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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克頓灣.png

嫩枝 尾聲・1

  

  「我想我這不會讓我自己有任何好處。」女孩說。

  「好處?」

  「保持沉默。妳是來這裡判斷我們的,而沉默代價沉重。」

  「我不是很喜歡『判斷』這個詞。評估會比較好,傾聽更好。我想傾聽,因為,我若不了解妳,我就無法幫助妳,我也希望我對妳的了解是來自於妳自己的話語。」潔西卡.山田說道。

  「沉默能說明很多事,不是嗎?我最近聽到一個人對主管人員談到遊民,那些我們仍試圖為他們發配住所的難民。他談到婦女和兒童的各種需求,以及因為臨時收容所不準男性進入而支離破碎的家庭。他提出了個計畫,然後用人性、憐憫、領導力和社會動盪所造成的威脅、超能力觸發的威脅,等等長篇大論來支援這個計畫,他也談到了信仰。他以那個論點作結。妳知道,會議間裡最精明的人最後注意到了什麼重點嗎?」

  「妳談到了沉默。這個人沒有說的內容。」

  「妳有在留心呢。」女孩說,語氣中透露出些許驚訝。

  「這就是我的工作。」

  「那你就已經意識到,那人沒說出來的話,正那人說出來的話一樣發人深省。如果妳願意,那就是我們言語中的虛空。那些空隙。這人隻字未提資源,沒提到糧食存量,因為他不想提這個話題,他對此也無能為力。沉默往往比言語響亮。」

  這位心理治療師點點頭。「這是個有趣的觀點,我們可以深入這個話題,但請原諒我這樣說——我覺得妳正在迴避問題。」

  「迴避?

  「逃避、閃避⋯⋯」

  「醫師,我不是在尋求澄清。我是在表達憤慨。」女孩強調最後一個詞彙,說話時,話音中也帶有一股顫音

  「無論妳變成什麼樣子,妳仍然是個人類。」

  「曾有段時間,我迅速回應那種言詞。」女孩說。「妳幸運的話,妳早就死了。」

  「⋯⋯妳表現得像我該從妳的沉默中讀出什麼似的。問題是,言語需要有沉默才能被理解——那是為了區分字詞,言語避免變成一連串持續不斷的噪音。為了賦予言語框架。相反來說,若要從未說出口的話語中找出意義,我們就需要用言語來點出沉默。」

  傑西卡・山田對面的女孩稍稍皺眉。她在與這位心理治療師對視時,深綠色眼瞳絲毫不動。她眼神中蘊藏著一股強烈的堅毅,仿彿她能面對狂奔的象群或昇空的導彈。她非常不情願地說:「⋯⋯確實是如此。」

  心理治療師寫許放鬆下來,靠回椅背。「我們在這邊要談的事,是由妳決定。我曾有過會享受這種言語摔角的患者。許多人在第一次療程時抱持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他們會被強迫躺上沙發,坦露出弱點,同時我則會一直逼問他們。辯論就能讓他們重新掌握權力。」

  「這是個很合理的作法。這些、呃⋯⋯」女孩在尋找詞彙時,罕見地頓了一下:「超亞人類⋯⋯都會傾向於衝突。」

  「有許多證據顯示出這一點。那妳呢?妳也傾向於衝突嗎?」

  「沒有。我想像,這是一件好事。我的半身總是比大多數還更有耐心、更放鬆。它的職責總是在終結。對那些從起初就有職責的人而言,這就會更困難了。」

  「在時間變成一個循環時,妳如何定義起始和終結?」

  「無數個起始和終結。」女孩沈思道。她微微一笑。「我很想說,妳就是會知道。這是種本能,妳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但那回答有點像懦夫。更正確的說法是,當中間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時,妳就能區分兩者了。」

  心理治療師換了個姿勢,從她身後的桌上拿起一杯水,啜飲一口。

  無疑是邀請我繼續說話呢,那女孩想著。她將注意力轉向她的飲料。飲料很冰。她運用了超能力,向她內部的深沉黑井汲取、抽出一個個體。

  焚人【原文Põletama】,火炎歌者。

  這個個體從陰影中浮現、凝聚成形。一位女性,皮膚黝黑且塗滿了鮮豔色彩,這些顏色曾像其他面具那樣隱藏啟她的容貌。而那曾是油彩與血肉之處,有著極少的布料,血肉脊凸。她的眼睛燃燒,那深陷的眼窩中仍可凝視。

  女孩沒將目光從治療師身上移開,而火炎歌者伸出手,將一個發光的指尖伸進水中。液體花了片刻,才開始冒出蒸氣。

  另外兩位幽影分別站在房間的不同位置。一個凝視著書架,嘴唇在動,用只有這女孩才能聽懂的嗓音喃喃低語。另一個站在窗邊,雙臂交叉,他的斗篷在不存在的風中飄動,兜帽遮住了他的五官。

  相較之下,坐在厚重皮椅上的女孩只穿了一件無袖上衣和一條及膝短裙。上衣的領口和短裙的邊緣都有著許多蕾絲。她將金髮編成了辮子。這讓她看起來比以往年幼許多,而且她以前看起來已經很年幼了。

