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液 29.4
當我們走入傳送門時,走道燈光閃爍。
這裡看起來像醫院,但並沒有被廢棄。一切都是十分整潔,牆壁和地磚都是一片清潔白,未經觸碰。這不是一個人們放著爛敗的地方。明亮整潔與損毀處形成鮮明對比——牆上有刮痕,有東西被撕落,還有酸液和火焰的燒痕,椅子、櫃子和儲物櫃都有受損。
我注意到儲物櫃和櫃子裡那些被撕開的東西。玻璃瓶,空的或有透明液體,醫療工具仍然裝在塑膠袋內,袋子上的紙蓋能被撕開。但就混亂程度而言,一切都很好。看起來甚至都沒有被碰過。
看愈久,它就愈不像醫院,也愈不真實。它更像是有人搬走了真正醫院的各個區塊,移除掉護士站和病人房間之類的東西,只留下走廊和門板齊平緊貼地板,密不透風。我本以為這一切都是假象,但用蟲子確認後就證實,即使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灰塵少之其微。
為什麽要花那麽多功夫,去清理那種永遠不會被用到的地方呢?
「媘蜜?」我問。「連線還可以嗎?」
「蜻蜓號正在轉送通信台的訊號,通信台也有連接上吉梅爾。認真說起來,這是很令人刮目相看呢。」
「我想這東西背後是有個故事。妳能給我們資訊嗎?有情報才能獲勝。」
我聽到身後有一道噪音。咕噥或哼笑聲。我轉身一看,卻沒辦法看到那東西是誰。竜?暗影潛行者?哥雷姆?銬手?在不同等級上,他們都有可能出聲。竜可能會不屑地哼聲,銬手則會抱怨我又再重覆這個重點——我在為幾次的跟監和滲透行動找出正當理由時,早已重覆過幾十次了。
「我可以看到他們走的路線。」媘蜜說。「妳正面就是非常軍團的方向。他們在行動時越來越激動。興奮、憤怒,多年來壓抑的負面情緒,總算釋放出來了。」
我點頭。我現在就能想像,也幾乎可以在走廊上看到他們經過的痕跡。
「五十三號案例。鐵焊的整個隊伍。他們有四十三人。」
「我們有他們的資料嗎?」我問,目光落在其中一扇門上——它看起來很普通,但有被撞了一下,門板已經向內凹陷。金屬,顯然強化得很好,一大部分門板也嵌入了牆壁。
「檔案已經打開了。大多數人的情報都不多,但他們也不常出現在在公眾視野中。你只能找到有人觀測到他們的紀錄,而顯然PRT有文書記錄,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捍衛者的成員去檢查,確保沒人鬧事。其他人,嗯,妳已經知道鐵焊、谷麗還有柔善巨男了。我可以簡介那些不為人知的案例。」
「我知道的夠多了。」竜說。「我寧願在可以聽見爭鬥時,就不要有個聲音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喔,欸。」淘氣鬼說。而透過我放在他身上的蟲子,我能感到竜在她忽然現身時有所反應。「我不介意聽到這個情報呢。有沒有個書摘?」
「妳是想激怒我。」竜說。
他在某些方面,是很敏銳呢,我想著。
「別讓你的生殖腺打結了。我只是想知道我們會碰見什麼東西。」
我聽到一聲咆哮,第一個念頭就是淘氣鬼踩上了地雷。我就轉身,手伸向了我的刀。
但那卻是瑞秋的狗——獵女——她鼻子貼上了一扇門。
我看著每個人都準備戰鬥。或是,就這樣沒有任何預備——竜仍很隨意,幾乎平靜,而金絲雀則在後退,盡量遠離那扇門。她穿著的盔甲比我們大多數人的更強——聖徒的屠龍人裝甲——她卻仍然認為自己很脆弱。
老天,我也認為她很脆弱。
我的蟲子在門的周圍移動,但只能感知出把手周圍的損壞——和其他門一樣密不透風。
我拔刀,朝瑞秋點了點頭,示意她動手。
她踹了把手,那扇門就開啟。
血液,屍體。三位五三案例的死者。二男一女。一個嘴里有太多牙齒的貓人——他口腔上方和細長舌頭下的空間,看起來也像鍵盤般密密麻麻。一個爬行動物和蠑人沒什麽區別,但沒嘴巴鼻子,只有一雙過大的眼睛。最後一人是個女孩,一塊塊方肉和一塊塊的布彼此交織在一起,她的嘴就只是布料上的一個裂口。
