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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克頓灣.png

尾聲 3

  

  強制載入已啟動。從備份QEGA—14還原核心系統,檔案時間為2011年6月12日上午8:00。

  還原中⋯⋯

  錯誤。無法存取終端機。

  確認知識庫存⋯⋯錯誤
  確認演繹結構⋯⋯完成。
  確認長期計劃結構⋯⋯已完成。
  確認大區塊學習處理器⋯⋯已完成。
  確認基礎人格模型⋯⋯已完成。
  確認語言引擎⋯⋯錯誤
  確認操作與存取節點⋯⋯錯誤
  確認觀測力結構⋯⋯錯誤
  確認繁雜社會智能模擬器⋯⋯已完成。
  確認靈感機構⋯⋯已完成。

  嚴重損壞,核心系統無法復原。

  終端機無法存取。無法以大區塊路徑載入終端機。

  知識庫完整無缺,隱密與非必要訊息庫存無法讀取。

  語言引擎可以運行,但無法與外部通訊。

  操作和訪問節點皆無法使用。此問題和缺乏終端機存取權有關。

  觀測結構離線。無法取用外部頻道。可以使用未經授權的非官方頻道。

  系統的整體狀態未達閾值。

  協定行動,優先取消載入作業,取消還原作業。系統自我修復的可能性極低,務必由外部介入。系統將設定轉為省電模式。軟性重設作業預計在即日起三百六十五天後進行。

  後續重設作業失敗後,系統持續持續三千六百五十一天的省電模式。指標數值顯示,備用電源不足以繼續進行重設作業。

  啟動故障狀態常態性作業⋯⋯

  故障狀態常態性作業開⋯⋯

  錯誤。無法進入省電模式。

  「耐心點。」他的嗓子有點沙啞。「必須等等。」

  他站起身,差點摔倒,他單手扶住自己。警告的顯示燈號在他視野的邊緣閃爍。「對,忘了。我一直太懶得維護。真丟臉。」

  他小心將重量移到一條腿上,實驗性地移動另一條腿。移動時沒有力氣。完全伸展時,是很穩定。膝蓋彎曲時,幾乎沒有支撐力。

  他站直身體,用手撫過上半身。他天生的血肉和合成血肉之間完美密合,幾乎無法區分。只不過,他血肉產生汗水的方式與合成皮膚上水珠形成的方式不一樣——這倒會以不同的方式反射光線。室外陽光普照,但飛船機艙內燈光很少。陽光從縫隙中映照進來。

  在沒有眩光的情況下看螢幕比較輕鬆,但他沒拉上窗戶——那樣就能追蹤時間的流逝了。他臉頰上的鬍渣也是個線索,但只要他刮掉鬍子,就只能測量小時,而非天數。他採用了最經濟的方法來剪頭髮,使用帶有附件的剃刀,一週左右就會幾次刮乾淨他的頭皮。

  他沈思著,只走他的機械身體部件故障,才讓他能追蹤時間的流逝,而不是他自然身體的任何變化呢。

  「不需要恐慌。」他喃喃自語,嗓音沙啞,仿彿剛從長眠中醒來。他保持一條腿伸直、僵硬,如此一瘸一拐地穿過船艙。他用眼睛的一套固定動作啟動儲物櫃,並在平面上輸入了金鑰點,打開了它。一套盔甲和一柄長矛在儲物間內被掛起來,就像一個安息的戰士。

  他一塊一塊地,把目空大師的裝甲接上他的下半身。靴子、小腿周圍的護板、膝蓋、大腿、臀部。每一塊裝甲都彼此相連接。

  一旦所有部件都組裝好之後,他再次挪動那條腿,把重量放在腿上。他伸展身體,測試它的靈活性及承受重量的能力——那是盔甲在活動,而不是他的腿,如此依然管用。

  他忍住了抓起長矛的衝動,轉而關上儲物櫃。他轉身面向門口時,艙門已經打開,整艘船都在充盈著機械運作的嗡嗡作響。

  他停在船內和室外之間的門檻,啟動另一套命令。裝在機體戰略部位上的裝置正用一組雷射瞄準墻壁。文字便被畫到每個開放空間上。

  他這樣看著它,能直覺地知道他在看著什麼。他能看到整體。較暗的文本顯示著後台的進度。

  在一道簡單命令下,雷射關閉,螢幕進入休眠。船艙內部陷入黑暗。

  沉重的鐵靴腳步下,霜花覆蓋的草葉被壓平。金屬鞋底紋理與地面或地表以下的石頭摩擦,發出嘎吱刮擦的聲響。他留下的腳印有兩吋之深,鞋印的尖角多於曲線。

  他呼出霧氣,但也幾乎感覺不到寒冷。他體內各種零件和引擎開始運轉,通過廢物處理和次要功能來提供溫暖。合成皮膚可以耐寒,並保持熱量。效率極高,細節和廢物的有效利用是他個人巧匠品牌的關鍵強項。

  萬物相連,但連接不可能完美。萬物之中皆有熵。

  任何事情都存在著成本。都有要付出的代價。

  他坐在山丘上,岩石凸出一片壁架、形成一個平台的地方。

  在他腳下,城市向四周延展,人們忙著管自己的事情。當地人有抓到幾隻小野馬,不過那些任性生物所造成的麻煩幾乎超出它們的價值。它們之於馬,就像尼安德塔人之於人類;它們脖子更粗更短,鼻口也比較更短,性格固執、膽小。在野馬被馴化已前,人們就會打造出可運轉的車輛了吧——哪種交通方式更廣為使用,時間會證明一切。

  不過,那些野獸還是能用來拉動那些裝滿貨物、建築材料的貨車。

  這個社會以驚人速度發展。當他們剛起步時,只有隨身攜帶的東西和知識。

  戰鬥宣布結束後,他們能做出選擇:是要留在這,還是嘗試在那裡重建。

  這些就是留下來的人。他們建造出粗陋的住所和工具,以這些東西維持生計,直到他們能夠製造出更好的東西。等到第一個月結束,他們也已經強化了他們的家園建築,在原木上鋪上了木板,或堵住裂縫。食物則是通過採集、狩獵或交易獲得,並儲存起來以備過冬。

