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寫兩萬字的。by天映月

 

 

告白

  「這種時候應該精心準備一場壯烈華麗的告白」,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如此說道。但網路卻說,告白是小孩子玩的愚蠢把戲。

  我們班上的同學特別喜歡看別人鬧笑話,我選擇相信網路。如果我告白失敗,不僅我和她的關係可能再也無法作為單純的朋友,在學校中的接下來一年半,我得承受大家嘲諷的目光。

  「沒關係的,」每天早晨,我在鏡子前刷牙時,總是這樣告訴自己,「沒關係,我一定辦得到。」因為,畢竟是我嘛。

  「一大早就這麼熱血啊?」老爸擠進浴室裡,半睜開眼觀察鏡子裡的我。

  「別玩卡內基那一套什麼,幫助自己建立信心之類的扯蛋,現實一點吧。」

  「不然老爸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

  他擠了一坨肥皂泡,抹在長滿湖渣的臉上。我總認為他留點鬍渣時的臉更帥,但我這樣說時,他則總以複雜的表情回應:「即使稱讚我,也不會給你零用錢喔。」

  「呵,我怎麼知道。或許你該走出去隨便找人聊聊,對只存在鏡子的自己說了半天,也不會讓鏡像跑到別人眼中吧?」

  「不過,」他邊刮鬍子邊接著說:「要我談談學生時代的羅曼史,也不是不行喔?」

  「誰要聽自己父親的羅曼史啊。」

  「欸欸~真冷淡,明明就很有趣。」

  輕挑又不認真的混漲父親,如果不是老媽的話,根本沒有人能制他。

  刷完牙,我輕輕處碰自己的嘴唇,想起她那張老早被我記住的側臉,我不禁微笑。

  同時我也想到,如果現在,她能在我身邊,那該有多好?

 

  吃飯時,老媽因為我的食量減少,僵硬地板著臉,沒有多說什麼。

  就像計算飼料,今天應該攝取蛋白質,明天應該補充膠質,一切都是為了讓孩子們健健康康。

  弟弟和妹妹兩人,都吃得很開心--他們很喜歡上學,上學日心情總是不錯。但就沒有人注意到,老媽的菜單有多奇怪嗎?為什麼讓我有種,像豬被餵養的感覺?

  「哥哥,高中好玩嗎?」四年級的妹妹,突然問道。

  「還挺無聊呢。」

  「為什麼啊?如果無聊的話,為什麼還要去上學?」三年級的弟弟比妹妹還聰明,反應更快。弟妹兩人,我同樣不解他們的腦子如何運作。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呢?」我反問。

  「哼,你猜啊。」弟弟。

  「沒錯,你得要先猜猜才行喔。」

  「其實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喔?」

  「我們只是假裝不知道,但其實知道喔?」

  這樣的問話,有任何意義嗎?

  我可以繼續和他們纏問下去,但這樣我就沒辦法吃早餐,而老爸老媽認為在餐桌上--特別是吃正餐的時間--吵吵鬧鬧,很沒有禮貌和家教。我自然地接受這長久以來纏在我身上的束縛,即使我理解它作為拘束的意義,仍然沒辦法輕易讓它從身上脫落。

 

  「為什麼和他們溝通,這麼困難呢?」

  老媽注意到我的嘆息,回應:「我還記得,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呢。腦筋轉得太快,常常讓我們搞不懂你的腦袋裡到底裝著什麼。」

  像這樣的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引起老媽懷舊的笑容,但卻沒有回答我的疑問。我轉向老爸。

  「你是在說整體性問題,還是單一性問題?」

  「我想……是整體,我總是搞不清楚別人的想法。」

  「呵,如果你搞得清楚的話,我們這些大人都會感到羞恥吧。不經歷青春期,就不能成長……」他吞下口中的土司,啜飲一口咖啡,繼續侃侃而談。

  青春期、青春期,從國中時,我就一再地聽到這個名詞在大人口中被丟來丟去。有些和我同年齡的人,在老師提及青春期時竟然會暗自點頭,他們根本也搞不懂才對吧!我想,他們只是想在老師面前賣弄些小小虛榮罷了。

  我想知道答案。

 

  瞄向視野中,坐在距離我三根號二單位的座位上的她的後腦杓,今天綁著一隻細長的辮子的她。

  我想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什麼。不只是對台上講著的世界史,或坐在她旁邊,稍微比她瘦上一點的清秀閨蜜,或者是班上負責獎笑話的黝黑男孩,這些在我們生活中重要的元素,更還有……對於我,她是怎麼想的呢?

