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伊卡夫
伊卡夫是他稱呼自己的名字。因為身分的特殊性,他的真實姓名在政府檔案裡沒辦法以人類的喉嚨念出來。不過,他一直記得自己原本的家族名:列別捷夫.諾維科夫。
伊卡夫作為第一代的遺傳性「三選一」,依《新人類管制聯合法》,他必須隨時向當地政府上傳自己的戀愛關係狀態。讓國家成為自己下半身的監護人真的非常奇怪,即使他從小就被如此對待--父親一直想要一個像他這樣的孩子--而其中的異常依然令他十分不舒服。但若不遵守法律,父親的遺旨就沒辦法透過公家機關權力執行,而如果沒有政府的資源,他以前度過的糜爛生活肯定會讓現在更加困難重重。
三選一年齡遠超常識,可是大部分人的身體機能沒有與常人不同。這是在延長了染色體的使用年限的前提下,同時延後器官功能必定面臨衰敗的限制。他知道,自己是在雙親的期待與愛中誕生。
然而,三選一作為基因服務的價格與基改產業發展初始時的十選一差不了多少。他總感覺這個現象非常不合理,接受高等教育後,他理智上明白了這背後的原因,可是,伊卡夫心裡依然不原諒,這個放任基因工程診所亂搞市場的世界。
他來到這顆衛星的三年前,接到了一通電話,是某個大學時的同學畢業後轉進入公務職,看到很久以前害死伊卡夫的父親的人,出現在兇殺案的結案堆中。他覺得心臟如千千細微藤蔓纏繞、緊勒,深深燒灼著無法原諒。
伊卡夫不是很明白到底自己的心的何處壞掉了。所有事情在父親死去後,都錯了,那些加害者卻這樣,一走了之,擅自死在某個他從沒聽過的宙域角落。他很感激,至少栗安--完全出乎他意料地--是和他一樣的落魄的四選一女孩。他感激栗安的陪伴,只是銀行帳戶裡沒有任何儲蓄的伊卡夫,注定將在死亡後,留下她繼續在宇宙中掙扎。
.。。。。
伊卡夫從床上爬起來,鋼鐵的冰冷穿透床墊,血液彷彿被清晨的寒冷凍結。他呼了一口長氣,水氣卻無法在乾燥空氣中凝結,現在的低溫已讓他的肺腔有些刺痛。晚上他蓋著薄毯,幾乎和裸體躺著一樣冷。他想起了家鄉的冬天:即使開了暖氣,也完全不會讓人想從被窩出來。
『亮麗陽光!我的甜心起來了嗎?』
「唔……給我靜音半個小時。」
『全通知.聲音靜默.半小時。』伊卡夫耳邊聽起來像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從他熟悉柔軟女聲變回IAS內建的低沈男聲。宿醉使伊卡夫腦袋就像敲鐘般暈眩。
蜂巢公寓除了訊號強之外,沒任何優點可言。以超振子通訊起家的托爾企業絕不會讓這個城市裡出現任何訊號死角,所以即使住在這間位於穹頂邊緣卻不接近生存暖管的破公寓,他也逃不了每天的MorningCall。
栗安一如往常算准了伊卡夫的起床時間,傳給他一張剛工作完的自拍照。從幾千光年之外的一個礦採小行星站發送過來。
他轉動眼珠看向眼前的別處,IAS仍開著他的網誌管理首頁。昨晚他盯著一週的瀏覽記錄以及廣告營額,兩百點二十一藍元,變成了兩百點四十七藍元。三天前,伊卡夫在咖啡廳裡只點了杯加鹽礦泉水,花了一天的時間整理了某位學者針對他們現代青年的思想哲學研究論文,然後把其中的內容寫成簡單易懂的網誌,放到網界「第二現實」上。
