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人類臉頰被拍打時能發出這麼清脆的聲響,比起疼痛,聲音的迴盪和剛才與她接觸的興奮、羞恥,火辣辣地同時在我的一側臉頰和腦子中燃燒。

  我被甩了巴掌⋯⋯這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雖然被暴力相向的人是我,但卡儂眨著的那雙漂亮大眼珠裡打轉的淚水似乎比我更適合我的角色。我腦子中的火,和她滑落臉頰的淚,這樣的反差讓我又該如何是好?

  「或許我該去死比較好嗎?」

  「幹嘛搶我的台詞!你這⋯⋯廢物!⋯⋯死鬼!給我死去我工作啦!」

  啊啊啊,果然是這樣嗎?卡儂,我的妻,綁起了她仍是個少女時相當喜愛的雙馬尾辮,穿起相當適合黑手的女兒的牛仔褲傘兵工作服,端上晚餐的咖喱飯。

  我們好久沒吃咖喱了。小時候酷愛微波爐咖哩包的我們,知道那東西有不少塑化劑,很快便放棄在晚餐餐桌上盛出咖喱,單單作為還不錯的童年回憶⋯⋯不,卡儂剛說什麼來著,這應該是她自己調配出的咖哩醬?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撫自顧自地哭了起來的妻子,坐了下來。拿起已經擺好的湯匙,端起半勺白米飯,半勺咖哩醬。送入口後,濃烈香氣——或者只有我這癮鬼才會感覺這香氣有如整個世界都在下辛香料粉末雨一樣濃稠吧——浸潤了我的口鼻。

  「好幸福。」

  「唔,呼嗚嘿嘿。」

  「妳還真好打發。」

  「人家單純因為你誇獎而感到高興,不行嗎?」

  沒有不行。我真的可以這樣說嗎?我擺出電視上那種笑呵呵的蠢樣,大男人似的嘆息說「真敗給妳了呢」之類的八點檔台詞的話,她會感到高興吧?

  那麼我呢?我會感到高興嗎?

  卡儂抽了好幾張衛生紙,心情終於平復下來後,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我覺得你欠我個解釋吧?」她瞄了眼我的手臂,黑青綠藍相混的曲蜿死藤樣,是注射太多次的痕跡。

  「是女人⋯⋯」

  「才不是。妳還看不出來這是我個人的墮落嗎?就是海洛因啊。卡儂妳一直覺得覺得自己活得很辛苦吧?我也是這樣,我只是、只是想死罷了。」

  「那麼,你又為什麼回來呢?」斗大的淚珠在她眼眶中打轉,又等著下一波的情緒。

  她總是這樣,直接、單純又可愛。明明怕聽見我的答案,怕得要命,卻又等著,在這她不斷精心建構成形的房屋和她的生活中,以她自己的方式和混沌與恐懼戰鬥。

  「為什麼妳還不離開呢?」

  「我、我不行!我不會離開的。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

  「為什麼啊?為什麼!我不懂。哈哈,我連想死都死不成,停了注射,發現自己還可以寫東西,沒日沒夜地寫著才發現自己完全沒錢、沒力又沒糧食,想到在這裡說不定能睡上最後一晚好覺,不必聽那些癮鬼室友發瘋,也沒想到妳竟然還留在這。」

  肩膀忍不住地顫抖,所有震動的肌肉纖維和皮膚都不斷在腦子裡刮出新的一道火辣快感,就連被卡農傳染的淚水滑過臉頰時,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在藥嗨時的高潮。

  這樣可悲地玷污她的愛的我,令我唾棄。

  「我什麼都做不好,至少,我能把這小小的空間,」她看著我們七坪大的公寓,這是我們幾年前第一次買的,「作為我的,我們的堡壘。」

  「我。我太糟糕了。」

  「是啊,你最糟糕了。」她帶淚的嫣然笑容像花瓣被紅透熾熱到融化。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寫東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

  「你永遠都能回來的。」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留下來啊?那麼妳該怎麼辦?又有誰來守護妳呢?」

  「只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離,這裏也是你一直回來的地方,不是嗎?」一瞬間她的笑容變得淒涼。

  我起身抱住她,全心全意投入了卡儂的唇地深吻。海洛因副作用在腦子中炸裂出無與倫比、永無止境的高潮。或許我能以不斷地懺悔,來回到這僅屬於我和她的天地之間。

 
 
 
 
 
 
 
-「藍晴葉叢搖風吹雲,那晰白輪廓耀眼透明了陽光,長髮如雪絲漫舞,裙擺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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