  「妳感到,妳忍不住說妳本能地知道自己是誰。」心理治療師說。

  女孩些微歪了頭。

  「就直說了。我會說,我大部分患者,都不知道他們是誰呢。」

  女孩將冒著蒸氣的馬克杯舉到嘴邊。濃郁的辛香料蜜酒香氣彌漫了整個房間。心理治療師沒有評論,還沒開始評論。無論女孩看起來多麽年幼,她技術上來說仍可以合法飲酒。

  女孩吞下酒水,然後說:「是什麽,而不是誰。」

  「這不都是同一件事嗎?」

  「或許吧。」女孩回答。

  心理治療師說話速度放慢了一些,仿佛在開口前,先在腦中測試自己的言語。非常謹慎。「妳以前,似乎知道妳是誰或是什麽東西,然後妳也改變了想法。」

  「人們都被允許這麼做的吧。這麼改變。」這道回答很輕視人,目空一切。這樣的聲明總會如此要求。

  「那麼,妳也認為妳自己是人們的一員?就在剛才,妳說妳會被這種概念冒犯。」

  「妳老在糾纏不休。這些全都是同一個問題的不同說法罷了。」這女孩說。

  「沒錯。妳是誰?妳是如何看待妳自己的?妳看待自己的方式有改變嗎?」

  「我很有可能成為這個星球上,除開殘餘的終結召喚者之外,最強的存在了。」

  「很有可能就是那樣。」

  「成為一個殺人犯。」

  「哪方面的殺人犯?」心理治療師問。「是已經殺過人,還是會在未來殺人?」

  「有區別嗎?妳無法將這種事情擺在身後。也沒有人會讓妳擺脫的。」

  「人們也能寬恕和遺忘。」

  「他們可能忘記謀殺,也可能會原諒瘋狂,但他們不會輕易和一個精神失常的殺人犯和解的。」女孩說。她輕哼一聲,彷彿在嘲笑這個想法。「妳想知道我是誰?我可能是賽陽最強大的盟友,直到⋯⋯我不再是那個身分。」

  「為什麽呢?」

  那女孩說話時,有個回聲鑽入了她的嗓音。回聲合唱。「妳知道,我若如此選擇,就能殺掉所有人?如果我決定在此時此刻要起身,殺滅妳等所有人,那也在我力量所及的範疇之中?」

  心理治療師沒有退縮。

  「妳懷疑我嗎?」合唱嗓音齊滿。一張嘴發出了上百道嗓音。

  「老實說,我對戰鬥的了解還不夠深,無法發表意見呢。」山田太太說。

  「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擔心自己的福祉和所愛之人的福祉。妳卻假裝漠不關心。」

  「我絕對不是不關心。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妳似乎在回避這個話題。一個妳自己提出的問題。」

  「我對這種假道學的問答感到厭煩。」女孩說,突然從椅子上站身。兩個幽影化成煙霧消散。

  脫錘【Prolapse】,酷刑者之子。

  P̄hū̂ comtī,晝光騎士。

  兩個新的幽影出現在她兩側。都是大人物。過去曾經的反派。

  心理治療師繼續說:「妳已經不再稱呼自己為妖精女王。我要求妳說出一個名字時,妳保持了沈默,然後在那裡坐了將近二十分鐘才開口。妳當時可以幫助賽揚,毀滅我們所有人。但妳沒那麼做。我問妳當時發生了什麼事。那件事顯然對妳很重要啊。」

  女孩的眼神沒有動搖,但她微微使下巴下垂,頭部角度使她的五官籠罩在更深的陰影之中。她說話時,從她口中發出的合唱嗓音很平靜。「妳對於死髮有什麼偏好?我有好幾種超能力。有快速的方法,但或許妳想更戲劇性地死去?妳若乞求憐憫,我也可以饒過其他人。」

  「希雅拉,妳可以說妳不知道答案的。如果最後妳得出這種結論,我也能建議出一個答案,然後我們可以一起來探索那個答案到底是什麼。」

  女孩靜止不動。她的幽影晃動,其中一道幽影捏著那有著心理治療師上半身大小的手,使指關節開始喀啦喀啦作響。

  這女孩想像著輾壓心理治療師的畫面,讓她的血肉爛化、滲出幽影巨手手指之間。這和要繼續停駐於她心中掀起的情感,相比之下,就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替代方案。

  「很久都沒有人這麽叫我了。」這句話聽起來,比較像是威脅。

  「那有寫在記錄上。」山田太太說。「我需要先親耳聽到妳的答案,才能給妳我的看法。不過我要提醒妳,我只提供建議,供妳思考。我讀過俠騎對妳的簡報記錄。妳有談到錨點。我不想讓妳⋯⋯被我所說的話給『錨定』住。反而是要妳用它來找到妳自己的答案。」

  「妳宣稱妳比我更了解我。」

  「如果我們真到了那一步,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吧。就現在,我需要知道對那裡所發生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我⋯⋯」

  「請先坐下來吧。」心理治療師說。「我們兩人都知道,妳在這裡,隨時都能殺了我。而讓他們待在這裡也不會改變那一點的,但是呢⋯⋯」

  「這確實是粗野了。」女孩補充道。

  心理治療師點頭。「我們就用那樣形容吧。」

  幽影消散。

  阿姆佩洛斯,遭逢厄運之人。我就是那個厄運。

  代蒙,迷失之人。

  取代幽影的都是孩子。一個孩子年幼到男女莫辨,穿著一件長袖襯衫,衣擺垂到膝蓋。它原地打轉,跳躍,然後再次打轉,就像個蹣跚學步的幼兒在玩耍。另一個孩子在探索房間。戴著兜帽和披風的男性仍站在窗邊,雙臂交叉,凝視著窗外。

