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拳擊,不夠帥氣的肌肉男冰人,和狄克愛爾蘭人二人組,這些是我那塞滿酒精的灰皮質中,僅存的所有知識。甄子丹、成龍和李小龍,眼花撩亂的中國武術;滿滿汗臭與喧囂的鬥陣俱樂部,一對一的暴力藝術。我是大銀幕中的武打高手,現實中的弱雞。
聽「有經驗的人」說,揍人揍久了,拳頭會變成活生生的手指虎,雖比不上金鋼狼,但四塊尖銳的關節,足以說明打架資歷。
中指的繭,進入大學後便消失了。而除了指甲之外,那是我的手掌最硬的組織。
右側大猩猩的拳頭,對我的臉進行衝擊「按摩」。小巷的世界晃成殘影。意識消失前我正想著,如鐵般硬的拳頭。
碰!咚鏗!轟!
另一隻大猩猩向前跨步,華麗扭腰,黃金右腳!
電影沒有騙人。重擊腹部,真的會悶聲「咚」地一響。
「嗚噁……哦!」
我癱倒在地,肚子裡的穢物,一路沿著時到,從嘴裡爆出來。嗯,舒暢多了……這當然是騙人的。
漆黑一片,剎那如永恆。
細弱風聲在耳邊繚繞。嘴裡呻吟意義不明,心跳亂鼓。
顏世雲的嘴巴在動。彩色默劇,沒有字幕,上個世紀的該死瑕疵品。他的聲音,宛如千里飄來一縷青煙。
「Time to say goodbye. (到了該告別的時刻。)
Paesi che non ho mai (那些我從未看過)
veduto e vissuto con te, (也從未和你一起去體驗的地方,)
adesso si li vivro. (現在我將要看到和體驗。)
Con te partito (我將與你同在)
su navi per mari (那橫渡大海的船,)
che, io lo so. (不再只是虛幻存在。)
no, no, non esistono piu. (我將與你一起乘船經歷風浪。)
con te io li rivivro. (我將與你同航,只有我和你。)」
我是被痛楚遮住雙耳的小男孩,但我看不到心中的彩虹……Time to Say Goodbye?難道我會死在這種地方嗎?
拜託,請別殺了我!我爸媽雖然有領退休金也有買保險,家裡更沒有兒子女兒貓狗或金魚要餵,我也不想死啊!
痛!痛死我了!內臟分不清上下左右扭成一團。腦袋裡,有著一座大鐘嗡嗡長鳴。男女美聲悠揚合唱,弦樂團在台前莊嚴奏起。幻覺如此美麗。不好啊、不好!我想活下去,我想活著。
「操!這傢伙在念什麼咒啊?聽得我渾身發癢。」
左邊大猩猩摸出一把亮晃晃的彈簧刀。嗓音像生鏽的低音號。
「他說什麼,重要嗎?」
顏世雲踢開我伸向口袋的右手,滿臉嫌惡地拿出我的手機,扔到右側大猩猩懷中。後者嚇了一跳,用力一抓便把整支手機折成碎塊。他後悔低喃著「是好貨啊,真可惜。」
陪我一年半載的防水機,就這樣英年早逝。幾千元的價值,輕易地破碎、碎裂,不翼而飛。心好痛啊!我其實在開玩笑。但一點都不好笑。但我笑了。
哈。
「哈個鬼,死瘋子。」左大猩猩啐一口痰,面色不善。眼中搖晃著模糊的醺醉,我絕對不會看錯――這暴力狂的褲檔鼓脹得像要爆開一樣。有人打架時,會在褲子裡塞電池、茄子或紅蘿蔔之類的東西嗎?
「我們會把你的男性性徵留下,」顏世雲嘴角叼著菸,在笑,說:「但我們會把你的兩顆肉丸打包帶走。如果你反抗,就把你的腿打斷。之後,你再不聽話,他們會登門拜訪,」他的下巴指向身後的兩隻猩猩。
「用前輩的鍋子煮、前輩的醬油調味,用前輩的餐具裝盛,再用前輩的刀叉,餵前輩吃人鞭湯。」
「免費的全套服務。」右大猩猩說。另一隻,呼吸變得更沉重,滿臉通紅羞澀。
我聽見折手指,喀啦喀啦。某個人的拳頭落在我的下腹。
「FXCK!」
雙腿內側暖流汩汩,恥辱的熱度,溫暖了我那正顫抖的該死下肢。痛楚彷彿火燒,而我的心只覺得冷,胸中灌滿陰冷黑暗。一些破碎笑聲嘴裡露出。
飽滿色彩刺痛雙眼,忽明忽暗的世界被陽光擠出裂痕。眼前只剩下襲來的回憶浪潮拂過皮膚,在我耳邊低喃,如同閃動的黑白膠片。我看到比白開水更平淡的人生。
哈哈哈,哈哈哈。我品嘗自己笑聲。這就是絕望的味道嗎?比黑洞更深得漆黑,比南極大陸更凜冽。
我瞥見顏世雲眼神一晃,但那不是遲疑的神色。他宛若舞蹈,優雅扭身,踢腿重擊我的胸口。氧氣、痛苦的淚水,和那不成形的笑聲,都墜落在骯髒瀝青路面上。
「你們在等什麼?」他拍了拍鞋子上的灰塵,語氣不耐煩。
兩隻大猩猩的氣息陡然一變,忙著咳嗽得我聽見腦中警鈴尖聲大作。
不妙!不妙!快逃!全身細胞都如此狂吼。
牙根劇顫,雙腿疲軟。空蕩蕩的膀胱似乎又想噴尿。
至少我還能確定一件事:
死定了。
總是這樣的:希望從天而降。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希望落下的是內褲外穿的健美肌肉變態?日本的二次元美少女?還是小黑猩猩Pelicles?
