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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裡的建言

  「奧斯丁,我想先讓你知道。」維利爾斯與友人兩人沉著安靜地走在宜人五月早晨的皮卡迪利大道時,說:「你知道,我深信你對我說的保羅街的事,以及,赫本純粹是娜非凡歷史中的一個片段吧?我想直接與你表白:我幾個月前詢問你有關赫本的事情時,我才剛見過他本人。」

  「你有見過他?在哪見的?」

  「他那一夜在街上乞討。處於極其可憐的處境,但我有認出他,也讓他告訴我他的經歷,或至少,是概述了他的經歷。簡言之,結局就是——他是被他的妻子所摧毀。」

  「他是被如何摧毀呢?」

  「他不肯告訴我;他只說她摧毀了他,身體與靈魂皆被毀壞。他人現在也已經死了。」

  「那他的妻子的下場呢?」

  「啊,那正是我想知道的事,我也認為自己遲早會找出她。我認識一位名為克拉克的人,他是很一本正經的男人,也是個生意人,他相當聰穎。你了解我的意思吧——不只是在生意上聰穎,而是真正理解人與生命的人。哎,我告訴他這事,他明顯對此印象深刻。他說這事需要深思,請我在一週內再次拜訪。幾天後,我就收到這封不尋常的信。」

  奧斯丁接過信封,抽出信紙,好奇地讀了起來。信中文字如此流淌著——

「我親愛的維利爾斯:我想過你前幾天晚上找我諮詢那一件事,而我的建言如下。請將那幅肖像畫扔入火堆,將這故事從你的腦海裡塗抹掉。維利爾斯,再也別思考這事,不然你就會感到後悔。你無疑會以為我擁有某些秘密資訊,還有這起事件的某些真相。但我只知道一丁點事情——我就像個曾窺看深淵的旅人,在恐懼中退縮。我所知道的事已足夠奇怪、很是足夠恐怖呢,而我所不知道的,是深不見底、更嚇人的驚駭事物,比在冬季夜晚火堆旁講述的故事還更加令人無法置信。我已下定決心,不會有任何事物可以動搖這份決意——我絕不會更深入探索一絲一毫,而假若你珍視自己的幸福,你也會有相同的決意。
「請以任何方式來看訪我,但我們會談論比這件事更歡快的話題。」

  奧斯丁有條不紊地折起那張信紙,將其交還給維利爾斯。

  「這確實是封不尋常的信件。」他說:「他指的肖像畫是?」

  「啊!我忘了告訴你我曾去過保羅街,有了個發現。」

  維利爾斯講述起他告訴克拉克的故事,奧斯丁沈默地聆聽。他似乎很是困惑。

  「你在那房間裡承受的那股不悅感,是多麽奇異啊!」他最終說。「我幾乎不認為那僅僅是想像——總言之,那就是一股厭惡感吧。」

  「不,那比較像是生理反應,而非精神上的感覺。我像是有吸入十分致命的某些煙氣,而那股煙氣似乎貫穿我身體的每根神經、骨頭跟肌腱。我從頭到腳,都感到折磨,雙眼開始發昏——那就像是死亡的入口。」

  「是啊,是啊,確實非常奇異。你瞧,你朋友表明了,這女人身上牽連著某些非常黑暗的故事。你在跟他講述你的故事時,你有注意到他身上有其他任何情感嗎?」

  「是的,我有觀察到他變得非常虛弱,但他跟我保證,那僅是他經常發作的症狀。」

  「你相信嗎?」

  「我當時相信他,但現在,我就不知道了。他十分冷靜聽我說這件事,直到我給他看那幅肖像。那之後,他就遭受了我說的症狀。我敢跟你保證,他那時看起來就如死人一般。」

  「那麼,他先前肯定看過那個女人。但也可能有其他解釋——他熟悉的很可能是那個名字,而非面容。你認為呢?」

  「我說不準。我最能相信的,是他的手一翻過肖像,他便幾乎從椅子上摔下來。你要知道那個名字,是寫在那張畫的背面。」

  「那就是如此吧。最終說來,這種事件不可能有任何解答的。我痛恨傳奇情結——再也沒有市面上的普通鬼故事,更讓我感到乏味冗贅——但維利爾斯,我們若能一探究竟,這件事,便確實似乎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呢。」

  那兩人,沒有特別注意到他們從皮卡迪利大道北方,轉入了阿胥黎街。那條長長街道上光線相當陰沈,但零星偶處會有花朵的明亮芬芳,點綴著那些黑暗房屋與灰色窗簾,偶爾街上也會有門漆著歡快色彩。維利爾斯在奧斯丁停止說話時,往上一看,看向其中一棟房屋——紅色與白色的天竺葵垂下窗台,黃水仙色的窗簾也縋掩著每一扇窗戶。

  「那看起來真宜人,對吧?」她說。

  「是啊,那房子室內會更令人愉快吧。據我所聞,那是本季最宜人的其中一棟房子。我自己還沒登門拜訪,但我有見過許多曾到訪此處的人,他們都告訴我那裡歡快無比。」

  「這是誰的房子呢?」

  「博蒙特太太。」

  「而她是誰?」

  「我也說不準呢。我聽說她從南美過來,但總說來,她是誰都不重要。她是位十分富有的女士,無疑有數位十分高貴的人接待過她。我聽說她有著十分美妙的紅酒,那種真正令人驚嘆、肯定耗費一大筆錢的酒。阿根廷大人曾跟我說起那些酒——他上週日夜裡,有去拜訪她。他向我保證,他從未品味過這樣的酒水,而阿根廷就如你所知,可是位酒藝專家。說回來,這讓我想起這位博蒙特太太,她肯定是位稍有些年紀的女性。阿根廷問她這酒有多少年份,你知道她說什麼嗎?『我相信,是約有一千年了。』阿根廷大人以為她在開他玩笑,你知道的,但當他笑著時,她說自己是相當認真,也給他看了酒瓶。當然,他之後什麼話都沒說了,但那對一份飲品來說,似乎是過於古董了,不是嗎?哦,我們到了我的房間。進來吧,你不想進來嗎?」

