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從「文學」相關的話題離開一陣子。

  如果像〈世界觀創作的專業,與不專業〉那篇文章,就是我已經有大略的思考脈絡、綱要,經過對談/實驗等等檢驗後,稍微優化過思緒內容,加上實際理論、著述來補充既有架構,我才會寫這種文章。

  不然,我的時間表已經滿到要爆炸,不能再增加任何計畫了。

  我想要繼續玩長篇。目前感覺,我已能掌握「什麼樣的事件設計才能配合短篇小說的形式」,然後接下來,我想玩玩只有超長篇形式才能做的,衝突開發。但,八成會想先撐過這門課的作品吧。

  之後任何「論說型」文章,希望能湊成散文。如此,就算我在說理,文字選擇的創作過程會比較有趣,我也能寫自己見到的故事,或是,想像自己的故事。

  而且,我講這麼多世界觀創作,當然,也想一起來玩玩看啊!

  或許開始認真寫獵邪系列的世界觀,我就會更努力寫長篇了。

 

  大家覺得,台灣的純文學長什麼樣子呢?

  只要拿起台灣的純文學來讀,不就能瞭解了嗎?我認為,這種說法,絕對是錯的。

  我的文筆——或說「文學性」、「美文」版文字——有足夠的文學獎基準。這是怎麼練的?反正,就寫一寫、讀一讀,對語言著迷久了,自然就能找出,用語言做語言之外的事情的技巧。然而,我認為自己沒有參與文學獎,造成我現在才理解「純文學」到底在幹嘛。或說,台灣的純文學長什麼樣子。

  是啊,我考進台灣文學研究所,讀了一年半,到現在才瞭解文青眼中的文學呢。是啊,我完全理解自己吐槽英倫大大時,當時的回應看起來會是多麽⋯⋯混帳得不明所以呢。

 

・文學——用語言表述語言之外的事物

  這個說法,直接取自托多洛夫的《幻奇》第22-23頁。更重要的是,大部分人在談論「文學」時,都直接將其與「語言」切割,但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高中的國文課不再教國中小的照樣造句——這種文法的練習——而是教寫作技巧的分析與實際的語言使用呢?

  我想,這必須用其他藝術形式來解釋。比如,視覺藝術吧。

  0.0 這個「0」可以是眼睛。

  (*A*)的「*」也可以是眼睛。

  字符畫裡的眼睛有各式各樣的作法:日本AA漫畫素材網之一。你或許會認為顏文字已經夠厲害了,但日本人卻連這種字符藝術都能做出來。

  我之所以會選擇「眼睛」這種東西做為主題,是因為,多數人都能辨別人類的眼睛。迪士尼的特色就是眼睛,人像畫有眼睛。我一位學美術的學妹,她的專長就在於捕捉人臉神情中,非常特殊、特定的神韻。

  然而,我打個「0」或「*」就能表現出「眼睛」,為何呈現眼睛的技藝的區別——比如學妹那種頂級水彩畫的美術技能——會被重視呢?只要能看得出那是眼睛不就夠了?我能不能將蒙娜麗莎雙眼,換成「@」的迷迷濛濛眼?

  當然,可以!但那不會是同樣的東西

  這個案例中,有兩個層面我們必須討論:第一,不論用何種媒體、何種形式,眼睛的概念一定與現實中的眼睛相互對應——沒有現實,就不會有概念存在,相對地有了概念,就一定能猜出現實的對應之物;第二,你所選擇的媒體、形式——種種「呈現手法」的差異——將直接影響資訊受眾的「感知」、「情感」、「知識」的所獲整體。

  寫中文,大家都會——只要練筆畫就夠了。學中文,大家都能學——華語教學與孔子書院,要多少方法就有多少方法。然而,用中文特定表述某個東西?

  某個,並沒有直接附在語言歷史等等語言資料庫裡,的東西?

  那就是文學。文學就是用語言表述語言之外的東西,而所有人都會在意的事物——我們只能在意我們所知道的人事物,而我們也一定存在於宇宙現實——就一定會屬於「現實」。

  我認為,判斷何物是否為「文學」相當困難。自然,並非所有人都同意托多洛夫,這位結構主義者修辭說法,而我也能理解,許多人對文學遠望而心生退怯,不知該如何是好,或抱有非常⋯⋯人性、情感化的想法。

  通常,沒有人會想在「文學」這吵不完的話題上找碴。可是,「現實」的話題就不同了。

  現實的劃定方式一定會影響到其他同樣,居住於「現實」之中的他人。因此,必須取得一定程度的共識。問題在於⋯⋯文學中的現實,是「現實」嗎?