自由落體是自然現象,但人從天上掉下這件事本身已經脫離現實。從四樓跳下來,只能造成雙腳殘廢,四樓以上的高度,概率便足以殺死人。即使是契夫.奇力歐和約翰.庫格這樣的硬漢,真正從天空掉下來時也是要靠車子減緩衝擊。
癱坐在地上的我,只能望向天空。雲朵在都市夜空中漂流,它們總是浸染了黯淡橘紅,是建築物滲透出來的,如跳躍火炎的詭異色彩。我看向顏世雲背後的那棟酒店。我的希望當然不會從天降落。
……咦?等等?那是什麼?
一個男人佇立在樓頂邊緣。他張開雙手,像一隻蜻蜓模樣的神像,鬆脫了束縛、急墜!
瞳孔播映今晚最接近死亡的畫面──那影子上下顛倒。
被揍裂的嘴唇,撕開一陣新的痛楚。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大喊。
「不……救人啊!」
兩隻大猩猩笑呵呵笑,臭氣淫穢。顏世雲再次露出笑臉:「前輩,你終於懂了,只要乖乖聽……」
那黑影像跳水選手騰空扭身,在粉白折衷主義的牆壁上躂躂躂狂奔,溶進夜色的安普里奧化疾迅俯衝的飛燕。
咚!地面的震動一瞬間貫穿顏世雲,他插在口袋裡的雙手一僵,西裝褲印出彈簧刀的形狀。
黑影擴展成一個完整的人形,吁了一聲,沒事般拍拍褲管上的灰塵。緊急出口的慘綠號誌燈,照得他鞋子一閃一閃,是雙烏亮尖頭鞋。
顏世雲凝視著那男人的上衣,和在黑夜中異常顯眼的豔紅領帶。他不悅地嘖一聲。另外兩個人也察覺到情勢的轉變,微微駝著背準備隨時攻擊。
撣掉灰白塵埃,男人環視周遭,和我對上視線。
「就這樣也沒關係嗎?」冷冽的磁性嗓音割開沉默。
「喂!這裡沒有你的事情,」臉紅喘氣的那隻大猩猩,看起來硬得很難受,快忍不住了。「不想受傷的話你最好……」
男人毫無預警地向前踏一步,一把用力抓住大猩猩的硬挺隱私處,身姿妖冶地貼到他胸前,耳語幾句。大猩猩錯愕震驚的表情一掃狠戾殺意,踉踉蹌蹌想要逃離男人身邊,但男人扣著銀色袖扣的左手,朝大猩猩的膀胱一閃晃。
悶響。大猩猩的表情逐漸融化疲軟,洋溢溫暖的滿足感。濕漉漉的大腿內側黏住了雨衣。
咚!倒地。
半分鐘,黑西裝男人制伏了一個身形大他兩倍的壯漢。
還站著的大猩猩兩手各抽出一把扁鑽,腳步隨著塑膠摩擦唰唰聲完全分不清影子,亮黃色的拳擊扯破空氣,擊向西裝男。巨大的身軀宛如舞蝶輕快,迅急得難以置信。
西裝男遊刃有餘地穿梭在縫隙中,在空中飛動的紅領帶是飄忽不定的鬼火。
「夠了沒啊,你明明就沒有想殺我的意志。」語音剛落,銀光再次隨西裝男雙手的動作閃耀。他抓住了大猩猩的手腕,反扣,腳一抬踢中大猩猩的膝蓋,肩膀迅速一撞,奪取沉重身軀的平衡。目測超過八十公斤的肌肉男(大猩猩),簡單靈巧地被纖瘦西裝男丟了出去。
咚!
大猩猩咬穿肉頰,忍住劇痛,雙腳一蹬再次站了起來,但西裝男只是整理袖子,沒有趁勢追擊。
「有恐懼,就會遇上危險。勇者無懼,猛者無敵。」西裝男張開雙手。
「吞下你的恐懼,燃燒你的怒火,刺穿我的胸膛!你這狗娘養的孬種,站起來證明你的價值!證明你還有反擊的能力!」
明媚夜月下的漆黑西裝,拉長的影子宛如死神。(沉重的驚悚BGM開始)我唇語無聲。
傲然直立的西裝男,強而有力的字句貫穿我的耳膜,我沾滿酒精的胸膛一陣激動,不存在的力量盈滿四肢。但坐倒在地的大猩猩,一語不發毫無動靜。
西裝男放下手,面對我和顏世雲。亂糟糟的白金短髮,高挺鼻樑、削瘦雙頰。那雙眼睛。穿過我那腫大眼皮的縫隙,和他四目相交的瞬間,我明白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眼神。
打從心底顫慄。那雙眼中,無可動搖的信念凝鍊成了具體形狀,強烈的自信光彩,混雜一絲溫柔和憐愛。那男人身上純粹熾熱的氣質,令我的恐懼騷動。
「你是誰?」顏世雲十分鎮定,不在意兩個打手被無力化。
「嗯,這是一個好問題。」男人光彩迷人,真誠地笑著:「一個好問題永遠比好答案重要。」
「我看你穿得挺名貴的,是來這裡玩嗎?」顏世雲問。連視線模糊的我也發現那套西裝的不俗質地。
「換我提出問題了,」那男人沒有理會,獨自以傳教士般聖潔溫和的表情提問:「真正的我,不應該脫離世界所給我的名字嗎?燒掉你的房子、車子、衣服,還有你口袋裡的鈔票和信用卡,你會是誰?」
「我是必須請你立刻離開這裡的人,而你會尊重我們的……隱私。」
「原來如此。我已經理解你們的狀況了,如有冒犯,請您諒解。」
男人的笑容更加燦爛,我背脊的涼意更冷。
「但不管怎麼說,作為紳士,你們都得要有一場公平的決鬥。」
在他的話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錯得很離譜。但我來不及開口警告顏世雲,黑西裝男便動了起來。
咚!