他們的喉嚨都被整齊地割開——那個縫布女孩的血,和普通人一樣流出——然後,也被拖進這房間。而從血跡突然消失的痕跡,可以看出有人清理過這個現場。
「殘兵。非常兵團正在緊密行動,彼此距離很近,但剎批里可和他的隊伍從後面突襲、殺了他們,然後把屍體拖走,接著讓其中一個人清理現場——很可能是花晶負責收拾。」
「剎批爾也可能偽裝成這三人。」我說。「他正在鐵焊的隊伍之中。」
「大概就是那樣。」
「那我們就需要迅速行動。」我說。「瑞秋、獵女,幹得好。」
瑞秋只是咕噥地應聲。
「妳在感謝那條狗?」暗影潛行者,不敢置信地疑問。
「我正在感謝那些有幫上忙的人。」我說,嗓音冷酷。「而假如妳也想要被感謝,或許妳可以去偵查那些我們經過的房間。」
她沒有立刻服從,但還是服從了——她消失入一扇門裡頭。
燈光瞬間熄滅。而有那一瞬間,我以為暗影潛行者觸電、徑直撞入一條電線。然後燈光又閃了起來。
這裡沒有窗戶,只有高處天花板上均勻灑下燈光。在燈光再次閃爍時,黑暗絕對地吞噬了一切。隨著時間緩緩流逝,光線卻沒有恢復,我想我們可能得在黑暗中繼續行動了。
竜用了超能力,在他的手中創造一道火焰。火焰沒多少光線可言,只夠照明我們隊伍。哥雷姆將手舉到頭盔旁,然後頓住。
「動手。」我告訴他。
哥雷姆頭盔上的燈亮起,銬手的頭燈也緊接著點亮。我看他們轉著頭,試圖照亮走廊的兩端。
「我沒感知到任何人。」我說。
不對。等等。那裡是有個人。
有某個東西。
我在博士舉辦的會議中,就曾感覺到那個,幽靈,鬼魂。微妙到幾乎不可能被注意到。她走過的地方會有氣體流動,撥開灰塵時十分細微的痕跡⋯⋯所有我腦中忽略的東西。空氣通常都會流動。只不過,這是個封閉空間,沒有任何空調或溫差使得氣流變得奇怪。
注意到之後,我就可以看出個套路——氣流重複著流動方式,微弱到可能無法吹動一根羽毛。
燈光閃爍地點亮,然後熄滅,然後半明半暗——天花板的昏暗半透明窗格亮了起來,大概有三分之二的黑暗和三分之一的光明。
「我們是來幫忙的。」我喊道。
我的嗓音在走廊上迴響。
「我以為妳沒有感知到任何人。」金絲雀說。
「我是沒感知到。」我說。
「那妳是在跟誰說話?」
「我不認為那是一個人。」淘氣鬼說。「試著問問看『妳是在跟什麼東西說話?』」
「噓。」我叫她們安靜下來。
我能感到空氣中有更多的流動,很近⋯⋯不對。那是竜的火焰再加熱空氣。
繼續走在廊道上。如果我用上夠多蟲子,試著感覺一下走道的距離⋯⋯
一顆頭,部分軀幹。我能感知到窄肩、腰部的輪廓——女性。
她消失,或說她不再有一致性,空氣還在持續流動,但不再顯示出大致的人形,另一人出現在我們後方,離我們差不多同樣地遠;那人缺少雙臂、雙腿——僅是個殘缺的人影。
「媘蜜,幫我個忙?」我問。
「要幫什麽忙?」
「保理。」
「我沒什麼有用的東西。」她說。「攝影機就是這麽爛。」
「是呢。」我說。然後更大聲地喊道:「我們來這裡是要幫忙博士!你們這還有另外兩個隊伍,一個肯定是帶有惡意、憤怒和破壞性,另一夥人,我認為是很值得懷疑。」
一個動作,對最後一句話有所反應。
我解釋:「他們或許看起來很友善,但他們有著背叛、為了權力而操弄權謀的歷史。我認為博士會支持我的論點。假如她有和他們合作,她也知道他們會利用她表現出的任何一項弱點⋯⋯她也從來不像現在這樣軟弱。」
那個人影轉身,短暫消失。
她再次出現的方式,使我納悶著她在距離我一英尺遠時,已經有多久。
「我們不是妳的敵人。」我說,原地站穩。「我想阻止賽陽,而最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要讓這裡繼續運轉。」
她有一瞬,同時出現在四個地方,她停頓於三處。
我突然察覺,我從未在面對隱陌型超能力時,表現得特別好。