  希雅拉開口。「他崩潰了。他堅強、高貴又驕傲。他是個怪物、異類。他們激發出了他的人性,然後他們也毀了他。我本來可以介入,但我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些話語比較像挑戰,而非承認。要求出一個更好的解答。

  「那妳,想聽聽我的理論嗎?」

  「隨妳意願。」希雅拉回答。她沒有成功做出完全滿不在乎的樣子。

  「妳正是妳表面上看起來的樣樣。」

  「我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什麼呢,醫生?」

  「一個青少年。」

  希雅拉皺眉。「我原本期待一個答案。我可是比妳年長。」

  「只比我大一點而已。就生理年齡來說,我想我們是同齡,只差九個月。」

  「妳沒理解我的意思。」希雅拉說道,顯然感到煩躁。

  「不,我懂的。照時間順序來說,妳是比較年長,而且依據那種標準來看,妳的青春只是個妳戴著的面具。而按其他標準來看,妳仍然是個孩子。妳在很小的年紀就觸發了超能力,你無疑也被孤立——馭制型能力者通常都是如此。妳無疑靠著自己的方式勉強存活了下來。在某一時刻,發生了某些事情。你偷到了錯誤的超能力、妳跟人戰鬥然後輸了,或是妳發現自己身處險境。在那場事件中,或是在那之後,你解鎖了更強大的力量,那些力量就壓過了妳的個人特質。我這樣猜,不會錯得太離譜吧?」

  希雅拉沒有回應。她原先嚴厲的眼神,現在就變成挑戰的瞪視——瞪眼嚴厲

  「妳當時還只是個孩子,妳需要規範和根基,來定義妳自己,就和任何孩子一樣。妳選了妳的錨點,就選了賽陽,妳將自己視為妖精,來遠離這個妳幾乎感覺不到聯繫的世界。妳建立起青女妖的形象——青女妖也是個別人給妳的名字。這名字甚至可能在妳自首、入住鳥籠時發揮了作用。妳渴求結構。」

  「妳說我是個孩童?」

  「我只是推測,不久前,妳的心智狀態仍像個孩子。現在妳正值青春期。賽陽在妳的生命中,是個強而有力的人物,至少有部分原因在於,妳的超能力牽涉到了妳日常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幾乎每一個孩子都會經歷這個階段,認為父母刀槍不入、不會失敗,強大而又美麗。在現實挑戰了這種假設之後,他們就會走出這階段。若我的說法屬實,那麼,現實從未挑戰過這個假設,因為在賽陽的情況裡,現實就是如此。」

  「直到他開始輸了的那一刻。」希雅拉說

  「許多人在進入青春期時開始反抗父母,那正是在他們開始將父母視為有缺陷的人類的時候。就妳的情況而言,這個過程更快。一瞬間就決定了。無論我是否正確,妳都是被推入了一種嶄新的思維、存在的模式,而這必定令妳感到困惑。」

  「那麽,妳的理論是,無論鳥籠裡最強大的牢房區老大看起來有多大,她就只是個孩童?對於我目前身分危機的解答,就是,我不過是個青少年?」

  「對青少年來說,最大、最具有決定性的挑戰就是要找到自我。探尋身分。對沒有超能力的年輕人來說,問題通常是他們適合哪個社交圈、穿什麽樣的衣服、他們如何表達自己,以及在可能的職涯上,他們想走哪一條路。對於有超能力的年輕人來說,這關乎於我剛才提到的所有東西,以及反派英雄標籤、他們在團隊中的位置、他們在家庭中的位置、他們所具備的羈絆。這些也是妳現在在問自己的問題。我有說錯嗎?」

  「醫師,我不喜歡用這種廣泛的方式來概括我。」希雅拉說。

  「個體總是有變數。」山田太太說。「我絕不會只帶著如此侷限的想法去面對患者。這是個起點。妳需要找到妳自己,也需要在擔任地球上最強人類時做到這一點。我是要告訴妳,這是每一個人在某一時刻都會面臨的事情——將自己定義為『正在尋找定義的人』,是完全普通的一件事。」

  女孩微微一笑,她把杯子舉到嘴邊,用拇指抹了抹嘴。

  心理治療師又喝了口水。「妳在笑了呢?我猜我不必擔心我即將來臨的死亡了?」

  希雅拉再次開口時,嗓音已經恢復正常。「妳說的⋯⋯不失為一種想法。我之微笑,是因為我在想,假如妳的上司知道妳告訴了我什麽,他們會怎麽想呢。一個強大的超亞人類,自由自在地尋找自我?或許,我會追隨我『父母』的腳步呢。」

  「我沒有上司。」心理治療師說。「PRT已經完了。有些團體正努力湊出個替代品,但那頂多也是搖搖欲墜。我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我受邀而來,也是因為我想幫助人。我想幫助。我想,我們若能為妳找一條不必追隨他的道路,每一個人也會更快樂吧。」