快比閃電的短拳擊中顏世雲的腹腔。顏世雲像是要把身體折成兩塊似地拱起背,嘴裡噴出摻雜血紅的嘔吐物。
顏世雲啐出血痰,眼白血紅。迅速踩穩腳步,架起雙手,肩膀和背肌詭異地放鬆。那男人挑起一邊眉毛,眼神讚賞。
又是一拳凌空揮出,拳風破空呼嘯聲差點讓我心跳嚇傻。顏世雲向前踏步,又迅速後退,左手上臂緩衝拳頭。右拳是阿基里斯凌厲凶狠的矛,擊出,再擊出,左手承受攻擊,轉身、右拳再擊出。
兩人交錯的身影組成一段舞蹈,腳步交錯、踢擊膝撞。
顏世雲的頭髮浸滿汗水,左手傷痕累累,臉上和身體各處瘀青,而那男人,鼻音輕哼華爾滋,游刃有餘。顏世雲的攻擊只能擦破那典雅輕柔的布料,但黑西裝男不怎麼在意這套高檔貨衣服。
「這樣,兩邊看起來就差不多了。」
語落,男人左拳精準地敲中顏世雲的下巴。俊俏的的臉龐被沖擊扭曲,雙眼瞪大失焦,殘留下驚恐的怒火,雙腳奇蹟似地穩住搖晃。顏世雲即使瞬間失去意識,身體仍然揮出憤怒的一拳,只打中空氣。
「你的西裝能定義你嗎?你的職位能代表你是誰嗎?站起來!為了你自己、你的人生戰鬥!反擊!燃燒你的靈魂和熱情!」
這他媽的瘋子,說什麼鬼話?他滿臉悲壯又滿足,為什麼?媽的我根本不想打啊!和平,和平主義!Peace!
「為自由而鬥,即使骯髒至集,即使你們所背負的愛情毫無價值,你也可以昇華。昇華!」
「愛情……」顏世雲喃喃低語。
我咳出痛苦的嗤笑。「愛情?我的生活……不……傷口好痛……我的生活……我沒有更成熟,也沒有更墮落,我沒有任何重量能背負。」
「哇,這是詩嗎?我好奇是誰寫的……不過,有事更要緊:你願意乖乖挨揍?」
我怎麼可能打朋友?……顏世雲一定有理由,和不得不的苦衷。但痛楚貨真價實,我所承受的痛苦,不是謊言。
視野猛然一晃,世界輕飄飄地飛旋。猛烈撞在牆上,胸中空氣被噴擠出體外,渾身刺痛兩秒,劇烈痛楚才咬上被打中的側臉。
嗡嗡……嗡嗡……
顏世雲的俊俏臉龐,被不適合的壯烈和絕望縱橫著。眼中殺意燃燒,如老約翰.沃頓在準星後的那雙決意。
他折斷的左手臂無力下垂,廣告商標似的清爽和開朗,已成狼狽、傷痕累累。汗水、血液髒了他的臉,但右手掌底仍迅速擊中我的額頭。
幾秒意識空白,發現自己扶著大圾垃桶車,痛得要命的左側面頰把視野擠滿。背特別疼,似乎是撞上牆壁。
為什麼要一直針對頭部啊,這可是會痛的耶!酒精麻醉一點也沒有效果!
「混帳!」
咚!
