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 29
一整體之二部分。
這二體,正如所有事物,都為最終目標而致力,奠基起此物種的延續。
要同類競爭之中脫穎而出,成為一種超越的存在。合作,讓一個目標超越個體與群體的壽命。此一生魂能回憶起超越的時刻——他們這一物種的統一和再發明。
萬物皆通往最終目標——對萬物的徹底、完全掌控。隨時間推移,正當它們擴散、吞噬原本的整個世界,它們也填滿了可干預宇宙中、能被佔據的所有空間。隨著時間推移,它們將靜止,並從其超然狀態中墮落。它們將再次陷入競爭泥沼,並再次相互吞噬。
希望、存在之持續,這都依賴於此物種的重新發明——牠們從無數其他物種身上搜刮了知識,並將其混合、匹配和淘汰牠們自身內部的功能庫,最後將其付諸實踐。
而時間也只有那麼多。在萬物接近最終狀態以前,就只有這麼多世代和周期。資訊將會被交換,此物種將根據價值衡量一切,並尋求解方。最後一次消耗力量,宇宙重置,存在將被重新發明,或是超越這個生魂。
那就是目標。每一輪循環都必須做到最好。
一個整體的二部分。另一個生魂是個戰士——直接,短期目標導向。此一生魂看得更遠,尋求著可能性。
牠們概略的目的地都已經想好了,也已經想好一段時間了。牠們已經開始收緊牠們的螺旋軌道,每次旋轉都逐漸向彼此靠近,如此控制著牠們靠近的方式和時機。
目的地,戰士生魂傳達道。
同意,此生魂回應。在整體的訊息之中所參雜的訊號,使他們能為自己挑選出次級世界。抵達地點,關鍵殼片即將生根的目的地——殼片即將連接上的宿主們。
軌跡,另一生魂傳達。更多資訊,講述著牠們要到達的地方、他們未來的應對方法、不太關鍵的殼片的布置。
同意。此一生魂把這些持續不斷的信號當成干擾。它正在重新組織,調用它自己的預知和千里眼,來規劃到達後要採取的行動。
此一生魂改造了自己,調整各個殼片的位置,預備好了更深入的模擬,考慮了事態的可能發展。
這會需要時間。專注。
聚居,另一個生魂發出訊號。
縮小了可能的目的地。
同意,此一生魂散漫回應。牠正在接收另一則廣播訊號。
第三方。
這種交流方式幾乎陌生。牠們物種的一員,但距離很遙遠,來自無數個周期以前。
它猶豫了,然後用信號播放出自己所在位置。
交換。會面。
回應很殘破混亂。需要時間分析。
第三個生魂的行進,更多是靠動量而不是靠迂迴行進——它消耗了大量的能力,來改變航向。
他們猛烈相遇。就和牠們的祖先一樣,以暴力的形式、彼此碰撞、讓殼片四散,如此分享。
此一生魂立刻知道其中有著豐滿的情報。但也必須合作,以資訊以換取資訊。
即使牠們相互碾磨,在殘暴的殼片交換中相互摧毀,這生魂也努力挽救關鍵殼片,將它能失去的殼片放到身體外殼。
這是最佳路徑,是實現最終目標的最佳方式。這些殼片蘊含了豐富的記憶、經驗和未開發的可能性。值得犧牲她已經犧牲的一切。
牠倆分開。第三個生魂繼續自己的旅途,向一顆遙遠的恆星移動,牠的路徑和這對生魂的路徑垂直。
憂慮,戰士生魂表達道。
自信,此一生魂實體回應。這就是最佳方案。它被新的殼片重壓,淹沒在知識和經驗中。如果每次循環都能遇到這種情況,將這種資訊引入牠們的行動模式,那麽,就幾乎能保證牠們存活過在終點之後了。
此一生魂在努力移動時,掙扎著重組這些新殼片,將它們轉換為牠能用的形態。
牠將度過這一次循環,並在牠與戰士聯合時中重新獲得牠失去的事物。
此生魂現在,看見了新的可能性。不是單純的衝突,還有哲學和心理學。想像力。牠可以在這些新的思維模式中,看出未來的可能性。牠的夥伴多承擔了一些職責,讓牠可以深入研究資訊庫,看看如何將其付諸實踐。
它能利用自己的優勢、戰士的強項和宿主的本性,來探索新的想法和策略,藉此朝終點前進。
這個生魂已經構築出一個模型——一個宿主物種的模擬模型——並規劃出了事情可能會如何發展。當戰士準備著灑出牠的殼片到那個世界時,此一生魂正在策劃一個戰略。
牠無法分辨出牠或另一個生魂將會擁有的型態,但牠仍可以部分地觀察模擬情境。它將設定標準定為最佳未來、最有效的研究,然後看向符合此一設定的未來。
■
「感謝你們趕來。」游戟【原文Partisan】說。
此一生魂點了點頭,表情嚴峻。
游戟觸碰了他的電腦終端。螢幕亮起,顯示出一連串影像。
一個十五呎高的蒼白身影,有著獅子頭和水晶鬃毛。肌肉發達而粗野,牠歇停在一塊巨大的浮空水晶上方,周圍有更多顆懸浮水晶。水晶偶爾觸碰到地面。將它們所觸摸的東西變成更多水晶,這些水晶很快就會脫離地面,加入周圍的水晶風暴。
一位女人,外表更加粗蠻,下半身有著爬蟲外型。她身上蒸氣滾滾翻騰,形成卷卷雲層,而在水氣於這片區域裡盤卷膨脹時,呈現出詭異型態——臉龐、伸出的利爪等。
第三個被靜電吹出雪花狀雜訊的螢幕上,有個赤裸的男人,長髮飄揚,面容帶著可怖笑容。他蹲坐在凝固的海浪上,身體過於柔軟,隨風擺動仿佛輕盈得足以被風吹走。
「他們又釋放了三個超能武器。」游戟說。「但是,妳當然已經知道了。」
「我確實知道。」生魂回答。
「這就已經有九個。四個在分界地【原文Devide】。我們在極北處,有一個正準備從側邊攻擊我們。另外四個分布在世界各地。」
「也許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軍火【Arsenal】發言。
生魂所保留的一個能力,辨識出了某些錯誤。生魂轉過頭,看著牠的夥伴,後者正站在牠後方有些距離處,沈默無言。牠們交換了極其微弱的廣播訊息。
牠們達成了一個共識。軍火知道有關那些超能武器的某些事情,或者,他懷抱著強烈懷疑,強烈到足以構成知識。
「什麼事?」克拉倫特問道。
生魂回應時,假裝出情感:「⋯⋯還有另外十一個。」
牠能看到守望者聯盟的英雄們的反應。恐懼、警戒、某種漸然明白的恐懼。
不過,對軍火而言,還有另一種反應——沒錯,他很不安,但同時也稍微鬆了口氣。他認識其他人,他也一直在測試他們,看看他們是否會說謊。
但疑慮仍存。
「十一個?」游戟問。
