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我寫完這篇之後，得開始認真追論文進度了。

　　我自己的結論，絕對被我趕論文時，對台灣人與台灣文學的憎惡所影響，而若有人想深入這個問題，不論是以創作為台灣貢獻愛情，或是以評論說服其他人說這種趨勢很不可取，或想說服我說，我被網路世界的幻夢影響太深——我應該，配合台灣既有的趨勢才算是真正的台灣人⋯⋯那，我就歡迎你繼續延伸這話題。

　　如果沒有人談論、無人發聲，言論自由就沒有存在意義了。

　　「台灣沒辦法有恐怖意麵。」這個結論背後的形成原因，稍微有些複雜。

　　從恐怖義麵的張貼、公布形式來看：

　　一來，PTT的使用方法比較像4chan，然而要在PTT上寫新文、開新板，或要讓普通人直接用網頁介面參與討論，都趕不上現代社群網站、平台的便利性。相對來說，Dcard絕對比PTT便利，但其規則仍會出現無法客製化小型社團的窘境。

　　二來，這樣缺乏便利性、新社團無法被允許出現，讓平台對社群的管理模式變得相對中心化——集權於平台經營者身上——無法允許小眾社群發展，大幅度降低了平台上的文章多元樣貌。

　　而這種情況背後的潛台詞是⋯⋯你其實沒那麼特別；你若要參與，就必須遵守其他人加諸在你身上的規則。

你不會有機會去創造適合自己的規則。

　　如此一來，大家的論述脈絡都會十分相近，同質性過高。你就沒辦法探索自己想深入的黑暗深淵。

　　就PTT和Dcard的形式來說，你一定會受到連署人數的限制——如果你的社群人數不夠多、不受大家歡迎，你們就不被允許在這些平台上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這種設計可以降低伺服器的資源消耗，但也會限縮小社群的發展空間。

　　恐怖意麵是存續在網路世界的故事媒體——從寫作技法來看，PTT和Dcard都能允許恐怖意麵存在，實際上台灣也有幾個相當近似恐怖意麵的作品，但不論從質或量或發展程度來說，台灣的恐怖意麵都不如西方網路作品。

　　網路空間裡只有資訊，所謂的真假資訊都是網路之外的東西——是「網際網路之外的因素」來決定某某資訊為真或假，但網路空間本身，只會呈現資訊。而正是因為這種真假不明的空間，恐怖意麵才能存在——它們的寫作形式很接近真人分享經驗，實際上，它們卻都是小說。

　　而妙的是，就算你知道那些故事都是虛構的產物，也不代表你比較不相信這個故事。因此，恐怖意麵這些故事才會恐怖。

　　台灣最近似於這種狀態的產物，是PTT西斯版吧⋯⋯是啊，西斯版很多文章都是小說，通常是那些讀起來非常像小說的文章，特別被人說是虛構的想像。

　　但虛構，又有什麼不好？難道那些寫得比較不好的文章，就不是虛構了？大家不都是在網路上寫文，何來虛構不虛構？不全都是資訊嗎？誰管你是不是真的呢？

　　這種規則設定，並非誕生自真空環境。我們能從中，清楚看出台灣與英文語境的文化差異。

　　而這也是最麻煩的部分了。

　　在英文語境裡，story這詞能用以指稱「故事」或「謊言」——就算西方文化有非常強烈的現實主義傳統，他們卻不在意虛構與現實相反、相對的性質。

　　對他們來說，故事比較接近戲劇。不會有人像戲劇角色那樣說話，但戲劇卻是真實——它是超真實（hyper-real），講述真理。而在中文裡，小說本來是指稗官野史，小說家原本也能寫成帶有貶義的「小說傢」*1，記錄從鄉野道路聽見的事，道聽塗說。

　　我認為，文學本來就是這樣的東西——它從本質上來看，是徹底無用之物，是遊戲與自娛娛人的產物。再多說，就會扯起政治勢力之間的拉扯了，而我認為就連這些「鬥爭」也會成為文學所書寫的敘事、故事，如此的位置使文學超越了政治，獲得宇宙法則似的機械式功能性質。

　　不過，當你想要寫一個假裝是在網路上書寫自己的奇異經驗的小說，你會貼上靈異版，還是小說版、marvel版？你會使用什麼樣的文風來寫呢？

　　最近我發現好幾個跟《左轉右轉遊戲》一樣有趣的作品*2，然後我想著，我能不能找到中文裡類似的作品呢⋯⋯真要找，說不定真能找到，但感覺非常困難⋯⋯

　　對中文使用者來說，虛構和真實必須嚴格分開，就像通俗與正統必須分隔。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看看marvel版版規——「經驗」和「創作」直接強制分開，不可混淆。

　　某方面來說，這是大家一直吵不完的國文教育問題：學校逼太緊，導致學生都不想看書，而當年輕人們只看學校或老師規定的科普或教育讀物，就無法分辨到底什麼是小說，什麼是寫實的故事。老實說，我也覺得這種說法很蠢*3，怎麼可能會有人把恐怖意麵當作真實經驗？

　　⋯⋯或者我該換個說法：

其他人說自己的故事是真的，那又如何？干我們什麼事呢？

　　就我自己的少數經驗來看，marvel版的質疑文與其相對、反派描繪的「理盲」皆有著非常麻煩的窘境：他們信仰科學，又希望超自然存在，「經驗文本來就必須經得起質疑」。

　　這種「打擊假消息」的心態，真的非常不適合奇幻或更廣義的幻想文學，因為幻想文學的運作方式並不在意質疑或真實性——他們只是單純想講故事罷了。

　　只要讀者看得爽了，真真假假，誰會在意？

　　這些都是網路上的故事，又不是學術會議上的論文。而就算在學術場合發表作品，在同儕審核下，有什麼東西真能不被人找碴、推翻？「經得起質疑」這種話，是信仰「唯一（大寫）真理」的人才會說出的台詞吧？

　　台灣的這種現狀⋯⋯一方面教育是有問題，另一方面，則是台灣人把網友之間的「距離」想像成過於緊密的狀態了：大家會以為自己一定得質疑彼此，維持社群共同體所認可的「真實」；或者是認為，對話一定可以成立——只要自己說話夠大聲，對方就必須回應，「因為我們就是如此緊密相連」。

　　但理性想想吧。我覺得這種心態並不合理啊？有誰說某人寫個「故事」就一定得要「經得起質疑」？你想要質疑的話，大可以質疑，但這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寫他們想寫的東西⋯⋯只不過，版規會因為你寫的不是「經驗」而是「創作」，便刪你的文章。

　　這是網路上的故事欸？誰會相信這種東西啊？

　　難道「好玩」不才是我們花時間書寫與閱讀的原因嗎？

　　或許台灣真的太小了，不允許怪異詭譎的他者存在於世。但我想，中國也肯定不會允許常識上的他者存在吧，不然就不會有「毀三觀」這種假定「三觀」存在的詞彙出現呢。

．側記

註1：老實說，我比較喜歡這種說法。大家根本沒必要追求「家」這種難以轉換成食物的虛名。

註2：我不知道為何自己之前沒搜尋類似的作品，但我很高興，我總算有長些智慧了。

註3：這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偏見呢，因為我並不是認真的好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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