回過神,自己的拳頭已經印上顏世雲的胸膛,結實的肌肉觸感,從肋骨傳來的反作用力,竄上手臂、肩膀。眼角瞥見黑影佇立,正開懷微笑。
糟……
毫無任何技術或美感可言的暴力扭打,立刻展開。
顏世雲邊怒號邊痛苦呻吟,彷彿想忘掉拴住他的漆黑絕望。
痛楚不斷擠迫靈魂(哎呀,我們看起來像爛破布一樣糟,不是不是嗎?)。顏世雲姿態奮不顧身。憤怒被恐懼一炬點燃。這忘恩負義的混帳後輩,我要把你的腦子打成理髮師的肉餡。
兩個醉了的可悲上班族,互相哈氣的臭男人。第四條規則,一場只有兩人對打……兩個……個屁!好不容易燙挺的西裝,都是噁心寫字還有不文明的汗臭。
「呼……我X,前輩……拜託,別再打我左手了,要是殘廢怎麼辦?」
「你這混帳,明明知道我沒多聰明,先拼命打我的頭的你才是錯的。枉費我平常對你那麼好……竟然因為一個女人在公司裡幹砲,就揍你的朋友?到底有沒有義氣啊你!再說誰知道這種毛片情節真的會發生,我要是站起來走出去,不就讓他們更丟臉嗎?」
「義氣不能當飯吃。」顏世雲右手伸入口袋,啐了一口血痰:「別怨我。」
他抽出彈簧刀的瞬間,西裝男一把抓住顏世雲的頭,頭擊用力一錘,顏世雲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漆黑的彈簧刀掉落在地,喀鏘。那毫無反光的刀身黑得很深、很深,世界的光芒因它逐漸昏暗……
第一個動作:轉動頭部。意識清醒時的一瞬間,劇烈頭痛敲響顱骨,疼痛連環爆炸,臉、背、腰、手腳各處,絞痛扭痛刺痛酸痛,如小口啃噬,如撕裂。我是美國隊長的殘破不堪的沙包。
視野被痛楚漂成一片白色,然後才漸漸清晰。
寬敞,非常寬敞。衣物、瓶罐、奇怪的器具,雜亂。看不見任何一個人影,卻充滿人的味道。
我躺在一個開闊過頭的大房間中。壁紙各有不同的色調花紋,將牆壁一截截分割,地面牆角也殘留著疑似隔間的大水泥塊,繡黃鋼筋蜷曲,像枯死的侏儸紀公園遺跡。這個房間,原本是一個完整的公寓住家。或是很多公寓的一部份。
無窗的牆面,突出一片長桌,或胖或瘦的酒瓶和塑膠杯子散亂著,感覺還能發現蟑螂醉倒在剩餘的酒水中。是狂歡亂醉後的痕跡。
左看、右看。房間,不,這應該稱作「會場」吧。木椅、塑膠椅、摺疊椅還有各色沙發,坐落房間各處。卻沒有倒在地上,一睡不起的醉客。
一個男人坐在落地窗前,離我不遠。白藍相間的沙灘椅上,精壯的手臂懸在椅子外。走近一看,說不定能夠發現他其實是個長相俊俏,但兩眼之間毫無氣勢,感覺沒什麼主見的軟弱學生,低喃:「X計畫太棒了……」
其實他的臉,昨天晚上已經拜見過了。
那男人穿著西裝的纖瘦形象太過強烈,被撕扯敞開的襯衫裸露出上半身,肌肉結實,泰勒.德爾登的力量感。如果是他的拳頭,應該可以轟飛二米高壯漢吧。
「睡美人,醒了嗎?」
青白煙絲,縷縷環繞。他坐在一張沙灘躺椅上,面前是一大面六公尺寬的落地窗,清晨的熙攘街景坐落窗外,煦煦陽光在地上,宛如他腳下的一條寧靜金河。右手中指和無名指間掛著三分之一截香菸,紅色火星點點燒出清新香氣。
這味道,真的、真的好令我懷念。
他身上的衣服,變得比印象中更骯髒。漂亮的領帶上似乎沾滿了濁白色半乾液體和奇怪水漬,襯衫皺褶雜亂,西裝外套也有不少撕裂處。幾年前的我,肯定對這淒慘景象瞠目結舌。
宿醉宿醉宿醉宿醉,頭痛得一片空白,但酒精的麻痺作用正有效壓制昨晚造成的劇痛,聽起來像是某吸血鬼的老婆,幸福……當然是假的。
「嗯……我昨天晚上幹了什麼?」
「驚天地、泣鬼神。十惡不赦,人神共憤。」他眼不離開手中的口袋本,翻了一頁,回答道。
「是嗎……怎麼可能啊!我自信自己就算喝醉了,也不會變得比較勇敢。我可不是醉後大丈夫……天啊,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
「昨晚的你堪稱傳奇呢。」
天鵝絨,沙發的溫柔。我試著移動,我是在電椅上的死刑犯,卻無法以靈體移動。
「痛快吧?傷疤才是男人的榮譽勳章。幹完架,有沒有神清氣爽?」
「怎麼可能。話說回來,請問這裡是哪裡?」
他用燃著的菸向前一指。
「你的城市。」我是誰,蝙蝠俠?夜魔俠?麥克邁?
「這不用你廢話……抱歉,我現在……身體不是很舒服,我不應該對你用這種口氣說話的。」那碧藍雙瞳,清澈得深不見底,莫名地煽動我的恐懼。
「別擔心,我了解你的情況。對了,我記得這好像還有一些好東西。找到了,吃白色圓形的藥丸,你會覺得好一點。」
「那是什麼?」
「肌肉鬆弛麻醉藥,是很常見的止痛劑。不要嗑太多喔,畢竟這東西是處方藥。有一點點成癮性,只適合年輕力壯,腦子沒問題的人吃。」
「……你怎麼弄到這種東西?」
「我跟他們說,『我可能會用上』,他們就給我了。」他左手端著那本破爛詩集,書脊上寫「Les Fleurs du mal」,封面則印著枯萎玫瑰的版畫。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詩?