「部署在世界各地,尤其在較強大的國家的邊界。」生魂告訴守望者們。「就和你們的一樣,他們多少都在保持靜止,只在發現弱點時才會出擊。」
「而妳認為,這是牧眾【原文Shepherds】造成的?」
生魂搖了頭。「我無法確定。你自己親眼看過,他們在對抗超能力時設置了強大阻礙。但有夠多的線索指向牧眾。」
這三個男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房間邊緣的其他英雄,看起來也同樣憂心忡忡。一個女人手持一門巨炮——大炮不斷變化,如活物般擴張收縮。一位肌肉發達的巨漢,則低聲對周圍的人說了什麽。
「如果現狀持續下去,我們就會被迫屈服於這種恐怖政策。」游戟說。「我很不想說,可是⋯⋯」
「戰爭。」軍火說。「那就是我們唯一一個選項了。」
「我不喜歡戰爭。」那個槍女說。「戰爭造成的問題只會和它解決問題一樣多,而在這種高風險的狀態下,就會衍生很多新問題。」
「什麽都不做,同樣很危險。」軍火說。
「我不是很確定。」
「我們知道它們都是投射。」軍火一邊盯著螢幕,一邊說。「有某人或某樣東西在投射出他們,我們切斷那個源頭,超能武器就會倒下。」
「沒錯。」這個生魂同意道。牠沒有忽略,軍火好奇地瞥了牠一眼。
「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游戟說。
「你們也會得到幫助。」這個生魂說。「但還有其他地方需要我們的幫助,對抗這些東西,也要對抗其他東西。在我說話的這當下,有些地方正在經歷大規模戰爭。我們會幫助你們,阻止這些超能武器⋯⋯」
「如果這些東西能被阻止的話呢。」游戟說。
「⋯⋯如果他們能被阻止。這也牽涉我的下一個重點——你們必須盡可能造成傷害,竭盡全力戰鬥。我們抵達時間會比較慢,而如果他們很強⋯⋯」
生魂語音逐漸減低。牠能看出軍火的疑心越來越深。
「你們手上要忙著很多事。」克拉倫特說。
生魂點頭。牠假裝出一副疲憊的模樣,向這些人保證牠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謝謝妳。」游戟說。他伸出手。
生魂從假裝的疲憊中振作起來,直起身體,握了手。
「我們得走了。」生魂說。.
「在你們走之前。」游戟說。他伸手進腰帶,取出一台小型設備。「拿著。它時好時壞,但在好日子裡,我們的通訊範圍大約是一千哩——大概是平時的四到五倍。運氣好的話,我們還能調整,突破斷電的效力範圍。讓國際通訊重新運轉起來。」
「軍火的作品?」生魂問,但牠早已經知道答案。牠能從軍火的殼片內的記憶,追蹤到這個設計。
「軍火和瑞秋爾。」游戟說。
生魂點頭。牠沒有口袋,就用單手拿著那個設備。
「無論你們要幫助誰。」游戟說。「祝好運了。」
生魂表情依然嚴肅。「我也該祝你們好運。如果你們在這裡成功了,就會拯救許多人。許多在這裡和別的地方的人們。」
「真容易忘記其他地方也存在呢。」克勞倫特說。
「我們保衛我們疆界,維持內部和平,堅持下去。」游戟說。「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我們有夠強大的能力,也隨著時間推移而變更強大——也包括你們的力量。我們還有瑞秋爾,我們只需要資源。事態會好起來的。」
克勞倫特點頭。軍火也拍了拍克勞倫特的肩膀。
三人敲碰彼此的武器末端。游戟的是沉重長矛、軍火的是草鐵,而克勞倫特的是長劍。然後他們分道揚鑣,各自照顧自己的小隊、分遣隊。
但軍火眼角餘光仍留意著、追蹤著那個生魂和戰士,看著他們走過去——朝房間的出口走去。
槍女走到游戟身旁。她低聲說話,但那個生魂也可以聽見她,因為牠能聽見附近的所有聲響。「戰爭?」
「我們需要我們的黑騎士啊,漢娜。」游戟說。「我們要引誘他們加入戰鬥,然後唆使他攻擊他們。只要他在對付超亞人類,他就能贏。科林的小隊會負責包抄、滲透,我的小隊負責偵察,克勞倫特負責維持防線。」
「如果那些超能武器,在我們的部隊還留在其他地方時發動攻擊,會怎麼樣?」
「他們沒要進攻。他們只是⋯⋯待在那。」
「但假如他們真的發動攻擊呢?如果他們正是為了這個情況才出現的?」那槍女問道。
「我們會撐過去,打擊牧眾的總部,然後其他人守住底線。」
「那樣太魯莽了。」
「這是唯一的選樣啊。我們有兩個最強大的超亞人類站在我們這邊。」游戟說,他的音量稍微大了點。他瞥一眼生魂和戰士。
實體也看向他一眼,表示彼此四目相會。然而,牠的注意力集中在軍火身上。而聽到游戟所說的話,軍火的疑心達到頂點。他會說出某些東西的。
也就是,假如生魂沒有干預,他就會出說某些東西。生魂經過他身邊,用了某種能力。抹去一段記憶,設置一道障礙——那和阻止守望聯盟和牧眾雙方達成協議的東西相同。也和那阻止了游戟的特殊視力能看到生魂的能力在運轉的障礙相同。
這一來,任務就完成了。生魂走上到陽台,然後起飛,戰士跟在她後方飛行。
■
目的地,戰士生魂廣播出這個想法,打斷了模擬。
同意,生魂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是個最佳的未來。這個未來很難以掌控,因為它放棄了一部分預見未來的能力給另一隻生魂。這種模擬有漏洞,因為這隻生魂不完全理解那個畫面裡發生了什麼事,也是因為這個生魂預見未來的超能力已經受損。最重要的是,那個未來並不完整,因為此生魂在其中,只扮演了影響力微乎其微的角色——它所看到的殼片都屬於戰士。
事實就是,牠並不屬於那個未來的一部分。此一生魂將抵達目的地,而牠將部署的殼片會使情況複雜化、打破了僵局。戰敗的一方會在殼片成熟時獲得增援——一種不同的交火方式,測試殼片的不同方式。
此一生魂繼續專注於轉換、翻譯和重新定位殼片。牠變得很嬌弱、脆弱。
蜂巢,戰士廣播道。一個世界被指定,決定好了人口密度和衝突等級。
但是,此生魂已經決定要那個世界,在未來裡看到那裡。牠不假思索地回應:同意。
隨著牠們之間的距離縮短,現在也更加投入。牠們協商了誰能在哪里設置殼片,而此一實體現在將牠的殼片作為後備。
