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雖是寫「白色世紀」,但實際上,我先看的完整版是《白凜世紀》。而我在思考自己該怎樣寫這篇文章時,我想到必須先處理余卓軒大大這個人,然後又想到他對身分的「Geniune Pretending」的想法,最後我又覺得,《白凜》這部書在文學與主題上所提出問題,使我必須以像《逐日騎士》那樣大篇幅處理⋯⋯⋯

  這篇文章讀起來,可能會稍微有些四散各方。這就是我想偷懶後的結果呢。

  本文原訂標題為,「速讀《白凜世紀》後,對台灣正統奇幻的一點想法」,但《白凜》相關話題,絕對不止於正統奇幻。

  

.中國的研究方法

  如果你得要研究中文或華文文學,馬上就會注意到「中國」議題有多麻煩。不只是「中國性」很麻煩,中國文學的、華文文學的、台灣文學的研究方法,都各有不同。比如台文的論文總有很多註釋、非常細緻的考究,還會強調自己所說的話的根據,而中國那邊的論文,則是很喜歡講「大規模」的文學——你幾乎沒辦法找到他們的理論書籍,但還是會感到他們正在使用他們都知道的理論,但你就是找不到他們是取用哪些書。

  我對余大大這個人最不明白的地方,是他為何會留在上海⋯⋯不對,我是能猜出這背後的原因——因為他習慣了自己讀書時的城市,而且他在那邊也有發展事業——但我不知道他為何選擇上海啊。我原本認為他有能力在北美生活,也會想留在北美⋯⋯真相恐怕比我以為的更加複雜,我也恐怕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呢。

  另外說起環繞《白凜》的話題時,中國幾乎統一將其歸類為科幻,中國那邊的科幻雜誌《科幻世界》副總編拉茲則和余大大口徑一致,稱其為「未來奇幻」,但在ptt上,則是被稱為「正統奇幻」⋯⋯這種分界相當有趣呢。

  我認為,拉茲是基於尊重作者,當然會用余大大的說法。但中國讀者及出版方為什麼會想將《白凜》歸類於科幻?我的猜測會考量入余大大他們決定將這套書名稱改為「白凜世紀」,而不延用之前的「白色世紀」——與台灣,與奇幻的西方來源撇清關係。

  科幻,作為科學的幻想,自然而然繼承了歐陸的科學與啟蒙運動的意識形態。換句話說,這個類型會創造出,某種世界大同之感。對於某些學者來說,這種大同感正是歐陸中心的帝國主義、種族主義的霸權工具,但對中國的創作者來說,他們基於各式各樣的義務而必須強調中國性,那麼,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們與世界連結呢?

  當然,就是科學。

  這種做法會有非常巨大的問題⋯⋯因為,科學之中也有研究方法之別,方法論不同的人彼此自然不會看順眼。科學並不追求真理,而是想彼此能相互審視、檢查研究成果,並在不斷的同儕審核中向前進⋯⋯因此,科學絕對是一小群人所決定的知識與價值。

  這種觀點,哪來世界大同?這是很經典的後現代問題:如果我們在理智邏輯下,一定會觀察到世界的多元複雜性,那麼我們該如何在大寫的客觀宇宙下,定義出「一個宇宙」,同時也尊重實際上被生產出來的多元複雜性呢?

  這答案非常簡單,就是⋯⋯科學不追求真理啊。科學追求的是方法,它是一套所有人都能實踐的思考與體系。將科學當作真理追求之道的人,我都一概其稱為,「科學教信徒」。

  而這就是我對《白凜》這套書最大的疑惑:

  余大大講述著科學、理性、邏輯,但其世界觀的美學與意義建構,卻是地心說——將地球簡化為類似母親蓋亞的實體,講述陽光為人類而改變了物理性質。這種故事,毫無疑問是奇幻,但以余大的意識形態來說,他也沒有完全走到科學教信徒經常有的,大寫客觀宇宙的信仰。

  他的文字裡,隱藏著有十分巨大的分裂。

  普通情況,我可能會把這部作品當作純粹興趣之作,畢竟他也在2012年說自己是把過去的作品挖出來,完善了世界觀之後推出。然而第三集與前兩集的分裂實在太過明顯了。

 

.自問自己想寫什麼的小說

  《白色世紀》第一集出版於2012年,第二集出版於2013年。然後到了今年七月才有了《白凜世紀》三冊。這段時間裡,他跟教授出了《平台革命》,開辦了傳媒公司,做了頗為成功的kickstarter集資的漫畫,2018年得到馬丁爺辦的地球人獎的贊助,然後,他似乎在2019年左右跟R社搭上線,學習當簽約作家。

