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液 29.7
這一趟當然算不上最舒服的旅途。我可以接受不舒服——那總比待在樓上、盯著那正在消滅人類的王八蛋還要好。
隧道開口處有幾處突起、凹凸不平的邊緣,在夠快的跑速和力量下擦過我,讓我擔心起這會不會刮壞假面服。這大概故意做出來的,為了給那些沒在挖掘的人有更多摩擦力。不過,我們很快就通過那個區域,來到較平滑的金屬表。腳掌更難抓地,隧道幾乎成了蜿蜒的流水溜滑梯。
我和其他人一樣,滑了下去,用雙腳撐住兩側、減緩下降速度。隊友身上的蟲子讓我能追蹤轉彎和下坡處,而在遇到更陡峭的下坡、急轉彎和十呎高落崖時,我就能調整支撐角。
這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想到蟻丘——蜿蜒隧道,不規則、探索性、危險而不可能有導航。
銬手滑墜到了通道盡頭。死路,那有個人。她沒減速,而是用超能力錘劈、斬開鋼鐵,讓自己和那一個人一起撞入那剛開起的洞裡。
銬手進入隧道另一側的房間時,她和她撞上的人都遭到攻擊。竜排第二名衝入,金絲雀則緊跟在後面,他們卻都遭到伏擊。竜被按到牆上,金絲雀被隨意地扔向後方那一群等著要使她無力化的人群之中。
我後方還有哥雷姆,就不想停下來、穩住自己,但我也正在衝入一個我無法完全掌握的戰況。我放到友軍身上的蟲子散開,但它們數量太少,無法清楚得知是誰在等著我們,以及我們將面對什麼樣的情形。
我手上沒有目空大師的刀。花晶把它裹在水晶裡。我是能把它拖到這,也許,可以用上中繼蟲,等水晶消退之後再把它拖過來,但那對我現在很沒有幫助。我還是叫蟲子把刀帶過來了。
瑞秋在進去之前停頓,預備好她自己和她的寵物們,那表示她才剛抵達平地。她反應很快,對犬隻們的指令也迅速而有效率。
犬隻擋在她和等待的那群人中間,體型開始膨脹,並滋長出天然武器。那變化速度快到,我懷疑她在接近隧道盡頭的光線時,就已經開始讓他們漲大。相比之下,雜種的變化更流暢、迅速而對稱,獵女比他更年長、不對稱,但體型稍微更大一點。
那群人毫無畏懼地向犬隻們前進。兩人隊服獵女,兩人對付雜種。假使我的蟲群感知沒有錯,那些都是年輕男性。動物們雖沒漲到最大的體型,他們也已經和沙發一樣大。然而那些人卻沒表現出任何恐懼。
他們在狗群撲襲、大嘴張咬食動作流暢。舉手投足都有自信。兩人抓住獵女的頭,朝側邊一扭,而其他人則避開了雜種咬合的下巴,並抓住他的前肢、把他拖扛離地,然後扔到地上。
這兩頭動物在幾秒內被制伏。和竜被釘住一樣令人費解。然而那並不是純粹力量——他們的行動都有策略,瞄準了身體部位,其中一個年輕人用全身力量頂在雜種前肢中間,強行把掰開雙前腿,使狗的肌肉組織無法戰鬥。
這就像掰開鱷魚嘴巴。除開鱷魚的咬合力,它們的口腔結構無法強迫嘴巴張開。這隻狼的也不適合將雙腿靠向胸前,而在沒有移開那個進攻者的情況下,他就無法站立。另一人抓住那隻狼的頭,將其扭向一邊。
獵女則純粹因為頭被壓下而被抓住——那把竜按到牆上的女人,一腳腳踩住了狗嘴,把她按在地上。
他們所有行動看起來都如此輕鬆、不費絲毫力氣。第五個男孩走向瑞秋,而她的狗群都已經被解除武裝。
當我們接近那片更平坦的地方時,我強迫自己放慢速度。希奧的沉重鋼鐵靴擊中了我的肩膀。
我們仍有繼續往下滑,但速度更慢。只剩下幾秒鐘後我們就會進入平地。
「下面有埋伏。」我成功擠出聲音。
沒回應。挖掘隧道的那人,在挖到房間邊緣時直接朝下轉彎。我猜他們是在抵達不同材料所構成的深度時才停下來,並往上去檢查了一下。我們的入口就是個垂直下降到房間一端的筆直通道,我就已背部著地,差點撞上瑞秋。
一個男孩。十幾歲的男孩,如果他需要刮鬍子的話,就會刮得一乾二淨。他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子捲上到前臂,金色滑順頭髮向後梳起,西裝褲則是黑色。他在哥雷姆和我現身時,退後一步。
他的外表,他們打架的方式⋯⋯都像女爵?
每一個男孩長相都一樣。
竜和獵女被雅麗珊卓給壓制。或說,是偽人穿著雅麗珊卓的身體,壓制了他們。竜還在變身,犬齒脹大,但她看起來並不擔心。雜種仍倒在地上,其中一個男孩看起來毫不上新地壓制著一隻半噸重的動物。
在男孩們身後,聚集了一小群人。
博士母親,一隻曼頓和欷帛力虎⋯⋯或者說,是曼頓的複製人和欷帛力虎,將一隻爪子按住谷爾的喉嚨。還有三個三十五號案例,他們都很魁梧,也都被綁住、垂著頭。最後一個是數運人,他的筆正緊緊壓上銬手的頸靜脈,她的假面服喉嚨處已經被撕開,露出血肉。他一隻腳踩在一顆球體上。
我能看出數運人和那些正裝襯衫男孩之間的相似處。年齡差了二十多歲,而數運人是穿全套西裝,讓他顯得更嚴肅,而不管有沒有隨身筆套,他們都太過相似,只可能是血親。
大鼎在做複製人?又是一個保險措施?