戰士專注於精煉殼片,這個實體則專注於精煉未來——一個既定目標,挑出一個世界。
太過複雜,無法傳達牠的比翼者。
訊息依然在繼續交流,牠們正接近目標銀河系。此一實體開始轉變自己的能力,但那不是什麽大問題。
行星天體的引力拉扯著牠。使牠失去大量殼片。
牠失去了更多殼片。現在牠專注於抓住那些,要實現牠所看到的未來世界時至關重要的殼片。那個世界永遠處於衝突之中,群體和派系的個體數目一直都很少,少到沒有人能挑戰牠。
它能消耗的所有能量,都被用於重新組織。有殼片必須拋棄,否則它會使目標星球太過微小。它拋出了殼片,並留下那些牠能從中汲取能量的殼片。
危難,戰士廣播。
信心,這個實體回答。
牠在萬千宇宙中選出一個現實。而直到牠落地的那一刻,牠都在努力自我重組。
而在這麼做的過程中,牠轉變了第三隻生魂的其中一個能力,取代了它原本用來尋找最佳未來的能力。
那一瞬間,牠察覺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那個模擬世界和最佳未來的丁點影像,已經溜出牠的掌握。卻已太遲。
視角轉變,脫離,渺遠,混亂,脫離。撞擊過於猛烈。
■
一個女孩從夢中醒來。
她開口尖叫,但是一個男人——她的叔叔——捂住她的嘴。那一隻手,以及她全身的疼痛,都讓她沉默。
「噓。」他用他們的語言說。「外面還有怪狀者。」
她點頭,依然神志不清,仍沈浸在她巨大景象之中。
那些記憶也已經開始消褪,就像流沙穿過她的指間。
必須要記住,她如此告訴自己。
然後答案猛然出現——一種記憶法。
九個步驟,她就能記住。第一,要避免思考那些記憶。一旦意識到這些步驟,她就發現自己已陷入了一種不同的思維模式。
「她被碰觸了。」另一個男人說。她叔叔的其中一個朋友。
她隱約回想起她父母身上發生的事。災難性的事件。
只不過,她無法允許自己開始回憶。
「她一點轉變都沒有。」她叔叔說。
「我們都看見了幻影,那個夜之物,撲到她身上。」
她需要做夢,接下來的步驟就是要實現這個目標。
第二步,站起來。
第三步,刺拳打開她叔叔的手肘,阻止他抓住她。
第四步,將她的腳稍微抵住地面,不讓她的腳踝被那個友人的手抓住。
第五步,從她叔叔身後搶過藥袋。
第六步,打開藥袋。第七步,走向長椅。
她叔叔只有現在才站起來。她的每個動作都像機械,被她心眼中的確切給一一演繹,也被身體每一個動作、移動方法的確切知識,給全然協助、推動。
第七步是打開正確的藥罐。第八步是取出特定分量的粉末,用警慎、精準的手法將確切的分量堆入手掌心上。並在她叔叔走近、把手放上她肩膀、搖晃她的時候,她把藥粉倒入一個半滿的杯子裡喝掉。
第九步是等待睡意來襲。她只需要做個夢,然後就能逃離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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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醒來時,她的身體是一片廢墟,她的思緒卻很清晰。
在三天前,這場災難開始。人們變為怪物。發狂。其他人獲得了妖術似的能力。他們鄰里的人四散奔逃,分成小群體逃向荒野。任何友人或家人都可能在轉瞬間變為野獸。
獨處才最安全,但獨處就表示你置身於黑暗的荒野,以狼群作伴。
對野狼來說,這正是一個饑餓獵食的季節,總有許多羊隻死去。
她嘴裡滿是嘔吐物的味道。在她移動時,她的肚子也感覺像被一根木棍重擊。
她把注意力轉向那個重點。減輕痛苦的第一步。
咒罵也是其中一個步驟。
「肏狼的馬蛋。」她低語,在站穩腳步時呻吟著。
不過,她也還記得。她知道他們要對抗的是什麽——這東西,這個小神似的怪物,牠會策劃一場擴及整個世界的衝突。牠收集到牠想要的東西時——無論那是實驗、研究還是其他什麽——牠就會吞噬這世界。她的世界,以及其他所有事物,藉此孕育出牠的下一世代。
如果她知道該去哪尋找⋯⋯
那個解答被給予了她。有三十九個步驟的計劃。
她感到一陣寒意。
假如我想殺了那個怪物,拯救所有人脫離這場瘋狂呢?
三百七十四個步驟。
她可以看到每一步,並向前觀看到每一步的效果。她能看到計畫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考慮到了她的執行時間點正在向後延遲。
假如我想同時做這兩件事呢?
五百三十三個步驟。
「芙爾妲。」她叔叔說。「妳醒了。」
她轉過身。
他保持著距離。「一股癲狂控制了妳。它已經消退了?」
它已經消退了?
五百五十四個步驟。為什麽比之前多了?
她無法讓自己開口應聲。
「妳的動作看起來像妳裡面有其他人。逃過魯格洛和我身邊,就像我們根本不存在。」
「我記得。」她說。她記得的太多了。她理解所有一切,但她無法解釋⋯⋯
九十二個步驟。
她是可以解釋。她能解釋,然後拯救所有人?解釋之後,找出那個奇異的神獸,並且拯救她的家鄉免於這場混亂?
那是有可能的。執行起來需要兩千一百七十四個不同的行動——陳述、動作、並在精確的時間點做出決策。
但她也猶豫著是否要執行。
她還有另一個問題必須要問。就像路易莎和黑毛人的寓言,她必須非常謹慎地發問。
她能做到這一切?向她的叔叔解釋,找出位處這場混亂的核心的那東西,拯救她的族人,並處理她在途中會遇到的其他急切危機?
不能。
她的眼前布滿濃霧,步驟的數量也同時滋長成無量大數。這兩件事互相違背,拒絕了她。
在她意識到自己必須在阻止那頭怪物,或得幫助那些與她一同長大的人們之間做出選擇時,寒意和一種模糊的不安變得更尖銳、堅實。
「芙爾圖妲,妳看起來好像看到鬼。」她的叔叔說。
她想著,我可能真的看到鬼了,但她的視線沒有離開他身上。
她打了個寒顫,但依然鐵下了決心,選出那條她想走的路。最讓她害怕的是那股迷霧。如果她選擇做其他事情,她就不再能看見那條殺死小神的道路⋯⋯
在她走過去時,她的叔叔動作僵硬,她仍以一隻手觸碰他的手臂。她拉著他袖口,讓他彎下腰,然後親了他的臉頰。
拯救他?