  「我有要妳幫忙了?」

  「妳還留在這。」潔西卡・山田說「妳⋯⋯」

  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有人敲門。

  希雅拉注意到,這個女人面臨著即死威脅時,她臉上的擔憂都沒有現在這麽濃厚。

  「不好意思。」女人從椅子上站起來,穿過這房間。打開了門。

  希拉看著那人影在她面前展開。一個巨人身著怪物皮膚,一位騎士,一個鬼火幽靈般的身影,都同時出現。她能看見他的存在感撕裂門框,最輕微的動作就能把建築的好幾個部分撕成碎片。她能感到震動,嘗到空氣中的塵埃。

  但那只是這棟建築的其中一個版本。眼不見,心不煩。

  這就好像,她在不眨眼睛的情況下瞇起眼睛,如此微調了視野,看見了心理治療師所看到的他。一位身穿金黑色盔甲的男人。

  他的聲音幾乎無法被她聽見。「山田小姐。我很抱歉打擾妳⋯⋯」

  「我在諮商之中,俠騎。這是十分重要的諮商。」

  「我知道。我真的很抱歉。我的日程有個小空檔。我希望只用一分鐘和妳談談。」

  「我還在諮商中。你同意要遵守我所定的任何規則。這個規則就頗重要的呢。」

  「我現在若不和妳談,就必須再等三天,才能有另一次機會談話了。我手頭上有很多事情。」

  「我是可以想像呢。但我還是在諮商中。」

  「一分鐘。相信我,我知道妳的規則對妳來說有多麼重要。但這件事重要到我非問不可。妳能給我一分鐘時間嗎?」

  她猶豫了。

  「拜托。」

  心理治療師轉身,對上希雅拉的雙眼。「不行,俠騎,我⋯⋯」

  「我可以自己待著。」希雅拉說。「事實上,我很感激能有幾分鐘的私人時間,來思考我們剛才談的事。」

  山田太太皺起眉。「我馬上就回來。」

  房門被關上。

  柔嬉【原文Roucouler】,騙子。

  那在探索房間的小女孩消失。一個男人出現在希雅拉座位後方,他露齒而笑的表情,誇張伸展地像幅漫畫,仿擬著他生前所戴的面具。他的牙齒之間沒有縫隙,便成了一排骨架,他的雙眼因笑得太開而變成斜眼。外表有如卡通。

  柔嬉探過椅背,她能聽到他用法國口音細語。他改變了音調,來區分這兩個人物。

  「⋯⋯裡面有酒?

  「她讓她的影子幫她做的。她不是那種會喝醉的人,而且這比較算是一種安慰,而不會產生其他效果。

  「一隻熊走入妳的餐館。妳會給他上什麽菜?他想吃啥妳就給他吃啥。

  「也是那樣。俠騎,妳要問什麽?就算沒人來打斷我,我也已經夠傷腦筋了。

  「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不能談論我和患者的談話內容。我們若非要談點什麽,就來談談你的正事吧。

  「我的時間不多了。三天的等待時間太長了,也是因為事情需要時間才能推動。我必須開始做決策,決定要不要對參加戰鬥的所有人大赦,管理英雄團隊,還有我們將如何管理這座比我們的任何理解,都更有深度的城市。在房裡的那女人,她就是這一切的關鍵。我對她做出的選擇會影響其他所有事情。我若放棄對她施行大赦——我若必須放棄對她大赦——那我就是在劃清界限,其他人會想知道,他們是否距離那條界線太近了。

  「俠騎,我不能告訴你諮商的狀況。

  「我也很不喜歡妳必須這麽回應。我不會要求妳違反任何保密協議。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希望妳能做出評估,然後讓她離開。這裡有公寓,我們能讓她住得很舒服。可能就像個皇后一樣舒服。假如她需要進一步的諮商,妳也能把她送去那裡。假如她的狀態夠穩定到可以談論正事,無論是要大赦還是其他工作,妳也可以把她派給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她危險到足以讓我違反保密協議,就不會有區別了。如果沒那麼危險,那我就不必明確說出口,也能讓你瞭解治療的進展。我並不完全接受這種安排。

  「在其他情況下,是有更正規的溝通。可是那些情況都沒這麼嚴重。我們不能不知情。

  「俠騎,我就是不能告訴你。我只是⋯⋯讓我考慮一下。

  「這就是我的要求了。潔西卡,我們需要幫助。我知道妳無法在三天內做出整體的判斷,更不用說像她⋯⋯這樣複雜的人。但這也是個起點,可能會產生很大的區別了。

  「我明白的。

  「我們正在拼湊起線索。最大的問題是規模。所有這些世界。人們有空間開始拼湊他們的文化和城市,也還有荒野。所有老舊的事物仍然存在。有時會成倍地增加。但也有很多新東西,而且每天都在增加。一切都被誇大。我們沒有影響力,卻有很多有權勢的人——可怕的人——在到處炫耀自己的力量。

  「而說到⋯⋯

  「妳的患者。我很抱歉,拖了妳這麼長的時間。

  「不,我是想問一位我以前看過診的患者。我能問一下關於那個『鎧怖厲』嗎?

