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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街的探索

  維利爾斯與赫本會面數個月後,克拉克先生一如既往,坐在晚餐的爐火旁,堅決防衛、不讓自己的幻想浪行至那座五斗櫃。因他超過一週,成功沒翻開那本「回憶錄」,他也懷抱著希望,要徹底重塑自己;但就算他如此努力,也無法靜默下他最後寫下的事件所引發的、他內裡的那股驚嘆與奇怪的好奇心。他曾猶疑地,對某位科學友人陳述那起事件——或比較算是概述其綱要——那位友人搖搖頭,以為克拉克變得古怪;在這一夜裡,克拉克也在努力為那個故事找出合理理由,那時,忽然有一道敲門聲使他從冥想中激醒。

  「先生,維利爾斯先生想見您。」

  「我的天,維利爾斯,你這樣來看望我,真是非常體貼;我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我想是將近一年吧。進來,進來。你過得怎樣了,維利爾斯?想聽聽任何關於投資的建議嗎?」

  「不,謝謝,我想我所擁有的財產都滿安穩的。不,克拉克,我來是要詢問你一件最近我剛注意到的、相當古怪的事。我怕你在我講述那個故事時,會以為這整件事太過荒謬——我有時候也如此認為,而這就是為何我想找你問這件事,因我知道你為人十分實際。」

  維利爾斯先生對那本「證明惡魔存在的回憶錄」,毫不知情。

  「哎呀,維利爾斯,我應盡所能,快快樂樂地給你我的建言。這件事性質為何呢?」

  「這整件事很是異常。你知道我的為人——我雙眼總是看著街上,而在我如此看望時,碰巧會遇見一些古怪的客人,也還遇到一些古怪事件,但這起事件遠超所有我曾遇過的人事物。我差不多在三個月前的一個惡劣冬季夜晚,從一家餐廳走出來,剛吃完一份絕佳的晚餐,享受了一瓶美妙的基安蒂酒,在路旁站立片刻,思考著倫敦各處的神秘,以及那些在神秘事物旁的人們。克拉克,那瓶紅酒鼓舞了這些幻想,而我也敢說,我以為那人是個體型嬌小的侍從,而我的想法很快就被一位我身後的乞丐所打斷——他在普通地乞討著。我當然看向身後,結果那乞丐就是我一位老朋友,他姓赫本,現在成了乞討者。我問他,他怎麼落到如此可憐的境遇,他也回答了我。我在走過蘇活那些悠長黑暗的街道時,聽著他的故事。他說自己娶了個貌美女孩,稍比他年輕幾歲,然後——如他所說的——她腐化了他的身心靈。他不肯談到細節——他說自己自己不敢談論細節,說他因自己所見、所聞之事,日夜都極為困擾;當我看到他的臉龐時,我就知道他是在說實話。那男人身上,有某些東西使我顫抖。我不懂自己為何會如此感覺,但那股氛圍依舊存在。我給了他一小點錢、打發他離開;我能跟你保證,他離開時我才能喘息。他的存在感,使人血液發涼。」

  「這不僅有少些幻想了吧,維利爾斯?我想那位可憐的傢伙——以平白話來說——不就是讓一段不謹慎的婚姻腐敗自身嗎。」

  「哎,聽聽這個。」維利爾斯講述了他從奧斯丁口中聽見的故事。

  「瞧。」他做出結論:「不論這位某某先生是誰,他都無疑是死於純粹的恐懼——他所見到的事物太過可怕、過於可怖,削短他的壽命。他得見的事物,很可能以某種方式,使那房子在鄰里中獲得臭名。我的好奇心促使我自己前去看看這個地方。那個街道有種令人悲傷的氣氛;那棟房子老舊到變得庸劣、陰沈,但沒老陳成古雅格調。而就我能看到的部分,他們仍有讓人入住,有些屋子裡有家具,有些則沒有,幾乎每扇門都有裝上三個鈴鐺。地面樓層都被改裝成極常見的店鋪——那成了條淒涼街道。我發現二十號有出租,就去找到仲介、取得鑰匙。我當然沒從赫本口中聽到任何關於這房子的事,但我直直接接問了那位仲介,他們夫妻離開那棟房屋後已有多久,以及這期間有無其他住戶。那男人古怪地看了我一陣子,告訴我說,赫本在那起不悅的事件後便立即離開了,而據他所說,自那事以後,那棟房屋就空無一人。」