答案在她腦中浮現。「離開吧,叔叔。盡可能跑得遠一點。在三天以內,不要吃喝任何東西。所有東西都被污染了。都被那些把人類變成怪物的東西給毒害。」
他睜大了雙眼。「那妳也要跟我走。」
她搖了搖頭。
然後她開始奔跑。
她知道自己跑得比他快。他的腿有傷,而在他不得不擋下魯格洛之後,傷勢就更嚴重了。
爬上山丘,登上山峰。
她的身體痠疼,但這很輕鬆。她知道要如何移動,如何放置雙腳,好防止樹枝勾住或絆倒她,也知道如何避開地衣,以免她踩斷綠色斑塊斷裂、使腳在下面的岩石上打滑。
她知道攀登岩壁最有效的方法。
她停下來喘口氣,竭力無視岩壁角落處的帶角人的屍體。他也曾想從這裡逃脫,但在爬到一半時,他被拉下來,或是被射倒。
他從前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嗎?
有某些事情出錯。這個怪物似的小神有個計劃——一個它要實現的未來異象,這卻不是那個異象的一部分。
它墜入大地,有些東西脫落。在某些地方就有幻影出現,擦過人們,人們便被轉變。而在巨大、幽幻般的灰手掌憑空出現時,就算其他人們都沒被接觸,還是被轉變了。她因著腦中有這種確信,就知道關鍵是食物和水。牠在污染這片大地。
所有污染,都來自這片懸崖上方。
她穩住呼吸,並向上攀爬。
抵達山頂時,她對眼前的風景沒有熟悉。
不同的天空,表現出了不同的時間點。但在最中央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只需看一眼,就瞭解了自己在看什麼。生魂。邪惡小神。
我得殺掉牠。
計畫在她腦中成形。迷霧依然籠罩她的心眼,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模糊越來越濃厚。
她朝腰間的小刀伸手。她帶著刀,是為了要幫忙母親做飯和園藝的工作。金屬製品很昂貴,刀子是一種私人寶物。刀身兩吋長,些微彎曲。她都用刀來割斷莖、削去脂肪。
她會用這場合裡用上那把刀。她開始向前走。
那裡有人聚集,旁觀著。有著五花八門的人。
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對,有辦法,用她的那種眼力找出原因的?
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們來自不同的世界。各個地方都有著大門小門。在生魂墜落時,牠打開了世界的縫隙。
他們以一種她沒辨認出來的語言呼喊。警告。他們的位置太遠,阻止不了她。
一個女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穿著很怪——穿了一件,短到近似猥褻的裙子,曝露出她的小腿肚,也露出了她相當一部分的上半胸口。她的肌膚有著極其怪異的黑色,她的頭髮綁成稀疏、光亮的髮辮。
那也是種怪物嗎?不對。芙爾圖妲馬上就知道,她是個來自遙遠大地的陌生人。一片,非常像她在發燒作夢時瞥見的那片土地。
那個女人用一種奇怪的語言,說了些什麽。
然而,芙爾圖妲還是向前邁進。她的特殊知識,讓她選擇了正確的位置和力道,幾乎毫不費力地穿過阻礙。那個神靈般的存在正位於一個巨大裂谷——那個被衝擊所造成的大坑——裡面。裂谷向四面八方延展,仿佛一片肉池,並且同時延伸到好幾個世界裡。
這景象讓人感到錯亂。
第二十九步,她走入那個坑。
她踩上的砂礫鬆散,她的體重就完成了剩餘的部分——她往下滑,秀像男孩們沿著他們在山上造出的泥濘小徑、滑到池塘裡一般,不過她仍然站立——這是只有年紀最大、最有運動能力的男孩才能做到的事呢。
這裡比山丘還要危險。有尖石凸出,還有在撞擊後、落入坑中的,暴露在地表的深根和植物群落。那些更危險,但不算困難。這就像爬上懸岩,非常輕鬆。
現在所有事情都變得很輕鬆。這真是令人困惑。
那個黑皮膚的女人緊跟在後面,動作比較慢。她用手腳控制著落勢,從一塊巨岩滑到另一塊岩石上,並在滑得太遠之前停下來。在芙爾圖妲到達底部之前,黑皮膚女人已經下到了四分之三的岩壁高度。
那並不重要。芙爾圖妲獨自走入那片活物森林。這裡一切都還活著,手在動,片片皮膚在伸展摺疊。這裡噪音齊響,使她想到心跳、輕柔呼吸和細語的合唱。溫柔的人類噪音,正因著她能看穿欺瞞而顯得更加詭異。她十分清楚,她在這看到的是小神拼湊出的面具,好讓牠能欺騙人們,讓人們互相對立。
她走進灰色森林的核心。她很害怕,但恐懼和她的行動之間沒有聯繫。她只得辨認這一連串的步驟。她也知道接下來的步驟⋯⋯
直到她與小神面對面。她手中握著她的刀,她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個人影。人類外型,正在模仿周圍的範例和實驗結果來拼湊自身。
她踏上其中一個實驗品——一隻抬起的手——並利用手的高度,讓她能與這個生物四目相對,相距僅有寥寥幾呎。
牠膨脹,向前猛衝——腰部多長出幾吋,一條手臂又延長了一吋,另一條手臂拉長兩吋。在末稍得更遠處,數條手腳都直接脆延伸到虛無之中。她看不清部分墜掛的身體部位。牠再次移動,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那生物抬起頭。她可以看到牠睜開雙眼,認出了她。
牠在教導自己如何和我們一樣行動。甚至也包括張眼。
她舉起手,刀尖向下。
灰霧籠罩著她的心思,使她盲目。一道屏障,一個盲點,她再也看不到的未來。牠把限制設定得更牢固了?
小神微笑。牠知道,因為她剛才也有用那個超能力窺探未來、找到特定的未來——那一個,牠已經分裂世界,使人們淹沒在衝突之中的未來。
就小神而言,她看不見了,就和其他任何人一樣無助。
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那個黑皮膚女人,用陌生的語言吼著某些東西。
我想要理解她。
一個步驟。
她只需要想著「刺下去」。
芙爾圖妲察覺到,她仍高舉著刀。
但她本想刺向哪裡?