第二現實--或是被以前的人稱作網際網路的世界--已全然融合進人們的生活。伊卡夫還記得自己在來到這顆衛星之前,雙手被植入多個動感核心,現在那卻成了被眾人緬懷的體驗。以往他如果沒有打開驅網,就不會連上網路,而現在即使沒想要開IAS系統,專屬於他的人工智慧依然會因為各樣大小事情而來煩他。
他揮了揮手,趕掉在視野一角的訊息提醒。
他的房間很小,不會比三世紀前的廉價船艙更大,輕跳一下便會撞倒頭,雙手夠長的話伸展就能碰到所有牆壁,而床邊的一小扇密閉窗戶封住了室內外的空氣對流,只能靠天花板上兩個手掌大的通風口將濾氧氣灌進房間。空調只能送風,而且他還能在房間裡聞到隔壁間的屁臭,或樓上比較有錢的住戶們買回來的外帶及酒臭。
灰白的牆壁材質是由衛星的塵埃溶解液加入混凝土的廉價材料,像母星的水泥建築,但不僅不夠厚,今天這樣寒冷的夜晚冷意能直接穿透牆壁。
房間的天花板懸釘著幾條粗重的管線,大多都是樓上住戶的水管或電纜,將狹小的灰天花板全部是電纜的黑。房東很堅持給租金較高的人們比較好的待遇,像伊卡夫這種巴著法條強迫打折租金的住戶,只能住在這樣破爛的地方。
..。。。
伊卡夫拿起昨晚裝的一壺清水,抽出放在床下的大盆子,脫掉身上的內衣褲,緩緩將水倒在身上淋浴。將全身沾濕後,他踏出大鋼盆,伸手從櫃子上拿來小塊肥皂,撥下一小撮碎塊。只需要一粒大紅豆的體積,就足以將全身洗淨,這東西任何人都能從職業介紹所的社福活動中取得。原本按照托爾企業老家的西美聯邦法條來看,伊卡夫完全屬於無業遊民,但偏偏他們選擇採用宇宙聯的法條,而伊卡夫的網誌「副業」收入遠高於宇宙聯貧窮線,及使他在母星的標準絕對算是低收入戶,卻落得比遊民更貧窮的生活,不只UBI都拿不到,連普通的肥皂也買不起,更不用說昂貴的天然草本香皂。
為了節省水費,他先將鋼盆裡的水倒在身上,沖去細碎的泡沫,然後再以壺中的清水順著臉沖洗身體,最後讓污水流入房間裡的排水孔。
他拿出瑞士刀隨意刮了下鬍子。從打開行李箱拿出自己僅有的三套衣服,那些是他還在母星時打了好幾年的工的公司--從雲重工的制服。素黑的寬大衣袖、厚重質感的布料以及機能化的大口袋設計,每件上衣或外套都有著幾乎能遮住整張臉的兜帽和高領;褲子的設計貼合雙腿,腰間直到膝蓋比較寬鬆,但小腿完全沒有多餘的布料,方便跑步;每條褲子也和上衣一樣有許多口袋。乍看之下,和軍服一樣設計。從雲重工捨棄廣告策略,只專注特殊的大成本工業案以及「沈重」的工作,伊卡夫清楚明白這些「工作服」之所以像軍服的原因。
「我們的工作不能被稱為戰爭,而是軍事保全。」每次管理人員都會對新人如此解釋,伊卡夫聽多了。
熟悉的衣服內舒適感貼著身體。他每次穿上這件衣服,總會想起自己深刻體會到世界的骯髒之前……
...。。
~九十七年前~
沙漠與荒野一直吸引著伊卡夫,彷彿有某個人在曠野上呼喊他的名字:伊卡夫.列別捷夫.諾維科夫!來吧!