  維利爾斯頓止一陣子。

  「我總是很喜歡逛空房子——荒涼空蕩的房間,牆壁上突出的釘子,還有在窗台上的濃厚灰塵,都有著魅力。但我並不享受探索保羅街二十號的房子。我還沒踏入玄關,就注意到那棟房屋有股怪異、濃重氣息。當然,所有空屋的空氣都一樣十分迂濁,但這次很不同——我沒辦法描述給你聽,但那股氣息似乎使人停止呼吸。我進入前廳、後房,跟一樓的廚房;個個房間都很髒,有許多灰塵,就如你所預期的,但那裡所有東西都有點奇怪。我沒辦法跟你解釋,我只知道自己感覺很古怪。不過,在一樓其中一個房間裡,那股氣息變得極度糟糕。那房間較大,壁紙或許曾使人愉悅,但在我看到時,那片顏料、壁紙以及所有東西,都變得十分陰沈。在那房間裡滿是恐怖——我將手放到門板上時,感到牙齒緊磨;我走進去時,就想著自己將僵硬昏倒在地板上。然而我振作起來,靠到房間末處的牆壁上,納悶著那房裡到底有什麼東西使我四肢顫抖,使我心臟激烈跳動如同面臨死期。在一處房角,有一堆新聞報紙散落在地上,我就開始翻過那些報紙——那都是四年前的新聞,有些被半撕開,有些被揉皺,彷彿那些報紙是被用來當成包裝紙。我翻過整堆報紙,在其中找出了一個古怪的圖畫——我現在就讓你瞧瞧那東西。但我當時沒辦法久留在那個房間,我感覺那房間要壓倒我。我對自己能安全無恙走出那裡、呼吸新鮮空氣,感到非常感激。人們在我走過街上時盯著我,有個人說我醉了——我在人行道上四處踉蹌,把鑰匙拿去給仲介然後回家時,都是那個樣子。我在床上躺了一週,承受著我的醫生稱為神經性衝擊與耗竭的重症。某一天,在我讀著晚報時,碰巧注意到有個文章標題,「挨餓致死」。那事十分尋常——馬里波恩的一棟模板公寓裡,有一扇門被鎖死數天;他們破門而入時,在公寓椅子上發現一位死人。『此位死者,』短文說:『名為查爾斯.赫本,他為人所知,曾是一位十分富有的鄉間仕紳。他的名字在三年前廣為公眾所聞,與圖騰漢廳路保羅街的神秘死亡案有所關聯;此死者曾是二十號的住戶,有人在那片區域裡發現一位地位極佳的紳士於相當可疑的情況下死去。』悲劇性的結局,不是嗎?但在所有事情之後,如果他告訴我的事都是真的——我也很確信那都是真實——那人的人生就全然成了悲劇,比那些人們演成戲劇的悲劇,還要更奇異。」

  「這就是那個故事了,對嗎?」克拉克沈思道。

  「是啊,這就是那個故事了。」

  「哎,我真的啊,維利爾斯,幾乎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我是說,那個事件裡的境況無疑是十分古怪,譬如,被發現在赫本家的那個死人,還有醫師對死因的異常見解;但我們也能轉換觀看的視角,以簡單易懂的方式來解釋這整件事。就如你自己的感覺,我猜在你看到那棟房子的時候,有了活靈活現的想像;你肯定是在潛意識中擔憂、深思著你曾聽過的事。我不全然看出這件事,還能再多說或多做什麼呢——你明顯認為這事有某種神秘,但赫本死了,你能提議之後要去哪些地方找出答案呢?」