  「妳可以問,但妳不會喜歡那個答案的。我不想讓妳在諮商剩下的時間裡分心。

  希雅拉聽到騙子嘆息,擬仿著門板另一側的那位女性。「我會相信你。我該回去看看希雅拉了。

  「希雅拉?她平民時的名字。我這就會抱著樂觀的心情離開了呢。

  「我的嘴可是很嚴密的,俠騎。

  沒有道別。門把一動,門被打開。柔嬉消失。

  烏空修女長【原文Pime Abtiss】,盲者之母。

  隨著心理治療師進入房間,另一個身影出現。一位蒙著眼的女士懷裡抱著一個畸形的嬰兒,嬰兒的臍帶延展到她長袍的縫隙內。

  希雅拉在門關上之前,她隱約看到走廊內那個巨人正在撤退。

  「非常抱歉。那花的時間比我預想的還要長。」山田太太坐回位子時,說道。

  「沒事。」希雅拉說。她用手撫摸著嬰兒那不成形的頭顱,它便和烏空修女長一同消散成陰影。她沒用另一個幽影取而代之。「請原諒我,我偷聽了。」

  治療師對此稍微有點反應。她頓了下,仿佛在回想她所說過的話,尋找任何致死細節。

  「博士,我會讓妳從兩難中解脫。我們結束後,告訴我我該去哪裡。我將妳從任何保密義務中釋放,直接把必須告訴毀滅者【Destroyer】的事情告訴他吧。」

  「我認為,那不是我們該追求的目標。」心理治療師說。「假如我們采用我之前的理論,那妳才剛剛開始獨立站穩、前進。盡管有些遲了,妳仍處於成長期,也需要開始為妳自己做出選擇。」

  「妳要我選擇?」

  「我認為,更好的起點是弄清楚妳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如果妳覺得自己準備好了,這就能讓你有做出選擇的條件。」

  「而假如我說,妳揣測過多,我不需要妳的協助?我知道我是誰?」女孩嗓音中帶有一抹威脅,回聲開始恢復、滲入。

  「那我們也能聊點別的。 而如果妳真的這麼想的話,妳也可以離開。」

  希雅拉沒有移動,她的幽影們也在原地保持靜止,像準備撲襲的野獸般蓄勢待發。

  這女孩保持靜止時,三道幽影恢復了它們平時的任務。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山田太太說。

  屋頂上垛口成排,還有一條比金屬更漆黑、更堅固的細工欄桿。幾位假面停留在金屬扭轉處之間,另一些人則背靠著欄杆下方較矮的牆壁上。人群已經聚了過來。

  可是在她放鬆下來的那一刻,這就變成別的情景了。幻影形象,一個燃燒著的男人,一個比其他人高出一半身高的女人——形象就和她自己的影子一樣,如漫畫般誇張,成了超能力的實體具象。然而這些都無疑是活物。它們時時刻刻都在轉變。

  「傳奇?」毀滅者——俠騎說。他的聲音迴盪著,而儘管他其中一套盔甲體積龐大,或另一套盔甲的外形纖瘦,混入了盔甲內的肉體,這三種嗓音卻都一樣,只不過是來自不同的高低位置。

  一個全身發出熾光的男人向前走來。他是一團活生生的篝火,顏色藍白,火焰中中有著白熾色的活雕刻實體,火焰閃電的風格相混於一個形體之中,漂漂在那能量風暴裡頭。它們標出了他的頭部、胸口、手和腳。

  然而,在熾耀無賴【Coruscant Knave】說話時,他的聲音很正常。她提醒著自己,那人是傳奇

  「我從一開始就在那。我想我最後在這裡,也是挺合襯。這或許並不正確,有很多事情我都感到很抱歉,但這是很合襯。」

  他深吸一口氣,那股火焰膨脹。「他們說,一幅畫勝過千言萬語。那麽,讓我們縮短這篇演講,而花一點時間觀看吧。」

  他做了個手勢,人們都轉頭過來。

  紐約,正在重建的過程中。灰塵和不祥的烏雲,被一道薄薄力場擋住,城市矗立在一束燦爛陽光下。玻璃破碎處,以及城市街道頂部、油漬高升的地方,都幾乎閃閃發光。一座閃亮城市。

  在每個受損的地區,都有人在修理、搜尋和搬運東西。帳篷和防水布被立起,路障架設。平行地球之間被撕裂出傳送門的地方,也已經開始有建築工程。

  俠騎稱它為一座有深度的城市。這也是真的。大多數城市都存在於一個二次元的平面上,沿著四個基本的方位延展。建築從地面往上下方延伸,而就算是最高的建築物與城市寬度相比,也只是一小部分。
 
  但在這,在這座城內,一個人能前往一個區域,轉入另一個世界。他們在那會發現從傳送門為中心點、逐漸蔓延開闊的、不斷擴張的城市雛形。

  這座城管理起來實在太過困難。就算是最小的反派,也會有活動、移動和操縱的空間。

  「我從來就不是個會拐彎抹角的人。我直來直去,就和我的雷射一樣。」傳奇說。「這景色很美,坦白說,也很可怕。我們祈禱終結召喚者正在休眠。主要勢力都在忙著恢復、重建,給了我們二十年以來,第一次連續六個月的和平。而假如你算上了全球規模的非超亞人類衝突,哎,我不知道多久沒有和平了。而不論如何,那都是一段漫長的時間。」

  希雅拉短暫閉上雙眼。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傳奇已經恢復成人形。

  維持專注力,很是累人。

  「這段和平會終結。總是會結束的。事態惡化時,也會因為我們已經休息過了,因為災難有時間醞釀,而且我們仍得從上一次的打擊中恢復,感覺起來就會更糟糕。但我了解你們,我曾經你們之中許多人並肩作戰。你們佩戴的徽章就是證明。」