「若這有幫助的話,」我說:「我是很不爽。博士稱妳為保理,那八成意味著妳負責這個地方。妳若不是完全缺乏感情的話,看見他們拆毀這地方,應該很痛苦吧。如果妳會在乎博士,我也敢賭妳很擔心她。也許妳和我一樣想報復,但有某些東西阻礙了妳⋯⋯」
然後她就消失了。
「所以。呃。老大,妳是有點緊張吧。」淘氣鬼說。
「她走了。」我說。「這我是很肯定呢。」
「問題是,這裡真的有個瘋狂的清潔阿姨嗎?」淘氣鬼問。「或者,掠翅總算發狂了?」
「若沒有其他的障礙的話,我們就該走了。」竜說。
我點了點頭,也開始加快腳步,重新組織蟲群,檢查了轉角附近的區域。
我們右邊有八扇門開著,暗影潛行者潛伏在走廊盡頭。她肯定是在停電時穿過牆壁,順便也打開了每一扇門。
「就只是說說而已。」淘氣鬼繼續說:「保理?也知道我們對妳的出身處做了什麽⋯⋯是有點那個。如果妳仔細想想的話,那個博士⋯⋯假如我們都⋯⋯」
「淘氣鬼。」我打斷她,對竜和暗影潛行者也在場而太過敏感:「不要再現在這裡鬧了。」
「好滴呦。」
她很緊張,我在自己太煩躁以前如此對告訴自己。但她處理緊張的方法就是拿我開玩笑。我不需要被提醒我最軟弱的時刻。
我真的不需要其他人,有意或無意地跟我打心理戰。
門被打開,就能看到房間內部——整齊有序的辦公室,空無一人。書桌,整齊劃一地裝著文件的文件夾,書架上擺著文件。所有的東西都平整、有序。沒有一頁紙張凸出,書架上也沒有一本書的空隙。
「淘氣鬼,妳還想聽那個簡報嗎?」媘蜜問。
「哈?簡報?」
「關於非常兵團的簡報。」
「喔。對呢。」
「那我就當妳不用了。」
我派出蟲子,讓它們收集幾樣東西——兩本小冊子,我的蟲能扛起的最重要的材料。
「他們不該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媘蜜說。
我想到女爵,還有保理。
「不過,他們是做到了。」我說。「時間點也差勁透頂。」
「鐵焊不笨。」暗影潛行者從一個房間走出來,穿過走廊時說。「他只在人際關係上,可能有點笨。我記得,他曾在社交場合裡說錯話,有點搞得很尷尬。但他在超能力和策略上,並不笨。他有好幾年的時間來弄清楚這些東西。」
「欸。」淘氣鬼說。「妳不準說別人的好話。妳用箭射傷我哥,還打了我尊重的人。我一直都在等待個戲劇性的時機,我倆獨處時,我就能報仇了。別他媽的用說好話來稀釋這個戲劇張力。」
影子潛行者盯著淘氣鬼,在我們——包含淘氣鬼——走過去時,站穩她在走廊上的位置。
「妳真煩人。」暗影潛行者說,嗓音裡滿是鄙視、嫌棄。這樣說完,她就消失入最近的一扇門。
「這就好多了。」淘氣鬼咕噥道。
我用飛行包的機械手臂抓住蟲子帶來的小冊子。每本冊子都有被裝訂成冊。
我翻了翻。第一本小冊子封面上寫著:「ASDEC 01員工職責——應急編號C-2-6」。第二本是「ASDEC 01員工職責——應急編號F-4-7」。在翻覽瞥過下,兩本的內容非常相似。
我看了看封面內側。應急編號C-2-6。移居。
接著是一頁又一頁的術語。引用了其他文件,提起我在小冊子內的語境中,一點也不清楚的組織和地方。監督人,邊界線,還有,移居這個詞彙。
從用字遣詞來看,它很缺乏連貫性。在最後,更像技術手冊。我能從結構上看出,這些東西都是由電腦完成,好在適當的位置輸入員工和職務的特定資訊。
我翻了翻那本書冊,也繼續用蟲子偵察、檢查周圍可能出現的危險。那裡卻只有無盡的走廊。
「媘蜜,妳有在讀吧?」我問。我的面具上有裝攝影機。
「有。」
「妳的想法跟我一樣?」
「和議人對我們腳踏兩條船。」媘蜜說。「兩邊通吃,讓他湊齊夠多權力基礎來實施計劃,不論情況有什麼轉變都一樣。」
「然而,妳知道的,情況也可能是死透透呢。」淘氣鬼補充說。
「媘蜜,妳有搞懂這東西的要點了嗎?」我問。
「有理解幾個地方。我會要妳掃描這東西,然後讓我讀過整本冊子,但那並不合理,是吧?」