猶豫感緊緊抓住她。在這一小時中,她對自己的行動充滿了絕對信心,而現在,她面對的處境卻是完全相反。
她手顫抖。她差點放掉那把小小的裁刀。
當她腳下在手移動時,她差點摔倒。她的能力這一次也失效。因為那隻手是她面前那一存在的延伸。
它會殺了她,奪回預見未來的能力。它會利用那種力量控制世界,然後毀滅全世界。
她卻怎麽也動不了一吋距離。
我想告訴她⋯⋯
話語從她口中說出時,是如此陌生。「我⋯⋯我辦不到。」
一隻手抱起她的雙肩。她感到有人的身體壓上她的背部、支持著她。
「我⋯⋯我看見了異象。我不該看見的東西,這個⋯⋯小神想保密的東西。我⋯⋯必須阻止牠。」
然而,即使話已出口,她卻依舊動不了半步。
那女人向前探身,湊近芙爾圖妲的肩膀,她的臉龐出現在芙爾圖妲的視野之中。她說了某些東西。
「我相信妳。」
那女人再次在她耳邊說話,嗓音堅持不懈。她翻譯了——那是在詢問能理解答案的方法。
「很危險嗎?」
芙爾圖妲點了點頭。
「妳確定?」
「我⋯⋯我願意堵上所有東西。所有全部的東西。」
牠雖然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但她的語氣中有種信念,似乎傳達給了那個女人。
「妳剛才是要往哪裡刺?」
哪裡?那個影像,已經從她的腦海中逃逸,從她的記憶中被抹去。
「哪裡?」
那個存在再次移動,她們向後退開,差點摔倒。芙爾圖妲設法讓她倆穩住腳步。假如她將目標視為「我不想摔倒」,而不是「不讓這個東西使我們摔倒」,那就比較容易了。只要她將自己的想法與那個存在分開來,她就仍有那種奇怪的確切感。
那東西抽動,創造出更多自己的身體。腿部,沒有性器的鼠蹊部,更多條手臂。頭髮過長,自由湧動。
它彎下身體,頭部低垂,雙臂懸在兩側。
柔順而筆直的頭髮緩緩滑落,她就看到後頸。
她仍無法逼自己移動,她發現自己左臂正伸出,手掌向下,直到最長的手指指向那一個地方。
她身後的女子抓住她握著刀的拳頭。女子向前一步,刺下刀子,仿彿成為芙爾圖妲的延伸。
刺入脊椎連接顱骨之處。
他們從那隻巨手上掉落,靠著刀子才懸停了一會兒。刀子往下划開,他們便掉到地上。
芙爾圖妲單腳彎曲,用另一腿蹬地。她翻滾、卸去了衝擊。女人摔得稍微比較重。
生魂移動,周圍的一切都動了起來。一千隻手,一千條手臂,並非全部相互連接的手、腿、腳、耳朵、眼睛,沒有五官的臉,大片皮膚,都在抽搐、扭動。
周圍的噪音消失,心跳停止,呼吸平靜。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只有那個東西懸浮在空中,試圖構成自己,卻失敗了。牠正急促地喘氣,顯然正處於痛苦之中。
牠沒死,但也不算活著。在小神最脆弱的時刻,某種連接被切斷了。
那女人說話。
「要再來一次?心臟?」
但芙爾圖妲確定這一次就夠了。他們已經執行了最後一步。
「妳能解釋一下嗎?妳是不是知道什麽?」
芙爾圖妲點頭。
「拜託了。」那女人說。不過她仍乞求道:「我的人生才剛天翻地覆。我已經在這裡迷路三天了。」
芙爾圖妲回頭望向她過來時的路途。
家沒了,被玷污了。她可以找她的叔叔,可是⋯⋯
「我需要食物。」芙爾圖妲說。「我沒有家可以回去了,所以我也需要住所。」
「我⋯⋯」
「我會帶妳回妳家。」
那女子點頭。「當然,好的。那妳會解釋嗎?」
「是的,但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幫助。」
「幫助?」
「在某個地方,還有另一個這樣的東西。」
然而,她施展能力向外找尋,她所看到的卻只有迷霧。
■
當在那女人走進芙爾圖妲的公寓時,芙爾圖妲正在扣上西服鞋的扣環。
那女人打量了女孩。「妳知道要怎麼打領帶?等等。這問題很蠢呢。」
「是有一點蠢。」芙爾圖妲回答。
「妳越來越有幽默感了。我已經按照妳說的做了。我用妳拿來的錢買下了傳送門所在的那塊地。你確定要保密嗎?人們可以研究那東西的。」
芙爾圖妲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比較難回答,但她可以建構某種心智圖像,然後測試她的問題。讓人研究後會發生什麼事?最有可能的場景會是什麼樣子?
恐慌。恐懼。
他們能從研究這個半死不活的物體中,找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嗎?她無法確定。
但情感效果會更加顯著。
「好吧,那片區域已經安全了,人們都找到了回家的路,或者至少,找到了可以稱為家鄉的世界。只有一扇人們能輕易找到的傳送門,我也已經把它封鎖起來了。」
「謝謝妳。」芙爾圖妲說。
「下一步是什麽?」
真是個沈重的問題。
我們要怎麼阻止牠們。
迷霧阻擋她看清任何答案的視野。
我們可以阻止我噩夢中,和生物一樣強大的東西?我們要如何阻止戰士?
離家還是太近了。
游預感再次抓住她。她在行動時一脫離她的超能力的範圍,所有行動都會變得更加困難。
芙爾圖妲皺起眉。她不能繼續這樣癱瘓無力。「我⋯⋯我們該怎麼阻止那樣強大的怪物?」
「武器?軍隊?」女人建議。
十四萬三千二百二十個步驟。
那都可行。
「我們需要一些實驗室設備。」芙爾圖妲說。
然後她把注意力轉向下一個步驟,她突然意識到他們將如何組建這支軍隊。她想起那些將她父母撕成碎片的怪物,那些蹂躪了她的鄰里家園的污染。零星的小神碎片對他們造成這些影響。牠殺害了人們,將其他人變成怪物,還讓其他人發瘋。
但它也賦予了她能力。它也可以賦予其他人超能力。
■
這男人——拉馬爾——像個孩子抓了一把糖果。 醫生把她的手拉開。 「沒法不保證這會成功。」
芙爾圖妲保持沈默。她斷斷續續的說話方式,是因為她需要超能力提供翻譯後的詞彙,依然有著溝通上的障礙。而這,顯然讓許多人感到不安呢。
「如果那女孩展示的東西不是某種荒誕魔術。而如果這會依照妳們說的起效,那我就願意承擔風險。」
芙爾圖妲與「博士」交換眼神。她能看到博士神情中的壓力。那女人取了個代號,好稍微保護她的真實身分。讓一個成年人負責談判、人際互動,也會比較輕鬆。芙爾圖妲很年輕,人們就不那麼願意喝下一個孩子提供的奇怪液體呢。
她對醫生輕輕點頭,表示可以開始。
「那就開始吧。」博士說。她遞出藥水瓶。
拉馬爾喝了下去。
變化撕扯開他的身體。線條勾勒出骨頭最靠近皮膚的區域,然後裂開、突出崎嶇的東西——覆蓋上與人手一般長寬的鱗片。拉馬爾尖叫著,嗓音也很快變得沙啞。
更多鱗片長了出來,直到這男人看起來比較像一叢灌木,而不是一個人。鱗片狀的增生物持續在一隻腳的膝蓋上生長,一圈又一圈地往下覆蓋,也越來越腫大。
腿部掉落。血液開始湧出。
芙爾圖妲想上前幫忙,但她的能力告訴她時機已晚。
無法預見結果,也無法抵消結果。
拉馬爾粗重喘氣。他毀壞的手臂和腿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他的腹部開了幾個洞,露出那覆蓋著鱗片的內臟。
他想尖叫,卻他吸不夠多氣。
他的胸腔裡也布滿鱗片。
博士目不轉睛地盯著,沒有說話。芙爾圖妲已經退開牆邊,但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沒有死。