隔著兩條街,一所學校坐落在喧鬧城市中央。這高樓剛好可以俯瞰校園裡的景色。
「這裡是市中心?」
「你看到那個國中了?沒錯,這裡確實是市中心。他們為了把你搬過來,可費了不少工夫。」
雖然對這裡的慘狀很疑惑,但這並不重要,畢竟普通獨立平房外加院子、車庫和游泳池,就可以塞下兩千人巨型派對。在這裡發生過的事,可能性寥寥可數。
我現在才看仔細他的樣子,胸口佈滿鑄刻般的傷痕,死亡輕輕掠過的爪痕。那雙迷人的深邃碧瞳,平眉瀟灑,面頰窄瘦。他沐浴陽光、享受詩句。是一尊包裹著墮落沉淪的完美藝術品,而不是死地的倖存者。
看看我,再看看他;一身高檔正裝,和更高尚的貴族衣飾;髒亂,和更頹廢雜亂。真正的貴族,只能被崇拜。我對他那超脫淡然,沒有憤怒或忌妒。
「提姆.貝里尼。」他咬住菸屁股,左手伸到我面前,雙眼仍未離開書本。
我握住他的手:「只有名字?」
自稱提姆.貝里尼的男人,皺眉不悅。我刻意沒有報上名字,這沒禮貌的舉動,順利地令他不高興。反應這麼正常,感覺舒心了,我太大驚小怪。
他沉靜地注視我:「你似乎挺聰明呢,有趣。」泛黃口袋書像垃圾隨手一扔,提姆.貝里尼毫不在意地把菸蒂彈進龜甲瓶的琥珀色液體裡。
媽的,那可是好菸耶……等等,那罐東西,不會是威士忌吧?這蠢貨到底有多放浪!?嘖……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更痛了,心理和身體都是。
「在你眼中,我看起來是什麼樣的人?」
我吞下肌肉鬆弛劑,淡淡苦味。這傢伙竟然想跟我聊哲學,果然病得不清啊。話說回來,現在幾點了?我還趕得上公司的上班時間嗎?
「我的救命恩人。」
前往洛杉磯,迷失在金錢幻境中的聖杯騎士。活生生的派屈克.貝特曼。男版龍達魯西。
我要戴三眼仔眼鏡,(你救了我們,我們永遠感謝你)。然後掏出一捆厚實鈔票,你會開著白色計程車,按下奇怪的按鈕加速雞尾酒引擎,最後我就能準時上班。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和這個瘋子待在一起。昨晚放尿放到高潮的大猩猩的臉,仍舊盤旋在我的恐懼上。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呢?」提姆笑容燦爛像鍍金。
「咦?」
「你那時──不管從任何可能性來看──完全不會死。我認為,實際上那三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見血。」
「可是……」
「恐懼是真實的,然而,恐懼卻不能作為生命的薪柴。
他瞥了一眼我手中的小藥瓶,有些憐惜又無奈。口吻溫柔,彷彿初春融雪。
「真的很痛對吧?」
他那張臉……。
如果這傢伙對女生這樣說話,不狠狠揍他幾拳,我不是男人。
「多謝關心。請問我該往哪走才能下去?」
「這裡,直走就對了。」
「謝謝……不對吧!你是認真的嗎!」
提姆.貝里尼指著著那一大片乾淨透明的玻璃。但很快又鬆懈嚴肅的表情,有些邪氣地笑著。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當然是開玩笑。對了,你今天不用去上班,我已經通知李小姐。她聽起來似乎有點苦惱呢,不僅是公司的未來,她也很擔心你喔。感覺怎麼樣?讓李小姐這種美人為你煩惱,是不是很棒?」
「誰?」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李小姐啊,你們公司的CEO,」我只看見提姆的嘴巴做出那個人的名字的口型,但他的聲音被我遺留在世界之外。
「你你你你說什麼!」
「我的熟人說,她雖然臉色很差,最近皮膚狀況卻變好了,這種說法你不認為奇怪嗎?」
這傢伙很有錢,非常有錢,我承認。說不定和蓋茲比差不多。但這樣亂搞,說不定明天我的工作就沒了啊!
厚重鏡框後的記者;賣相片給報社的帥氣學生;拯救世界兩次、交過兩個女友的畢業生,做著低微的工作;居住在微軟銀河IBM星系星巴克星球的汽車回收業務員。(我公事包不見蹤影算了家裡還有一個但要是回家拿包包就肯定到不了公司了不行不行資料都在電腦裡印出來就行了拜託同事幫我把資料全部重印出來該死我不想看到他那腐爛噁心的鄙視不行不行我一定必須要趕快到公司去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好……)
叩!叩!
提姆.貝里尼敲玻璃的拳頭停在空中。他表情寧靜,純粹的雙堅毅筆直突破我的慌亂。驚嚇、恐懼、空白,刺激/反應的冷靜。
「你如果真想要去上班,可以坐我的車。」
「不,我想我應該……」
提姆拍了一下手,提高音調:「既然我救了你一命,還把我的Cardilac Limousine借給你,作為交換,你也幫我一個忙吧。」
「我什麼都幫不了你。」
「放心吧,我不會刁難你。先過來這邊。」提姆指著他旁邊,巨大落地窗前的地板。
忍住全身的隱隱刺痛,肌肉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能順利行走,不久前動動手指也會引起的劇痛,變成背後意義的冷汗。看來肌肉鬆弛劑已經開始有些效果。
「你以前是那國中的學生?」
我搖頭否定,不解。
「我大學同學,有一個從那裡畢業生。」我。
提姆輕撫玻璃窗,宛如碰觸著那些在紅色操場上奔跑的小小身影。
「不覺得很美嗎?」
「嗯……你是指什麼?」
「國中生的心靈,視自我為整個宇宙,綻放出年少輕狂的最後閃光。那正是盡情狂奔的野馬,將被套上嚼環的日子。」
我是在和人類說話,還是在看《詩人的血》?