  希瑞拉環顧四周。許多假面和她一樣,上臂佩戴著一個簡單的符號——一個金色圓圈,中間有一個金色點。在某些人身上,符號被織入布料,對另一些人,則是被刻到盔甲上。

  一個簡單的象徵,證明了他們曾經有過那段經歷

  「不論這是好是壞,我們都沒了監督機制。這表示我們必須睜大眼睛,互相照應,互相監督。我現在就能告訴你們,這並不完美。或許我能成為一個活生生的提醒,提醒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對於那些有在關注的人來說,雅麗珊卓在布拉克頓灣去世的情況,就證明了在腐敗根深蒂固時會發生的事。不會有任何人受益的。」

  傳奇嘆氣。「有些人仍在對我生氣。對雅麗珊卓、昹奪羅和其他人,那些參與其中的人感到憤怒。但你們還沒說話,也沒有打斷我。我想,那是因為我們都認同了事實。現在?這就是我們重來的機會了。我們時不時,都會夢想著這樣的的事情發生——有機會可以消除腐敗,重新再來,修復那從前殘破的事物。

  在人群中有一、兩人點頭。「過程將會很艱難。」傳奇說。「那些知道我們上次搞砸得有多糟糕的人,那些知道全貌的人,都明白為什麼這樣的期望是多麽可怖。我們仍然得清理上一次的爛攤子,也必須加倍、三倍確保我們這次以正確的方式前進。現在,已經有人密謀要利用目前的形勢。現在,也已經有些事情出錯了。這一場站到舉步維艱。」

  「但是,」俠騎打斷說:「這就像我們佩戴的徽章所展示出的那樣,我們至少都參加過一場慘烈激戰,並取得了勝利。」

  「我們絕對早已準備要面對這場戰鬥了。」傳奇同意道。

  人群中爆吼歡呼。拳頭揮舞空中,靴子踩跺在地。

  「還有一件事。」傳奇在歡呼聲漸弱時,說道:「綜上所述,我們將繼續利用我們重新再來的機會。我想向大家介紹,我們守望者聯盟的最新成員。法爾奇利【Valkyrie】。」

  他做了個手勢,人群分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向前邁出一步時必須小心翼翼,因為她還不習慣自己變長之後的雙腿。保持年輕是有好處。老婦——瞪靶姨母【Schwarze Tante】——已經能給希雅拉一些她儲存起來的時間。一位被稱為役士【Thane】的英雄幽魂為她打造了盔甲、盾牌和鐮刀。

  她走過去時,人群分出了一條道路。

  十九歲的身體,對她而言相當陌生,這套假面服更是如此。黃金與天藍色。從她腰帶上垂下來的布料勾勒出她大腿內側一直到膝蓋的線條,裙擺留於大腿一半高,而即使裙緣有金鏈裝飾也絲毫無聲。面具不會遮擋她的視野,但它壓上她的顴骨和前額,讓她時刻察覺了它的存在。就連她的頭發也留長了,編成了粗厚的辮子。

  不過,她喜歡那雙翅膀。翅膀感覺很好。她當了天真的妖精女王已經三十年了,其他方面還需要適應,但作為起步,翅膀就自然地相當吻合。

  「你卻已經組成了一個新的三巨頭。」人群中有一位假面說。

  這聽起來,可能有些指責。

  「法爾奇利會從底層開始做起。」傳奇說。「她會憑借自己的實力獲得最適合的位置。」

  人群中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許多人都有著同樣的想法。我想我們都知道,那是什麽位置

  每兩人,認為她帶上台面的力量是一件好事,就有一人抱持著猜疑、不信任或氣餒的心態。他們都知道她是誰。陪在她身邊的人物就已經足夠清楚了。她不能再把他們視為幽影。

  她喜歡辯論言詞,或言詞的力量,和頭銜。這是她在心理治療時最喜歡的部分。最近她們在重新命名的話題中,一起討論了她的新身分和新名字的意義。

  法爾奇利,指引死去戰士進入來世的女性戰士。這些靈魂是她的戰士,而不僅僅是幽影。

  不,她對陣營的二比一預估太過樂觀。還有一些人抱有著懷疑,不太願意祝賀她。假以時日,如經過一晚的思考,他們會開始考慮她的存在的意義了——他們可能戰死,而她會將他們據為己有,以此增強她自己的力量。