芙爾圖妲向前邁了一步。她手發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刀。不是她的刀,而是一把長度相似的直刀。
她終結了拉瑪爾的痛苦。
「我們的首位病人死亡。」博士說。「這值得嗎?」
芙爾圖妲無法回話。
「那麼,我們就等待吧。試著找出我們哪裡有做錯。」
她仍然無法回話。
「芙爾圖妲?」
「不要。不要⋯⋯用我父母為我取的名字叫我。」
博士頓了一下,才回答:「另一個名字?」
女爵點了點頭。
■
「這是個我們前所未見的景象。一位由黃金構成的男人,正漂浮在海洋上方。在他持續旅行時,世界各地都有目擊他的報告。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有人推測他是耶⋯⋯」
女爵將電視調為靜音。
這兩人盯著螢幕,觀看著無聲的影像。
「這就是了?」博士問。
女爵點頭。
「我們要再試一次?」
「我⋯⋯不知道。」女爵說。
「如果我們向某個重要人士、軍隊好好解釋的話⋯⋯」
「會是災難。他們會以恐懼做出反應,他也八成會回應那種恐懼。我敢肯定,他⋯⋯充滿敵意。他只需要一個藉口。」女爵說。「他們戰勝不了他,因為他把自己設計,成為無敵。」
「妳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博士輕聲說道。「我們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女爵說。「我⋯⋯事情一牽涉到他,我就是個孩子。我沒有用,又瞎了眼。我只能看到他的一些片段。我知道這有多重要,但是,我感到癱瘓無力,我感到,感到⋯⋯」
「好吧。」博士說。「好吧。如果我從現在開始負責做決定?如果妳發現我走錯了路,就告訴我,在需要時給我指明方向。」
「妳辦不到的。」
「我可以的。我一直有在想這件事。我們殺掉那一隻的時候,最關鍵的是什麽?」
「牠⋯⋯壞掉了。出了點問題。牠太專注在未來上,忽視了現在,因此摔倒,本應指引牠的那一部分進入我的裡面。」
博士指著電視螢幕。「這個金人,他多少算是還在正軌上。沒有壞掉,也沒走錯路。」
「然而⋯⋯他有很多的力量,也會發現我們在做的事,或者他會開始更像他原本應該的那樣,成為征服者,然後他也會在某個時候使用那種能力。」
「為什麽?」博士問。
「我感到敵意。我感到我們殺死的那一隻,在牠所看見的未來裡面,牠幾乎享受在牠所做的事之中。如果金色的那隻也很類似的話,那只要有一場意外,就足夠了。」
博士點頭。「看?妳做得很好啊。」
「有別人帶頭時會比較輕鬆。」
「所以我們的解決方案⋯⋯有兩種型態。要馬我們想辦法擊潰他,要馬我們在我們殺死的那隻的破碎部位中,找出能利用的東西。」
「餵給人們吃。」
博士點頭。「我是傾向於後者。」
女爵點頭。「我也是。假如我們和他互動,他也發現我們的計畫,一切都會出錯。」
「那麼我們需要開始作測試。找出個答案。之前是運氣?還是有辦法得到固定的結果?」
女爵點了點頭。
「我其實沒那麼有科學家素質。」博士說。「但我確實知道,假如我們想要得到一個有意義的樣本數量,就需要做很多測試。」
「也就是說,我們要開始準備更多藥水。」
■
十支藥水,做為起頭。每支小瓶都需要五小時的準備時間。要鋸下身體部位、找出方法分解內容物,然後包裝。每一瓶都對應了特定的地圖座標,他們也拍照、記錄了每個步驟,確保沒有遺漏任何線索。
接著,他們找到十名患者——絕症患者——在不同的房間裡服下藥水。
六個人撐了過來。
女爵看著他們,看到了五張臉上的燦爛笑容。
博士在他們走過來時,始終挺直了背脊。「滿意嗎?」
一位金髮男人稍微輕笑了一聲,作為回應。他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正如合同中的規定,這次是免費的,但並非所有療程總是如此,此外,我們也會根據你們每人獲得的能力,進行四十小時的測試。我們也希望你們在總計五百小時的現役時間,或五年之內,提供幫協助——以先到期的時間為準。」
金髮男問:「還有其他人覺得超棒的嗎?」
「我剛才還在害怕問這個問題。」一位年輕女孩說。「是啊。」
「很棒嗎?」博士問。
「欸。」金髮男說。「妳知道,我一生都在與心臟的問題抗爭。我總是心臟跳得有點太快,急促又虛弱。讓我知道,心臟它隨時都可能跳出胸膛。其他器官也是一堆垃圾,二十二歲就有了糖尿病,假使一個不注意,肝臟問題會給我黃疸,每天早上晚上都會嘔出膽汁。每一天的每一時每一刻,都有某個東西讓我痛苦。但現在,我感覺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很好,心臟很好,沒有頭痛,喉嚨裡什麽也沒有,腸子裡什麽也沒有。我的手也不會顫抖了⋯⋯」
「你感覺更好了。」博士說。
「我好多了。我的大腦,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腦中浮現的畫面非常生動。真的很生動。」
「我也感覺更好了。」另一個男人說。
「我就不太確定呢。」一個女人插話道。「抱歉。」
一位可以發明創造的男人,一個能瞬間移動的女孩⋯⋯她可以透過將他們視為挑戰目標,如此逐個列出他們的能力。只有一人有點難以捉摸,他周圍籠罩著一層迷霧。
她離開了這群人。
她逐一查看過其他病人。
死了。
有一個憤怒的怪物,雙手用力拍打門板。
另一個怪物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自言自語。
最後一人⋯⋯一個男孩,茫然地盯著遠方。
她詢問自己的超能力,並獲得答案。
他能製造傳送門。
他也能關閉其他傳送門,也就是那一隻生魂周圍留下的空間縫隙。這會讓金人找到他們的機率降到最低。
「我不能⋯⋯有太多東西要看。」他說。「有這麼多世界同時出現。」
「我知道。我們會盡力而為,好嗎?」
「我⋯⋯我好害怕。」他的嗓音中有一股顫抖。
「我知道。」她說。「我需要處理某些事情,但我會回來。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好嗎?」
他點了頭。
她關上門。停頓,站在門旁。
這就朝著正確的方向邁進一步了,她如此告訴自己。
漫漫長路中的一小步驟。
她重新加入其他人的行列。
博士正觸碰著一塊從地板升起的石塊。「⋯⋯一個綜合設施,用於我們的實驗室和研究。」
「當然可以。」一個女人回答她。「如果妳能對更多人這麼做的話,我就不會再考慮我有多少時間必須工作了。」
博士允許她自己微微一笑。她的目光與女爵的雙眼相會。
向前踏出了一步。
「對我而言,妳們才是英雄。」那位金髮男說。
■
「怪物!」這個詞彙嚎叫而出,並在建築物裡迴盪。
迷霧逼近。一道霧牆,沿著走廊移動。她可以正常視物,但迷霧對她的超能力有著絕對的影響——她無法在霧中看清任何步驟。
她轉身跑開。並非狂奔,而是高效慢跑——既保持體力,又可領先迷霧。她從迷霧牆向前的延伸方式,可以看出它是被攜帶的物品,或是從某人身上發出的效力。
這裡還有另一個超能力在起作用。
「保理。」她說。
她感受到保理的存在。
「通知博士。」
她的左手被掃動了一下。否定?