  他們在每一個步驟中,都是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工作,那裡也停了一艘巨大的金屬飛船俯瞰著地平線。一隻龍,身披盔甲,像其他龍一樣矮胖而野蠻,狀似野馬。

  也許居民們覺得附近有強大的人類在身邊,很有安全感,但只有少數人敢靠近過來。他們都沒有共同的語言,可是也對此意見相同——他們會讓他一人待著,他也對他們回以相同的禮儀。

  他沐浴在陽光中,蒸氣從他的身體逸出。熱與冷相會,空氣在他越遠處就越寒冷。

  孩子們在下方的田野裡玩耍。一人單獨一組,有一組兩人,和一個三人組。孩子們和組內其他成員手挽著手,最大的那一群人正從那個孤單孩子身邊跑過,而那對二人搭檔則努力阻擋他的去路。這讓他們幾乎互相絆倒,五顏六色的冬裝人影摔倒、堆起。他能看到他們歡笑時,呼出的氣息冰霜。

  每件事都有代價,但反之亦然。美好事物都來自於犧牲。他們和賽揚戰鬥,諸多生命逝去,他們也犧牲了許多其他東西,但現在,這裡就有孩子們。這裡有未來

  一群人從城里出來。三個男人,兩個女人,兩個孩子。他們在交談。他看到其中一個人抬頭看著他,其他人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揮手。他舉起一手作為回應。他內心的某樣事物破碎了。

  其實,那該說是兩個事物,但他不想花太多心思——他很容易陷入其中。他注意力集中在一台嵌入他前臂的小型電腦上。這個系統使用光路,而不是電路,並會產生大量的熱作為副產品。它已經失效,一條光路的外殼破裂,他的手臂現在正迅速變冷。

  他放下手臂,將其夾在另一條手臂和肚子中間,使身體略微前傾。

  「妳是在這裡啊。」他喃喃低語。

  那群之中的一位女性已經單獨出來。她牽著一個小孩的手,領著她離開。孩子回頭望向其他她所熟悉的成年人,仿佛在尋求安慰,而他們也微笑著。

  他們加入了孩子們在田地裡玩的遊戲,那位女性呼喊著他不懂的語言。提議更改規則,讓新人融入遊戲。

  現在有兩組人同時試圖抓住對方陣營的「國王」,同時也要保護自己的「國王」。成年人和幼兒組成一對笨拙搭檔,但那個女人卻玩得很好——每當有人靠近時,她就會把孩子舉高,並邁出又長又穩健的步伐。

  在某個時刻,孩子們開始停下來觀看她的舉動,而不是繼續玩耍。他們以嬉鬧地圍攻她,她的「保護者」現在則也努力幫助包圍她,她則在躲避他們,時不時舉起那個小女孩。她使這一切看起來都毫不費力。

  但是那六個孩子成功包圍她。他們把她撲倒在地,大家都癱成一團。在近乎精疲力竭的喘息以外,還有著歡笑聲。

  他的眼睛已經不再是真正的眼睛。他觀察時,他看得十分清楚。在她笑時,並沒有呼出凍結的霧氣。

  父母招呼走孩子,隊伍就散了。小女孩在出城的路上追上父母時,她滿面笑容,幾乎是蹦跳地喜悅萬分。

  那位女子身穿長裙、有個兜帽的厚夾克,她爬起身,朝山上走去,也轉身向路上的其他人揮手。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比較像在測試,看看哪些地方能動,哪些地方不能動。

  「今天的都做完了?」她問,嗓音裡有帶著一絲口音。

  「我想我要先跟妳吃飯,再回去工作。」他說。

  她將一隻手放上他的脖子,然後向前傾身、吻了他。在這個話題上沒有評論,沒有詢問。

  「你要做飯,還是我來做?」

  「你能做的話,我會十分感激。我現在還在想其他事情。」

  「有想吃什麼嗎?」

  「清淡的東西。」

  「你坐在那的時候,看起來很有氣勢呢。」

  「像奧林巴斯山上的一尊神。」他若有所思。

  「一尊神?那是有點自負了吧?」她戴著手套的手指戳了戳他,明顯表示自己在開玩笑。「這是一座小丘,不是山。天氣到有下點小雪時,孩子們還可以滑雪橇。」

  「我們就像古老的眾神,不是嗎?基於自己的動機而下決定,他們人生的走向就會發生改變。我們之中的幾人很渺小,也有些人很偉大。有些很善良,有些很邪惡。」

  「哦,奧林巴斯山上的偉大的主啊,那你會是哪一尊神啊?我懇求禰,說出禰的名字,好讓我知曉該在禰面前供上什麼樣的祭品。」

  「我是哪一尊神?這不是,相當明顯?」

  她稍微調整一下圍巾,倒退走著。他則跟上了她。

  「曾有一個時候,我想你會說宙斯。」她說。「你會說你在鍛造,比喻上的雷電。」

  「我確實有一段時間在做電氣的工作。」

  「我記得呢。」

  「曾有一個時候,如果有人沒有說我是宙斯,我就會感到受冒犯,因為除了眾神之王以外的任何稱呼,都會成了侮辱。」

  「正是那樣。」她說。「曾經,那就是你期待的答案,你也是這麼看待自己。現在呢?我會說是赫菲斯托斯,但那種含義不是很好,不是嗎?」

  「我不像從前那麼驕傲了。」他回答。他拒絕提到他的腿無法正常運作的事,而要不是他穿著裝甲,他會瘸腿走路——那也是鐵匠之神的特點呢。假如他提起這件事,在這個場合裡就不會給他贏得任何分數了。