「來吧!」從雲重工的徵職廣告如此說著,在他的工作桌上向他閃爍,「擴展人類在宇宙中的視野!」
那時,他還在老家--某個大陸聯盟裡,接近北海半島的陸上小國。天氣寒冷,而海洋上的濕氣無法深入到他家裡,只有沿海才能享受到母星泰拉的溫暖。
他在鄉下工作,作著他一直都想的程式除錯員閒差。父親幫他買的保險幾乎壓垮了他的存款,因為父親是個不願意融資經營的踏實男子,總是不怎麼願意把錢算精準,就算留下了一筆相當多的錢,但還沒繳完他們兩人份的保險。畢業後兩年,伊卡夫拼死拼活,終於將保險繳完,卻又因為想要追上體內軀網的科技熱潮,一口氣買下終身套餐,儲蓄所剩無幾。
他以為自己對軟體工程有些天賦,做著自己擅長的事,不管是誰都能感到單純的喜悅。然而,事實和他的想像不同--伊卡夫恨透了這份工作。每天不斷和愚蠢、冰冷的人工智慧交談,思索著應如何解決難題;每天盯著一條又一條電腦所寫、毫無邏輯可言的程式碼,他覺得進入了一個沒有溫度、巨大的空曠世界,卻得從虛無中生出智慧來,結果只有更多待解決的問題,以及不能被稱為同伴的人工智慧。
從窗外往外看,他確實也在荒野。附近五十公里內只有短草叢與土丘,必須開車半小時才能看到有人的鎮子,但因為政府跟著大陸聯盟進行國家網路基礎建設更新,他們必須在這樣空曠的地方設立超振子通訊的第一代商業基地台。
「啊啊!根本沒必要跟著潮流裝什麼超振子什麼鬼東西吧,直接用光纖啊光纖!這速度真心惱人……煩死了肚子超餓!」和他同個部門的除錯員抓著肥碩的肚腩大聲抱怨。
他們倆人負責這個縣裡的所有人工智慧程式除錯。偏鄉只需要一些基本的行政工作功能,有些時候只要讓AI和別縣市的政府AI交流下,便能修正錯誤和不合理的計算,而兩人最新的工作是想辦法教它們,一款AI理解共同語的命令語句,同時學會除錯工作的原則及特例。這是國家的最新發展方向:透過各縣市的除錯員共同開發除錯AI,進一步削減人事預算。
他們的工作,就是盡可能讓自己失業。
伊卡夫知道這個每天穿卡通白T恤的肥宅同事,根本不在意自己能否繼續這份工作。不用刻意問,肥宅也會把想法喊出來。他最喜歡對伊卡夫發表熱血的夢想演說,將動漫世界描繪成席捲全世界的浪潮。伊卡夫偶爾能對他感到共鳴,但每次這樣的談話都會將室內溫度提高許多,伊卡夫幾乎能從皮膚感覺到他的熱血。
和這個同事相比……凝滯。伊卡夫感覺人生是凝滯的。不再有大學讀著小說時的感動。
他依然能清清楚楚回憶起四年大學的浪漫情懷,可是現在,伊卡夫卻覺得那是某個陌生的夢在他沒意識到時,被世界上的某種力量捏塑成了置入性行銷的暗示廣告。
「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我的斯拉夫好兄弟,這句吐槽真心到味呢。就好像如果披薩外送沒法在三十分鐘內送到點上,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呢?」
「好好聽人說話啦。」
他睜開一隻眼瞥向我,平時雙眼看起來和閉起來一樣,認真時才看得見他的瞳孔,像極了漫畫裡的設定。讓伊卡夫不禁想道,說不定是他特別為了營造出這樣的效果而特地練習的。
「好啊,你說啊?」嘲諷般的笑容牽動層層肥肉的臉頰。伊卡夫皺起眉,微微不悅,但立刻又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這樣的工作到底有什麼未來可言呢?」
「斯拉夫兄弟,你聽好了!」他撐住電腦桌,強行讓身體轉向,辦公椅在沈重的壓力下嘰嘎尖叫。