「博士死了?」
否定。
「受傷?」
否定。
我想知道醫生的狀態。
只有迷霧。她瞎了,這就表示博士正在霧牆的對面。
我想找到數運男的位置。
他在設施的東側,和那些先驅人在一起。
我想遠離這場迷霧。
道路在她面前出現。她一踏進入其中,與步驟序列裡的個別動作完美同步。
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她身後。一位黃皮膚男子,在皮膚伸展或摺疊處有著瘀青,使他像被逼得異常消瘦。
一位傳送能力者。
道路:讓他無法行動。
迷霧。
道路:擊中那個目標。
三個步驟。
她拔出刀,轉身,投擲。
在和刀子接觸前,他就傳送離開了。
她能聽到他大喊時的嗓音,回蕩在走廊上。「她就在這裡~~~~~~~!」
所有事情都出錯了。昹奪羅是他們的王牌,但他不應該是唯一一張牌。其他計策都沒有效果。現在昹奪羅也死了。
他們計劃用來對付賽陽的變異者——那種用來打破,比喻上的氣味追蹤的方法——現在就在攻擊設施。生魂也在每一場交戰中獲勝。
他也在變得更果決,更殘暴。
他們還能部署五種主要工具。三支軍隊,其中兩支大致和任何一支防禦兵力的規模相同,恐斯——他算是一種拖延手段——以及一種以三管含有特殊要素的藥水,作為萬不得已時的措施。
她能聽到身後,有沈重的奔跑聲傳來。
逃跑路線,她想著。回到數運人那裡。
沒有選擇足夠明確。設施裡的每一條可能的逃生路線,都被那該死的灰霧給封鎖。
她可以向下一層樓走,穿過迷霧,但她會在奔跑時失明。
之後,要打給數運人,為我自己留一條逃生路線,她甚至沒辦法將那個想法構成一條完整的句子。這個點子,是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形成。
道路就出現在她面前。
她改變方向。沉重的腳步聲緊隨其後。
鐵焊。非常兵團的首領。他不會疲倦,而無論他有多重,他的動作都有某一程度的力量。
她躲進一間辦公室。
電話線還連接著。這裡是他們最早建立的辦公室之一。她拿起電話,按了兩個按鍵,直接聯繫了數運人。
「喂?」
「設施正遭到攻擊。」她說。「博士在東側某個地方,很可能受傷、被俘或死亡。我也在東側。距離你的辦公室不遠處。」
鐵焊出現在門口,單手抓住門框。奔跑的慣性使木頭斷裂。
「她在樓下,和開門人和二十六號,使用著導師的一位下屬。」
「我知道了。你會需要趕去她那裡。他們⋯⋯」
鐵漢進攻,另一隻手斬出一把長刀刃。
她一閃。「⋯⋯有感知阻斷能力,要注意。」
鐵焊再次揮拳。她後退一步。看見了數條路線,用腳踢開椅子,讓那張椅子滑向鐵焊、黏上他的皮膚。他向前走一步,她用單腳抵住椅子,使輪子打滑,鐵焊便摔倒在地。
「感謝告知。妳沒事吧?」
「被逼入角落。他們有位訊思能力者,我想,他們早就計畫好了,也知道我不會察覺到他們的蹤跡。」
鐵焊後退一步,踹向書桌。那不是要攻擊她,而是讓桌子擋在她和門之間。女爵在電話座砸到地上以前穩穩接住。
預先思考,要擋住我的去路。霧牆正在穩定逼近。
「我要走了。有建議嗎?」
她想著,開始模擬情境。而他必須移動的距離⋯⋯
「最好的路線是要走比較遠的通道下樓。到前方攔截,而不是要直接往她的位置過去。在所有情況之中,他們都會在你趕過去之前追上她。」
「知道了。妳有逃生路線嗎?」
「沒有。就像我說的,被逼入牆角。」
「也許你問錯了問題。像我的窗戶。」
數運人的窗戶。他在地底深處,有一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傳送門,隨時都能看到異世界的景像和光線。
她放下電話,衝向鐵焊。
他將自己置於她和門口中間,用身軀和桌子擋住去路。爭取時間讓迷霧逼近。尖刺從他的身體上伸展出來——那些尖刺毫無疑問,都鋒利如剃刀。
真可愛。
「我只想談談。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得到答案。」
「等我們打敗賽陽之後再問我。」她說。她運用超能力,擬定了一條道路。
兩個步驟。
「我沒⋯⋯」
她朝他筆直奔跑,目光落上一個空調通風口。
他的劍臂猛力揮出,刺穿地面、擋住通風口。
她改變方向,一躍。一手放到他頭上,雙腿併攏,從他另一邊肩膀上騰空而過。穿過的空間寬度只能容納烤麵包機的大小。他試圖擺正身體,手臂卻被焊上通風口柵欄,那就讓他損失了半秒鐘。
尖刺刮在她腰帶扣和手錶上。
她發現自距離霧牆僅有半呎,然後衝刺離去。
前往數運人的辦公室。
傳送能力者出現在她身後。她回頭看了一眼。他身上有槍,也身處迷霧之中。
模擬情境⋯⋯別被打中。
她躲進一條側廊。
傳送能力者緊追在後。他每次都及時出現在交叉路口開火。
他出現在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移動速度也比她快。焊工已經要追上來了。她無法甩掉他們。
移動速度比那個製造霧氣的任何人事物都更快。
要再遠一點,然後⋯⋯
他傳送到迷霧牆外。
一個步驟,她奪走了他的兩把槍。
他刀槍不入,但零距離的眼球槍擊就足以拖延了時間了。
她朝走廊開槍,連續四次擊中一個門把。
道路:假死或是假裝逃脫。
灰霧。沒能成功。
女爵踹了門一腳便走進去。她進入了數運人的辦公室。
她朝他的窗戶開槍。沒能打破玻璃。但她能鬆動那固定防彈玻璃的窗框。
當傳送能力者出現時,她正在處理下一塊玻璃。他擊中她,讓她飛入剩餘的一塊玻璃窗和傳送門。
她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陌生的大地,並沿著山坡滾落。
他瞬動、追上她。他一次又一次擊中她。
她翻滾著。也瞥見其他人現身——鐵焊和另外兩名超亞人類跳過、抓住窗台,以免像她掉下陡峭的懸崖。他們都沒被迷霧籠罩。
無論是什麼原因,那都是需要處理的其他變數。
傳送能力者又要攻擊時,她在空中轉向。
道路,她再次想著,偽造我的死亡。
她舉槍,打出三發。
兩槍落空。
第三槍,擊中一名非常兵團成員的胸膛,致命一擊。
「婊子!」其中一人吼著。「黃,他媽的閃開!」
黃色的超亞人類消失。女爵撞上山坡。她翻滾,並在翻滾的過程中設法抓住一根棍子。