在房間的最後面,位於這群人之外,有兩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躺在一扇穿過強化門兩邊的桌子上。有個二十幾歲的男人,皮膚扁平而拉長到蓋過眼睛應在的位置,還有個比他大十歲的男人,頭部和臉上都纏了血淋淋的繃帶,使我無法辨認他的五官。從我在樓上聽到的情況來看,我只能假定後者就是開門人,身旁的就是博士過去曾提起的千里眼。
西裝男還逼近,瑞秋便出擊。他拍開她的拳頭。她踢出一腳,他就隨手接架、借力讓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也許,那是比他必須使出的力道還更重。
我看出她是如何摔倒,看到她背拱起,還有她翻身時抱住手臂的樣子。她沒有哭,也沒發出任何痛苦聲響,但那疼痛的程度顯而易見。
沒必要那麼用力的。她有摔斷哪根骨頭嗎?
他頭轉向哥雷姆和我,微微一笑——笑靨僵硬、狹窄而嘲弄。
「我不是你們的敵人。」我說。
「妳一出現就在戰鬥。」雅麗珊卓/偽人說。她俯視了瑞秋。「或說她攻擊了我們。」
「雜種表現得像是這裡正在戰鬥,耳朵、背毛立起。是你們襲擊我們。」
數運人的複製人踹了她一腳。隨意地殘忍。
我緊繃,但沒有出手。這一摔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大口吸氣,然後⋯⋯
「把她無力化。」博士說。
那年輕男性逼近,仍然繼續微笑。我肏,那得意咧嘴的笑臉真令人討厭。我頓時對那些不得不面對媘蜜的人產生短暫同情。我讓蟲群攻擊他。
他在飛襲的昆蟲中穿梭,眼睛睜大,一眨不眨地拉近距離。只有幾隻蟲無法落在它們瞄準的脆弱區域。
他沒閉上雙眼,那就很有問題了。我試著用蟲蒙住他,不讓他看見我的動作,同時我也伸手到背方,拿出防狼噴霧劑。
他用手掌格擋我的手腕,讓我無法瞄準他——所以不僅是視覺。或說,他的視覺比我想的還要敏銳。還有別的感知?
要無法被預測。
防狼噴霧會殺蟲。我不是要瞄準他,而是瞄準我們兩人,朝空中噴灑,噴入我的蟲群。
我本期望他後退,但他沒那麼做。而是低下頭,同時抬起一腳、頂住我的胸部。而在那個動作中,他滾到一側,遠離了那仍懸在空中的噴劑,也避開哥雷姆做出的混凝土手。
就在那一瞬間,我雙腳離開地面。我落地,但一腳踩上瑞秋的小腿。我就摔倒了。
這實在太像和女爵的戰鬥。所有一切都被正巧計算好了。該死的。
我一躺倒,位置變得脆弱,但哥雷姆在掩護我。那個穿西裝的小子雖然很靈活、很有效率,但他所施展出的動作⋯⋯恐怕還不及女爵的等級,她應該會找出某種攻防兼備的方法,而不是被哥雷姆的能力所困。
我努力把空氣塞進肺裡,卻咳嗽起來。假如他們在我們有夠多進度之前,就殺了我們⋯⋯
愚蠢啊,這一切,都太愚蠢了。
「停下。」我用蟲群說。
那個小鬼從口袋裡掏出刀子。數把小刀,刀刃不過手指長。
他仍有著自信,仍確信著他的勝利。
我腦海中有了聯結起一個想法。我在一瞬間裡,就知道了。先驅人。
大鼎從傑克的軍隊中,收集來了幾個殘留的複製人。
數運人曾待過屠宰場九號?
不,不能分心。我面對的是一位有超強分析能力的小鬼,他能躲開我扔向他的任何東西。
我再次用上防狼噴霧。而這次,我瞄準的是壓制住雜種的那兩個男孩——那些無法在躲避時,必須放棄優勢才能避開的對手。他們移開原位,也讓雜種爬了起來。他體型比先前大上一半,脊椎上出現一排劍龍似的尖刺——更多根尖刺和倒鉤環繞著他的臉。他低吼,那聲音既不像狗,也不像狼。
這使兩個小鬼加入戰鬥,但現在我也有了雜種作為後援。
直到雅麗珊卓/偽人抓起了獵女,並把她扔向我們。我、哥雷姆、瑞秋和雜種都被獵女的身體撞飛到遠處的牆上。
竜依舊在漲大,仍在變身,他的喉嚨現在已經寬到她只能把指尖伸入前側,但他還是無法掙脫她的掌控。
他選了第二個選項——一手平舉,對準博士、曼頓、數運人和那群男孩。火焰向前噴湧。半秒內,雅麗珊卓就把他扔下,並全力把他踹入我們身旁的牆壁。
那也沒用。欷帛力虎用她的無敵能力救了他們。幸好是那樣。他若一把火將他們燒得焦黑,這一切都白費了。
得要算入竜的行事風格。考量到這一點——他有某種自傲,而那份自傲也已經他媽的兩次掣肘我們的行動了。
「我們⋯⋯」我開口說話。
但竜怒嚎,在他掙脫雅麗珊卓的掌控中時淹沒我的聲音。他沒掙脫出她的手,而是在狂怒中試圖逃脫而撕裂他自己的喉嚨,破開頸動脈和靜脈,甚至連氣管也被扯開。
雅麗珊卓轉身時,竜正擺出戰鬥姿勢——與其說那是武術,不如說是一頭野獸動物的姿態——低伏在地上,胸膛起伏,以喉嚨那噴湧流血的傷口吸入空氣,怒目瞪著他的對手。
「停手!」淘氣鬼喊道。
我花了一秒鐘才定位了她。她在博士身後,一把刀抵著博士的喉嚨。她把博士往後一拉,拉開欷帛力虎。「你們誰動了,我就砍了她。這場架⋯⋯」
數運人從腰邊開槍。一道火花顯示出子彈接觸了我們穿過的洞口。淘氣鬼手中的武器便飛開。
「⋯⋯毫無意義。」淘氣鬼結語。
欷帛力虎縮短距離,停在博士身邊。她一手搭上博士的肩膀。
戰鬥又開始。我握緊雙拳。這真得很蠢。