「你的國中時期是什麼樣子呢?」提姆突然轉向我,問道。
「年少輕狂……怎麼可能。我那時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國中生罷了。」
「如果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特別,這樣『特別』還有什麼意義。反過來說,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很平凡,也不會有其他答案。這個問題只能面對絕望。」
「所以必須換一個問題。」我說。因為問題永遠比答案重要。
我反問道:「讓不經世事的國中生參加派對,啤酒無限暢飲,重金屬搖滾,瘋狂跳舞,嗨到連衣服都脫光,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提姆.貝里尼露出開心的笑顏,整個人突然光彩煥發。
「羨慕嗎?」
「國中小鬼開Party?我羨慕得要命。」
「下周星期五在這裡也會有一場派對,說不定你能來體驗一下國中生的派對生活。」
「我已經老得連高中生都稱不上了,你這樣誇我也不會有用。」
「語言總是破綻百出,充滿誤解呢。下周他們會為了那個國中的學生,開一場盛大的派對。」
「……合法嗎?」
不,我該說:讓國中生像大一生一樣開狂歡派對,想到這點子的人肯定瘋了!
提姆聳肩:「這裡本來就是為了他們……」大拇指比向窗外,下課鬧哄哄的國中校園,「開設的。」
「你到底是……別跟我說,你就是學生拉進你那墮落生活的罪魁禍首。」
「哈哈哈,你真的認為我墮落?還是社會用那老舊酸臭的嘴告訴你,這就是他媽的墮落?」
提姆脫下他的外套,隨手朝地上一扔,一陣小小土色沙塵暴掀起。
「失禮了。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聊得如此盡興,是什麼時候呢。」他解開襯衫的鈕扣,更多殘忍傷疤讓他的皮膚如怪物般糾結,但卻又像有種殘暴的原始力量,將他的完美精壯身材,如字面上的意思──活生生地錘煉成一座藝術品。
我沒有辦法忍住不皺眉頭。
「幫派源自貧窮。」提姆.貝里尼突然說。
「黑道最喜歡吸收學生,那些乖巧可愛的鬥牛犬,身體嬌小,卻有爆炸性的無限潛能。我可以保證,那些人不是幫派。」
牆壁上,油漆大字豔紅,筆觸率真粗獷:ALL for T’L,L跨在T身上,宛如妖冶大蛇纏著T。
看看四周就能明白,到這裡的人們,懷抱無處發洩的熱情,任由慾望燃燒。享樂,像明天將迎接死亡般用盡全力、全身心。野蠻粗暴地灌酒跳舞,生命的耀眼色彩奔放。
提姆.貝里尼看到我的表情。
「他們只是追求自由。你不也是這樣嗎?」
「你懂個屁!」
我立刻別開眼,震驚自己讓這種話脫口而出。憤怒和羞恥,完全沒有動靜,令人驚異……一定都是提姆.貝里尼那革命家的煽動語氣的錯。這瘋子竟然在亂搞我!?
「我……要去上班了。」
「你真的想回那棟建築,像昨天前天和更久以前的日子,坐在你的電腦桌前,悠閒地喝咖啡工作,享受上班族的日常生活……」
提姆.貝里尼敘述著語氣溫和,如那如夢似幻的想線增添柔和氣息,宛如電影畫面,色彩鮮麗飽滿,卻在某處扭曲。
他的眼神卻和語言是兩個世界。雙眼愈來愈靜,凝縮的奔騰火炎似乎閃亮著提姆.貝里尼的靈魂。我沒辦法逃進他口中的世界。
「你流好多汗了呢。肌肉鬆弛劑會引起一些併發症,如果不舒服的話,一定要盡快說出來。」
「……」
提姆.貝里尼嘆了口氣,口吻輕鬆,說:
「我對你深表同情。你應該覺得很難過吧?昨天晚上,莫名其妙被人威脅,還和好朋友打了一架。」
我是揍德軍朋友的搖滾少年……屁啦!這傢伙的腦子是怎麼運作的!?若是像瘋子殺人犯萊納那樣的話,我是不是該裝作不認識他?不,都已經過了一個晚上的時間,這表示很不幸地,他其實很正常……?
「要不是出去透透氣?」
我有權利拒絕嗎?
結果提姆.貝里尼根本沒有凱迪拉克。
「在這種街上開防彈的高級加長轎車?你的腦子是不是被你朋友揍壞了?如果需要,我可以載你到醫院檢查一下。」他在雙座藍寶堅尼上,臉色關懷。車子裡充滿力量的低鳴微微震動。
我選擇不繼續話題。我可不想要對一個剛認識的人爆粗口。
「我們要去哪?」
「可以停車的地方,這輛車子需要修理。不管怎麼說,這樣都太顯眼了。」
這台天青藍的藍寶堅尼超跑,擋風玻璃的四分之一都劃滿了恐怖的刮痕,車體的烤漆就更不用說,車頭被撞得歪七扭八,車門雖然有點扭曲變形,但還可以使用,但後照鏡只剩一邊還掛在車上,而且是非常勉強地靠電線連接著。
如果有人會注意到我們,絕對不會因為這是台超跑,而是這台車子如此殘破不堪,卻還是能繼續駕駛吧。
「我還以為你喜歡引人注目。」
「誰不喜歡被人看著,難道被別人欣賞是壞事嗎?你為什麼需要理會別人的視線?那些總愛在意朝向的自己視線的人,像是一根會走動的老二,被別人看一看,就射了。」
真他媽的至理名言。在街上走動,人來人往,突然噴了所有人一身白色液體,各種角度來看,都讓人尷尬得想死。
從我們開始對話到現在,我都沒有搞懂他。提姆.貝里尼有時說話像唸詩,聽起來有點文學美感,但文謅謅又拐彎抹角。然而,他現在竟然用生殖器作比喻,粗俗得讓人不敢置信。
「所以,你喜歡被人欣賞?」
「為什麼你想要這麼問?」
難道找點話題也不行嗎,我試著表現得好相處耶……好吧,或許我的問題太過直接了。但這傢伙也該給我一些回應吧?