  她的視野閃了一下。那一刻,她正仿佛身處地獄。在這屋頂上的假面看起來不像人類,甚至全像怪物,扭曲而誇張。這座城市在其他假面的遙遠存在感下閃閃發光,仿佛在焚燒。

  法爾奇利壓下了捏住鼻梁或搖頭的衝動。在那幅畫面消失很久以後,她的心還在怦怦直跳。

  沒人說過這會很輕鬆。而是恰恰相反吧。

  演說結束,他們周圍的城市也需要照料。假面們慢慢自人群中脫身。

  「喂,法爾奇利?」民兵小姐問。

  法爾奇利轉過頭。

  民兵小姐用拇指,比向一個拿著巨大圓盾和長矛的男人。「想和我們一起吃飯嗎?我們很快就要去巡邏,所以我們打算早點吃晚餐。歡迎妳一起來。」

  法爾奇利張了想要說話,卻又重新思考了一下。

  她還在學習正常說話,不想再受到妖精貴族的說話風格所影響。她有在上課,但還沒有達到完美。她說話的話,肯定會引人注目的。

  只不過,現在在這裡,她幾乎想念了那種風格的熟悉感。以及那舊嗓音的力量。

  「不必勉強。」民兵小姐說。「真的。我理解的。」

  民軍小姐就是那位邀請山田太太過來、為她們接洽,並給她一個機會的人。她知情,或許也比俠騎和傳奇更知情。

  法爾奇利勉強微笑,轉身要離去。

  當她走在走廊上時,兩旁是她挑選的三個戰士,她的鞋跟敲擊著地板。走廊裡有幾個守望者假面在交談。

  「目空大師在哪?」

  「完全無線電靜默了。」

  她的身高增加了將近一半,身材精壯,身披閃亮盔甲,手持武器和盾牌,她卻感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還更脆弱

  尚未完全。

  她的視野再次閃爍,猶如雷鳴前的閃電。

  她身為妖精女王,身負使命。她曾是某個龐大事物、強大引擎的一部分,它將重新捏塑數個文明,並從宇宙中抹去了無數世界。

  「我們現在有實力了。或許可以有些推展。奪回東皇后區傳送門。」

  「噓。」人們目光轉向她。他們談論她時,就好像她是個祕密似的。

  有太多人了。她需要找心理治療師談談,但山田太太不在這。她接到電話後立刻就過來,可是這不知怎的,讓她感覺更加脆弱了。

  我想變得更像人類。

  從來都不會是人類。只能是更像人類。成為超亞人類,而不是非人類。

  她在諮商治療裡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弄清楚賽陽對她來說是什麼東西,她也接受失去他這個心理支柱的事實。

  在試圖與他保持距離時,她是否走上了和他完全相同的道路呢?

  看到人群中的閃爍,對她並沒有幫助。她避開了他們,走下樓梯,進入一個相鄰這裡的建築結構體。她曾經,只使用過另一種視力。在這裡,在這個當下,她正在與那個亡者守護人的慣性作戰。這是她感到不完整、脆弱的部分原因。他們渴求目標。完全避免使用能力就需要一種特殊意志力。有些人做到了,但那些人也很少見。

  使用她的超能力,就表示她會殺人,也意味著她身邊會圍繞著死者,使她陷入更嚴峻的衝突之中。

  她的人性實驗,會如此短暫嗎?

  她找到一個空曠的走廊,走了進去。這裡正在施工,被塑布料遮了起來。她無視它,沿著可走的路走下去。

  她最後,來到一個寬敞房間——這裡,顯然就是自助餐廳,尚未完工。只擺放了一半的桌子,廚房內空無一人,也沒有物品。餐點供應區有兩條軌道,讓托盤可以滑動。兩條軌道中的一條,被擋在厚厚的塑膠玻璃屏障後方。

  她坐在一張桌子上,腳放上長凳,陷入沈思。

  不到五秒後,她的公務手機響了。

  她無視了它。我只想要一點安寧。

  這不像。那是瘋狂?傲慢?加入天使的那一邊?

  她的視力開始扭曲。即使離其他超亞人類這麽遠了,她的另一種視力還是能看到他們的存正發出微光,有如漣漪。她將目光轉向天空,但有個人影從天而降,高高在上。

  她聽到了嗓音,便轉過身去。

  「我們又見面了,妖精女王。」那道嗓音在室內迴盪著。

  她轉身看到一個消瘦的男人,身邊跟著蠻壯山頂洞人似的壯漢,就在厚實的塑膠玻璃的另一側行來。這一側則有個孩子,嬌小,金髮,穿著運動衫牛仔褲,以及一雙粉紅運動鞋。

  法爾奇利感到嫉妒刺痛。她想念著她之前的身體,而那女孩在外表上,就和她很相似呢。

  「哥布林王。」法爾奇利回應。「我不再使用那個名字了。」

  「可嘆,太可嘆了。這是我的愛麗絲,來參觀我們這個不太奇妙的仙境。」

  「蕾莉。」那女孩說,「我一直在跟你說,我不叫愛麗絲,是蕾莉。」

  「那不過是個稱號,並非名諱。」那人咯咯笑了起來。對於他這個年紀和性別的人來說,那種聲音相當奇怪。並不是說法爾奇利會介意呢。她在鳥籠裡,面對過更糟糕的東西。

  「算了。」蕾莉說。「愛麗絲就愛麗絲吧。隨便啦。」

  法爾奇利在那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你們被允許待在這裡?」

  「我被監禁了。」哥布林王說。「她是來看我的。」

  「正式探監。他們在監視我,也可能有在監視妳。我們最近這段時間表現得良好,因此作為獎勵,而只要他表現良好,顯赫的林布哥就能得到探監特權。我們彼此保持得和屏障保持距離,他們就不會用攝影機,發射飛鏢把我們打成蜂窩了。」