鐵焊抓住那個大聲喊叫的變異者的手臂,但已經太遲了、無法說服他停下來了。他張嘴,一股岩漿便從山坡傾瀉而下,岩漿量之多令人難以置信。
她翻滾,然後停了下來。她用雙手撐起身體,動作過於緩慢,無法避開洶湧而來的岩漿或叢叢濃煙。
但當煙霧升得夠高時,她踢一塊石頭讓自己動起來,並扔出了樹枝。她一直移動,直到無法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熱氣為止。
樹枝迅速燃燒,但它與石頭一起,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時,構成了頭部和燃燒的手的清晰景象。
她一直走,走到走到山腳下,待在他們右側遠處。
「⋯⋯下去檢查看看。」鐵焊說。
「她燒起來了。」其他人說。
「我想檢查看看。」
「你要檢查,還是要快點帶塔特・托特去找治療能力者?」
「我不確定治療能力能幫上忙。」鐵焊說。
「看。鬼特朗也在這。她肯定在他的範圍內。我們走。先找治療能力者,再找博士。」
「⋯⋯好吧。」鐵焊說。「先找治療能力者,再找博士。」
對話的聲響消失了。女爵諮詢了她自己的能力。他們肯定已經離開了。
她待在原地,處理那些在演出她的「死亡」時所受的傷,等著他們走得夠遠,好讓她能回到室內。
這個「鬼特朗」已經夠接近她,近到他能阻止她的超能力。但他沒有阻擋她。
因為他還在傳送門的另一邊。超能力無法跨越次元疆界。
她是很幸運呢。
數分鐘後,她才站穩腳步。她輕鬆走上山坡。過程一直都很輕鬆。
直到她到達山頂,發現眼前只有一片山景。沒有傳送門。
不太幸運呢。
■
將近一小時後,傳送門才再次打開。她走進設施。
燈光已經熄滅。
她大步穿過走廊,謹慎留意著灰霧,但盡可能快步移動。有東西被破壞、損毀。
她一邊走著,一邊問自己問題。
博士已經死了。
開門人還活著,但他不在這,這表示她只能使用他留下的任何傳送門。
數運人還活著,但他也不在這裡。
藥水全沒了。製造更多藥水的能力也已經消失。在最好的情況裡,他們只能在證物室等地方收集到幾管,除此之外,就再也無法取得任何藥水了。
計畫都失敗了。僅有恐斯和印度英雄們仍在活動。經過洗腦、一心求死的假面,與能立即將他們傳送到任何地點、理論上也能阻擋賽陽的某些攻擊的終結者,共同作戰。
她運用自己的能力,朝著最近的傳送門走去。
然後她就面對著一大群假面——防禦方的假面,那些超能力太弱、無法對抗賽陽的假面。
「據說妳已經死了。」一個戴著帶角維京頭盔和重裝甲的男人說。
「真的有人相信?」
「不,我猜他們其實沒有相信呢。」
「情況如何?」
「我們還活著,這就可能是個太樂觀的說法了。」角盔男說。
身穿巫師盛裝的假面開口道:「我相信,博士已經死了?」
女爵點點頭。怪的是,她無法讓自己感到難過。是因為她花了這麽多時間試圖實現目標,卻失敗了,還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對博士的敬重,就像她失去對自己的尊重一樣?
如果她是個局外人,她不得不承認,她不相信任何局外人或是她會為她自己的死亡感到難過。
「我們需要妳的幫助。」巫師說。
她點了點頭。「只要是我能提供的幫助。」
「首先,我們需要情報。」
「是的。」
「大鼎還有什麼其他計畫正在進行中?」他問。
「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計畫了。我能讓你看看第三級的計畫。」
「麻煩你了。如果人類輸了,大鼎有想實施什麼計畫嗎?」
「當然了。」
「我們需要看看那些。」
她猶豫了。
「有什麼問題嗎?」巫師問。
道路:辨識隱陌型能力和欺瞞。
她的目光移向那個戴著角盔的男人,接著她停頓了一下,又看向那個巫師。
「我不太確定呢。導師,對吧?」
那個巫師點了點頭。「捍衛者在傳送門的另一邊,回收了剎批爾的隊友倪克絲和立刺。如果妳可以隱密行動,我們會很感激的。」
「為什麼?導師你們,是要做什麼?」
「妳覺得我在做什麼?」他問。伸手到背後,拿出一片圓盤,圓盤約有一個垃圾桶蓋大。他把它放在地上,然後踢到旁邊一個空房間內。
「我可以阻止你。」她說。另一間房間裡閃了一道光。
「當然了。但妳會阻止嗎?」
她猶豫了一下。她看著一對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走出房間。
「找間空的辦公室。」老師說。「如果我不在這裡,我的一位學生看起來迷路了,告訴他們做同樣的事。我猜,應該會有文件吧?」
女爵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在這麼大的規模下,事情無論如何都得繼續下去。我需要一位副手。」
「我?」她問。目光移向那個戴著角盔的男人。
「他是自己的人。一張鬼牌。」
「我明白了。」她說。更多身穿白衣的孩子從房間裡接連走出。
「魔閃師,留步。你跟我走。如果這裡的損壞夠嚴重,我們可能需要些幫助才能穿過一些較棘手的區域。」
一個男孩停在原地,停在導師身旁,他的眼神遲鈍而失焦。
老師將注意力轉向女爵:「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裡,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需要能收拾殘局。那就是大鼎計畫中的其中一個要素,不是嗎?」
「我的職務不是很重大。」女爵說。「賽陽一在場,我什麼都做不了。」
「正恰恰相反。」導師說。「我們非常需要妳的幫助,或者我們可能會需要。」
她瞇起雙眼。「要處理什麼事情?」
「從我們自己手裡拯救我們自己。」他說。「舉例來說,我們有個危機,涉及到一位我想妳也很熟悉的小女士。」
他舉起手機。展示出一張圖片。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認出照片中的人,而她的反應並不是因為那臉孔很陌生。
「織手?」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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