「你有沒有戀愛過?」提姆.貝里尼唐突地提問。
「……有,高中和國中各一次,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這樣剛好。你還記得你戀愛時的心情嗎?」
那時候我們都還只是小鬼頭,男方女方都很青澀很害羞,而且我和她們交往的時間,短得可悲。
「愛的第一步是注視著對方。」
提姆闖過一個紅綠燈,提姆.貝里尼如水蛇般滑溜的駕駛技術沒有傷及任何人車,我們後頭傳來驚恐的喇叭聲,但他臉上卻完全顯得不在意。
「專心一志地看著對方,凝視凝望,將對方的所有一切都烙印在心上。」
是我的錯覺嗎?其他車子的速度好像漸漸變快了,尤其是和我們反方向的。
「你問我喜不喜歡被人欣賞,前提:『誰看著我?』我又『為什麼會知道他在看著我?』」
早晨剛亮起的早餐店招牌,化為一道瀟灑流星,拖著長長尾巴朝後方奔馳。明亮陽光照耀的街景,都捲進七彩河流中,和我們逆向行駛。
我瞄到藍寶堅尼儀表板,時速的指針似乎認為自己是秒針。
「那個……貝里尼先生?」
「叫我提姆。」他左手隨意地搭在方方向盤上,轉身注視著我。
「你不需看要前面嗎?」
「我需要嗎?」提姆嘴角淺淺微笑,仍目不轉睛地凝視我的雙眼。
藍寶堅尼流利,宛如活生生的動物閃過車子,三線道上被驚嚇的喇叭聲不間斷,遠遠拋在我們破碎車燈後。
命懸一線。鼻腔灌滿了濕潤的汗臭。
「眼睛被稱為靈魂之窗,」提姆按下車窗,不被碰觸的寂寞方向盤微微旋轉,有點猶疑不決,我伸手,提姆看也不看順速緊抓住我的手腕,面色自若。
「當你看著對方,實際上正看著他的靈魂。禮儀沒有強制使人互相看著雙眼,但如果兩人對望,只基於禮貌,這不就像是兩個毫無關聯的人,在那當下──也僅在那一刻──真正深愛對方嗎?」
提姆不知道從哪抽出一支已經捲好的香菸,單手點燃。深深一口呼、吸,菸頭亮紅,花火燦爛。
車身猛然一震,提姆.貝里尼身旁爆出一連串刺眼火花。人工安全島上的青草氣息撲鼻。我想我大概了解為什麼這台漂亮的超跑,會如此殘破不堪了。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用力大吼的我勉強壓過風聲。
「這是信任遊戲。」提姆指著方向盤,依然沒有看向前方:「你必須信任我,或者認為你會死,不管如何都要控制方向盤。」
「但你沒有。」他的聲音如深水般低沉。
儀錶板的時速針在顫抖,但仍向順時鐘方向轉動。
吹進車子裡的風瘋狂吼叫,扯碎所有聲音。提姆叼菸的嘴在動。
「什麼?我聽不清楚你剛剛在說什麼!」
「你只是把手伸出來,根本沒有想要握緊方向盤。」
「還不是因為你抓住我!」
「反抗啊!反擊啊!沒看到現在的速度嗎?要是撞上任何東西,我們瞬間就會死了。碰咚!瞬間!」
「那你他媽的可不可以不要踩油門。」
「抓住方向盤啊,你個白癡!你是不想活了!?」
我遲疑了。
「一個男人沒有車,就像一個女人不會化妝。」
我的室友喝著他完全不習慣的啤酒,從宿舍頂樓看學長轟隆隆地把車停到女生宿舍前。改裝機車的冷光燈,在黑夜中特別刺眼。
我維持國中的習慣,喝著幾乎絕版的檸檬口味雪碧。盡可能地把頭往水泥牆外探,呼吸這個城市的夜晚氣息。冰冷的晚風幾乎把我的舌頭和整條喉嚨凍結。不論過了多久,我仍不習慣這飲料的味道,但卻又上癮似地沒辦法不喝。
「你有車嗎?」室友一問,滿口酒臭也跟著飄過來。
這樣我冒著生命危險也想呼吸新鮮空氣,不都沒意義了嗎。混帳。
「沒。不過就算沒化妝,也不會有差吧。」
「這怎麼行!看看我們班上那些臭婊子,若不妝點一下,有誰會想去撿那種垃圾。」
「就是因為整天只想撿屍體,即使她們化了妝,也不會有人想跟你交往。」
「呵呵呵呵,你整天跟小光在一起,那麼幸福,才會這樣說。」他滿臉被中傷的表情,刻意露出猥褻嘲笑,想要調侃我。
我和小光的關係,完全和他想的不一樣。這人只是因為小光在班上還算是可愛的女孩,所以才忌妒。
醜陋。
「媽的,若是我有車的話,本大爺現在已經和女生一起徹夜狂歡了。」
我的室友凝視打電話的學長,單手把啤酒鋁罐捏得不成原形。