「賽陽在這。」我趁著戰鬥中的短暫停頓,說。
短短四個字,直接打破了緊繃狀態。我能看到博士和數運人的神情變化,甚至連曼頓複製人也一樣。無論是在純粹的力量、政治權力、影響力還是知識,他們都是其中一個全世界裡最強大的隊伍,卻還是被嚇到了。
我沒想贏,只想爭取說話的機會。現在就是這個機會,而我必須讓他們聽我說話。簡單點會比較好,要直奔主題。
「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妳。」博士說。「織手,我們有接觸過妳,我對妳有一定的尊重,但這並不表示我有相等的信任。妳很危險,我也不能排除掉這是企圖暗殺我。」
翻譯:徹底否認。妳就是不想相信我呢。
「他現在就在樓上,正要下來。」我說。
「那⋯⋯」博士開口。她停頓,似乎在思量、考慮著其中的各種含義,然後輕輕搖頭。「這不會改變任何東西。我仍然不會把妳說的東西當成福音。」
那聽起來並不像純粹的否認,而更是赤裸裸的懷疑。我很確定,這是有進步呢。
整棟建築都在搖晃。我也感到所有東西在稍稍搖晃。
她抬起頭,然後看向我,視線平靜,雙眼些微瞇起。我這是第一次看到她放下了頭髮,而不是用筷子或某根華麗髮簪綁起頭髮。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除了事態是滿他媽的糟糕。」我說。「首先,剎批爾死了。」
亞歷山大縮了一下,就像我甩了她一巴掌,而她正感受著那一掌的打擊。
我看向她。「他的隊伍,全死了。你們關在二、三和四樓的囚犯,在我們說話時都已經死了或快要死去。讀我的表情,用雅麗珊卓亞歷山大的能力,跟我說我錯了。」
雅麗珊卓回答時,那嗓音並不全然屬於雅麗珊卓。「恐怕我還沒有機會像她那樣深入研究面相。」
「沒關係的。」博士說。「我願意相信,假如這是一場暗殺行動,我也會承擔風險。」
「如果這是一場暗殺行動。」淘氣鬼出現在房間的盡頭,說:「我早就了結妳了。」
博士朝她看了一眼:「而妳是?」
淘氣鬼嘆了口氣。
「我們下樓吧。」博士決定道。「威廉,請開始轉柱子,我們的⋯⋯客人會自己起身。」
曼頓走到一個嵌在牆上的電腦終端前方,開始打字。
自己起身。就好像他們剛才沒痛揍我們一頓。
曼頓在電腦上程式有了成果。剛才那種搖晃感又襲來——我能看到的一切都是靜止,但對於那些正想抓住平衡感的人,對我的非超亞人類的感官來說,我們都正在移動。
搖晃感逐漸消失。瑞秋命令狗群站起,我們這堆人也把自己打理好——竜正處於半化為怪物的人形,從頭到腳都覆蓋著層層金屬鱗片,他的脖子有點太長,肩膀太寬,單爪壓上流血的喉嚨傷口。正常來說,他應該已經死了,但再生能力和非人體質讓他非常耐打。
獵女讓開路,我就站了起來。如果我能撐下去的話,之後就會感到瘀青的隱隱作痛吧。
又是一陣隆隆聲聲,我感覺自己像是在搖晃,平衡感不太對勁。不是曼頓造成的,就肯定是賽陽。鋼柱肯定些微移動了吧?這是賽陽刻意造成的,還是他在樓上的行動所造成?
數運人扶起銬手,後者開始疊起她脖子周圍的金屬、修復盔甲。她收回膝蓋和手腕底部的醜惡尖刺——她一直都喜歡在關節處構成武器,以免她需要掙脫出他的掌控。
他只微笑,用鋼筆敲了敲一根尖刺,然後將筆塞入了她的假面服。銬手的表情,在她戴的一層厚厚鏡片所遮掩的下半張臉時,仍毫無感到丁點趣味。
兩個西裝男孩,照料著三個囚犯和兩個傷者。雅麗珊卓扯下一條粗厚金屬桌腳,將其纏繞谷麗擺在身後的雙手,並將這位昏迷的案例五十三號扛起來帶走。
「我對我的複製人的行為感到抱歉。」數運人對瑞秋說:「他們並不精確,都是根據道聽途說和臆測所設計,而不是參考事實。我那時更有禮貌,也更有效率的。」
瑞秋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從他身旁走過。
我很緊繃。我們所捨棄的不只有爭吵。我們在這,可以有答案,但所剩時間太少。
我伸出雙手,花晶的水晶和其中的刀就從天花板上的洞口墜落下來。
博士在房間盡頭的鍵盤上輸入密碼,欷帛力虎也打開鍵盤旁的門,轉動鋼輪開鎖,然後以令人不安的輕鬆寫意推開厚厚金屬門。不論她是不是複製人,都仍然是超能力者欷帛力虎。
門現在開了,我們就面對著一條走道,走道寬得足以我們一行人並肩而行。由博士一行人帶路。藥水罐排排列在我們周圍的牆壁上,在條條鐵線後整齊成排,許多相同顏色的藥罐彼此緊並直立。然而,幾乎每個藥罐都是空的。只有玻璃,其中沒有液體。液體存在處,光線穿透時,便在後方灰牆上投射出團團灰斑。
但如果我數了數,假如我用蟲子記下有內容物的那些藥水⋯⋯
可能,有一、兩百管,裡面還有著液體。
「這是我們的庫存。」博士說。「快要耗盡了。我們免費提供配方,希望能製造出可以對賽陽造成傷害的超亞人類。只留下了不穩定的那些。」
「波動性可能是件好事。」我說。我眼睛注意到了藥瓶的整體數量。數量甚至上至萬罐,幾乎覆蓋了我們兩側牆壁。
「波動性也能殺死施用者的四分之三。」博士說。「或是產生出我們無法使用的五十三號案例。」
「好吧。」我說。「那,就這樣吧。」
每一管藥罐都標有字母和數字,還有個標籤,我讀過那些還有著液體的標籤紙。