  法爾奇利順著女孩的目光,看向角落裝設的一台攝影機。

  「正如妳所見,我結交的朋友都是頂尖的呢。」蕾莉說。

  「是呢,是呢。」那男人一臉得意地說。諷刺顯然無法在他身上扎根。「落魄的王者依舊是王者,對吧?」

  「他若能昂首挺胸,那麽他比依靠王冠和絲綢之人,更有王風範。」法爾奇利說。

  「對!對!說得對極!」林布哥贊同。

  蕾莉微笑,彷彿她似乎情不自禁。

  電話又響了。法爾奇利取消通話。她現在了解他們為何要打電話給她——他們對這三人組待在同一個房間裡,不是很自在。

  無所謂。

  「我來是為了我每週一次的理智攝取,妳應該懂我的意思吧。」蕾莉說。「和他們待久了,妳就需要休息一下。」

  「我確實了解妳的意思。」法爾奇利說。妳的意思是恰恰相反。每週一次的瘋狂。回到熟悉的環境。既為了安慰自己,也是要提醒自己已經走了有多遠。

  這或許,是很危險。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會與山田太太分享這些事情。

  很可能會吧。人們也會把消息傳出去。他們毫無疑問,都有被追蹤。

  但她會分享出,這對她而言的意義嗎?離開那場屋頂會議和演說,她卻覺得自己比之前更有安全感了?

  「我們來分享過去的故事吧?」林布哥問。「我們曾經的王國?」

  「我們是可以分享。」法爾奇利說。「要說悲劇?還是喜劇?」

  「在我的故事裡,」蕾莉說,「悲劇和喜劇之間的界限非常薄弱。」

  「我猜我的故事大多是悲劇。」法爾奇利說。「最終所有值得談論的人,都會死去。」

  「對我來說恰恰相反。」哥布林王說。他一手撫摸著那在他身旁尼安德塔人的臉頰。在他轉身面對屏障時,他一拐一拐地走著,那個粗壯男人協助他保持平衡。「我最喜歡的人都很堅持不懈,他們不斷回來,重新展開冒險,每次都有一點不同。這是我的助手。他們只允許他,只允許他一人。」

  對於一個談論喜劇的人來說,他看起來很悲傷。

  大赦仍沒被徹底執行。還有像這位失去王冠、王國的王這種的亂源呢。

  遠處傳來跑步的腳步聲,隨著他們越來越近,聲響越來越大,彰顯出趕來攔截她的假面。

  法爾奇利瞥了一眼她的身後。

  「我猜測,這次探監時間會很短了。」

  「我幹。」蕾莉說。「我不是說哥布林之王不酷,可是⋯⋯」

  她嗓音漸低。

  「或許下次吧。」法爾奇利說。假面們從房間遠處角落進來時,她舉起雙手。她必須謹慎選擇字句,才不會表現得很奇怪。「我表現得良好。」

  「妳不介意的話,」其中一位假面說:「我們是要安全至上。」

  「我了解的。」

  「改天吧,妖精女王。」林布哥說。他微笑著,微微鞠躬。

  法爾奇利回以一鞠躬。在她站直身體時,也回以微笑。這樣的表現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重生。

  這一舉動毫無用心,就像把手伸進口袋內,再次確認裡面沒有東西那樣。她動用了超能力。將她的其中一位戰士帶了過來,現身於屏障的另一側。

  那隻尼安德塔人有所反應。法爾奇利的戰士也沒完全成形,而是湧入那個尼安德塔人的身體,之後其宿主便拒絕了附身。

  快了。差一點而已。

  死人的牧者,法爾奇利邊走邊想,哥布林王則正在讓他的造物安靜下來。

  它們都是一個整體的一部分。戰科醫生【原文Chirurgeon】、生產者【原文The Maker】、死者卹存員【原文Keeper of the Dead】。這幾個超能力之間存在著協同作用,是十分合理。

  或許,那就能有個讓她的死者回歸的方法呢?

  她能在黑暗角落中看到它們,忠誠、服從地等待著。她收集到的那些能力,有些仍得從六個月前的大戰損傷中恢復。

  她現在感覺更好了。比較不會不完整。她的半身正滿足於這樣的思路。

  她只是不確定,自己會把它領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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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沒寫譯者後記了。這些後記很沒必要,寫起來很花時間——我寧可去做其他翻譯,或其他習作,也不想花時間對著空無一人的虛無抱怨。】
【本次後記,是要宣布重要決策:】
【我不會做《蠕蟲》續集《看護》。原因非常簡單:我不喜歡神仙打架的劇情。】
【沒錯,法爾奇利/青女妖是蠕蟲宇宙,在這一階段裡最強的人類,問題是,大家既然看過泰勒最後變成什麼樣子,就能明白:這是野豬桑的世界觀創作,你真以為他會停留在這一階段?明明你都已經打開那道超出人類的大門了,之後就肯定會有神仙打架的劇情了吧?】
【這一篇的末段,就應該滿明顯的吧?】
【如果衝突的雙方,不必在某種風險、代價或犧牲之下,也能漂漂亮亮地打架廝殺⋯⋯那我就覺得戰鬥,好像就沒那麼迷人了。野豬桑那個流派的角色塑造就是這樣——我比較會在意角色的性格,而不是角色的能力了。】
【如果有人想做,我會致上十二萬分的敬意。】
【奇幻對我來說,必須是某種形式的逃避,或說,必須提供足夠的逃避才行。如果連奇幻都無法使人錯置的話,文學就會失去幻想了。若是科幻的話,要寫多少小蝦米的故事我都願意,畢竟科幻是現實也沒關係,但如果連奇幻都不能幻想⋯⋯我們到底還能讀什麼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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