  老爸宣稱自己年輕時很受女性歡迎,老媽則是對我的疑問視若無睹。我從一開始就不怎麼期待家人能帶給我幫助。我愛他們,但他們實在無法給那些我想要的答案。

  C在桌子底下看著他的小說,老師在台上和前排的同學們討論著歷史議題,坐在教室後排的一半學生,全部都默默地作著自己的事,是老師所允許的,也是我所樂見的情形。我可以隨意講話……說話,言語,這些詞彙聽起來多麼軟弱無用啊。

  「C,你今天有跟她講過話嗎?」我。

  「你是白癡嗎。每天早上我們都得去晨練,你忘記了?校隊的練習?」

  「是、是、是。但我想說,說不定你有什麼機會和她說話……」我。

  「老天爺啊,你自己想和她聊天,就去聊,別來煩我。」

  「你聽我說啦。我現在遇到的問題,是我覺得不管我怎麼和她說,都只會說到電影啊!」我。

  我和她兩人都是電影迷,這也是為什麼在重新分班的高二時,我馬上就發現了她的迷人之處。

  「這樣不是很好嗎,有共通話題。」

  「是啊……但,這樣就談不到真正重要的事情啦!」我。

  「煩死了,如果你真的這麼在意,為什麼不直接和她分享你的感情?」

  我渾身乏力,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肩膀愈加沈重。

  「是啊,也許我真應該這麼做。」連我自己,都感覺這個回應彷彿從遙遠之處般微弱地散在我和C之間。

  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快速瞭解其他人腦子裡裝著什麼?我在網路上搜尋「如何知道他的心意」,跳出八十萬個搜尋結果,在那堆文章其中,有一個網站號稱能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和女生相處,然後,瞭解對方的心意。

  這正是我要的!

  我點進去後,很快瀏覽一下,隨即便感到肩膀上的重量更加沈重。

  裡面是一篇長文,寫著關於各種女性的各種反應、各種應對的分析及建議。我滑了下手機,螢幕側邊半透明的閱覽桿縮到和點一樣小。若要把這整篇文章看完,恐怕這個禮拜都不用睡覺,或看電視了吧?

  它開頭的第一段,說著:「如眾所皆知的,人與人的關係的建立,是靠長時間乏味又毫無任何意義可言的互動慢慢建立起來,而即使有了幾十年交流和感情,母親也不一定能夠理解出於自己的孩子之心思。若是真想要理解他人的心意,你必須知道,這過程必定會使你感到痛苦。」簡單,明確。

  我的心一沉,眼前是一片無盡的漆黑。為什麼,只有我會在這種時候看不到未來呢?這篇文章中,不斷指示我應該往何處看,塞入大量在這個頁面之外的內容,試著向作為讀者的我解開一個絕對不可能解開的死結。

  那樣的話,為什麼一開始就告訴我事情應有的結局?直接告訴我,「放棄吧」,這樣還比較能了結我的痛苦。

  我迷惑而不知所措,迷失在試圖指出方向的文字迷宮。愈讀,愈覺得無聊,但深入內心的痛苦使我不斷咀嚼他的文字。這些他所寫的議論,全部都在第一段的前言籠罩之下,不斷提醒我正閱讀著文字型態的無所謂。我到底在幹嘛呢?

  讀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成果的啊!沒有人能幫助我,也沒有任何方法能讓我更加瞭解她的想法。

 

  「喂!」

  C在我頭上重重拍一掌,衝擊讓我向前一倒,幾乎把我那吞咽下的淚水給拍了出來。

  「剛剛老師一直在瞪你,你沒有發現還真是神經強大啊。」

  「難道她不是在看你嗎?你才是那個一直看小說的人欸。」我。

  「我就算不讀書,也沒差,因為有校隊。但你不讀書,是來學校衝三小?」

  「……嗯……來看她?」我。

  「唉,女人女人女人女人的,作為一個男性同胞,不得不說你真的沒有任何尊嚴啊!」

  「如果,我擺出大男人的樣子,她會向我敞開心扉嗎?」我。

  這樣真的可行的話……我想我得問問谷哥,該怎麼樣才能讓我有男人味,可是又得花上另外一個星期,來慢慢實踐網路上的人們所說的步驟。真是過於繁瑣啊,這樣真的能有任何意義嗎?