  這些跟文字書寫相關的事情外,余大應該也做了很多其他事,但我們就只看他在檯面上有的文字就好了~

  他的創作,絕對有超過十年吧。換句話說,他基本上已經度過兩個階段了。而他的創作課題自然會碰上不同的加強要點。

  就整部作品來說,《白凜》因為中間的斷層而吃了大虧。而它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而這一特點在第一、二集時就能看出來了。

  我個人比較喜歡前兩集。我會將第三集視為作者本人的同人作品——前兩集,我還能看到世界觀有連貫性,但在第三集,忽然前面沒出現的「科學邏輯」(2:344)就跳出來了⋯⋯

  我會想請問,人類被冰天雪地埋了五百年,哪來的科學?你前一集才吐槽說,主角家的研究院沒有所謂的問題意識與研究精神——不斷發問,而非滿足於簡單的答案——之後跳出「科學」這個詞彙,又講起「適者生存」(2:355)⋯⋯等下,這些角色是從哪裡聽到這些用詞?

  再者,資源的複雜利用方式(3:147)並不等同科學啊?將文明的複雜性,加上了蠻荒、先進等字眼,這不就是標準的歐陸中心的啟蒙霸權思維嗎?而且《白凜》也直將將這些「先進」族群擺在歐陸⋯⋯

  這樣我就不明白了,《白凜》是想靠近現代性與科學,還是想靠近名為現代性的帝國?

  我感覺,它同時想靠近這兩者——靠近以地球構成的文本空間「第一世界」的現代性——但同時又拒絕被現代性捏塑。

  它試著捏出屬於自己的形狀時,又把整顆地球捏入地心說風格的美學。當它被中國談論時,我也不免想起中國武俠、玄幻的那種「全世界已經被理解、摸透」的均質性——不論那種均質性是表現於武功、升級機制還是其他系統。立基於中國的上海,是不是在余大探索後現代多元史觀時,造成了阻礙?*1

 

.行文、段落與衝突戲劇性

  余大的優點是,他的行文很順,閱讀速度與節奏相對迅速——十分接近輕小說的那種速度。*2

  他的台詞還是和山雨大大的《逐日》有類似問題,但他在人物塑造上算是足夠鮮明,只不過,我覺得仍難以跟輕小說的人物鮮明度並駕齊驅。這方面,《白凜》作為「群像劇」是十分吃虧的——他的角色,實在太多人了。

  要設計這麽多角色,除非你有布蘭登.山德森那種寫作技巧,或是有《奧術》那種多人共同創作的資源,不然,就無法把這麼多的角色弧做到足夠完善吧。*3至少就我的速讀來說,是絕對不夠讓我放慢自己的閱讀速度呢。

  閱讀一、二集時,我經常吐槽說:嗯,如果你願意把後面這段互動加長、加深的話,前面一頁的內容就不用多寫了吧?前後頁數一起看的話,前面就成了沒必要的背景填鴨。

  這種段落安排的不佳處,顯示出了余大當時的另一個問題:他讓衝突太簡單被解決——這個問題在網路上其他人的評論中也有出現,我就不在此贅述。我想到的是更廣泛的問題:許多台灣「正統奇幻」小說,起頭都非常、非常弱

  子藝大大的《納席華》算是比較好的案例,但它也有行文雜亂無章的序章⋯⋯《殛天之翼》、《逐日騎士》皆是如此。《仇鬼豪戰錄》相對比較好,但九鬼似乎是寫到後期,才搞明自己想寫什麼,所以在第二版裡就全改了。

  這種現象是很有趣呢:正統奇幻在引入台灣時,缺乏西方的衝突理論以及戲劇教育,因此無能呈現足夠有「衝突性」的開頭。

  而我身為野豬桑的讀者,感覺這種問題的解法其實相當簡單:只要把孩子、家屬等人受害時,用他們的視角寫成短篇小說,不就能呈現出「衝突」了嗎?但這種想法背後的前提,是「小說創作能被當成,藝術習題的研究課題/作業」。我認為純粹為了好玩、寫著當興趣的人,不一定會注意到西方創作理論的教學與實踐。

  我相信余大大在成為《英雄聯盟》的正式簽約作家後,肯定有受到這種影響或教育。而他的〈弓與苦無〉就算被ptt評為「八點檔」,也是非常好的習作。*4

  此外的事,就會是余大大的文字,無法滿足我這種對文字有點要求的文學愛好者吧。

  我私以為,奇幻科幻都是文學。自然,就得用純文學的標準來評價類型文學。若你沒用有趣的方式寫出普通的場景,我就會在心裡撇嘴,暗自說:你若認為這些場景很無聊的話,那就沒必要描寫出來了吧?

