。」他說。「但妳依舊不會用那把刀來對付我們任何一人。」
這是個能預見未來的人的得意語調。
我瞥了一眼金絲雀。看出她臉上的受傷。
「我懂的。」立刺說。「已經預見了。不知道這有沒有幫助,但我確實還記得妳的歌。」
瑞秋向前走來,稍微將我推開,然後重重一拳揍了他。
他倒下,失去了意識。
哥雷姆開始用石手,把他綁縛在洞穴地板上。
我看著倪克絲:「她也是。」
哥雷姆把手伸進他的假面服之中,石手便緊抓住倪克絲。
「放到天花板上。」我在最後一秒決定道。
「好的。」哥雷姆說。數隻石手冒出,將倪克絲抬高。她稍稍掙扎,但等到她察覺他在做的事情時,已經升到危險的高度了。
她被綁在洞穴的天花板上,手臂、雙腿都被固定,還有一隻石手橫擋在她鎖骨上。
「什麽鬼啊?」她問。
「我不認為妳朋友裡,有任何超能力可以打破那些石手。」我說。
「什麽鬼啦?」她又問了一遍,試探了她身上的綁縛。「三小?」
「妳也最好開始祈禱我們安全出來。」我說。「媘蜜?」
「滿確定是在妳的左側。往那邊走個十步看看。」
我點頭。
我們按照指示行動。
我們一抵達傳送門、在牆上施加夠多力量時,幻象破裂,溶解成無害的煙霧。
屏障一消失,我就能感到來自門內的溫暖空氣,看見一條沒有燈光的黑暗走廊。
我看著我的隊友們。
也許人類理應失敗,但這些傢伙是我們會獲勝的原因,我如此向自己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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