  根據不同人,自然會有不同類別的回答,而根據這種類別區分,就會有所謂的,不同的「文學觀」。

  就台灣而言,最主要的很可能就是,「經世濟民」以及其他派別吧?我會認為,就算屬於純文學,而且根本不在意政治經濟之類的東西,只要你符合「現實愛好」——酷愛於文學中尋找現實——我就會認為,你和那些講求「經世濟民」的人,沒有多少區別。

  因為你在文學中尋找現實。而,我是在文學中體驗現實。

 

・超人、飛機、幽浮、鳥、高空飛人、魔法⋯⋯不論你看到什麼,你都看見了

  《列子》作為老莊思想的重要典籍,有個非常重要的特質:老莊已經參透宇宙奧秘,而你能透過閱讀、思考、實踐,來利用宇宙之道。

  但在科學成為政治正確的年代,我們就得問:老莊真的已經參透宇宙運作的道理了嗎?

  或說,人類能理解宇宙嗎?

  或繼續逼問:人類能理解任何事物嗎?我們能理解嗎?

  作為成年人所必須學習的其中一項功課,就是察覺:任何法則都可能有例外。這不是因為,統計上一定能找到特例,或是說宇宙無常,而是,人類所理解的「法則」這種東西,並不如實際案例可靠。如此思考,以防萬一。

  承認所有人在這種超自然體驗或異常經驗之中,體驗到某種「超自然」或「異常」,就我個人而言非常合理——若是我們否定自己或他人眼中所見之事物,將其定為不存在,我們還能說,自己「看見」任何東西嗎?

  我覺得,不行。

  就算後現代的人再怎樣說,「我們不居住在同一個星球」,或「你我居住的世界天差地遠」,我們的肉身依舊居住在這顆被名為地球的行星上。「人類體驗」的差距,不代表現實能夠被如此輕易切割⋯⋯

  ⋯⋯而文學是例外。

  文學可以切割現實,是因為,一份作品可以講述事實的A面,而另一個作品講同一件事,卻以完全不同的角度切入,成了B面。A面與B面同時存在,而也同時不存在——因為不論是AB面,都只是文字所構成的幻想效果迴盪於讀者的腦中,並不是真正的宇宙物理的構成。

  那麼,我們該怎樣拉出,文學與世界的合理距離呢?

  純文學用的,是隱喻。

 

・純文學的隱喻世界,以及讀者反應論的麻煩

  我認為老師的版本的純文學——或說她所採用的文學實踐程序——是:意象與現實世界的連結,形成了隱喻結構,然後再加上實際的讀者反應論。

  對她來說,這種做法可行。那對她,就太好了!她可以接受、能夠創作,這才是最重要的事。然而,我第一次上課聽到隱喻,並沒有與純文學做出聯想。

  這麼說吧。

  文學的核心或前鋒,一直都是詩歌。

  詩講求,意境及意象。就我的理解,意境就是意象/圖像/詞彙(挑選)等等媾合而成的⋯⋯某種文字感。重點似乎在於境,而非意。

  至於為什麼詩歌都是文學的核心與前鋒,是因為,詩寫起來,可以很快。文體之迅速能配合時局的劇變,也就是說,詩歌易寫、短讀,能在文體上配合資訊快速流動。另一個重點是,詩歌有非常明確的「社群」——詩人彼此聚集,交換、欣賞與品評作品。

  換句話說,詩歌幾乎就是文青的社交之處。因此,很求入門門檻。畢竟,沒有人會希望自己評論後,對方一直拿糞作來煩你。而因為門檻高,自然,就會有非常多產、時刻進步的成員。

  這樣之下,大家就會將詩歌視為,文學或語言的開山之石、創新的探索者。另一個角度說來,打油詩或對現代人比較熟悉的,梗圖或迷因等等文化形態之先鋒,八成,就是詩歌——某些人認為,詩歌的措辭用句格外有意思,就慢慢將那些文字用法混合進日常語言裡,因此,文學語言和日常語言的邊界,便得以交流。

  這樣說來,詩意的「有意思」,也會進入到純文學的小說之中。

  任何有上過國文課的人都知道:詩歌正是中文的核心型態。如此,「意境」與「意象」便會成為所有人最初接觸的文學技巧。

  這樣來看,似乎將意象、意境這些東西視為純文學的核心,頗為合理。然而,意象、意境,與現實的關係是什麼呢?會不會,將其視為「比喻」?比如說,我們之所以寫下「眼睛」,是因為種種歷史裡,人都有眼睛,眼睛都有特別的意義。

  然後,你在自己的文學裡,將你所書寫的事實與現實一等一地,相連?正如,詩歌裡經常用意象、意境抒發詩人在現實生活中的情感?

  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不認為,文學與現實之間的關係是「一等一」,然而,一旦你假設文學隱喻了宇宙現實,就會發生很奇怪的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我認為會是:請問,現實能被化約為文學嗎?