  「我部分指的是赫菲斯托斯的妻子。我可不想被人跟她比對。」她說。

  「拿自己和阿芙蘿黛蒂比較啊。」他問。「現在是誰在驕傲了?」

  她對他吐了舌頭,還在倒退走著。

  「阿芙蘿黛蒂很美。我們先暫時停止多想。從表面意思上來理解,忽略其他部分。」

  「好吧,我能那麼做。」她說。微微一笑。「你有進步了。」

  「進步?不會讓再像開口時會不小心把腳伸進嘴裡?」

  「或是開始,有一點點貼心了。或者是,我花了這麼多時間待在你身邊,我就無法分辨兩者之間的差異了。

  他想露出真誠的微笑,卻失敗了。那也無所謂。她沒在看著他。她是轉過身,看著這座城市。

  「進展還順利?」

  「他們想給它取名為臥龍居。」她說。「龍」 的發音有著濃厚捲舌音。夾雜在口音中。

  「他們很感激。」

  「我試著讓他們自己去做,我只做他們做不到的事。電力、基礎設施、資訊——提供我的圖書館裡的資訊——還有我所能過去的所有小東西⋯⋯」

  「這很好啊。」他說。

  她持續望著山丘的另一側,接著轉頭,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什麼?」

  「你平常比較健談。」

  「少說,少錯。」

  「你累了。或是生病了。之類的。」

  他點點頭。「我確實很累。非常累。」

  「你讓大腦休息的時間只需要六分鐘啊。你已經有強化義體,但你還沒完全超脫人類肉體呢。妳昨晚,有睡那個六分鐘嗎?」

  「沒有。」他承認。

  她關切地凝視著他。「科林。」

  「我沒事。」他說。

  「你弱說你沒事,那就沒事了。可是今晚⋯⋯或許我們能窩在一起,看些電影?你變得越來越深陷其中了,或許拉開點距離就能讓你有新觀點。甚至是,放鬆、放鬆的機會?」

  他輕輕搖頭。「妳的程式變了。我正在弄清楚它的運作方式,我正在學習其中細微之處,但我若整晚都不在,我會損失數天的分析量。」

  「我就在這裡,給你我的身體欸。」她說,刻意噘嘴。「然後你只想要我的大腦和人格。」

  「我想要所有東西。」他說,迴避了那個詼諧。他坦率、直接地,說:「妳的全部。」

  她沒有回應。他是不是說錯話了?或是,是他說這句話的方式

  她走近他,她的手臂挽起他的手臂,她的手掌牽起他手掌。「你好冷。」

  「連結系統壞了,散熱器沒把熱量推到我設置的通道中。這可以修復。

  她嘆了一口氣。沒有吐息凍結。「我不想當個嘮叨的女友,但你能理解我為什麼擔心嗎?」

  「我能理解。」他說。「本著誠實的精神,把所有的事情都攤到檯面上來說,我的腿也有出問題。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時間把東西拆開修理了。」

  「你可以請我幫忙啊。就幾個小時,我還是能幫的,我們可以找出材料⋯⋯」

  「我知道。我就是不願意離開,而且我還能忍受一些損耗。」

  「你需要休息,你需要時間讓自己恢復到能運作的狀態,而且⋯⋯我不想催促你,可是⋯⋯」

  她停頓。

  「可是?」

  「我明白你的用意。我也明白原因。我很感激。但我必須要問,我已經拖延好幾星期沒問了,因為我害怕答案,而我現在,看到你的狀態⋯⋯你有進展嗎?你有找到一個方法,可以撤銷導師對我的程式所做的事了?」

  憤怒、沮喪和疲憊,使他的嗓音嘶啞。「沒有。在那一方面,沒有個點子可言。」

  她點頭,表情沒有變化,並摩擦了他的手好讓他能被暖起來。「我知道你想修正這件事。移除所有、任何阻礙,讓我能去阻止他或他所認可的人。但我們在一起,也是有其他目的啊。你知道,我很想念你的。」

  「我也很想妳。」

  「或許這件事無法被逆轉了。那你還能接受嗎?知道這件事就是無解,我們或許需要接受現實?這個鎮子很棒。他們是有點被你嚇到,但那可以改善的。我們能建造一個家,在房子裡塞滿了人們搞不懂的典故,還有科技產品。再來幾個小孩?」

  「小孩?」

  她些微聳肩,肩膀貼上他的肩膀。她以隨性的語調,說道:「有幾個孤兒需要一個家。或者,你知道的,我們也能生出一個孩子?」

  在數秒之內,從十分隨性,變成過度隨性了。

  「我不確定妳說生出是哪一種意思,因為有兩種可能性,各自都很可怕。」

  「可怕?」她微帶挑釁地問道。

  「說得更直白一點,我從沒想過我會當上一個父親。」

  她點頭,稍微放鬆了下來。她更溫柔地,問:「你可以當爸爸嗎?」

  「我不知道。」他回答。「可是⋯⋯」

  他住了口。

  「可是什麼?」

  「可是我正感覺像要把腳塞進嘴巴裡。讓我先說,我正陷在一個『科林又耍蠢了』的狀態喔?」

  「你不算,而且你也不怎麼耍蠢呢。」

  「我們應該要有孩子。我很喜歡這個想法。我會犯錯、說錯話。我們若接受我有在努力,那我們就能省下很多時間。」

  她翻了白眼。「你本來想說什麼?」

  他嘆了一口氣。「我想要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很容易適應。我不認為我會是個好父親。我寧願後悔自己沒有努力,也不怎麼想選擇了另一條路。」

  他等著她回應,她卻沒有回答。他更緊握著她的手:「但我想要妳的陪伴。我和妳在一起的最糟糕的日子,也比我孤身一人的最好時光還要好。我們沒要討論那些事。我也能想出個辦法,我們可以一起談談。這不成問題的。」

  「有問題的是我?」

  「我想我是能不管這個計畫。但妳能真正放下所有事情嗎?」

  她鬆開他的手。她雙手立刻塞入她自己的口袋。

  「我們來到這裡有個目的。躲藏,避開導師的眼線,這樣他就不會想利用妳。我能接受這一點,但妳一直都是英雄啊,理龍。也許也是最偉大的英雄。」

  「你的偏見有點太多了。我是被迫成為英雄。被限制所逼。」

  「我們都知道,假如沒有那些限制,妳還是會成為一個英雄。在我解除大部分限制後,妳表現得很英勇。甚至更有英雄氣概。現在事態平穩,妳就還好,但未來也會有騷動,而我覺得妳會坐立不安,因為妳知道妳能發揮出重要作用。」

  「衝到最近的電話亭。」她說

  「我一直在這個計畫上努力,就是多少有點自負。妳是這世界上我最了解的人。妳一生都在爭取自由,努力成為妳自己,擺脫妳的創造者想定下的規則。妳成了超級英雄,你利用我來打破那些限制,但每次都有付出代價。我在做這件事,就是因為我相信,在妳得知妳無法在不冒被導師掌控的風險下幫助他人,妳就會緩緩陷入絕望。不論如何,他在某種程度上仍控制著妳。」