  「謝謝你,我想,我就來叨擾了。我有一陣子沒看過那個古玩工作室了呢。」

  那房間裝潢很怪異卻也十分豐富,每一處都擺放著檀罐、書櫃跟桌子,而每張毯子、每個罐子跟裝飾品,似乎各有所別,都保存著自身的獨體特性。

  「最近有任何新玩意兒嗎?」維利爾斯過一陣子說。

  「沒——我想是沒有。你有看過那些怪罐子了,不是嗎?我想也是。我不認為最近幾週裡,我有遇過任何新玩意兒。」

  奧斯丁瞥過房間各個櫥櫃、所有架子,搜索著某些新的怪異之物。他的雙眼最終落到一個古舊箱子,箱子上有著秀美古雅的雕刻,佇立於房間的一個黑暗角落。

  「啊。」他說:「我都忘了,我有些東西想要給你看。」奧斯丁打開箱子的鎖頭,拿出一本厚重的四開大頭書,將其放到桌上,然後繼續抽著他先前放下的雪茄。

  「維利爾斯,你知道畫家亞瑟.梅里克嗎?」

  「只知道一點消息。我在一位友人家裡見過他兩、三次。他怎麼了?我有些時間都沒聽到人們提起他的名字。」

  「他去世了。」

  「不可能吧!他還很年輕,不是嗎?」

  「是啊;他去世時只有三十歲。」

  「他的死因是?」

  「我不知道。他是我一位密友,完完全全善良的傢伙。他曾來過我這裡,聊天聊上好幾個小時,他在我所認識的人之中是最能說善道的傢伙。他能談起繪畫,甚至比大部分畫家更會說話。約在十八個月前,他感覺自己工作過頭,半在我的建議下,踏上漫遊探險的旅程,沒有特別的終點或目標。我相信,紐約是他第一個落腳的港口,但我一直沒聽他說過那地方。三個月前我拿到這本書,還有一封某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從業的英國醫師寄來的、十分彬彬有禮的信,陳述他在梅里克傷病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如何照料他,以及梅里克此位逝者所表達的急切願望——在他死後,必須寄給我一個封緘包裹。那就是整件事了。」

  「你沒寫信問更多細節?」

  「我想過要那麼做。你會建議我寫信給那位醫師?」

  「當然了。那這本書呢?」

  「我收到時,它有被封起來。我不認為醫師有讀過內容。」

  「那是非常罕見的書?也許梅里克是個收藏家?」

  「不,我想他並不是——他根本不算上一個收藏家。現在,你會怎麼看這些阿伊努罐子?」

  「它們是很奇特,但我也很喜歡它們。但你不是要讓我看看,那可憐的梅里克的遺物嗎?」

  「是啊,是啊,當然了。實情是,這是個相當怪異的東西,我還沒給任何人看過。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傳出任何謠言。就是這書。」

  維利爾斯接下那本書,隨意翻開書頁。

  「那麼,這不是本印刷書?」他說。

  「不是。這是我可憐的朋友梅里克畫的黑白畫冊。」

  維利爾斯翻開第一頁,空白;第二頁寫了簡短的題詞,寫著:

他終日沈默,毋隱無懼;夜色火光照耀,荒羊神四圍合唱,歌嗓、笛響、銅拔鳴徹全岸。

  在第三頁裡有個圖案設計,使維利爾斯開始抬頭望向奧斯丁;後者正深奧地,凝視窗外。維利爾斯翻過一頁又一頁,全神閱覽;他身不由己,感覺到那邪惡可怕的瓦爾普吉斯之夜——那位已逝的藝術家以黑白畫所勾勒出的、奇異妖怪似的惡物。那農牧之神、羊男與荒羊神都在他眼前舞動——在那黑暗的最深處,舞動繚繞著山頂上,在孤寂的海岸邊上,跳舞於蓊綠葡萄園裡,躍動於粗石與沙漠之處旁,一道道狂舞跳過他面前:人類的靈魂佇立在那個世界前方,都會退縮、顫抖。維利爾迅速瀏覽過他還沒翻開的頁紙——他已經看夠多內容了,但在他幾乎要關上書本時,最後一頁上的圖畫抓住了他的視線。

  「奧斯丁!」

  「哎,是什麼事呢?」

  「你知道那女人是誰嗎?」

  單獨畫在那張白紙上的,是個女人的面容。

  「這人是誰?不,我當然不知道了。」

  「我知道她是誰。」

  「是誰呢?」

  「這位就是赫本太太。」

  「你確定嗎?」

  「我完全肯定這就是她。可憐的梅里克啊!他成了她淒慘歷史的另一個篇章了。」

  「但你對這個設計,會怎麼想呢?」

  「它們非常可怕。奧斯丁,重新鎖上這本書。如果我是你,我會燒掉這本書——那東西就連放在箱子裡,也肯定是個糟糕透頂的藏品。」

  「是啊,那些都是個自獨立的畫作。但我納悶的是,梅里克跟赫本太太間有什麼關聯,而她與那些設計之間,又有什麼連結呢?」

  「啊,誰能說得準?事情不可能會結束於此,而我們也永遠都無法知情了,但以我的意見來看,這位海倫.沃恩,或赫本太太,都只是起頭罷了。奧斯丁,她會回來倫敦的;而依據她何時或如何回來,我們那時候都會聽到她的消息。我懷疑,那會是十分宜人的新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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