亞伯。角鬥。接通。佼佼者。神盾。氣體。煉金。化名。阿爾法。驚愕⋯⋯
「竟然有這麽多。」一道嗓音說。
來自斯維妲所在的球體。
「是有很多。」博士說。
「所有都在人身上測試過?」斯維妲問。
「是的。」博士說。
「妳知道,我還記得。」斯維妲說。「我夢過家鄉。我是個漁夫的女兒。我們住在美麗的小屋裡,平頂屋頂,橙色黏土磚,對比著山脈的灰色,草地和海洋的青色。生活很擁擠,我得和家人、跟兄弟們分享空間⋯⋯但我願意那樣生活。那裡沒有和我同齡的男孩可以嫁,我也不想搬到另一個鎮裡去找丈夫,所以我就自己住。我會畫畫,畫畫讓我平靜。我現在還是很喜歡畫畫,我覺得那有幫助我放鬆⋯⋯但很難畫畫,因為我的捲鬚會弄斷畫筆和鉛筆。這樣,我就不再能感到放鬆了。」
「是我們給妳添了麻煩。」博士說,甚至完全沒看斯維妲。她步速很快,雙眼掃過一排排的藥水罐。
「博士,我不記得我的母語了。我想不起爸比的臉,媽咪的臉,或是我的兩兄弟的臉。我只記得在夢裡見過那些面孔。在收容所裡,我每早晨醒來後都急著想畫些什麼,在日記裡寫字,我都這樣興奮、慌張和絕望,急切到弄壞東西。」
博士對此沒有反應。
「我知道我曾經會畫畫,但我找不到我曾經的風格。妳知道,我夢過你們帶我走的那個晚上。」
「那個人,當然不是我。我會派其他人出勤。」
「妳是派出像我這樣的人來抓我。案例五十三。有著烙印。可憎之物,惡魔。全世界的人都這樣稱呼我們。當時有場暴風雨,我還神智不清時,他們就來了,抓走了我,而我唯一能想的就是那些古老故事都是真的,然後我說了一些我不記得的話。你們把我帶到一個實驗室裡,妳用那種藥物把我拆開,然後妳又把我扔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只給我留下夠多的記憶,讓我知道自己應該是人類。」
「我們給了妳重來的機會。」
「我沒有要求那種東西啊。」
「妳的小鎮很可能會被那場風暴給摧毀⋯⋯」
「如果你們問我的話,我就會選擇面對暴風雨。」
「或者是瘟疫,或者是飢荒。那可能是妳精神錯亂的原因。」
「我還是會撐下去。博士,妳沒在聽我說話啊。」向外爆發的憤怒。那顆球隨著內側的動作而劇烈搖晃。
「有更急切的問題需要解決。」博士說。「我明白妳的感受,但現在不是假設幻想世界的時間點。」
「我不是在假設啊。」斯維妲說,怒氣和迅速出現時一樣瞬間消失。「我⋯⋯我是想告訴妳,如果妳在那個過程中任何時候問我,我八成會說我寧願去死。我寧願死,也不要過上這個妳給我的新生活——我好幾年以來,都在無意中殺死人,無法入睡,為了生存而殺死流浪動物,因為是我的身體決定我什麼時候吃東西,而不是我的意識⋯⋯」
「我明白。」博士回答。聽起來有點不耐煩。「那就詛咒我。罵我吧。跟我說我會因為我所做的事下地獄。而這一切結束後,不論生死,我也會接受所有我應得的懲罰。就現在,我們得撐過去才行。」
「妳不能這樣。妳不能靠⋯⋯話語和情感來脫罪。谷麗告訴過我,她一直都會哭,因為她每次移動手臂做任何事情,都會因為力氣太大而弄壞東西,都會讓她想起她是什麼東西。是她的超能力提醒她,時時刻刻讓她意識到周圍的地面。鐵焊⋯⋯他有一次告訴我說,他感覺快要瘋了。他唯一能享受的人類的面向,就是音樂,因為他不能品嘗食物,無法感受,即便我用力纏住他到鑽入他的身體也沒有感覺。而柔善巨男⋯⋯」
「妳是要把整個名單都數過一遍?」博士問。嗓音有些冷酷。「要我道歉?妳有說妳不想聽我的話語。道歉的姿態也行嗎?我該不該拿一把手術刀割壞我的臉?就像妳的經歷一樣,雕刻我的身體?」
「那甚至不及我們任何一人的經歷的一小部分。」斯維妲咬牙說著。「因為妳有選擇啊,博士。選擇自殘。因為在賽陽下來這裡時,我們都會死,而妳只會有幾分鐘那樣活著,而不是承擔好幾年的時間。」
「那妳想從我這得到什麼?」博士問,嗓音中的冷酷變為憤怒。
建築隆隆作響。
隆隆聲後有一聲巨響。我透過蟲子,能判斷出那是來自在我們剛離開的房間。建築殘骸有如瀑布,撒下金屬塊和水泥。
沒有命令,也沒有信號,我們就突然開始奔跑。
「博士,我想要我的名字。」斯維妲說。她沒有跑步,聲音很平穩,沒像我們其他人發出喘氣等其他聲音。「甚至不必是我失去記憶前的舊名。告訴我,妳把我送到四樓後給我取的名字。因為妳會給那些妳認為值得研究的人取名字,對吧?或是告訴我妳把我放出去、當作干擾賽陽的煙霧彈以後取的名字。那應該是以S開頭,這就能幫妳回想起來吧。」
沒有反應。
我們真該開始制定戰略,我想。
但我沒有打斷她。
「三葉告訴我們,妳把我們送到三樓時,會抹消我們的記憶,所以我有一陣子只會有一個號碼。告訴我,妳記得我的號碼。甚至,告訴我說妳對我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這一切——把我的受害者超過三位數——是有目的,足夠重要到讓妳記住!」
博士氣喘吁吁:「沒有失敗就不會成功。妳這一個案例沒有任何用處,除了妳的耐性以外,沒什麽值得紀錄的,但那也是一個我們能排除的配方。」
「那不夠好啊!」
數運人說:「他⋯⋯」
