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制服穿到老舊,衣角已頑固捲起,或你將同件襯衫燙過多次,稍顯脆硬,台上的師長叫你決定未來走向:現在、這當下,為你要走過的十幾年擲出骰子。這時,毫無止境的資本捲輪陰影籠罩在你頭頂。名為人生的角色扮演戲中,你DM要求回答:「人」或「物」——你喜歡人、喜歡互動,還是喜歡物體、喜歡非人之物。

  我卻不明白人類與物體間的光譜是否真如線條筆直。或說,人類與物體之間的區別,到底在哪呢?我們是否能像調整音量,向「人」或向「物」,拉動一條條有個個別名字的人生?

  極端的神經科學以量子的極細小、極近似魔法鏡的角度觀看人與物的區別,就只能以複雜度計算人與物之間的差異。說到底,所有東西都是原子、能量以及其他我們未能觀測的事物。若你打開生命科學的緒論,已死之人的精神會附身上老舊言詞,說:生命與物體間的區別顯而易見,因生命很活潑,物體沒有生命⋯⋯除了太陽之外,因為天文學所描述的太陽——或任何恆星——的巨大牽引力量使原子與原子彼此相舞、相撞、相融合,舞步激動而散發能蒸發你的臉的熱情,這樣的活潑,才不是生命呢。

  亦或者,人與物間,真有些奇特、奇蹟、奇怪如神如魔如靈魂般的界線。你通過母親的子宮口,擠過陰道,探頭到空氣中⋯⋯哇啊!一個生命降生於世,人人額手稱慶而娃娃呼天喊地,好像,你在母親懷中而母親的胎盤、子宮、皮下脂肪、真皮、表皮、寒毛等等器官能將你與這個宇宙區隔開來。因母親是何等偉大,其身體能創造出一個容納你這個——並不存在於此世的——存在的異次元。

  依法律來看,你是在精卵結合後二十四個七天,才降生於世⋯⋯等等,是不是第八週就算為「人類」?還是,第六週才算?以精密冷凍技術保存的受精卵呢?或者,要等誕生後等十八年,亦或者是二十年?這麼多曆法,我們到底要採用哪種計算方式呢?是農曆還是西元?是十進位還是傳統的六十分鐘十二小時⋯⋯即使地球自轉一天不是二十四小時,而希臘與猶太傳統的計日方式截然不同?

  亦或者,人與物,根本是同樣的東西。科學家都太浪漫,唯有行在後人類之道的思想者才能以真正的標竿——複雜性——探究人體物體等等宇宙奇觀。然而,複雜性是指什麼呢?我們用來計算複雜性的時間,是人類的時間,而我們卻連時間的走向或存在,都難以證明——前一秒,是不是現在的痕跡呢,那麼「過往」是不是未來的終點痕跡呢?我們沒辦法超越自己的宇宙,怎麼可能觀測時間的存在⋯⋯但要這麼問,不正令人想到:從誕生以來一直為人類的人類,該怎樣觀測人類呢?

  有個人在咖啡店,或公園,或荒野能坐著休息的石塊上,與另一個人如此說:人與物之間的交界並不存在。他是佐佐木小次郎天人合一的劍,是入定的禪,是黑魔法煉金術中的自然和諧完美金人,是行走在完美花園的最初人類⋯⋯然後,他的夥伴非常緊張,確認他有沒有發燒。

  他說,就算是發燒,也是宇宙的一部份,應要接受一切⋯⋯

  他夥伴焦急打斷,說:活下去也是人類的本能啊別放棄好好活著的堅持!

  然後,他們兩人一同行走、離去。或,分別——他們只是,單純在彼此的道路上同時休息而交叉,或因著某事而不得不分離那已重疊許久的道路。不論我們到底能不能妥善計算時間,日子依舊流逝,日子依然照樣要過。

  人與物之間的區別,這道問題消散在空中。精神界裡掙扎的戰火,融化於宇宙以太,完全跨越了人與物的深深隔谷——如果那片深谷,真的存在的話。

  也許讀著這段文字的你,正如我,被存在與思想的連綿不絕所,深絕痛惡地咒詛——你想到,自己開始思考這些問題,正是因為自己,被肉塊撞捏成受精卵,然後毫無考慮任何仍是小寶寶的你的意見,就有更多肉塊將你擠入這世界。若要召喚惡魔、妖精、外神或任何其他契神之物,至少,是對方有回應自己的召喚才能有兩造相合的可能,但你卻是被拉拔進入宇宙。

  思考人與物,是因為你想要隱形。想成為壁花男孩女孩,或,純粹的一盆花。

  我們能模仿花在風中擺動,幽微行走,或改變穿著、成為不起眼的灰人,或縮小、縮減自己,將人體拆開,裝飾成擺飾或路旁的不起眼的小草。自我傷殘之外,我們還有許多選項。

  在派對上,淺淺微笑而喝著酒、滑著手機。在課堂上,順著其他人的話題而丟出更多疑問,使同學老師們能回應,心思在日光燈管與燈管間飄散,而你就不再存在。開會時你早已準備好所有資料與講稿,照稿唸、照資料回、照指令抄筆記,你是高效率的人肉運算機,你的呼息繼續吹動資本與生產與服務的巨輪。

  你唸著:人與物都是原子與原子與能量的構成,其間的差異並不存在——除了複雜性這一例外。在夜裡,你沒錢繳納網路費,只好隨心跳或隔壁啊啊啊節奏慢舞,推移屁股、肩膀、肌肉與骨骼,還有大量、無法避免終結的熵。當你躺在床上,意識消逝前最後一口氣,消散於空中。你已經天人合一了。

  但一則電話——或敲門聲,或訊息——喚走你歇放在安息之處的靈魂——或靈肉,或靈與肉。出門是因,今天是慶祝,明天是為他人慶祝,後天是為他人的悲淒自由而慶祝,飯酒局裡一定會出現位美人或天才,一位最年長前輩,一位愚者,還有一位局外人。不論你想搭配的背景,是蒸騰水氣或悠悠森音或黑夜低鳴,你一定能看到花。

  花長在愚者心中,是無可自拔的苦戀。花長在局外人的指尖,他的心靈已狂奔到夢境的荒野。花長在前輩滿足的笑靨影子裡,乾杯時酒水嗆濺滋潤了已枯竭的未來。花長在,美人眼邊。

  人與物的距離有多遠?都不比,你按下唱機按鈕時的接觸還要親近。短短一瞬的親密是你今夜的舞蹈,空氣中的悸動旋律使你加入舞廳裡的友人們,與全世界,一同共舞。

  美人眷倦的哈欠,她在淡酒微醺時嬌紅的雙頰,與哈欠時害羞掩面而撲朔的雙眼,眨了眨。是蛋白質束與蛋白質束,吻了兩次。你扶上她的腰,帶起她不情願的舞步,這樣也沒關係,因為是她在摟著一束花,而不會是壁花摟吻上她。

  翩然轉了轉而你的芬芳就被她那舶來品牌的異國花蜜取代,輕輕勾著的手指翻覆出黑膠的復刻歌詞。你是風而勾上愚者的手,在他們之間唱著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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