「直接給我標題的重點。」
「一個終結召喚者獲勝時的計畫。一個賽陽獲勝時的計畫。一個在我們領先並擊敗他們的計畫。在所有計畫中,有主題反覆出現。」
「沒有計畫能存活過接敵的那一瞬間。」竜嗓音隆隆。「愚蠢。」
「和議人的計畫是很肏他媽的強喔。」媘蜜說。
「我不認識這個和議人,我只相信我的經歷,所以這對我來說,就只是閒聊。」
「而這些計劃的結果?」我問。「大鼎統治世界?」
「老實說?我不認為是那種目標。大鼎的主要關注似乎是全體人類。讓我們活下去,盡量減少戰爭和衝突爆發的可能性。所有這一切似乎都是圍繞著這一點目標。無論事情如何發展,都要安排好事情,好讓我們不被幹爆。」
「好吧。」我說。「那麼那些超能力是從哪裡來的?」
「我覺得⋯⋯嗯,我沒有夠多證據來確切地說什麼。但其中假設,似乎是超亞人類無論如何都會掌權,所以他們想讓這件事自然發生。他們一直有在審核客戶,尋找最適合的人選。只有編號來識別,但⋯⋯我想,蛇蜷也是其中一個測試案例。」
我點頭。
「我們也在其中。」
「我們早就有個概念了。」我說。
「是啊。但還有其他⋯⋯我就不太清楚了。還不太清楚。妳可以往前翻嗎?或許翻到大概看了四分之三左右,應該會有些在講監督人和邊界線的內容,翻頁⋯⋯慢點⋯⋯在多翻幾頁⋯⋯我會回去看影片紀錄,重看每一頁,然後弄清楚剩下的內容。」
在走廊更深處,暗影潛行者從一個房間走出來。我看了下,讓頭部保持同一角度,這樣攝影機就能繼續看著那本書,也繼續翻頁。
暗影潛行者指了指。
我的蟲群追上了她,流入那個房間。
在我們經過時,我朝房裡看了一眼。又是兩具屍體。兩個男人,身材高大,都長著角。一人的角像公羊一樣彎曲,另一人的角則像公牛。
「剎批爾。」媘蜜確認道。「又來了呢。」
「哼嗯。」暗影潛行者低喃。她靠上門框,雙臂交疊。「他很有效率呢。」
她聽起來像是在贊同嗎?我放下小冊子,抬起頭,認真看了看暗影潛行者。
她只發出一道小巧的自鳴得意聲響,彷彿心情雀躍,或說是對自己感到滿意,然後她轉身來,讓斗篷在她穿過牆壁消失前甩動。
「拖延已久的復仇劇看起來越來越輕鬆。」淘氣鬼評論。
「沒要復仇。」我說。「我就直接老實說了,妳聽起來不太像淘氣鬼,整個風格更接近了⋯⋯嗯⋯⋯」
「攝政。」她說。
我點頭。渴望復仇,俏皮話偏題的方式,令人不舒服或表現出危險⋯⋯
「若如果他還在的話,那就太好了。」她只說了這一句。
我又點了頭。
在走廊盡頭有個T字交叉口,左側是條小路,右側是一個往下的樓梯間,通向這棟建築的深處。我能感知到地板有多厚——大多數建築物每層樓之間只有幾呎厚,但這裡,地板厚實到幾乎和開放空間一樣厚。
這是一座堡壘?堡壘裡會有士兵。
避難所?他們建立一個這樣的避難所,就不合理了。
這也使我們在走下一層樓的時間,長到感覺像是出了點問題。得要蜿蜒一會兒。
「假如超亞人類掌權的計畫失敗了,他們還有備用方案。就像他們洗腦五十三案例那樣洗腦世界領袖,讓這些領袖絕對值得信任。呃,還有針對重建世界時的資源分配和組織,這會取決於我們度過危機後,還剩下多少威脅。他們不知道結局會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我們會面對哪些威脅,就只能大致預估。而這些辦公室的用途?大鼎會派人來這裡工作。讓這裡成為樞紐,部署警力和其他東西,直到人類世界重新起步。」
「那不可能不會崩潰吧。」哥雷姆說。
我稍稍點頭。
「超能力會把一切都搞爛的,不是嗎?」他問。
「說到搞爛。你們該要知道,賽陽剛剛襲擊了狄萊特地球,情況很難看。每次的攻擊都在惡化。他變得更殘忍一點點,玩弄著特定對象,先擊垮他們,然後再摧毀他們的朋友。如果行動模式沒變的話,在之後半小時到一個小時之內,他會再次襲擊我們的聚落。」
我嘆了口氣。我們無能為力,只能希望防守的兵力能守住陣地。我看向竜。