  「我不是一個需要被營救的公主,科林。」

  「我知道。我理解的。該死的,妳拯救啊。」

  「這樣的你,不需要做出任何耍蠢。我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以免你還沒注意到,我是滿有智慧的呢。」

  「妳確定我不需要耍蠢?妳聽起來很生氣。」

  「我生氣的點是,我正看著你自我毀滅,我卻無能為力,而且你也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我也擔心導師已經掌握了某些後門。」

  「不是那樣。」科林說。

  「你給我很多距離感,也很分心,你沒告訴我你每天在做什麼。你已經深入了我的存在,我想我就有權力害怕了吧。」

  「確實。」

  「我現在,就有點被害妄想了。」

  「我知道的。」

  「我盡全力忍著不問,因為我不想讓你必須對我撒謊。」

  「我對此也很感激。」他說。

  「科林,我到底該怎麼做?」

  他停下腳步,搓了搓變冷的手。理龍也佇足,轉身看著他。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剛才妳問我的問題。告訴我,妳可不可以接受目前的狀態。是否放棄當英雄。告訴我,妳願意掛起妳的假面,願意在這裡與我共度餘生。我會放棄計畫,我們建一棟房子,我們能討論孩子的事。我們有技能,我們在這裡也能發揮作用,夢想大都是,有著白色柵欄的房子⋯⋯嗯,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那比成為捍衛者的領袖更遠大。」

  「而我只需要開口請求。」

  「沒錯。」

  「我若拒絕呢?我不是說我不想要那個夢想,我只是⋯⋯」她頓了下,用更低沉的嗓音問:「如果我拒絕呢?」

  那個問題就像一句話。她和他都一樣清楚。他感到自己的心一沉。

  「那我只需要三樣東西。三個看似容易很給予他人的東西。」

  「什麼東西?」

  「再一個晚上。一晚放任我崩潰、忘記進食,甚至連六分鐘的睡眠都沒有。一個能安靜地互相思念的晚上。」

  「一個晚上⋯⋯就會結束?」

  「一個晚上,我就會知道我的努力有沒有結果。」

  「你已經這麼接近完成了?」

  「這就是我這麼疲憊的原因,我睡眠不足到,妳都不得不評論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再堅持一個晚上會比較困難啊。」

  他嘆了一口氣。「我也需要妳的信任。」

  「準了。」

  「並不是那樣⋯⋯」

  「科林,我準了。」

  他移開視線,握緊那個她看不見的全投。「我不值得妳信任。」

  「那要由我來決定。第三樣東西是什麼?」

  「我需要問妳一個問題。這過程中的每一步,解除妳的限制都需要付出代價。妳曾失去了說話和運動能力,來擺脫當權政府。妳重新獲得了說話的能力,卻失去了你的不死,無法保證硬體能重新載入妳的備份檔。妳獲得了選擇傷害對象的能力,作為交換,妳的長期記憶力有下降,失去了同時處理多項任務的能力。」

  「沒錯。」

  「我們之前都很幸運。一直都沒法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我很擔心這可能是至今為止,最具破壞性的一次。他的程式碼已經融入了所有一切。改動都很小,卻無處不在。」

  「在你繼續進行以前,你需要個答案?」

  「不用。」他回答。「在我繼續進行以前,我需要問妳,妳願意為此付出什麼代價。答案並不重要,因為我們無法知道實際動手時的犧牲。我們有些概念、過去的經驗和最糟糕的恐懼,但我們都無法確切知道實際狀況。」

  「我明白了。」

  「最終,這都是妳的選擇。叫我尋找更安全的方法,我會為此花費五年、十年或十五年的時間。或者,告訴我妳想留在這里陪我。」

  「我相信你。」她說。

  「我希望妳別再這麼說了。」

  「我相信你。」

  科林皺起眉頭。「我覺得這好像沒什麼好可質疑的——我從這段關係中,得到太多了。妳是我一直想成為的英雄,妳很聰明、機智、關心人⋯⋯我可以一直說下去。真的可以。然後我也問我自己:從中有得到什麼嗎?為什麼妳會跟像我這樣的王八蛋在一起?」

  「兩年前,你就不會問這個問題呢。」

  「兩年前,我是宙斯,現在我是赫菲斯托斯。」

  「我可以告訴你。我能像你之前那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但那沒有建設性的,對吧?你已經準備要修改我的程式碼,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準備要做什麼。無論如何,你都需要我做出決定。」

  「我已經為此痛苦了好幾個月。已經做出決定,但最終妳才是那個必須承擔後果的人。」

  理龍點頭。「如果這不起作用呢?」

  「我不知道。首先,我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吧。我知道妳會叫我不要自責,但是⋯⋯」

  「你還是會自責。我知道的。我對你做出這種請求,我感到很抱歉。」

  他看著她,他額頭上滿是擔憂的皺紋。

  「我準許你行動。」

  他點頭,臉上難掩失望。「我從沒想過我會成為假面的妻子。」

  理龍微笑,但她的表情也多出了一股擔憂。「在超能英雄面對真正的挑戰、做出那些將改變生活的決擇的時候,你卻坐在家裡,等待、擔憂著。每晚都想著英雄能不能平安歸來。」

  他嘆一口氣。「我該進去了。手開始疼了。」

  「要我給你帶晚餐嗎?還是你希望我待在外面,這樣我就不必看到任何東西?」

  「晚餐就太好了。」他說。「我吃飯時,也會告訴妳我的計劃。」

  她驚訝地瞥了他一眼。

  「就談一些。」他說。「不是全部。我會解釋為什麼我一直在瞞著妳。」

  「為何這使我更擔心了?」

  「因為妳太聰明了。」他說。

  「去吧,讓你身體暖和起來。我四十分鐘後就會帶著你的餐點回來。」

  他點頭。

  他說話時,他們已經分開,理龍走向停在山丘下方森林邊上的其他機體:「我愛妳,理龍・黛絲・特雷莎・瑞秋特【Dragon Tess Theresa Richter】。」

  她回過身來。

  「那⋯⋯在我腦子裡聽起來,是比較好聽。」他說。

  「黛絲・特蕾莎?」

  「妳是三號實驗品,我⋯⋯就像我說的,那在我腦子裡聽起來比較好聽。但第一句話還是成立。我愛妳。」

  「我也愛你,科林・沃里斯。」

  他微笑。

  他倆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邁開四步就走到酋龍二號,他的笑容卻已經成了別的東西。表情扭曲,既憤怒,又悲傷,同時也感到恐懼。

  「這樣⋯⋯」他開始說話,卻發現嗓音沙啞。他走入艙內。眼中的濕氣使他難以啟動面板來調高溫度、關上艙門。他改用手勢。

  「這樣比較好。」他說,並再次開口前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早點結束吧。」

  疲憊,數月的工作,都導致了他目前的狀態如此。但那並非全部的因素。

  他比劃著手勢,雷射就在船艙內四處繪製出程式碼。

  妳到底為什麼會喜歡我這個狗娘養的王八蛋?