他愈說愈激動:「人類的發展就像油漆球一樣。你玩過嗎?是小學生在玩那種。他們把一顆棒球塗上油漆,然後繼續漆上油漆,一層一層的顏色覆蓋在棒球上。這顆球的的本質,依然只是稍微比拳頭大一些的布料,但有人把它漆到幾噸重,必須用一個倉庫來裝。現在我們人類所作的看起來十分渺小,或許就像薄薄一層的漆,覆蓋在巨大無比的畸形油漆球上,但就是因為有前人不斷的努力,才會有現在人們所說的超光速空間振子通訊這樣打破以往常識的偉業啊!但是吶,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光纖的穩定性。」
他擦去汗水,額頭上油光反映,滿足地結束話題。
「這些,我當然都懂啊……」伊卡夫以只有自己聽見的音量喃喃自語。
他看向眼前的螢幕,和映在視野中,植入體直接對視覺神經干涉造成的半透明懸浮視窗。伊卡夫大學畢業後一年,用近半年的預算購入了托爾企業的「Ui-pro全體軀網」,靠著父親的保險打了九折,仍對他的荷包造成重擊。
這款的全身體軀網引用了最新的仿細胞工廠結構,能以奈米機器人更新系統,也可以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利用奈米機器人完全更新半生物質地的植入體終端。這是全世界第一個完全不需要任何手術,也可永久使用的全體軀網,伊卡夫就是看上這一點才會硬撐著分期付款買下來。
操控介面流暢可客製化;高端迅速的運轉速度;每個動作輸入都有相對的效果音,利用聽覺取代消失的觸覺反饋。也只需要簡單的指令,便能夠讓內建的AI替他處理許多事,還附加的完整學習組件--這雖然多耗費了他幾萬藍元,但不僅未來能免費升級,也能讓AI助理系統IAS自動校正。
他的工作多虧了這套先進軀網,才能一直拿到甲等年度成績。可是,長時間待在同一間狹小辦公室,工作內容是面對不同的問題,可是接踵而來的奇怪BUG不只令伊卡夫厭煩,也令他排除薪水對自己的影響,開始思考這份工作到底有什麼價值。
除了讓昂貴的人事預算--也就是做著公職的伊卡夫--被消除之外的價值。
伊卡夫想起以前自己聽過的一個理論。那時同學們正醉酒辯論,有人說,如果沒有莎士比亞、莫札特這種天才出世,藝術這種上流文化才能被推展,伊卡夫和另一些人不同意這個看法,他們不得不承認天才對世界極其重要,可是也覺得,追隨潮流、推進潮流,也是文化的重要基石。
「為什麼一定得是球呢?」伊卡夫問道。
披薩送來了,伊卡夫突兀地打斷肥宅濕溽的咀嚼聲。講話時,都能嚐到濃濃的起司氣味。
「因為,如果要用其他東西來比喻的話,我想就是畫布吧。因為古人沒有錢買太多畫布,畫壞了再畫上去蓋住原本的作品,可我想那是個人的進步。如果要說世界規模,一定需要某個足夠讓他人參與的系統,並且能夠同時容納所有人的成果。所以,才說油漆球。」
「新吉先生,你是文科出身的嗎?」
「文科?」
「人文科系。」
「呵,大學畢業生的固定思維呢,」被伊卡夫稱為新吉先生的肥碩同事,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衫佈滿皺摺和淡黃污漬,用手指抹去嘴邊的油脂,繼續說道:「我勾起你對文化的衝勁了嗎?在你進入國家機關,消磨殆盡之後?」
「不……我,從來就沒有特別,只對文化有熱情。」
「你好像沒有和我聊過之前的專業吧?先別說,讓我猜猜……是文學對吧?」
伊卡夫停止打字,橘黃色細線構成的鍵盤浮在桌面上一公分。他僵硬地轉頭,瞪大雙眼看著新吉。
「我就知道。猜起來也挺簡單的,畢竟大陸這邊文化素養較高,和我家鄉完全沒得比呢。很多人都和我一樣自學共同語,學校教的完全不實用,而要出國旅行的我們也根本不會有閒錢去補習。」