「不是你!」斯維妲嘶聲道。「你可能會記得,可是⋯⋯」
「他到這了。」數運人壓過她說。
我們停下,轉身。
在走廊入口有一道金光。一個人影就站在其中,與周圍的黑暗形鮮明對比。
賽陽。
他步行前進。踏出一步,又一步。
他的目光移到藥罐上。
他幾乎如好奇地,輕輕碰了碰其中一管藥水。
「哦,肏他個球啊。」淘氣鬼低語。
我們慢慢地後退。
賽陽伸出手,雙手杳捧那管藥罐。我能看到那使藥罐直立的金屬線碎片掉到地上,他的超能力的金色微光燒穿了周圍的事物。
他雙手捧著藥罐,低頭盯著它。
「那些到底是什麽東西?」哥雷姆問。「那些藥罐?」
「超能力。」數運人毫無幫助地說。
賽陽眼睛瞪大,目光掃過一排排藥罐。他朝一區沒顏色的空瓶身手,卻沒碰觸它們。
或許是,感知出超能力在藥罐裡留下的過往痕跡?
我們無處可逃。谷麗也許能挖出一條逃生路線,但她肩膀上有一個,我能把手伸進去的洞口,而且她也失去了意識,完全算不上清醒。無論是銬手造成的衝擊,還是在博士的人與她戰鬥後,她都失去了行動能力。
她一直和那個想自行處死博士的隊伍一起行動,所以讓她無力化,或許就是種預防措施。
而開門人,也沒有用處。
「博士。」我說。「妳沒有超能力,對吧?」
「沒有。」博士說。「但我是有強粉冠。」
「那是什麽意思?」我問。「妳可以獲得超能力?」
「沒錯。理論上我是可以觸發。而如果有潛力的人服用藥水,變異的可能性也就更高。」
「但妳對別人這樣就沒關係啊。」斯維妲喃喃低語。
「天然超能力往往會更符合受試者的性質。」博士無視斯維妲,說道。「和個人的個性、需求等等因素相輔相成。為了以防萬一,最好別關上那一扇門開著,或是保留在關鍵時刻服用的機會。」
「我相信,」竜咆哮,嗓音在他的身軀之巨下出奇地細小——應該是他正在部分癒合傷口——「這就會是個好時機了。」
「他沒在移動。」金絲雀說。
「他的注意力全被佔據了。」數運人說。「與⋯⋯這個相比,我們微不足道。」
「治癒能力。」我說。看向賽陽伸手取下另一管藥罐。他將其擺在他手中已經取下那管藥水旁。
我幾乎從他身上感覺出什麽——困惑?
「世上沒有任何超能力會治癒。」博士回答。我們持續後退。「而在治癒能力出現時,就是僥倖,純粹的機運,也是有不同焦點的能力的延伸。」
「巧匠能力呢。」我說。
「巧匠能力很耗時間。」銬手說。
「巧匠能力夠靈活、能照顧到不同面向。」我說。「其中一個面向就可能會讓我們離開這裡。」
「或許吧。」博士說。「但我想提醒你們,在一人經歷觸發事件時,無論是天然的或人工誘導,都會讓你們會陷入昏迷。」
「我的狗群可以載我們。」瑞秋說。
「那這一點就沒問題了。」博士回答。我們現在移動得更快,而賽陽卻沒有行動。「但還有另一個隱憂——觸發事件可能會引來他的注意。」
而那也會宣告我們的死亡,我想。
「那就讓我們和那東西拉開一定距離。」博士說。「一千呎似乎就是最安全的數字。」
一千呎,我想著。「這個藏身處有那麽大?」
「當然了。」博士說。「威廉。」
「博士。」曼頓說。
「我要請你把欷帛力虎部署在這。我們會看看她能造成多少傷害。」
「好的。」曼頓同意道。
欷帛力虎前走了一步。
曼頓俯身,在她臉頰上一吻。
不同步。不吻合真正的欷帛力虎。像數運人對他的複製人的抱怨。
但我很高興,能有個可被犧牲的人殿後防守。
我們轉身離開,我用蟲子來觀察這一幕——讓蟲停在欷帛力虎周圍,讓它們變成雲狀,扭曲的感官集中於那個金人。
我只能推斷,而無法視物——他放掉一管藥水。藥罐墜地摔碎,裡面的藥水濺到地上牆上。他身手拿來另一管藥水。
他只端看了幾秒鐘,就任由雙手放掉的兩管藥水在水泥地上摔碎。他懸空在一片狼籍之上,伸手拿來更多藥水。
「這裡。」博士在我們抵達了下一層樓時說道。「這些是我們一直在找的藥水。我有派女爵去找出合適的受試者。我只保留了三個。」
那裡有一張桌子,有個似乎是離心機的東西上放著一管管藥水。藥罐裡的液體幾乎是黑色。
「為什麽要這些?」我問。
「那些藥水裡有種異質因子。生魂會在賦予每個能力時,修改超能力、附加上某些限制。沒有任何能力可以真正影響到他,也沒有任何能力可以跨越他在次元穿越上或影響其他超能力時的界線。這些配方的元素中並沒有那種修改,而只有附加的能力,或互補的能力。從這些藥水所賦予的能力不會讓受試者忘記他們所看過的幻象。昹奪羅就是這樣的案例。特殊收容樓層裡的極端變異者,則占據了其餘大部分案例。」
「極端變異者。」斯維妲說。
「我會需要稀釋,不然我對任何人都不會有用處的。數運人,平衡配方?」
「在哪?」他問。
「在冰箱。」她說,並俯身在桌面上方,凝視那些藥罐。「極端變異者。我們後來才發現,有些只攝取了微量的異質元素,其他的則都是已知元素。其他案例⋯⋯也許他們也有攝取到一些,但我們不知情,或事後無法檢驗。而像我們在球裡那位朋友的變異者⋯⋯」
「是斯維妲。」斯維妲說。「我拒絕為自己取名時,妳就給了我『絞索獸』這個名字。我是受試者一六一六號。還有博士,我不是妳朋友。我喜歡想人們的好,但我覺得妳距離普通人已經太遠、太遠了。」