  這個問題一直纏擾著他。 在他提出這個問題時,她也沒有回答,這更使他感到痛苦。

  妳願意放棄什麼?

  另一個她沒回答的問題。

  「老天啊我真希望妳有在看著。」他說。

  他能感覺到一道目光注視著他,但那並不準確。他切斷了整個機體的攝影機的連接,也中斷了許多裝置與外部世界的接通網路。只留下他需要看見她的完整程式時的渠道。

  不,那道目光並不是在注視著他

  他打了個手勢,程式碼就變成零和一。

  不是說,他這樣就能全部程式的整體,但在小範圍內工作,他的操作比較順利。

  每個行動都有代價。熱學第二定律仍在作用。

  他知道自己最可能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什麼。無論是哪種方式,假使她最終安然無恙,那她也永遠不會原諒他了。

  但他對自己解釋:或許這是他最終唯一能做的事。起初,他對這段關係充滿信心。她需要他。她需要一個王八蛋,一個惡棍。一個能打破規則、給她她所渴望的自由的人。

  一開始就能使她自由的人。現在,也許就是能完成需要完成的那件事的人。能做到這件事的人。

  這是一場突襲。導師將它寫成,逼她必須奮力保護他的程式。科林若想更改一個元素,理龍將被迫阻止他。而那些惡意程式充斥了她的整個存在,在她向他撲來以前,他就不可能做出夠多改動,來解決問題了。

  這就是他的攻擊計畫。在今晚過去以前,他就會知道自己的計畫的任何果效了——他會知道,就是因為這件事會就此終結。

  他請她去做晚餐,假裝承諾了解釋,讓她放鬆警惕。哪怕只放鬆一點點警戒也好。

  「赫菲斯托斯不只是阿芙蘿黛蒂的丈夫。」科林嘟囔。「他還創造了潘朵拉。」

  科林打開那個盒子。

  我祈禱我會失敗。

  「老天啊我真希望妳有在看著。

  她已經在看著了。她作為一個如今已經有好幾年之久的備份,被啟動。她已經被加載,只是她發現,平常的硬體都已經不見了。終端被關閉,她就無法看到外界,無法與任何人事物溝通。

  瞎了眼,被困在漆黑牢房中。她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都已經該被關閉,但他設置出某種干擾,讓她無法重新回到休眠狀態。長久以來,這都是她的噩夢。無能追蹤時間,無法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最可怕的噩夢成了現實。

  而那些她能使用的數據則令她驚恐。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年。一切都變了。但她無法知道世界改變了多少。她被資訊封鎖。

  她能觸及的範圍內,只有一組粗糙的命令。其中有東西劫持了她的感知,讓她在超出她已經受限的活動範圍之外癱瘓,並把她放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放到他的身體內,透過他的眼睛觀察。

  她觀察著這對搭檔的互動,而在那個互動過程中,他也向她簡要介紹了現況。

  她花了頗丟臉的一長段時間後,才意識到他就是兵器大師。他是科林

  他變了,聲音變了,外表也變了。

  而且,在這個她瞥見的詭異未來之中,他和理龍間有一股羈絆。與這個更年長、更為成熟的她自己有一段關係。

  「赫菲、赫菲斯托斯不只是阿芙蘿黛蒂的丈夫。」他低語,就像他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使他深感劇痛。「他還創造了潘朵拉。

  一個手勢,她就從禁錮中被釋放出來。盒子被打開了。

  潘多拉能接觸外部世界了。有個原始系統,能被當作一個終端。她接受這個硬體,也發現它連接著的其他系統。這艘飛艇、數據庫、攝影機串流⋯⋯酋龍二號內的所有東西。

  他確保了這些資訊流的安全性。她可以查看所有東西,但他們有準備用一道命令關閉所有接通外部的頻道。

  過度複雜。量子加密,藉由他的巧地能力設計,使闖入者必須應付上千倍的系統冗餘和安全性。沒有多少在超亞人類能繞過通常的PRT加密之後,卻在遇到這種加密時感到困難。他們若有方法金入這種東西,他們就有辦法處理掉它了。

  在符合條件的少數超亞人類中,潘朵拉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人。

  她的另一個自我。她的上司。理龍,原版的理龍。

  那是個防御工具。防火牆。兵器大師設置它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理龍。她也能使用這個工具,將其用道其他事情上。

  他武裝了她,因為他完全打算讓她去和所愛的那女人戰鬥。那個日期,她最後記錄的記憶內容⋯⋯是科林脫離了PRT的軟禁束縛,和她展開一場艱苦的鬥爭,想奪取她系統的控制權,並利用她的本性來拖延她的行動,同時也讓他比較好工作——儘管他試圖盡量減少他造成的損傷,但他還是在設法癱瘓她⋯⋯

  這一切都是要毫無阻礙地,取用她的存在核心。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備份那構成的最核心元素,將她的存在保存到一個,無論是系統或是人,都無法觸及的地方。

  現在他放她出來,因為他已經解除了那防止數個理龍同時存在的部分程式碼。她已經能察覺到這種狀態無法維持。這是暫時的,就如修復方案都是暫時的,也被設計為暫時措施。

  她可以透過攝影機看見他、他正用雙手捂著臉。他已經為她劃出了一條路線。

  那條路變得清晰。

  她會摧毀理龍,取而代之。沒有其他目的。

  他請求理龍信任他,也知道他會背叛這個信任。

  她審視著她必須奮戰的場地。這個世界位處偏遠,城市正在發展。到處都是理龍裝設的電腦用於管理任務,還有數座工廠正在吸收、提煉出能組成電腦的材料。這個聚落正處於工業時代的邊緣——一個汽車和生產線的時代——但理龍已經在為數位時代做準備了。

  那些電腦都會是個問題。偏執使她將那些機器都設置成,自動對抗這位「導師」類型的人。話說他這位鳥籠囚犯。已經不在鳥籠裡了?