  「我提議,我去找那個女人——那位他所娶的女人。她才是這件事裡的神秘之處。」

  這兩人沈默地坐在火堆旁;克拉克秘密慶賀自己成功保持了凡俗擁護者的性格,維利爾斯則深陷在他自己的陰鬱幻想裡頭。

  「我想,我要抽根菸。」為利爾斯最終開口說,將手放入口袋、感覺到了菸盒。

  「啊!」他說,緩緩說:「我忘了,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看。你記得我在保羅街房子裡的老舊報紙裡找到的東西?那就是這個。」

  維利爾斯從口袋抽出一小片紙。它被裹在牛皮紙裡,被一條線捆好,繩索的結很難解開。就連克拉克也感到自己十分好奇,在維利爾斯費力地解開繩子、打開包裝的牛皮紙時,他就在椅子上向前彎腰。牛皮紙裡包了第二層的薄紗。維利爾斯一言不發地,將其中的小片紙張交給克拉克。

  房間裡的沈默死沉超過五分鐘之久。那兩個男人如此靜止、坐著,他們都能聽見了高大老鐘緩慢、單一滴答聲響,敲醒了遙遠飄渺的記憶。他熱切注視那一小紙片的女人頭部素描——那張素描明顯是被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用心畫下來,因那女人的靈魂正從那雙眼睛注視著他,那雙嘴唇也展開一道奇異微笑。克拉克依舊盯那一張臉——它勾起了他對一個,夏季夜晚的久遠記憶;他再次看見那可愛的悠長谷地,以及那條蜿蜒在山丘間的河流、那片草地跟玉米田,還有那顆暗紅色的太陽、那冰冷白色霧氣自流水升起。他聽見了那道跨越多年、對他說話的嗓音說「克拉克,瑪莉會看到荒神啊!」他站在那陰森房間裡,就在博士身旁,聆聽沈重滴答響著時鐘,等待、觀望、看望著那躺在燈光底下的綠色椅子上的人影。瑪莉起身,他注視她的雙眼,他胸膛裡心臟發冷。

  「這女人是誰?」他總算問了。嗓音乾燥嘶啞。

  「那是赫本娶的女人。」

  克拉克再次看了那張素描;那女人完全不是瑪莉。她確實有瑪莉的臉,但還有其他事務,某些他在看到瑪莉身穿白衣、跟隨博士走入實驗室時不曾從她五官上看到的東西,那也不是她在甦醒懼怕時,或是在床上呆笑時的特質。不管那是什麼東西,都從這雙眼睛的眼神中、那豐滿雙唇上的微笑或那整張臉,散發出一股氛圍;克拉克靈魂的最深處對此顫抖,無意識地想起了菲利普博士的話語:「我所見過的、最能鮮明展現劇烈邪惡的事物。」他呆板地翻過紙張,瞥向紙張背側。

  「老天爺啊!克拉克,你怎麼了?你臉色竟死白了。」

  維利爾斯開始動作劇烈、站離開他自己的椅子,克拉克發出一聲呻吟、往後依靠,讓那張紙滑出他的雙手。

  「維利爾斯,我現在感覺不是非常好——我通常有這種急切的症狀發作。請為我倒一小杯酒;謝謝,如此便好。我幾分鐘後就會好起來了。」

  維利爾斯拾起那片墜落的素描,在克拉克恢復時就將其翻面。

  「你看到那個了?」他說。「我有認出,那就是赫本的妻子——或者我該說那是他的寡妻——的肖像畫。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有好一些,謝謝,我就只有短暫的暈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理解你的意思。你說你有認得那張畫像,是指什麼呢?」

  「那個詞彙——『海倫』——有寫在背面。我沒告訴你她名叫海倫?是的——海倫.沃恩。」

  克拉克呻吟著;那毫無疑問就是她了。

  「現在,你仍不會同意我說的事情?」維利爾斯說:「我今晚所告訴你的故事,還有這女人在其中所做之事,都十分奇異吧?」

  「不,維利爾斯。」克拉克低語:「那確實是個很奇怪的故事;確實是個奇怪的故事。你必須給我時間思考;我可能可以幫助你,也可能幫不了你。你現在必須離開了?哎,晚安了維利爾斯,晚安。在這一週裡,再來見我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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