「⋯⋯斯維妲。」博士說。「像斯維妲這樣的變異者很少見,尤其已經加入了平衡配方。極端變異者就成了一個次分類中的次分類,其肉體變異遠遠超出了我們在地球上的任何可靠參照範圍。」
「為什麽?」哥雷姆問。
博士從數運人手中接過藥水——透明藥水。她用一個漏斗和夾鉗把透明管內的東西倒入深色藥瓶。即使兩管藥瓶都近滿,混合物卻沒有丁點溢出。顏色變為二者之間——深紅。
她把轉過藥水,然後將其夾在兩個橡膠緩衝器中間。她按下桌子側邊的一個按鈕,那台機器搖勻機般開始搖晃。「兩分鐘,最好是剛混合完,這樣液體就不會分層。威廉?狀態如何?」
「他在走廊上飄過來,把藥管敲到地上。」
「時間?」
「照他現在的速度⋯⋯我猜大概還有幾分鐘。三、四分鐘左右。」
「我們完成混合就跑。」博士說。她盯那管藥罐。「斯維妲,這恐怕就是最接近妳的復仇的時候了。我別無選擇,而即使有平衡配方,我也很可能遭遇到肉體變化。」
「妳一直在說這個配方。」我說。「那到底是什麽?」
「我開始相信,那東西跟我們使用的異質要素的情況正相反。一個超能力,或一組能力,由生魂考慮到人類而提前校準。我們透過將其混入其他藥水,就借用了這種特定性質,但代價就是我們授予的此種超能力都會產生更多肉體變化。我們更容易保留人性,防範變異者案例的出現。」
「你們找到了收集超能力的方法。」哥雷姆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沒有錯。」博士說。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們來是有原因的。」
「我是有目的。」我說。「我們都有個目的。要獲得解答,要理解生魂,也是因為,假如我們要打贏賽陽,我們就需要開門人。」
博士看向開門人,後者正被兩位先驅人扛著。「我們希望將開門人和恐斯結合使用,組成一支能安全向這個生魂施加壓力的機動部隊。那是最終計畫。」
「妳的計畫還真多呢。」我說。
「沒錯。我可以把這些計畫告訴你們,或是回答妳的問題。織手,妳想要什麽情報?理解生魂到什麼程度,就可以為我們贏得這一戰?」
我吞了口口水。
「第二次觸發。」我說。
博士皺眉。「已經有太多人找我來談這個話題。第二次觸發代表著更多力量,其發生的次數剛好足夠誘人,也稀少到足以讓無數人失望。」
「為什麼?」我問。
「當超能力顯現時,都會附帶著保險。那些保險就是我試圖用異質因子來規避、忽略的自我保護程序。」她敲了敲桌子。「超能力的仲介,以及超能力本身,都想保護宿主,因此它會防止宿主傷害自己。這是很粗操的措施,仲介機能會以廣泛、籠統的方式實施這項措施。我相信,並非每人的能力仲介都有受到關注,而那些有得到個別關注的仲介所受到的阻礙,會比沒被關注的人更受影響。在第二次觸發下,仲介就會伸出援手,與其他能力、網絡進行聯接,並利用集體性的病報來完善那些限制,並拯救宿主。」
「那麽,第二次觸發總會發生在其他超亞人類身邊?」
「不總是,但經常是那樣。情況往往會反映原初的觸發事件。由此產生的能力會忽略先前的限制。」
那台機器的震速開始減緩。
「你和很多強大的超亞人類有關係。」我說。「妳有辦法引起第二次觸發嗎?」
「我們曾為許多客戶做過,也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由於所需的時間和所需要的安排,我們對這個業務訂了個高酬金。我們有更多的客戶在試圖湊齊這筆費用時死去,比完成該程序的客戶還要多。」她說。
「這可以說是,一個二十二號軍規的情形。」數運人說。「假如妳夠強大,有必要的資金了,妳就不需要第二次觸發才能蓬勃發展。假如妳需要第二次觸發,妳就會缺乏資金。」
「我感覺你們沒對此投注太多心思。」哥雷姆說。「為什麼呢?」
「因為減少現有的限制,只會為我們帶來限制更少的超能力,而當需要的卻是沒有限制的超能力。我們需要幸運地找出一個配方,既有能被使用的能力,又不會被其中的異質力量所污染,然後我們還需要它存在於一個我們能使用的載體——一位沒有精神、心理、情感上的殘疾,或身體變異的個體。昹奪羅就是這樣,而他最終還是有個致命缺陷。」
我點頭,咬著嘴唇。
「我們該走了。」博士說。「賽陽在哪?」
「還在樓上。」曼頓指著右邊天花板說。「他還在恍神。手裡又拿了幾管罐子。」
博士點頭。「這邊。還要再往下一點,然後我就會把這個喝掉。運氣好的話,我們會有武器,或有條出路。」
「那這些罐子呢?」我問。
「幫不上忙的能力。」
「如果那些能力很特別的話,假使他們能給我們一個解答⋯⋯」
「那些能力都很弱。」博士說。「是的,有異質,但也很差勁。我們測試那些超能力時,有獲得一種扭曲空間的防禦能力,還有一種讓人們在死亡時自動掌控附近的超亞人類的思想、身體和超能力的力量。我所持有的這個,應該具有攻擊能力或轉動型能力,也可能兩者兼具。」
她在門旁輸入密碼,威廉・曼頓便準備開門。又是個輪鎖。
「一個超能力者喝了會怎麽樣?我問。
「什麼都不會發生。」博士說。「相信我,我們已經試過讓天然假面和大鼎假面混雜。妳乾脆去喝水,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我點頭,但我沒讓雙眼離開那個桌子。