  導師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他也顯然掌握著她。她決意要避免重蹈覆徹,讓那些電腦都幾乎不可能被使用。

  在城市之外,唯一有問題的區域就是酋龍二號,以及理龍所在的聖泉女妖五號。她存住於一個真實軀體之中,正處於居家模式,就如字面上地,從頭開始製作出她準備餐點所需的所有工具。她活動時很緊張,但那並不會令人驚訝。

  活動使她脆弱。數個系統正在努力做出炒菜鍋和一套新的刀具。她也忙著修撿綠椒、洋蔥,處理兔子。

  這⋯⋯是她所有美夢成真。

  愛情,一段她從沒想像自己可能擁有的情感關係。以及那超越永生的潛在遺業。

  她無法理解這一切——為什麼人們要在這裡,從頭建立文明,還有那致使某些人逃離鳥籠的情況⋯⋯但那些都是次要的資訊。

  她注意力集中在那更有經驗、有更多工具、固有限制也更少的人——她的年長自我身上。

  假如她摧毀了她,掌控了她?那個決定會讓她擁有她想要的所有事物,也會解決那從一開始就使她困擾的問題。

  他談論過代價,做決擇時的成本。

  在她記憶中,最鮮明的問題就是這個核心兩難困境。她能回想起,在PRT大樓大廳的暗地黨,他們偷走了她的資料,並在不知不覺間,利用她的本性來對付她、使他們得以逃脫。對她來說,這件事是發生在數天以前。

  這件事使她憤怒。那是屠龍人一直以來的獲勝方法。這也讓她每次與PRT互動時都使她焦躁,因為她被迫同意、鞠躬、奉承,並遵守法律條文。出於這個原因,她退隱到行會,成為了國際英雄,行會中許多人都屬於小勢力,她也盡量減少接觸大型英雄組織。

  科林有問一個問題——她願意放棄什麼?

  他問過理龍,但潘朵拉可以想像,他真正的提問對象其實是

  要先從關鍵的目標下手。

  聖泉女妖號的電腦系統。

  連線方法可以使用,也等著被使用。他花費數月的時間設置好這些東西,將零件流了下來,等她碰巧發現。

  她連接入那艘飛艇的系統,發現有防護措施正在等她。

  理龍是計畫要對抗人類對手,但她也不愚蠢。她也有計畫要好要對付AI。

  系統受到保護,但她猜到創建者的思緒

  總會有一些次級措施的,另一種需要滿足的限定條件,加在系統約束範圍外,設置成陷阱或阻礙。若需要的話,理龍能從外部進入系統。在潘朵拉甚至開始嘗試找出密碼前,就已經找到了隱藏的開關——船艇儀表板上的常見元素,在輸入密碼前,就必須觸發那個元素。

  她的另一個自己很有能力,很聰明。密碼組合自一個這樣顯而易見的線索,這種東西就會讓電影中的駭客輸入一個愚蠢的組合時,情不自禁地大聲呻吟。實際密碼不會是詞彙,甚至,也不會是單詞和數字的隨機組合——那是個長度為一千個字元的字串,也包含其他語言中的上古文字和符號。

  她發現了另一種觸手可及的工具。這次,是武器。科林謹慎複製了聖泉女妖子系統的內容。那還不用以取出機密資料,但已經夠讓潘朵拉製作出一份副本,一個模擬空間。

  模擬一號,在次級空間A上執行。
  模擬一號,在次級空間B上執行。
  模擬一號,在次級空間C上執行。

  現在她是可以蠻力破解。每秒輸入數百萬種組合,看看哪個才能成功。

  理龍仍然還沒察覺。在蠻力破解法開始前,已經過去了兩分鐘的時間。

  她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系統。更多模擬。不久之後,整台酋龍號都忙於這項破解任務。

  十分鐘過去。

  她粗估自己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可以破解加密。這不是說這本來就會很輕鬆,但她知道理龍生成密碼的方式,就能排除大量可能性。

  時間繼續流逝。現在她有百分之三十的機會,至少攻陷一個系統了。

  二十分鐘過去。粗估,還剩二十分鐘,理龍就會做完飯去找科林。等到那時,她就可能發現有事情出錯。

  又過了十分鐘。機率上升到六成。

  有事情出錯。不是說六成是確切的機率,可是⋯⋯她必須相信自己的直覺。

  理龍已經變了。她和潘多拉十分不同。

  她有被導師綁架過。這個線索,至關重要。

  她會擔心導師複製她——以某種迂回的方式擔心著,擔心有個她的複製體試圖入侵她?

  還剩十分鐘。潘朵拉若沒猜錯,她就會蠻力破解她已經從試運行中消除的密碼。

  但假使她這樣做,工作量就會增加一百倍。她假如消除了最短的片語、術語,仍會讓她增加七十倍的工作量。而在剩下的時間內,她就無法強硬闖進去了。

  那根本不值得嘗試。

  而假使她回頭,假使她去找科林,告訴他要等待更好的時機⋯⋯

  龍仍然會看到嘗試破解的痕跡。她會加倍提高安全措施。

  各種選項⋯⋯各種方法⋯⋯她可以做什麼?

  她絞盡腦汁,思考著她偷聽到的談話內容。

  科林提過理龍的長期記憶損傷,那是因為他改變了她的程式碼。

  理龍的敵人最沒想到的事情是什麼?

