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 八月二十七日 23:35
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女孩,不是在開學之後那個氣氛尷尬、到處遍滿靦腆臉龐的課堂上,而是更早之前。
雖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160公分左右高,喜歡穿著短裙。但是她身上的氣質宛如虛幻的泡沫包覆著她的身影,模糊了輪廓卻閃爍奇異的色彩。我想如果阿赫初次遇見她的地點不是在學校教室的話,一定也會和我有類似的想法。
國中的老師分兩種:第一種是用不實際的假話誘惑/鼓勵我們,將高中課業形容的非常輕鬆,為學生們構想出隨隨便便就可以拿到好分數的未來,每個人都可以像少年漫畫的主人公一樣,經歷充實又熱血的高校青春年華;第二種老師總是不懷好意地冷笑,或是面色嚴肅地警戒我們:「高中一點都不好混,社團?戀愛?那些都只是存在於黑白圖畫故事裡的天馬行空」。
大哥和我在餐桌旁,聽我邊戳著意大利水管麵邊說。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露出難以猜測寒意的笑容,問我怎麼想。
由於大哥那一聲不屑,我回答說這兩種老師都在唬爛。我不確定大哥對哪種說法感到不滿,不過原因八成出自於兩種都不屬於能夠令他滿意的敘述,而他又懶得一一細說,僅用簡單一聲冷哼把兩種論調全盤否定。
不過自己一個人仔細思考過後,認為應該多在意點老師們認為高中課業很困難的評價。之所以會那樣回應大哥,單純只是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而我——理所當然地——像其他大部分的學生一樣,自然而然將補習班變成我的生活的一部份。
深夜下我背著沈重的書包混在熙攘人群中,像失了根的水草隨著人流漂走。被溫度太過寒冷的冷氣和聲音太過響亮的課程轟炸折磨了三小時的我,混在五顏六色光點中的那一個短髮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悠閒地坐在三腳木凳上,無星的稍冷黑夜下披著紫色披肩,藍色短裙之下有一雙白皙雙腿,小巧的鼻梁掛著紅色的眼鏡,一個小藍花的髮夾別在她的頭上。她正讀著一本書頁泛黃的文庫本,靜靜地坐在小餐車旁。她面前立著一張鋪著潔白桌巾的小型原木桌,桌上整齊擺放了一盞淺綠圓茶壺、一個簡單白瓷杯和墊在杯子下的墨黑軟木墊。
餐車寫著簡單的一行字:「一杯都市的悠閒 32元」。
開學日還沒有來到的補習班歸夜,經常會看見她坐在路旁,擺著簡單卻意外地典雅的攤位,一副沒什麼想要經營生意的樣子。她每次都戴著小藍花髮夾、披著披肩、看著書。
今天,又是另一個補習歸夜。
一個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和我一起等著紅綠燈。很年輕,工作勞力又勞心,卻仍然沒有升遷或加薪,原因很簡單:「臉上沒多少皺紋,看起來最多只有三十歲」、「肩上有兩三根頭髮,明明年輕卻開始掉髮是禿頭的前兆,也許工作很耗費腦力」、「皮鞋擦得晶亮,但是鞋底磨損是無法遮掩的」、「西裝褲的口袋下緣磨損到褪色,是經常四處走動的證明」、「公事包看起來不舊不新,但密碼鎖的白漆已經開始剝落,磨損和摺痕開始蔓延;手錶的錶帶是黑色橡膠,四個按鍵的便宜電子錶,看來薪水只夠他買一個公事包,連手錶都沒辦法換新」。
(大學畢業五、六年的社會人、有家室⋯⋯大哥大概會這樣評價吧?)
當我正暗自納悶著只有結婚但沒生小孩是不是也算「有家室」時,那個上班族直接走到藍花髮夾前,滿臉倦容地對她說了些話。
她微微抬起頭,眼神如涓流溪水般透明清澈。藍花髮夾無言地點點頭,動作輕柔地在杯子裡倒入乳白綠的溫熱飲料。
上班族放下公事包,小心翼翼地端起白瓷杯,輕輕啜飲一口,臉上的笑容彷彿隨著淺白的熱氣融化開來。
「今天是抹茶呢。」
她點點頭,嘴角淺淺上揚:「今天剛好有剩餘的抹茶,就拿出來了。」
「明天妳還會在嗎?」上班族又喝了一口,隨口問。
「我還沒想好明天要泡什麼,可能等我爸爸買到新的咖啡豆再擺咖啡吧。」
「咖啡嗎⋯⋯」上班族微微皺起眉頭,凝視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喝幾口抹茶之後開口:「我還是比較喜歡茶呢。」
她闔上書本,也和上班族看相同一個方向。
「下次也不一定是咖啡,爸爸最近在研究龍舌蘭利口酒和各種茶搭配出來的新式飲料。」
「哈哈哈,那聽起來還真是有意思呢。」
「喝起來倒是沒那麼有意思唷。」
兩人像熟識一樣,隨意地聊天。上班族喝完抹茶後,將白色瓷杯放回軟木墊上,付完錢之後,雖然仍看得出疲倦,卻微微笑著,跨大腳步想著趕緊回到溫暖的家中。
藍花髮夾將瓷杯收進餐車,重新擺上乾淨的杯子時發現我正望著她,她微微點頭,打開泛黃的文庫本,拉了拉紫色的披肩,用手遮住她小小的哈欠。人們繁忙的的腳步,光點閃爍的櫥窗和燈光,都無法影響她的餐車和茶桌,還有她那小小的悠閒。
「一杯都市的悠閒 49元」
「漲價了嗎?」我。
「不是喔,這是百分之百的日式抹茶,會稍微有點點貴。」她。
她把文庫本舉在胸前,向上看著我。這時我才發現她那雙眼就如同會說話一樣,眨一眨,像是在說:「要喝一杯抹茶嗎?」
藍花髮夾別在短髮上,小巧而可愛。
「啊⋯⋯我要一杯抹茶,謝謝。」我蹲下來,看著精美的白色瓷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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