「學生時我也沒有非常熱衷於文化,就只是看看漫畫、動畫,在網路上參加活動。然後,不知不覺間,我的眼睛突然被打開,就像親眼見到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古老神殿。對於世界,我無法抱持著和以前相同的視野。我知道了文化對世界的影響,甚至有許多人的生命因為我所喜愛的流行文化而改變,在那之後我有了夢想……」
「什麼樣的夢想呢?」伊卡夫不禁轉過身面向隔了一段距離的新吉,上半身前傾。
新吉點一下頭,雄渾的深沉音調彷彿從他的腹部上升發出:「如果這個世界經歷了如此多的轉變,卻依然有不堪之處存於我們的世代,我們不是有責任去改變這世界嗎?」
伊卡夫沈默許久,瞄了一眼浮在面前的一串串複雜代碼,新吉的聲音透出一陣暈眩沿著耳朵竄上頭頂。
「前提是,如果人類沒有被AI取代的話。」一說完,伊卡夫感到嘴巴十分乾涸,喉嚨幾乎痛得如同火燒。
「哼。說什麼鬼話,人類的意識如此精巧複雜怎麼可能會由機械所取代呢?」
「可是,即使像《尤利西斯》那樣表達意識,那也是創作,是特意讓人理解的設計,不是真正的『意識』啊……」
「難道你不相信人類的意識嗎?」
「如果機械做到人只有人類能擁有的思考,」伊卡夫揮了下手,一旁開著寫滿了AI思考過程的模擬器隨著動作縮小,這AI比他剛進入這部門時更聰明了。他說道:「有什麼特殊之處,能分辨人類和其他東西呢?說到底,人類真的有意識嗎?」
「哈哈,老弟,一下子你就說到太深沈的地方,誰都無法給你答案啊。但是我覺得吶,何必這樣悲觀呢?像我就完全不覺得AI能在我還工作時成長到人類智能。四、五年前,我曾看過網路上有人吵著什麼,『超級人工智慧將毀滅人類』,笑都笑死我啦!這種事情哪有可能發生啊哈哈哈!」
以往他那個肥胖汗臭的背影總是比伊卡夫早出現在辦公室,在那段談話後一個禮拜,伊卡夫再也沒看過他。
他在餐廳向人事部打聽,發現新吉已經離職。
又過幾天,員工餐廳裡擠滿五十多人,從沒有這麼多人同時出現在午休時間的員工餐廳。電視上,以及每個人視神經中的新聞畫面,播報著同一件事:雙星洲聯起家的某電視新聞電視,創造了史上第一個和人類同等智力的AI,成為新的AI品種--AGI。實際上,這一則新聞的新聞稿就是這個AI所寫。
伊卡夫還記得,接下來幾天的新聞不停環繞這一家新聞公司的股權戰爭,各大科技公司都渴望獲取AI的獨家技術。然而,早在企業巨獸們將這隻肥羊吞食入肚之前,那公司裡某個員工以匿名的方式將AI的原代碼以及AI的生成方式,全部公開於網際網路。
有些人認為是另一家國際企業的心機鬥爭手段,希望對手在股票爭鬥中劇烈消耗,但又能在第二現實中獲得人工智慧程式。然而,最多支持的說法認為,這是人理委員會初次登場的陰謀舞台,各大國諜報情資認為若不聯合國際力量,控制AGI的製造非常困難,尤其是制外駭客的AI開發難以被政府掌握,所以,他們透過這次的事件引出所有對ASI(超級人工智慧)抱持興趣的人上鉤,理解所有駭客可能使用的方法。而對伊卡夫而言,這件事就只是個契機。
在軀網的螢幕上閱讀報導的伊卡夫,辭了工作。大喇喇地坐在中央車站的台階上,在熙攘人群之中,刻意無視周圍的人。
新吉對他說的話繚繞在他心頭,成為了從他內心底所發出的話語,藉由新吉的聲音重複著。他彷彿感覺胸口中被點燃了火焰,血液如同滾燙奔流。
他想到,每天這時,他習慣讀著從網上載下來的免費小說,躺在沙發上喝咖啡。他從沒想過自己能寫什麼,他的人生可能在其他人眼中過得高潮迭起,曾經有過奢華,然而,他認為這些經歷沒有像文學家所描寫的深刻,他無法從中找到絲毫的美。伊卡夫只不過是曾被捲入不請自來的醜惡纏鬥,如此罷了。