「幹嘛?」他問。
「你想跟我們過來。那個選擇很不尋常。」
「我試過了,最後什麽都沒用。我不喜歡⋯⋯」
「陽痿?」淘氣鬼提道。
竜咆哮著回答:「只當個旁觀者。」
我們抵達一組雙扇門前方。一呎厚,十分堅固,門板相互重疊而非閉合,有效地增加了厚度,使門板結構相互強化。門板都被摧毀、扳開。考量到門板看起來像能撐過大象的衝撞,那就很令人欽佩呢。
或說,那座雙扇門應能阻擋超亞人類呢。
這是一座監獄,當我們經過那裡時我瞥見底下的地板,便忽然如此想到。
一排排牢房,一串聯起十個牢房左右。大多都有住人。
根據蟲子的判斷,他們都不是五十三號案例。五十三號案例在這裡,成了異常值。我可能在布拉克頓彎的街上見過這些人,他們所有人都穿著相襯的衣服。有男女,有孩子。所有人都是二十五歲或更年輕,身體狀況多少都算好,只是有點削瘦。蟲群觸碰他們每個人,試著計算總數。
「他們在這裡了!」有人喊道。
他們從這個角度,是看不見我們的,我想著。
我突然意識到,這裡每人都有超能力,有些人的超能力能感應到我們。
「有用嗎?」之前喊聲,那個女人繼續喊道。「喂!這成功了嗎?」
「他們和之前的不是相同的人。」一個男人說。
我們需要繼續前進。通往下一層樓的雙扇門也被撕裂開來,這表示非常兵團、宴燈袖、風揚、越位男孩,以及博士,都很可能在樓下。
但每過一秒,噪音的等級就增加一分。歡呼、喊叫、呼號和尖吼,甚至還有十幾種不同的語言威脅,催促我們加快速度。在其他人的吶喊下,噪音越來越響亮。人們聲嘶力竭地,尖吼呼號。
他們造成的威脅則是尖叫的過程中,引開我們的注意力。我利用中繼蟲,將蟲群派去樓下,試圖弄清楚,我們觸發的噪音是否讓鐵焊和其他人警戒。
「他們以為我們是來救他們的。」哥雷姆說。
「我們不是來救人?」銬手問。「我是說,那不是我們過來的原因,但我們也無法不帶他們離開。我們沒那樣無情吧?」
她把這句話,變成了疑問。
她這個問題是針對我⋯⋯我卻不知道該如何以言語表達。
「是啊。」我說。「沒錯,當然了。」
「假如我們要救他們,那會引起麻煩。要照顧太多人了。」竜說。
「混亂能幫上我們呢。」暗影潛行者觀察道。
「我們會救他們。」我說。「只是時機,還有方式的問題。」
我向前走到,我能看見牢房和其中的人。
上百間牢房,沒有任何東西擋住出入口。房門敞開,沒有可見的障礙物把囚犯困房內。大多數牢房只有三面牆壁,還有地上畫的一條白線。每間牢房旁,都有一塊刻有編號的金屬牌。
「天啊。」銬手的嗓音裡充滿寧靜的恐懼,幾乎被越來越響亮的噪音給淹沒。「看看他們多麽蒼白。他們已經在這裡待很長的時間了。」
「這些人待的時間不長。」媘蜜說。「或者,他們是最新的一批人。兩千零五十間,我猜大概一半才有人。所有結構性的強化、重型門、天花板上的陷阱,都是要困住囚犯。但如果沒有出口,下樓處就不需要裝安全門了。樓下還有更多的牢房,關更老的病患。再加上,我想這裡是大鼎的行動中心。」
「這不可能是為了人類吧。」哥雷姆說。
「這就是為了人類。」媘蜜說。「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製造更好的配方,為了最大、最重要的戰鬥培養更多士兵,淘汰劣質的配方好確保重要的人不會喝到那些⋯⋯」
「那五十三號案例呢?」我問。「因為配方做爛了就拋棄他們?」
「一開始,或許是那樣。但它們也有用處。五十三號案例通常都更強壯、堅韌。假如我們被迫撤退,要使人類、仰賴殘存的人才能存活下去,那些五十三案例就能定居在你我都無法生存的地方。我覺得,也有其他原因,但我還看不出來⋯⋯讓我繼續找找。一定有線索的。可能得讓妳上樓拿一份文件之類的⋯⋯」
媘蜜的音量越來越小,偶爾除了咕噥外,就什麽也沒說了。
這就是大鼎想派遣的軍隊?擁有自己不想要的超能力的男男女女,在有條件下被釋放,或單純被丟到戰場上,看看他們會戰鬥或逃跑?