「妳希望有辦法提升妳的能力?或是這裡所有人的能力?」博士問。
「是的。」我說。
「下樓。」她說。「我們就能看到了。」
我點頭,用飛行背包加快了下樓的速度。
一直往下。下潛。
「他來了。」曼頓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他。我——欷帛力虎現在就要戰鬥。」
博士點頭。
我能感到那兩個人相會。欷帛力虎向前衝。賽陽顯然毫不在乎。
欷帛力虎深深劈斬。她的身體與賽陽交叉貫穿,就像是兩個幽靈在戰鬥。
媘蜜說他傷口癒合的速度和傷口產生時一樣快,快到我們的感官都無法察覺。
若是那樣,欷帛力虎就造成份量可怕的傷害——她的身體貫穿過他,微光的塵埃與她一同出現在另一側,並旋轉、降落。
「與他交叉。」我說。「那就會耗盡他的儲備。」
曼頓點頭。
「數運人。」博士說。「那個⋯⋯」
「門卡掃描器?」
「門卡掃瞄器。」
數運人閃入一條側廊。
「這就是時候了。」博士說。她指著下方。「最後一個房間。設施裡最底層。」
我能看見那裡,就在一段樓梯下。一扇沉重、金庫似的大門。
「那這就是死路一條了。」竜低聲噥吼。
「媽的。」淘氣鬼說。「去他媽的,去他媽的鳥蛋。」
我們抵達門口,竜用爪子抓住轉盤,準備要開門。他才剛開始轉凍,數運人就出現,雙手各拿一根像槳似的長杖。
曼頓拿走一根槳。
欷帛力虎就站在賽陽中,他們的身體彼此重疊。如果被她存在會撕裂他,那每過一秒的瞬間,就有一百多磅的血肉被吞噬。而根據他的恢復速度,那就可能奪取大量血肉。將強項變為弱點。
但他似乎並不在乎。漂浮在原處,背對我們下一樓層時通過的門口,盯著那一排排的藥水。絲毫不在意欷帛力虎的持續攻擊。
「他還是不在乎。」我喃喃低語。
博士和數運人,從後者手裡的船槳上抬起頭來。他顯然是在校準那東西。
「賽陽不在意欷帛力虎在撕裂他。」我解釋道。
「他當然不在意了。」博士說。「他是個外星人。沒有人類感情。」
「他是自然力量。」數運人說。
我搖了搖頭。「不對。人類的感情正是他這樣危險的原因。沒有情感,他是會在三百年後成為某種模糊的威脅。但他正在大肆破壞,試圖找到自己,那就是他為何危險。」
數運人用那根杖狀物體在我頭周圍晃了晃,然後皺起眉。又在他自己頭周圍搖晃,看了看數位螢幕,然後試著掃描博士,又試著朝竜揮了揮,卻被竜一掌拍開。
「除開所有東西,他仍是個外星人。抽象意義上的異質。」博士說。目光落到那管藥水。「若有可能的話,我們將會以異質、抽象的方法打敗他。」
「這門卡住了。」竜說。
「柱子的卡榫方式可能會給這部分建築帶來了過多壓力。」數運人說。「假如妳允許我⋯⋯」
「我知道的。」博士說。「如果我讓你來設計這個⋯⋯但你當時是團隊上的新人。我還沒信任你處理敏感事務。」
數運人點頭,將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
竜使力推門,使出了他的超能力量。庫門卻幾乎分毫不動。
「搬她。」雅麗珊卓說。
竜接下谷麗的身體。
雅麗珊卓用力一推。天花板繃出一道裂縫,灰塵像雨點般落在我們身上。
「結構性問題。」數運人說。「我們一打開門,它就會塌陷到我們身上。」
「這與我無關。」竜說。「退後,我就會推開一條路。」
哥雷姆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會倒塌,但挖洞也需要時間吧?我們沒有時間了。」
博士低頭看向那管藥水。
「如果我們要獲得勝利。」我說。「我希望這仰賴我們的力量,而不是抽象力量。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老套。」
「這個觀點還不錯。」數運人說。「但,織手,恐怕妳是無法觸及妳想挖掘的力量了。」
我看向他。
「或者它早已落入妳手中。妳無法有第二次觸發,因為妳已經觸發過了。」他說。
我眨了眨眼。
「根據識別波長,妳可能是連續快速觸發了兩次。這並不罕見。超能力顯現的恐怖,引發了另一次觸發。」
「不。」我說。「肯定是有其他東西吧。」
「如果是其他影響因素的話,那就不是第二次觸發了。」數運人說。「我可以檢查妳的盟友,但我們也做不了多少事。我們以前都是靠女爵的能力來判斷第二次觸發的明確時間。」
我麻木地點頭。
「我感到很抱歉。」淘氣鬼說。
我搖了搖頭。盡管我保證過我不會這麽做,依舊把希望寄托在這件事情上了。
博士在我旁邊,從藥罐上摘掉黑色橡膠塞。
欷帛力虎就在那一瞬間,出現在我們身邊。曼頓說:「他終於采取行動,打中了我的欷帛力虎。」
我能感知到上方的賽陽。他還在盯著放滿藥罐的走廊。
他伸出手,一道金光閃耀。有如燈光閃爍,刺眼到有那麽一瞬間讓我以為是我的眼睛看見那光芒。
藥罐同時碎裂。
玻璃和液體像雨點般落上地板。我放在走廊上各處的蟲子都被淹沒。
賽陽移動、前往下一層樓時,就在我的蟲子時殺死了它們。
我能靠蟲子,感知到數運人放開那根杖。它便掉到下方的樓梯台階上。「壞了。」
壞了?