  「你今天和她有說上話嗎?」

  「沒有。」我。

  「那你還談個屁啊!?給我去好好面對人家聊天!」

  「可是,我們又會開始聊電影……」我。

  「那不就是你們嗎?你不需要作別人,做你自己就好啦。」

  我決定照他的話去做。

  「嗨。」他。

  「嗨。」我撇開頭。

  「好久不見。」他露出大大的微笑,但眼睛完全沒在笑。

  「哪有好久不見啊……我現在,」我還沒說完。

  「說起來,你還是沒和她告白嗎?」他舉起手,用大拇指比像她那一群人。我趕緊抓住他的手,讓他放下來。

  「我現在很忙。」我覺得自己聽起來像個混蛋。

  「沒有很忙吧,上課的時候你都在看手機不是嗎?下課也是懶懶散散地和C聊天,你根本就沒有很在意那位嘛。」

  我看到她身旁另外兩個女孩,站起身,拿著各自的水瓶,她這時攤開了闔起的小說。是機會。

  「對不起借過一下,我想要過去。」我。

  「欸欸欸欸等等~不需要著急啦!你之前不是和我分享過你的煩惱嗎?我也可是想了很久,才給出我認為適合的意見欸。是你先把我拉進你自己的事情,我什麼都沒做,只是稍微希望能聽你講一下──你現在的狀況。

  所以,你的進度應該還不錯吧?」

  我回過頭,發現坐在最後一排的C,完全沒有發現我陷入困境。我再轉回面向剛才講話的同學,他的微笑親切完全沒有變。

  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想不起來。

  我講不過他,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論點有幾分道理,說得讓我感到一點慚愧。所以,我只好耐心地向他解釋我的煩惱,待我們講完,上課鐘聲正好響起。

  「兄弟,」他拍拍我的肩膀,「你真的得加油啊。」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也覺得自己應該要振作一點。和他道了聲謝,我便回到我自己的座位。

  十分鐘寶貴的下課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你被騙了。」

  「……是啊,我有注意到。」

  「在我提醒你之前,你真的察覺他的意圖了?」

  「……沒有。」

  如C所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在他看來似乎簡單不過的事情,卻沒有顯明在我眼前。他靜靜地說,歐洲人用陸橋登陸美洲大陸,美洲原住民明明可以在這個時候襲擊他們,但白人走在陸橋上的畫面,遠遠超出原住民的常識,所以這個畫面就被他們自動視為虛無幻象。

  啊啊,我也是這樣呢。如此向自己承認失敗之後,雙腿彷彿被強酸劇痛溶解般地失去力氣。

  有這麼多路可以走,這些路都可以通往我想達到的方向,可是,繁瑣困難的句子、撲朔迷離的互動和暗示,真的成為實際存在的牆。

  我覺得自己像看著一場舞。男女芭蕾舞者被白色舞衣緊緊包束,揮舞著我看不懂的動作,協調、一致,在吹笛者的昏迷音調下完美舞蹈。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那些可笑的動作,在其他觀眾眼中似乎是美麗的藝術。

  她,和那個C口中的心機男孩,此時悉悉簌簌地輕輕耳語著什麼。她因為他說了一些什麼,笑了出來。然後又回應了一些話,讓他微笑著轉頭,比著台上的老師,暗示她專心上課。

  我能理解他們互相傳達的意思,但當我必須要開口時,眼前的事實彷彿萬花筒複雜變化,真相被扭曲光線巧妙地隱藏了起來。即使瞇起眼睛,也無法看見任何意義;用手揮開迷惑人的幻象,就會發現那是一面面牆所組成的迷宮。

  以一個感到困難的人的身份,向其他人訴說煩惱,卻沒有一人能體會我的感受。他們都說這些--我所經歷的難處--全部都沒有意義,只是漂浮在我眼中的浮蟲,因此感到困擾的我,也只不過是在繞沒有終點的圈子。

  和她說話啊。他們說。開口了,自然就能明白。若無法開口,像之前能做過一樣輕鬆開口,就足夠了。他們又說。

  這些,全部,都毫無意義。

  C:「雖然你可能會感到難以接受,可是,你大概想太多了吧。」

  「想太多?」我。

  「老實說,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困難。在理解別人到底想著什麼,這一回事。

  「有時候會有誤解……也應該是不懂的時候居多。我想說的是,那又如何呢?