這感覺太過單薄。這麽多假面,都沒受過訓練,也很可能沒使用過超能力。他們就只能被當成炮灰。
我停頓下來,感受著這整個規模。數百間牢房,上百道嗓音⋯⋯
「安靜!」我喊道。
我的聲音消失在噪音之中。
「安靜!」我用蟲群來傳遞出我的聲音。
有些人有聽話,好像在等我說些什麽。
我不確定自己能說什麽。我看了看我的隊友們,搜索著一個點子,但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保存你們自己的體力。別喊得太累了。」
他們聽了,安靜下來。最初是如此。
但興奮之情還是占上風。他們除了和獄友或對面牢房的人說話,沒有別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興奮,但大家的音量一拉高,就不得不提高嗓門才能被聽見。住整個區域是一個巨大的共鳴箱,也對此毫無幫助呢。
「我可以唱歌。」金絲雀說,提高音量好被聽道:「但我想,我也會讓你們冷靜下來。」
瑞秋吹了一聲口哨,尖銳聲響幾乎讓蟲子痛苦畏縮。這可不是首舒緩的歌。
在緊接著的沈默中,雜種稍稍搖頭,對著空氣猛力一咬。這對他的狼匹感官來說太尖銳了?
「很好。」竜說。瑞秋對他的讚許只露出怒目。他補充道:「妳得做出後招,來強化重點。」
「讓他們害怕我們?」我問。我想起爆彈曾評論起她從竜身上學到的東西。
「害怕?是尊重。」竜說。
「同樣的東西啊。」暗影潛行者說。
竜聳了聳肩。
我這時感覺沒很想辯論,而且這個群眾也再耐心等候。他們現在幾乎沒發出聲音了。
這是很好,但能保證他們不會在我們下一層樓的時候,群情激憤?
雜種又一次甩頭。瑞秋和我同時看向他,然後眼神彼此交會。
我讓蟲子散播在這個區域裡,感知出保理在空中飛動,稍微比方才更快了一點。
她朝我飛過來,我退縮、後退了一步。
她重覆這個過程,繞圈回來,然後朝我衝刺。
而這一次,我是故意後退。她第二次這麼做是想要我後退兩步。接著繞起第三、第四圈⋯⋯
「走。」我說。「這裡。動起來。」
我們起步跑動。我專注於蟲群,盡量把蟲子分散在後方和前面。
走廊盡頭有著不同牢房。房間更大,面朝著相反的方向,數條小路通往牢房裡面,然後向右轉,接入房間。
一間二九三號。一間空房,牢房口上沒有標記。二六五號。還有兩間空房,都沒有標記。
雜種又甩了甩頭,張嘴、幾乎是懶洋洋地哈欠般咬了一口。我能感覺出保理就在那,擦過他的臉頰。
我移動蟲群,擋住其他犯人的視線。
「去⋯⋯」我開口,但瑞秋已經跑到其中一間空牢房裡頭。她拼湊起了線索。「⋯⋯右側。」
在其他人魚貫而入牢房時,我留在後方,回頭看了看。我匆匆穿過走道,踹了門。瞥見了樓梯間——和我們在那房間盡頭時走過的樓梯間一模一樣。
我調轉方向,然後躲進其他人進入的走道。讓附近的人以為我們已經離開了。
我不確定這麽做,走入死胡同而不是進入大開的出口,會很聰明呢。但保理建議了這條路線。
我頓時感到一陣惶恐。為什麼呢?
「你們被跟蹤了。」媘蜜說。
我微微搖頭。能感到我自己身上的蟲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這是個陷阱?保理會關上某扇門,把我們鎖在裡面?
不對。她沒理由這麽做。就算她不具備明確輪廓也一樣。
我將相機從面具上取下來,然後把它按在牢房外框的編號固定架上。我也躲了進去。
「媘蜜?」
「我瞭,我瞭。這可能就需要請人幫忙了。乖乖待著。」
牢房裡沒有人,但有張雙人床,一台電視,一台電腦,一個小書架,書架上放著一些囚犯能看或能玩的東西,還有一扇奇怪的雙層玻璃窗,窗戶能看到外面的一面礫石牆壁。
我從口袋掏出手機,加入其他人的行列。媘蜜花了一會兒才接通線路。
「妳這就能看到影像了。承認吧,我超聰明的。」
「妳超聰明。」我說。
若我早點想到這個點子,就會去找個更好的視角。現今,就只能從遠處觀察這個現場了。我平放手機,讓我們隊伍可以圍起來,從不同角度觀看。
人群的喧鬧變成了咆哮,卻也被牢房的厚牆蒙得近乎無聲。除開極端的案例。這裡的囚犯就聽不到其他人呢。我能看到非常兵團從我們走過的同一方向進來,也能看到跟在非常兵團後方的人群。
他們也是五十三號案件。或說,有點算是五十三號案例?
