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反人類種族之陰謀》:

不會有人認真實踐反出生主義。

 

  這句話是真的,但詳細前後的邏輯推論,還是請看利高蒂的The Conspiracy Against the Human Race。暫譯為,逆反人類種族之陰謀,至於這份陰謀是為誰所有⋯⋯或許,《白金終局The Platinum End》能為你稍作解答。

 

  我喜歡許多作品,在日本漫畫界中幾乎皆屬於所謂的「邪道」,可是「王道」「邪道」這種名詞只能指稱對日本宅來說的,主流設定是什麼。換句話說,他們很可能完全符合某些故事理論,也可能,完全完全不符合西方文學所認為「好作品」應有面貌⋯⋯

  講白話:有些漫畫,從故事的角度來看就是垃圾,但還是有人愛,因為其屬於特定的王道或邪道作品。

  所謂的「有趣」就是這樣的事情。

  而「不(夠)有趣」的作品,在有趣的作品的陰影下,就會顯示出其醜惡。那麼,在和《死亡筆記本》比較之下,無法被許多讀者接受的《白金終局》(後稱《白》),到底為何會失敗呢?

  同樣是反出生主義作品,為何洛夫克拉夫特風的利高蒂小說能夠成立,《白》卻失敗呢?就連利高蒂所有彼此模糊相關的短篇小說,或許都比《白》有更嚴謹的世界觀呢。

  

  最開始,我想先定位《白》所在的位置。

  它作為自殺者們的故事,起頭並不是非常好——想死之人卻被救活,按照行為邏輯而言,應該會繼續想死才對吧?然而,大部分獲得第二次機會的神候選,都強調出他們背後的社會議題。

  神候選的數量一增加,議題的多樣性也隨之高漲,而如果《白》的角色塑造足夠立體的話,或許能突顯出每個人的衝突的合理、有效性。

  日本漫畫通常都要求「個性鮮明」的角色,然而,既然這本漫畫要挑戰的是,反出生主義這樣嚴肅又難解的話題,我會認為角色性格不明顯也沒關係,只要足夠深入、開展衝突即可——前提是,它不會需要這麼多配角,但事實明顯相悖這一思路。

  《白》所受到的批評,包括世界觀宏大但劇情撐不起來、戰鬥戲俗爛,重要的情節主題掉得到處都是⋯⋯而我個人認為最致命的一點是,娜賽在決鬥時莫明升回特級天使,我就真的放棄認為他們有細想世界觀了。

  再加上紅箭、白箭、翅膀的魔法,與人界天界之間的結構系統⋯⋯《白》乍看之下,就是非常普通的戰鬥漫畫,卻偏偏要玩反出生主義。而因為世界觀尚未經過足夠細想,無法在伏筆與(意料之外的)結果上,加強主題討論的力度——最明顯的是,無法脫離生命崇拜,人物、劇情、世界觀都無法配合反出生主義的設計,或是在表現「生命價值」的後現代定義時,效果薄弱。

  至於準確來說,到底是什麼問題呢?

 

・角色的問題

  角色立體性到底是什麼呢?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完全不知道主角的雙親是什麼樣子,或者說,在這段連載結束後,我也沒辦法說出他的雙親是什麼樣的人。

  主角的人設——特別是理應構成他性格的家庭——在幫助我理解故事上,沒有任何作用。即使最後兩章,有提到他雙親的死去在故事中有著非常大的意義。
(關於這部分,我之後還會於世界觀區塊延伸,這裡僅限於人設相關話題。)

  大家似乎很討厭這種「老好人」的角色,然而,海外觀眾想法不盡然直接呼應日本場域喔。比如,《企業傭兵》對於老好人有著非常有趣的扭轉,但更常見的,恐怕是《狼與辛香料》這種老好人位於主流中心吧。

  《白》的那位有錢中二病——這故事人物大都是自我中心的中二病患——相當奇怪呢:他對於妹妹的死亡的美化,是指向生命,這就使他成為所有候選人之中,最崇拜「存在」的人了。

  對生命的崇拜與厭惡——比如,教授這個角色——都變成角色各自立場,唯一稍微有發展的角色就是自殺狂屁孩。但是,大部分的思想衝突都會變成實際戰鬥,而戰鬥就會變成⋯⋯嗯,頗正常的俗套呢。

  如果拳頭比較大,就代表論述較為通順或合理,那或許人們只需要「立場」,就能存活在這世界上了吧。

 

・劇情的問題

  大家可能會認為「成為神而執行正義」就是這故事的目標。這並非不有趣,或無法談論,或與反出生主義無關,因為依然能繼續在理解「神」的概念時,繼續詢問:神會不會想死呢?存在本身,是否需要死亡或「不存在」,才得以成立?