  「重要、不重要,有意義、沒有意義,那又如何?你現在最想做的,是原地踏步思考,還是和她說話?」

  「我……」我。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才發現在我們交談時,眼前的便當早已涼了。

 

  時間一眨眼到了放學。今天之後,就是放假的週末二日。但同時,我也感覺今天過得特別、特別漫長。對時間的感覺支離破碎,接連不斷的思考讓我頭昏腦脹。

  同學們各自整理課本、杯起背包,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互相道別,或是相約在假日見面。

  我和她,僅僅三公尺的距離,當我背起背包走過去,卻像走在炙熱的沙漠上,每一步都艱辛無比。心臟疼痛地狂跳。

  繞過一個個想從後門出教室的同學,無視所有人的招呼,直直地走向剛和兩個閨蜜死黨道別的她。

  「嘿梨。」

  「嘿。」

  她臉上仍留著方才燦爛的微笑,注意到我身上的背包,等著我也說出那句「下週見」。

  「要不要一起回家?好久沒和妳一起走了。」

  「喔,嗯。好啊。先等我一下,我還沒收拾完東西。」

  「喔。」

  將筆放入筆袋,壓花的書籤塞回一本包著不織布手工書套的小說。她同時也和幾個同學們打了招呼,有幾個男生意識到我,坐在她隔壁桌上,來回又看了看我和她,發現其中的聯繫,然後露出不懷好意的調侃笑容。

  「唉呦,感情真好~」

  這一句話,在我眼前形成一面如山高的巨牆,四面圍繞我。這裡是迷宮的中心,無法前進,無法後退,但也最靠近她的心──出口。

  「是啊,感情好不行嗎?」她回以笑容。自信得讓我感到刺眼。

  什麼時候,我才能像她一樣自然地和別人交流,理解他人的心思呢?

  「我還挺羨慕你的。」

  「哦。」她拎起看起來像是電腦包的提袋,雖然塞了不少講義進去,卻看起來依然輕巧。

  「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只是順著其他人的話,接下去說而已呦。」

  聽了她的話,我想我大概瞭解了一些我不曾透徹領悟的事。若是單純順著話接下去說,這看來像是給對方正確的回應,即使完全不瞭解話中的含義,也可以做出最正確的回答。如果對方話中,表現出激烈而明顯的惡意,也能不傷和氣地談話。

  或許,相信她的作法,才是正確的方式。

  這樣看來,我之前那樣煩惱,不斷、不斷地思考自己應該怎麼辦才好,但全部都要在這談話的眨眼之間,全部放棄。突然,好想嘆息。難道我的決定,全部都沒有任何在實際生活上獲得價值嗎?

  全然放棄。特別是,因為相信她是正確的而放棄,有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其實,我一直都有察覺到自己行動的無用。即使如此,我依然抵擋不住想更明白她的渴望,我只是單純地,想要更靠近她。雖然,那是完全無用的行動。

  梨沒察覺我想法的改變,在走向車站的路上,我們聊起了老師在課堂上講的話題。

  放眼所及,只有一兩個和我們穿著相同校服的學生走在同條路上。大家都住在鎮上,就算住距離鎮中心稍微遠一點的郊區,只要搭個公車也能到。但也有像我們這樣的少數人,是住在其他鎮裡,每天都得搭電車通行。

  上個學期,我們幾乎每天都這樣一起坐車回家,那時梨還沒認識班上那群活潑吵鬧的同學,文靜性格的她不常出席課後的群體活動。這學期,她才開始和女孩們一起吃晚餐,或稍微享受一下放學後的解放閒暇。

  我們聊起一部奇特的科幻片。最開始是在某一次體育課,我滿頭大汗,在梨抱著腿坐著的樹蔭下喘口氣。聊起彼此的興趣時,我講到了這部系列電影,《星際瞬息》。這個話題一直從那時延續到現在。

  「看完了第三集了?」我。

  「對啊,你知道開頭時不是說,第一集的環帶衝突已經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一聽到,我整個不敢置信欸。」梨。

  「電影的主題,我記得,還是有連續。」

  「嗯嗯對啊。欸你有想過,如果瑪薇和裁克兩人活下來,會是什麼樣子嗎?」

  「其實,我有聽過導演和編劇兩人在採訪中,曾經說過,如果他們倆人最後活了下來,因為各自的背景設定,最終一定會陷入漫長而乏味的關係,雖然一起生活,卻憎恨對方。」

  「為什麼會那樣?」

  唔,我不知道。

  「呃……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明白。那個採訪的DJ一下就懂了,根本沒有解釋。」

  《星際瞬息》中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之間的對話就是整部電影的內容。雖然包裝上貼著科幻、動作,以及部分的驚悚推理成分,最主要的戲份還是他們的愛情。