竜造出火焰,讓我們看清楚。
博士就站在那,她雙手拿著藥罐的部位血肉模糊,她喉嚨的傷口流出血液。
「妳的手。」曼頓說。
她搖了搖頭「ㄑ⋯⋯淺傷。」
一陣沈默。
「妳有喝了嗎?」我問。
她搖頭。「沒喝到多少。」
我低頭看向樓梯。舔乾凈?
不行。是險降風還是蠑人,很久以前說過的話。我第一次知道那些藥水的時候。
她也說她需要完整的能力。攝取部分劑量,只能產生一半的功率?一個扭曲的超能力?
我就只能推測了。
「好吧。」我說。「欷帛力虎⋯⋯給我們開一條繞過門的路線。」
曼頓點頭,好似我正跟他說話。欷帛力虎撞入牆面,她的力量碾碎石頭。我們其他人則向上移動,距離賽陽更近了。
「大夥。」淘氣鬼說。
竜得移動火光才能照亮她。
她拿著斯維妲的球體。整個球面都有裂縫,每秒裂縫都在擴散。
我抽出了那把被水晶包裹的刀。「竜?」
他單手抓住水晶,方才纏繞那隻手的火焰熱度幾乎把我燙傷。他將水晶捏碎,並在刀刃割穿他拇指的爪子時畏縮。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刀,切換設定、消除了分解效力,然後再次啟動。
啟動花了整整四秒。校準壞掉了,有東西堵塞著。都沒什麽好驚訝的。
「一半了。」曼頓說。「還沒有坍塌的跡象。」
賽陽出現在樓梯頂端。
讓我們無處可逃。
「第三次觸發呢。」我說。「那是⋯⋯」
「沒可能的。」博士說。
「一定有辦法的。」
「沒有辦法啊。」她說。「妳已經有了妳會擁有的力量,僅此而已。」
「好吧。」我回答。
「欸。」淘器鬼說:「在這種情況下,妳的超能力就不是唯一的鳥事了。」
球體猛地一震,裂縫數量翻倍。
然後它就破了。
斯維妲落地,然後展開。一根根卷鬚順著樓梯向上延伸,包圍住賽陽。
「專注在他身上。」她說。「喔天啊。專注在他身上。就他和我,這裡只有他和我。」
其他人都消失在隧道裡。瑞秋、淘氣鬼、金絲雀、博士一行人⋯⋯
「不能⋯⋯」斯維妲說。
博士也走入隧道。
一條卷鬚纏繞在博士殘毀的手上。
博士尖叫。我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響,看到血液在那活生生刺網絲的細卷鬚周圍湧出。」
斯維妲的卷鬚繼續延伸,向外展開。
每一條卷鬚都選擇了博士作為目標。
「必須選另一人。」斯維妲低語。「沒辦法只關注他一人。對不起,但妳是最好的選擇了。」
卷鬚在博士上腹部附近找到立足點,並碾壓。
博士的尖叫聲就被勒息。
斯維妲纏捲博士,將那女人埋在重重卷鬚下,直到樓梯上出現了一個繭和一張女孩的臉。血液在她們下方成灘。
賽陽繼續飛來。
我堅守陣地,組成蟲群誘餌。上次它們沒奏效,但是⋯⋯
什麽效果都沒有。他從誘餌旁走過。
我握著刀,站在他面前,等著他靠近。我割向他的喉嚨,將刀刃拖過他的胸膛。
煙霧升起,煙霧的份量遠超我的想象。
他把我推到一旁。
然後朝門口走去。
我意識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我的腦子裡滿是雜音,就用蟲群尖叫出警告,叫其他人離開。
我伸出手,抓住了斯維塔的臉,所有捲鬚都從那裡向外延伸——這是恐慌中的行逕。我感到一、兩根卷鬚纏繞了我的前臂。手掌和手臂都被摧毀。
我才剛有了條新手臂啊,我幾乎目眩地想著。
賽陽推門而入。庫門卻正承受著我們上方的天花板的重量。
斯維妲放下博士,我感到卷鬚從我身邊掠過,抓著蟲子。然後卷鬚猛然向外甩動,抓住了樓梯頂部的門。
在下一瞬間,我們幾乎是被推引向庫門邊。我用飛行背包試著阻止墜勢,以免我被砸成一灘污點,但斯維妲有受到了最重的衝擊,便讓卷鬚四散、纏住了我們周圍四方。
天花板坍落。地下的一整塊結構顯然已經損壞,被重壓或某種天然雜質而崩裂。
塵埃落定。
然後我看到了賽陽來這裡的目標。
他的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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