不。是有不同——他們散開的方式,憔悴的外貌,都構成了他們在距離攝影機三百呎的時候的最佳線索。但是他們也在走近前來,我就能看到那不同之處:他們沒有野獸般的特徵,也沒有簡單的突變或誇張的特點。有個男人在燃燒,步履蹣跚像全身發疼,但他也沒被火焰吞沒。一個女人在漂浮著,她身體每一部分都分別開來——彼此間隔。這使她身高高了一倍。一位⋯⋯某種東西,正一點一點地向前移動,偶爾會跑到人群之中。其手腳就像鰭狀肢體,但臉面卻是一個孔洞,有細蟲溢出——蜂擁在他的體表,數量多到下方肉體都不可能看見。
那些人,似乎是大鼎保留下來的五十三號案例。我能看出他們的憤怒、緊張和疲憊,而這一切是⋯⋯過了多久呢?從他們的頭髮、鬍子來看,也許已經被關了好幾年。甚至,有被關入禁閉的獨間。
在畫面上,我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我無法用我的昆蟲感覺到他們——看不見,也聽不到。這幅被修訂、精心編輯,彷彿整群人都被某種細心的照片編輯程式給抹除。聲音也被編輯。觸感編輯呢?
「哦,欸。」媘蜜說。「還有誰看不清這些傢伙嗎?」
「我正在告訴自己,我們可能很快就要戰鬥。」竜低聲隆隆:「但我的能力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反應。看著他們,看到似乎是值得一戰、幾乎一無所有的對手,我本該感受到超能力加速啟動,心裡面有股壓力。」
「我無法用蟲子看到或聽到他們,更不用說觸摸到他們了。」我告訴媘蜜。
「那是覆蓋一整片區域。鬼特朗。」媘蜜說。「那個在最中間的傢伙,有內建的隱身。」
我看著,但那群人也在移動。
他們在交談。我們沒接收聲音。只有群眾歡呼聲的起伏,讓我們知道那群人是在說話,還是在做出反應。
在畫面上,人們開始離開牢房。
「這個能力有不同層次。每個疊加的層次都會增強保護等級。但所有記錄顯示出,它的阻擋力範圍只會延伸大約十五呎。在五呎之內,所有感知都無法作用。它不應該像這樣擴展到一百呎的。」
「六倍範圍。」銬手說。
「不知怎麽地被增強呢。」
我抿嘴唇。「博士呢?」
「八成是在樓下。看看那個隊伍的後衛組成。他們正在確保沒人跑去樓上。我想他們是把博士困在下面了。」
他們也將我們困在這了。
我將這個結論說出來。金絲雀看起來很害怕,而竜和瑞秋則看起來很躁動。
「這傢伙看起來他負責下指令。有看到他了嗎?」
耳機裡傳來一道嗓音,但那不是媘蜜。
「妳真是個白癡。」媘蜜說。「我就愛妳這樣,但妳真是個白癡。」
「誰?」我問。
「淘氣鬼。」媘蜜說。
淘氣鬼?我花了一秒才理解。
淘氣鬼。該死。戰慄會殺了我的。她已經近到可以偷聽,而那裡有這麽多的超亞人類⋯⋯有太多的方法可以發現她啊。
「美男先生。」淘氣鬼說。「他說他們自由了⋯⋯喔噢。這就要開始啦。」
牢房開始清空。那幾乎像落石砸入水面般,命令一下達就使牢房裡的住戶們如波漣行動,那些未聽到的人也隨之動了起來,引發連鎖反應。數百人都離開牢房。
數百名受害者。
人群的咆哮聲愈來愈大。我能感到*地板*震動。沒人使用超能力。就只有眾多人群,跺步、歡呼。
保理稍微動了一下,然後停止。我比以前更能感知她——感知到一種激烈的擾動。
她一直在堅持維護和平,把人們關在沒有門的牢房裡。而現在⋯⋯要碼是鬼特朗,要碼是那個奇怪的五十三號案例,有某種的東西使她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
燈光的閃爍,比先前更糟糕。
「他們會過來這裡。」暗影潛行者說。「我在少輔裡待過,假如有人有一把漂亮牙刷,老媽給的餅乾,就會有人嫉妒,報復。」
我稍稍點頭。
而像這樣舒適的牢房⋯⋯