  我一開始以為「成為神」的過程才是《白》的重點,也就是正義與道德抉擇的討論,或是說,「民主」會怎樣構成正義與形而上的道德價值。

  「生命的價值是否能以民主的方式決定?」這問題非常有趣,然而,這種討論的本體並不是「生命價值」而是「民主」,而我必須說⋯⋯《白》的所有邏輯和推論過程,都並非創新。

  《逆反人類種族之陰謀》早就寫過,為何反出生主義一定不為人們所接受,不論是因為意識形態打壓,或同儕壓力,或自我欺謊,結果都是一樣的——回歸民主多數的暴力。可是,利高蒂的小說能有效處理「想死」的極致陰鬱,甚至還有人將這種人物拍成電視劇《無間警探》。

  生命虛偽,並不是什麼嶄新的話題,而世界上並不存在真正的反出生主義者。

  更重要的是,我們真會希望以民主投票,來決定生命價值嗎?這種前題假設,就已經展現出西方文明的某種意識形態霸權了——憑什麼民主就是正確?難道,其他人反對票,就不重要了?

  沒錯,我認為《白》的潛台詞就是:因為你們頂多只成為,毫不關注生命意義話題的凡人,或是網民。你們並不值得進入參與神候選的抉擇過程。

  其原因在於,你並沒有自殺,你也沒有背負社會議題。

 

・世界觀,與敘事方面的問題

  作品所立基的世界觀,會是所有文本內部討論話題的基礎。

  前面已稍稍提及魔法系統,但我想,我也許能為其辯解:選神這過程讓人爭取生命、正義的主權,明顯是想刺激「延續」生命的想法——若想延續人類的存在,就必須有所犧牲。

  而其正相反,就是教授與垂乳天使。而我們若要將《白》視為,批評民主社會的言論自由思辯過程——因最後人界天界皆滅亡,而無能達到消滅創神者的目標——《白》就是篇,「有效」的故事。它展現了人類的自由、美好,與愚蠢,完全超出創神者的想像。

  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樣看,或許相當正確吧?然而我想這故事想挑戰的問題,是「追求幸福」或「生命能有意義」的前提。

  因為,若不是這個前提的話,為什麼就在第一話,讓主角的姑丈姑媽死去呢?衝突這樣迅速解脫,就代表,其所表徵的狀態才是真正的核心衝突

  「成為神」這個目標背後的反出生主義,幾乎是附帶性的討論,但若要將前提視為角色必須突破的障礙,似乎就更合理了:殺掉追求幸福的中二有錢男,進一步接受反出生主義教授的挑戰,證明生命價值的彈性以及後現代的生命無本質意義。

  然而這樣的話,我會認為《白》的討論方式過於淺薄。問題並不是結論出錯,而是呈現結論並且辯證、挑戰的方式不夠強力。

  就如我所說:所有反出生主義的東西都並非創新。角色的平板,也沒辦法撐起有效的論證立場。

  兩位作者在漫畫背景中,卻又不斷描述人們做著工作⋯⋯這種日常性的存在,難道不也該被挑戰嗎?一定要挑出「異常」,來視為論述核心的角色嗎?

  換句話說,為什麼作者會認為,只有自殺未遂者,才能理解生命毫無道理呢?難道我們一定要將社會議題拿到台上,才能證明生命沒有本質意義嗎?或許,《白》只是場習作——讓作者兩人試試反出生主義的相關辯證。

  有人問,為什麼神的候選全是日本人呢?我認為更應該問的是,為什麼明明想逃脫出崇尚生命的意識形態,卻依然要使用看待「異常」的眼光看待反出生主義呢?

  這篇故事最失敗之處,恐怕是從一開始就沒能決定好自己想做什麼事了吧?不然,我會想挑出最「普通」的凡人,來挑戰這些認為生命沒有意義——或因為有了超能力就突然間找到生命意義——的異常人們。但可惜的是,這方面論述,在《白》之中幾乎沒有進展。

 

  在這部漫畫的製作過程中,出錯的,肯定不只一人。但他們今後,肯定能繼續探索這些話題,同時也很可能會從主流漫畫的視野中消失吧。

  要搞高深的敘事,幾乎只能從次文化中的次文化下手。不然,他們就應該先搞好整套企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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