  許多人會說,每個時代有自己的隱喻系統,所以在閱讀古早文學時,就必須去理解那些系統的脈絡⋯⋯即使,文學本身——特別是善長處裡脈絡的小說文體——就是要處理脈絡。

  這就像是,喔我要啟動某個圖像濾鏡處理的程式,但為了計算妥當,你能不能多下載個圖像學習的AI資料庫?然後再加上,其補丁檔?喔對了,還要在補丁檔做出以下修正⋯⋯

  對我來說,純文學——特別是散文——都會有這種現象,他們會說:你看不懂是正常的,因為散文作品的脈絡是貼附在其他更大的脈絡上。詩歌倒沒有這種問題,因為它們寫得那麼玄,似乎,怎樣解釋都可以。

  然而,篇幅更長,文字花樣更多的小說,竟也要下載補丁包?明明,小說這種文體最為擅長,讓人們體驗到日常中所不會經歷的脈絡,卻還得做脈絡的補充?

 

  我想,這就像很多人把簡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或《艾瑪》當成愛情故事來欣賞。那些作品當然,可以是單純的愛情喜劇,然而,如果稍微了解英國人的抱怨冷諷,就能察覺到簡奧斯丁有多麽⋯⋯尖銳了吧。

  我會說,她的小說,愛情與反諷,兩邊都非常有趣。

  正如同,《1984》的反法西斯與支持法西斯,兩邊都可行。

  或者如遊戲的《血源詛咒》,你可以將其視為動作冒險遊戲,或是非常深沈的洛夫克拉夫特風宇宙恐怖故事。

  亦或者,黏上牆壁的香蕉——《喜劇》——是對藝術非常認真的探問,同時也可以是,單純鬧場的笑話。而更不用說,許多偉大的單口相聲喜劇,也是如此。

  喬治・歐威爾說,所有藝術都是政治宣傳。我想,問題只在於,能不能兩邊——假使對話場域中有明顯的兩邊對立的話——的意識形態,都同時滿足?毫不避開政治性與藝術性的比例問題,而是直接,將所有政治性拉升、轉換成藝術性

  假如政治性是與他人對話的技巧,藝術性則是在創作者與作品之間的傳意管道上,保持其來回通暢的管理、設計技巧,我會說,老師會專注於前者。因為,隱喻若不對人說,看起來就會變成很怪的語言。

  然而,我會專注於後者。原因非常簡單⋯⋯

  ⋯⋯因為要對人說話前,你必須保證有「人」存在。看看這網誌,真的有人要與我對話嗎?

  在稿件審查的年代,你至少有兩個讀者:一是自己,一是審查委員。而我,只知道自己想看那,僅有我想看的故事。

 

・身為文字技術員

  這樣寫,似乎非常悲催,實際也很讓人心涼,然而,我必須反駁這種孤獨寫作的負面價值。

  是因為我只有在台灣這種言論自由的地區,才能如此自由創作——完全不在意與人對話的必要條件,畢竟,我沒意圖真正與任何人對話。

  我重修了《逆流色》好幾次時——當初為了申請碩士學位的創意寫作,花費了不少功夫——那不斷的編輯與校對中,我發現自己的文字,能完美地鑲嵌進我腦子的所有思緒、情感與存在,那種感覺,真的很爽。我希望自己的作品都能做到那種程度——徹徹底底為自己服務。我現在,單純是沒有那種時間呢。

  可是,服務自己是可能的。光是知道這件事,就足以使我繼續前行。我能欣賞純文學的世界,但我無法違心、拍他們的大腿。

  我想看見的,經常是新異的世物情景,而那些話題偶爾會滑入純文學,就是如此罷了。我為了這種創作,將自己定位於「文字技術員」。對創作的我而言,所有皆是技術。白紙黑字,複製貼上了就能修改,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的大量閱讀,也使我充足的資料庫,能夠應付大部分情況——沒法應付的,就再多做涉獵吧。

  當然,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將任何觀念置入文本——空無、不看,也是一種觀看形式。

  我想,這種觀看形式與我所理解的純文學相比,相對而言較不在意隱喻結構的閱讀方式。這會使文學呈現的現實,有更多重展開——如政治性被轉換為藝術性。如此,我們就不必定義「現實」到底是什麼,專注在為文者的本業,也就是寫作

  有西方的故事/衝突理論,以及通俗小說常講的世界觀、人物、劇情,再加上山德森提倡的承諾、程序、成果,這些都是非常好入手的工具。靠這些,我就能讓故事起步,之後再轉而配合故事的需求,畢竟,小說就是編輯與刪稿的藝術呢。

 

  我如此希望避開定義現實,並不是因為左派對民族主義式邏輯的厭惡,而是因為我的信仰。我僅僅一介人類,怎麼能去定義、修改神所創造的宇宙?為了這份,非常簡單的敬畏之情,我採取了非常迂迴的作法。

  但也有另一個,能允許我減少腦細胞耗損的作法:別再混純文學啦。

  是啊,我想自己之後,或許會遠遠避開純文學社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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