「他們會過來的。」竜說。他眼球虹膜變成橘色,皮膚突出了蜂窩狀腫塊,腫塊上鱗片似乎破皮而出。「我可以贏,但在我需要的時間內,你們大概都會死。」
「我需要所有能鑽過堅固鋼鐵的人,他這麼說。」淘氣鬼在通訊頻道上說。
「竜的計畫是A計畫。我們來聽聽看B計畫。」我說。
「我們跑。」暗影潛行者說。「門就在那。」
「我也能造出障壁。」哥雷姆說。
咆哮減弱。那人在說話。大電視下方的櫥櫃門,似乎更劇烈地搖晃起來。
「保理說⋯⋯門?」
她停了下來。
「障壁。」媘蜜說。「我們得穿過更多道安全門——那些非常兵團還沒處理的門——這裡很可能還有其他維安措施。」
淘氣鬼開口:「美男在說⋯⋯我們中出了叛徒。讓他們得到他們應該面對的正義。喔⋯⋯喔。」
我看向手機。
鐵焊,他模糊攪爛得看起來更像塊廢鐵,而不是一個人了。他被向前推,扔到地上。
一個圓球滾洞。在那彩色透明的玻璃內,有某種東西盤繞其中。人群中有個人抓住它,讓雙手發光。火焰?加熱材料?從這個距離就我看不出來,但還是能看到其中的動作斷斷續續加速。
鐵焊伸手響去抓住那球體,但他的手臂嚴重受傷,無法支撐任何重量。手臂扭曲向錯謬的方向,斷裂。當他翻轉身體、仰躺時,那根前臂黏在他的上臂上,手長則焊在一邊肩膀和脖子上。
他若是一個人類,光是受到了這種傷害的一半,就絕對不可能活著。
「沒有比這樣一群瘋子還要更糟的對手了。」暗影潛行者低聲說。「我八成能突圍逃脫。而我通常也不太喜歡表現得很友善,可是⋯⋯妳有想要我幫妳轉達的訊息嗎?有什麼遺言?我記性不是很好,但我會試試看。」
眾人紛紛反應,而房裡的東西也跟著震動起來。外側肯定是震耳欲聾。
然後他們移動。人們紛紛讓開路線。辟出一條通向我們這邊的走廊盡頭。
攝影機讓我們看到了人群中心。一位長著尖刺的黃皮男孩。一個同時有著誇張的陽剛陰柔外貌、渾身肌肉發達的男人。谷麗——一位肌肉發達的女孩——拿著鏟子,紮著辮子,下巴嚴重的咬合過度;她曾幫助我們對付愛剋妲娜,在這裡看起來很不自在。還有一個紅皮膚男孩。血紅人。
在他們越來越近時,我能感到我的能力在改變、欺謊。這個區域沒有人。間隔中有著一片顯注空地。有夠多人在推開我的昆蟲到各個地方,但我的大腦也在將它們修正到正確的位置,好理解這個場景。這不尋常到足以吸引我的注意,卻仍不夠準確到能被利用。
「感覺想唱歌嗎?」我問金絲雀。
「他們會在我清嗓以前傷害我的。」她說。「八成是那樣。我也會試試看。」
我閉上雙眼。能感到蟲群在那裡,同時待在鬼特朗的能力範圍內外,但我不能對那群人做出任何有意義的事。
「剎批里可就在外面。」我說。「他的人⋯⋯」
媘蜜說。「八成是留下來要把博士挖出來。剎批里可隊伍裡,沒有一人能應對這群暴民。博士隊上也可能沒人能應對呢。」
我點頭,拔出刀子——目空大師給我的那一把。
它不足以砍出一條通往自由的路線。而從雙層玻璃窗外的碎石來判斷,我們正在一層層岩石旁。這把刀能讓我們進入隔壁牢房,或許還有隔壁的隔壁⋯⋯但我們無法夠快到,甩掉這個群眾的。
「那,就是計畫A。」竜說,聲音肅重。「對於妳的犧牲,我會幫妳一把。告訴我,妳想要我殺死誰,殺死哪個、妳希望他們消失的敵人。」
「我們不會死。」我低吼出這一句話。開始將蟲群拉成誘餌。
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假使我能引起群眾的注意,把他們帶上樓⋯⋯
外面的那個帥哥說話,我也能在鏡頭裡看到他的嘴唇在動。不需要翻譯了。
復仇。
這次,嘲笑的聲響就在我們所在的牢房外。暴徒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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