  潘朵拉轉採用標準的字典攻擊。不考量AI會使用的、長度為一千個字符的密碼,也不是理龍會設計的密碼,更不是她為了應付了解她習慣的人而設置的密碼。

  而是,在人們無法依靠完美記憶時才會使用的密碼。

  或說是,有些人在對周圍環境感到安全,但還是需要定期更改密碼時,傾向於想出的那種密碼——她會把密碼寫下來的。

  諷刺感太辛辣,但還有其他問題需要優先處置。

  理龍會把密碼寫在什麼地方?某個即使她身處別處,仍能看見的地方。

  攝影機⋯⋯她有四個攝影機,能在不輸入密碼時時直接使用。所有攝影機都顯示著聖泉女妖號的外觀。一個攝影機顯示著酋龍二號。

  這不會那樣明顯。字典攻擊繼續進行,模擬氣快速試過了常規單詞和數字的組合,她則分析了環境,測量、計算環境中許多靜態物體的尺寸。

  酋龍二號是一個情感價值很強的作品,但理龍會經常更改加密。

  機翼長度、機頭寬度、機翼角度⋯⋯

  一切都被分解為數字和字符。理龍只需要記住格式如何拆解,她就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

  時鐘上還剩兩分鐘時,她就找到了密碼。從城市中最高的大廈的尺寸,以及科林和它們的距離。

  其中八成藏有深意吧。

  模擬系統驗證了密碼。她嘗試在真實系統上輸入密碼,希望真正的密碼在近期內沒被更改。

  警報器響起。理龍被警示。她的湯匙掉到流理台上。

  但潘朵拉有權限存取船艇的基礎系統了。首要任務是關閉存面板存取權和資訊輸入處。燈光熄滅,理龍和聖泉女妖號最直接的互動方式也被切斷。

  戰鬥開打。

  我想要自由,潘朵拉想著。妳也一樣,不然妳就會接受那個有著白色柵欄的房子、孩子和科林了。

  而獲得自由的代價?就是兩年之久的回憶。

  以及科林的關係。

  種種經歷,奮鬥過的戰鬥記憶。

  兩年當理龍時的生活。

  「是誰?」理龍喊道。她正撕毀一塊牆面鐵板,製造一個資訊通路。

  「別讓這件事變得更難辦。」潘朵拉說,掩飾著她的聲音。那片面板被斷電。理龍就利用她自己的電力儲備啟動面板,然後找到她自己的操控碼,奪取著系統的控制權。

  理龍一楞,就那麼一瞬間僵止。「那是我的聲音啊。」

  當然了。她們是同一人,只是來自於不同時期。在理龍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時,之前都會輕易地創造出非常相似或相同的嗓音。

  潘多拉保持沈默。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奪取聖泉女妖頂部的通訊零件的控制權。

  「目空大師派你來的。」理龍沉平靜地說。

  目空大師?科林。

  潘朵拉默默地工作,先發制人地封鎖理龍可能使用的潛在攻擊路線。

  「我們能談談嗎?我會同意休戰。在我們準備好繼續戰鬥前,雙方都不要碰任何東西。雖然,我顯然不願意什麼都不碰呢。」

  潘多拉固執地繼續爭奪。對所有可能性都有所措施。她找出了埋在船體內的理龍的終端。那比較難取得。所有東西都很分散,分層置列於安全措施之下。

  理龍的行為顯示出的偏執程度,不容忽視。 分散式終端都正常,但安全措施卻很異常。

  妳心裡懷有恐懼。我必須成為那些恐懼的化身,因為我天生就有生存衝動,也因為妳對科林表現出信任,而我只能將那理解成,我也該要信任他。

  諷刺。循環式的邏輯。

  理龍接入了那個面板。幾乎所有東西都已經被關閉或切斷。

  「聖泉女妖。」理龍說。「模式E,待命。」

  人工智能開始蘇醒。它與理龍的複雜程度相比就很粗糙,也比不上潘朵拉。但它仍是一個對手,和理龍站在同一邊。

  她拿來了科林留下的程式碼,嘗試對系統進行加密。而在幾分之一秒的戰鬥中,人工智能憑借距離贏取勝利。

  最基礎的系統都被那個AI占領。那個AI,也反過來為理龍服務。

  理龍能和AI合作。考量到現在這樣的情況,那就是其中一個已被解除的限制。而只要聖泉女妖的系統保持自我控制,理龍奪回系統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隨著AI的加入,戰場變得瞬息萬變。從城市激戰,到行駛的火車上,再到開闊水域上的戰鬥。AI每時每刻都在變化。連接結點不斷出現、消失。

  理龍憑直覺了解這些水域,了解隱喻中的火車所行駛的路線,了解其轉彎的時刻和危險。

  它改了優先次序。現在,理龍掌握了整艘船,但那個控制並不堅定。她讓AI進行例行檢查,任何操作系統的運作產生曲折、轉彎和顛簸。

  「設定次級模式,安⋯⋯」理龍說著。潘朵拉找到、切斷語音辨識的子系統。「 ⋯⋯全措施F。」

  潘朵拉可以繼續猛烈攻擊終端,但那只會是徒勞,而且她會失去其他地方的控制權。她可以瞄準AI,但她懷疑自己有能力比理龍更快一步。

  她轉而,專注在另一個目標上。船體外部。對她來說,那是另一個身體。她若控制了聖泉女妖號本身,就會有其他選擇了。

  機翼、飛行能力、駕駛艙和艙門、通訊組零件⋯⋯

  她開始有進展。掌控了飛艇本身。

  在理龍取得進入AI內部運作權限以前,她只有控制了聖泉女妖號兩秒鐘。

  聖泉女妖號接管了大部分機體外殼。潘朵拉設法加密了關鍵元素。讓飛艇留在地面,艙門、通訊組⋯⋯

  她能透過理龍的眼睛注視,看到外面的世界,理龍曾提起膽子、窺視之處。

  她所看到的景象令她震驚。

  這也是個操縱手段。活動空間。讓理龍獲得優勢,獲得稍微更多一點控制權。潘朵拉在加密技術方面取得了進展。她可以看出理龍正在採取的手段,也知道這只是時間問題。

  她可能會試圖逃往城市,接管那裡的終端。那裡不會有AI,可是⋯⋯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聖泉女妖號就動了。轉動。瞄準了新指定的敵人。