  余大的LOL故事有明顯的翻譯腔,而《白凜》也能看到一點翻譯腔,但沒那麼嚴重——這種翻譯腔無法協助我想像出文本的世界,也就是說⋯⋯這種寫法不過是,沒多少個性可言的文字!

  說到翻譯腔,我最近看了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時發現中文翻譯——特別是,不想創造文學語言的譯本——完全無法企及英語的語音效果,以及英語語音所塑造的空間感知。

  讀英文時,我能想像出有兩個在說話的人。讀中文時,我卻只能想像出兩個人對話的意義的傳達。余大的小說也有這種效果,最令人遺憾的是他愈近期的作品,這種差異就愈明顯。英語以及歐陸語言經常受到語音中心主義的限制,但這種文化霸權也有它的好處:至少它可以清楚建構出實感想像,而中文裡的「實感想像」或感覺團塊,就無法按照外語的邏輯進行建構了。

  就算他的台詞跟我們大家差不多爛,但《白凜》前兩集的潛文本,絕對比最後一集的台詞還要更有趣——我會說,就靠這一點,讓他比任何台灣正統奇幻都還要強了。

  往好處來想,余大很可能會像接近村上春樹——先用英語創作,再用母語書寫故事⋯⋯這種事情會發生的前提是,他會想創造文學語言呢,而我十分懷疑他有想在文字——或文學技法上——做出創意、創新、搞怪、實驗。

 

.淺層世界觀創作的選擇

  撇開余大選用的前提/意識形態不談,我會說,《白凜》的世界觀仍算是相當有趣喔。

  我想他也算是為了自己的說教欲,保留了相當多的第一世界的空間——主角的家鄉沒有《來自新世界》或《沙丘》那種殘酷、有效率至極的文化。余大大是選擇描繪出,相對溫柔、緩慢的文明發展。

  而這個故事是起源自世界的「改變」。是不得不殘酷的階段,是要為了溫柔付出賒帳的代價之時。這種選擇,是相當反奇幻科幻傳統喔,因為大部分時候,大家都會選擇寫最壯烈、時代激變的年代,這樣就算是普通人如哈比人佛羅多,也可以成為「英雄」。

  我猜,這種選擇也可能會讓《白凜》引來批評吧,因為奔靈者沒有取得貴族或士族的優勢地位,讓我認為他幾乎沒意識到文化裡的階級關係。

  如果余大當初能夠發展衝突,透過角色衝突探索文化內部的結構、流動與互動方式,我想他就能更清楚傳達出他想要探索的時代與背景。而我想,這一點確實有在第三集獲得改善,但第三集的人物實在太多、劇情稍微太趕,所以也沒辦法表現出他在此方面的設計吧。

  我相信他現在已經不會犯這種簡單的失誤了。而我們也得等他的新作,才能看到我的信心是否正確無誤。

 

 

.註釋

註1:這又回到了我一開始想問余大的事:為什麼是選上海?我知道上海人似乎會把自己視為上海人,而非一定是中國人。上海城的身分認同是否能提供足夠的空間,讓余大能接觸後現代主義以及超現代主義呢?

註2:我已經能聽到,純文學專業的人開始轉動腦子想要質問我說,「他文字這麽輕的話,能具備足夠的藝術性嗎?」不行。答案當然是不行,至少以《白凜世紀》來說是不行,但藝術性並不是我的研究前提啊!

註3:我原本想談及的話題,還有鄉土小說群像劇與正統奇幻的關係:正統奇幻作為描繪空間、空間中的人事物的文學,與鄉土有非常大的重疊性。我會想建議各位「想寫群像劇」的人,去參考、參考鄉土小說。一方面是,為我的教授的專業打廣告,另一方面,則是鄉土小說有非常強烈的「個人」與「群體」之間的討論議題——我明明是在寫單獨個人的角色,為何我能說,這個角色代表某社會階層或群體呢?你若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群像劇的書寫就會變得很怪,因為要將所有人的生命塞進單一一條敘事裡,勢必會降解他們的複雜性⋯⋯除非,你是為了要寫這條敘事才去設計人物。

註4:《英雄聯盟》故事品質參差不一,但它們也不需要各篇都有著震撼人心的藝術價值——只要能講述英雄的故事,並完善世界觀創作,讓人感到足夠有趣就行了。我也不知道R社的簽約作家薪水是怎麼付的,也沒必要把各個短篇都弄成文學獎首獎那種高質量、得耗費大量時間編輯的作品吧。畢竟,有些故事就是沒辦法寫到「完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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