  電影的開幕是一段緩慢的長鏡頭,唯美的迷幻光線輕柔地暗示著男女主角在超乎想像地寬廣的宇宙中,孤獨地向著目的地前行。男主角和女主角無法忍受長時間的寂寞,無法和外界取得聯繫,太空艙裡有提供電視劇和各式各樣的電視節目,可是那些只能用來消磨時間,無法減緩他們的憂鬱和壓力。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倆人都想和對方說話,因為他們是太空船上唯一的乘客,唯一的人類。可是,他們卻無法無視自己與對方的差異。倆人不斷地爭吵,尖鋒相對,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在爭吵中越拉越近。

  電影的最後,倆人不得不理解彼此身份的真相,明白對方為了任務所說的謊,但他們也從持續不斷的爭執中安穩下來。他們找到一個地方,不會被煩人的服務機器人騷擾,安靜地觀望在太空中耀眼的遙遠星辰。他們之間的沈默先前是徹底拒絕與憤怒的表達,到了那一刻,他們捨棄言語,但卻能夠諒解對方,傾訴愛意。

  梨曾對我說,那一幕很美,一直以來他們試圖瞭解對方,在最後,不是彼此的語言和心計讓他們處碰彼此的內心,而是超越語言的愛。

  我推薦完《星際瞬息》後,梨這樣告訴了我她的心得。我不太能理解她到底指的是什麼,所以在那之後我回去把這部電影重看一遍。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深夜裡,抱著電腦坐在客廳的木椅上,發現自己從來沒看到男女主角那心靈契合的瞬間。那一幕,表現出完美的愛,我也是在那時瞭解自己喜歡上梨。

 

  《星際瞬息》耗費高成本的製作,不只是科幻背景的精巧設計,還有電影中那獨特的光線,如同老舊照片那樣溫暖泛黃,雖然是遙遠得未來,卻有回憶過往的矛盾美感。在票房上,它的表現不怎麼傑出,甚至到了第三集,幾乎全由導演和編劇倆人出資,不過我和梨一致認為,成本下降,質量和細節卻顯著地更生動。

  每一次,我們就像挖寶一樣分享自己的經驗,想著說不定對方能注意到自己略過的細節,期待能用全新的視角來看同樣的場景、臺詞。

  語言自然而然地從我的胸膛湧出,迅速而洶湧到讓我刺痛。

  忽然,我問起了她和她死黨的事情。然後我,閉起嘴靜靜地聽她眼中的學校,那完全不同於我的世界。夕陽的橘紅餘暉被風用手指塗在純藍的天空上,橫跨過天際,在一直線的街道上無限延伸,停在地平線之上的太陽像在我臉頰旁燃燒,熾熱的溫暖將我包融。是她的敘述,消解了我整天的苦悶。

  我的太陽就在我身旁。

 

  在區間車上,寥寥數人和我們坐同一間車廂,大部分的人在我們上車的站便下車了,彷彿我們要前往的是邊境,是被眾人遺忘的世界角落。

  我們漸漸不再談話,單純讓列車的喀咚喀咚聲填滿對話的空洞。

  陽光有著如燒煮得濃稠的金,平行映照在我們身上,地板、座位、牆壁上的告示和她的白襯衫制服,她好像定格的、年代久遠的照片。我從沒有嚐過酒,但眼前這美麗的情景中的懷念滋味,應該就像酒的陳年一樣吧。

  電車似乎變得遲緩,時間在輕輕的左右搖晃中,漸漸凝滯。

  溫暖的夏風從窗戶的縫隙溜進車廂,順來了些蟬鳴的香氣,混雜著青草和水田的泥巴味。就如以往的每一天。

  區間車彷彿是一艘在綠海中航行的直列連結船,在一塊比區間車稍長的水泥站台停靠。我站在梨的左後方,和她踏出車廂,冷氣從車廂飄到灰白的粗糙站台平面,輕輕吹起她黑色直摺短裙邊。

  我注視她轉向我的臉,她那有些疲倦的神情,在察覺到我的視線時,稍微睜大了眼睛。

  忽然,我覺得可以從她眼中,看到那與我相同的色彩。那水靈的雙眼,和我一樣,映照出世界的巨大迷宮陰影。

  她笑一下,像是無聲地問道:「怎麼了?」那是個因疲憊而溫柔的笑容。

  最後,我們依然什麼都不知道。

 

 

 

 

 

 

 

「雪白世界,指天矗立的漆黑巨樹森林,妳回首的純白髮飄揚,成為我心中永活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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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然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