伊卡夫很慶幸自己能進大學,普通地接受高等教育,普通地考上公職。進入和文學無關的工作職場時,他也能繼續藉由科技享受在小說之中。
「我也該走了呢。」
他拎起一公尺長的大型側背包,所有必要衣物和家當都在裡面。他把其他東西全都典當成旅費和簽證手續費。出生在舊世界的大陸聯盟,還是有不少好處。許多國家以永久居留的身分擁抱歡迎像伊卡夫這樣的人--有工作技能卻沒有工作,存款又無法承擔大陸聯盟的消費。
七年。伊卡夫在大學畢業之後,已經過了七年了。
七年裡,他無所事事。為自己而努力工作,結果卻因為這份努力而加速淘汰了自己。
作為三選一,七年的時間和兩年一樣短。伊卡夫努力說服自己還年輕,幾天前依然對年輕應有的闖蕩活力感到不安和不確定。
但是,現在他心中燃燒著的鬥志,催促他前往那片位於神民經濟共同體的荒野。
他在荒野的某個繁華都市中過了無比充實的新生活,遇見了栗安--與她有了段異國風味戀愛--還有從雲重工。世界向他展示了殘酷現實的重量,從雲重工則負責打開了他望向宇宙的視野。
荒野裡,他結束了豪放不羈的四年,接著渾渾噩噩跟托爾企業睡了八十四年的近光速旅行。
現在,在這距離人類領域最遠的衛星上,繼續了兩年他的屍行人生。
....。
每天早晨,他想起新吉展示給他看的夢想。
從低溫睡眠清醒後兩年,伊卡夫不斷參與著第二現實裡的各大論壇,卻沒有找到新吉的痕跡,新吉的帳號及網路暱稱全在某一個時期之後消失,就此隱沒在網界第二現實中。彷彿一個人如此隨時間變化了型態,流入訊號形成海洋裡。
「鏡面月世界」,這論壇原本是個莫名其妙的記錄狂,以及日記寫作愛好者的聚集地,後來發展成了各地文化的紀錄、情報交換的巨大網絡,除了軀網記錄下來的無處理視覺影片,還有大量的「文化紀錄」。透過記錄,他們發現自己對周遭造成了影響。
伊卡夫認為,新吉似乎是從這論壇中瞭解了什麼,才會選擇這個論壇作為他在第二現實的最後一站。
伊卡夫已經和最前線後勤衛星的負責人聊了不少,將自己一些想法和隨手寫的文章貼到地方版塊,得到了不小迴響。他們剛建立起地方版不久,還懷念著在母星時盛況:每天碩大的版首頁幾乎完全刷新,文字、圖像與影片幾乎從浮在眼在眼前的視窗爆炸。他們希望這群跟著托爾企業而來的星際移民們,能多多參與他們的活動。
伊卡夫抱著「說不定能混到一餐,或請我喝一杯啤酒呢,這樣攝取的熱量就夠我過一天了」,這樣的想法去聚會。他全身上下,從野戰工作靴到軀網輔助鏡,全部都是從雲重工。現在的人不像他當時,完全不瞭解為什麼從雲重工臭名昭彰。
「好好奇作為一般人的『文化人』,會有什麼想法呢……」他自言自語,嘆了口氣,右手在眼前一揮,將開啟的文字編輯器收起來。出發前往附近的商店街。
.....
註:
「三選一」:顧名思義,是「三年選一年」的意思,這樣的基因改造人會以三分之一的速率老化。由此可知,回春基因手術市場上也有其他類似的服務,如「四選一」、「五選一」、「十選一」以及基改的極限「二十選一」。理論上而言,除了十選一和二十選一之外,其他都只是基改副產品,是特意弱化基因增幅技術之後,提供給經濟程度較低者的商品,所以也有許多人獲得三選一後,透過多餘的壽命賺取資金,更嚴長壽命。許多人懷疑這些研究所是特意為了賺取才會做出如此玩弄人心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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