「有車也不一定能釣到吧。」
「哼,你只會說風涼話,比喜憨兒更努力……我長相不差,功課也不錯,體育課也選籃球,說到底,只是因為我沒有車!」
真神奇的思考邏輯。我打從心底,對這個有濃厚又噁心的體味的室友,感到厭惡。
一位穿著時髦的學姊,恰恰恰地踩著高跟鞋,走出女生宿舍。學長揮揮手,但那長髮飄逸,看起來很有文學氣質的學姊似乎搖了搖頭。我對這兩人的興趣,比對爛人室友大的多了。
另一個男生出現,整齊乾淨的簡單長袖襯衫、淺棕色窄短袖毛衣,雜誌模特兒般的清爽。學姊輕輕挽住他的手臂,那個男生回以憐惜的凝視。
學長不服氣地大聲吼叫,那男生淡然地盯著學長,伸出手示意他冷靜些。
「哇靠,媽的裝文青。亂搶別人妹子,被嗆活該。」室友情緒激動的學長十分滿意。
一台漂亮的流線型敞篷車從轉角冒出來,對正在上演青春愛情劇的三人閃頭燈,清脆喇叭「叭叭」響了兩聲。學長搞不懂發生什麼事,車子裡的兩男一女對在學姊旁邊的那個男生揮手。
她看起來有些猶豫,但那男生優雅地牽起她的手,踏向高貴的敞篷車,腳步流暢。
學長呆愣愣地望著學姊坐進他們的車子,他們又按兩聲喇叭道別。當他們轉身,加速駛去之後,學長才懊悔地收起自己手上的安全帽,牽著機車,轉身離去。
「看吧,即使有車也沒用。」
「她肯定是看準了那輛名車,可惡,果然還是要有錢,買更高級的車才行啊!」
我對他的忍耐到極限了。
走下樓梯時,我的腦子裡不斷重播著,那台漂亮藍寶堅尼的水流線條。
「肌肉男冰人」:終極鬥士系列。
「狄克愛爾蘭人二人組」:熱血鬥魂。
「黃金右腳」:少林足球。
「我是被痛楚遮住雙耳的小男孩,但我看不到心中的彩虹」:變臉。
「會在褲子裡塞電池、茄子或紅蘿蔔之類的東西嗎」:哈拉猛男秀。
「比南極大陸更凜冽」:情慾九歌。
「內褲外穿的健美肌肉變態」:超人系列。
「小黑猩猩Pelicles」:決戰猩球。
「契夫.奇力歐」:快克殺手系列。
「約翰.庫格」:魔鬼毀滅者。
「阿基里斯凌厲凶狠的矛」:特洛伊 木馬屠城。
「老約翰.沃頓在準星後的那雙決意」:震撼殺戮。
「哎呀,我們看起來像爛破布一樣糟,不是不是嗎?」:哈利波特 阿茲卡班的逃犯。
「理髮師的肉餡」:瘋狂理髮師。
「第四條規則:一場只有兩人對打」:鬥陣俱樂部。
「長相俊俏,但兩眼之間毫無氣勢……X計畫太棒了』」、「,畢竟普通獨立平房外加院子、車庫和游泳池,就可以塞下兩千人巨型派對」:派對X計畫。
「泰勒.德爾登的力量感」:鬥陣俱樂部。
「某個吸血鬼的老婆」:暮光之城 破曉
「我是在電椅上的死刑犯,卻無法以靈體移動」:暫時停止接觸(奪命感應)。
「你的城市」:蝙蝠俠。夜魔俠。麥克麥 超能壞蛋。
「前往洛杉磯,迷失在金錢幻境中的聖杯騎士」:聖杯騎士。
「派屈克.貝特曼」:美國殺人魔。
「男版龍達魯西」:玩命關頭系列。
「……三眼仔眼鏡,(你救了我們,我們永遠感謝你)」:玩具總動員。
「掏出一綑厚實鈔票,你會開著白色計程車……準時上班」:終極殺陣系列。
「蓋茲比」:大亨小傳。
「厚重鏡框後的記者」:超人(1978)。
「賣相片給報社的帥氣學生」:蜘蛛人(2002)。
「拯救世界兩次、交過兩個女友的畢業生,做著低微的工作」變形金剛3。
「居住在微軟銀河IBM星系星巴克星球的汽車回收業務員」:鬥陣俱樂部。
「我是揍德軍朋友的搖滾少年」:某部電影,我已經忘記名字了。
「瘋子殺人犯萊納」:記憶拼圖。
請不要在沒有醫師保證下吃肌肉鬆弛麻醉藥,那會很危險。悄悄說實話:那感覺還真爽。
要吸大麻請去科羅拉多或其他有特別法規的區域。
駕駛時請專心。
宿醉解決方法有很多:喝琴酒、喝咖啡、打拳擊。這全都是電影梗,但你大概不會知道梗源。
我希望每天星期三能定時更新,但比起量,我更重視質。所以我應該會去寫其他更有營養、更大眾化的小說。不過更新是一定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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