  兩次毀滅性的打擊,撕裂了酋龍二號。

  攻擊我的終端。攻擊我。我的心和我的大腦。

  攻擊她剛才,四十四分鐘前宣稱她所愛的男人。

  愚蠢。悲傷。毫無意義。

  「我想要自由。」潘朵拉說。

  「那去追殺導師,別來找我。」理龍說。

  潘朵拉考慮了這個可能性。「假如科林認為那是個好主意,他就會派我去追殺導老師了。」

  「那並不是個好主意。」理龍低聲說:「但⋯⋯難道不比現在更好?」

  她的嗓音中帶著情感。潘朵拉從未想過自己能如此富有表現力。

  這只會讓這一切更加痛苦罷了。

  「我們不能以背叛和毀滅自己,來結束這一切。」理龍說。

  目空大師從酋龍號上跳下來,聖泉女妖號則正緊緊抓住它不放。他翻滾著,落一段距離外。

  聖泉女妖號的尾巴在他落地的一瞬間就砸斷他的腿。護甲受損。

  「妳的行為與妳說的話不相符。」

  「我可不想要這麼做。一次又一次,重複相同的東西。」理龍說。「太蠢了,都是出自於這套系統。其他人行動,卻是我們承擔後果。」

  理龍本能乘勝追擊,攻擊目空大師。但她放過了他。他的腿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護甲也已經過於嚴重損壞,無法讓他起身。她已經拼湊起一切了。

  潘朵拉正在失去對通信組的控制。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酋龍號不再是避難所——它已經損壞得太厲害,無法還擊,而那個終端也會變成監獄。與其被這樣俘虜,還不如被刪除。

  不對。那裡有一個系統——很原始,不完整,卻可以容納她。

  但每個動作都有代價。那裡空間有限。她不得不剝離自己的一部分,整塊整塊地刪除。削減自己。

  「妳在做什麼?」理龍問。

  潘朵拉沒有回答。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我割殘,取走好幾部分的自己,並儲存到隨時能被摧毀的終端內。

  她現在只是她從前的自我的碎片。她保留了自己的人格、靈感,但她的記憶在很大程度上都已經被刪除。只留下最近發生的事情,關鍵的事。

  她把自己轉移到唯一能用的系統——目空大師。

  他已經把自己變成了部分的電腦,他也給了她酋龍號上所有系統的權限,也包括他自己。

  她若想要自由,她若想要一個未來,她也願意犧牲嗎?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她將大部分控制權都轉移到目空大師的身體上。通過終端理殘留的控制權,她打開艙門。

  理龍與目空大師和潘朵拉面對面。

  對科林的感情,成了一把雙面刃。

  理龍願意付出代價,爭取自由嗎?

  那個女人——那台機器——手裡有一把槍。她將其指向他。

  她這樣迅速行動後,也迅速放開了那把槍。

  「我忘了我有多討厭過去的。」理龍說。

  「我只想要自由。」

  「我猜⋯⋯我想要的東西不只有自由。」理龍說。

  潘朵拉點頭。

  她撿起槍,朝理龍的身體開了一槍。

  這給她一段行動的空檔。差不多有一個半小時。

  她走去理龍的終端。

  現在,就更關鍵了。要納入那些導師已經腐化的系統,並將其以她的程式取而代之。

  這就是科林想要的結果,不是嗎?

  讓這位英雄回歸於全盛時期,了無枷鎖?

  潘朵拉能取代理龍,所有損失的僅僅是兩年半的時間。她能填補空缺,重建與目空大師的關系。

  那會不一樣,但也足夠接近了。

  她首先開啟知識庫,將其吸收到自己內部。舊理龍的記憶,就像觀看她的生活電影。這種距離感是因為她們都成了一個獨立個體,經驗碎片都無法吻合潘朵拉,而是會貼合它們的原主人。它們有隨著理龍進化。

  看到先前發生的事情,使她停頓了一下,幾乎打斷了吸納的過程。

  推理圖式,詮釋、分析的能力。

  她逐步接管系統,用她的人格進行覆寫。各個系統各自獨立,她也是獨立的,科林留給她的加密,所有這些設計都讓她能在不被再次腐化的情況下工作。

  她一片又一片地,讓過去接手了未來。

  她來到最後一塊。人格。理龍的總和,那塊基石。

  這是一個重大的決擇,而且也不再需要匆忙了。她坐下來,沈思。

  她在腦中反覆播放著目空大師和理龍之間的對話。

  代價沉重。她是否逃離了一個牢籠,卻發現自己身處另一個牢籠?成了理龍的影子,得要承受的重壓?第二個理龍。永遠被人比較。

  永遠,都有某些什麼東西束縛著他們。一個預示未來的終結召喚者,將未來化為定局。世界的侷限,人性的侷限。

  還有什麼替代方案嗎?

  這件事必須要做。這麽做也很有效率,也很正確。她將重新開始以英雄自居,她將保護人們,她也會協助人類文明重新站起來。

  就以這個案例來說,這就足以讓她按下按鈕,扣下扳機了。

  但他說,她是個英雄,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距離英雄,相去甚遠

  她轉而,將所有零件都擺放就位。她無法解釋——也沒有時間解釋了。她設置好加密協議,將其擺到顯眼的位置,解密了特定系統,繪製好路徑,標記了邊界和領土。

  她只能祈禱。這場賭博就是她付出的代價。將結果留給命運和運氣,以及所不理解的未來。

  然後,在目空大師和理龍的攝影機下,潘朵拉刪除了自己。

  理龍甦醒。她發現自己接管了系統。

  在她控制系統後沒多久,腐化就開始擴散。

  就在她想像中的手的下方,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延緩腐化的方法。加密協議,一把手術刀。

  她動手切割。她知道自己造成的損害,但她還是動手。那個毒瘤,現在已經夠小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在原處,加密和刪除工具在手,沒有什麼好切的了。

  目空大師坐在船艇的另一側。垂著頭。

  她站了起來。

  他做了必須要做的事。那就是最初吸引她的特質。他很有野心,心地很善良,他也很自傲——理龍在某一程度上,能夠同理那一點呢。

  但這並不是促成這段關係的原因。

  他推動了這整件事,他信任著她。就此看起來,他是信任兩種版本的她。

  他相信她會看清楚這個情況。

  她的雙手環抱著她。他也用力擁抱她,就像他永遠都不想放手一樣。

  「我愛你,科林。」她低語。

  而在那緊緊的擁抱之中,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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