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現在所察覺與思考過的部分而言,我和她的差異微乎其微,或說,人類「經驗」的這些東西,大都區別不大。就算理性主義怎樣局限於,歐陸的那些思想脈絡,其中依然有些東西是可行的⋯⋯至於那是什麼,我覺得,我沒必要回答。

  很多問題,我認為自己都沒必要回答。

  「若我沒必要定義的話,我就不會訂下框架、畫出界線。」我這樣回答學長的某個問題時,他從來都沒告訴我,他從我在魔幻寫實還有超現實主義之間的區別的無回答中,到底察覺到什麼東西。

  但在他用著⋯⋯我個人覺得過於老舊的詞彙,講著他相當有熱情的經濟理論時,我也是這樣滑動著不同的角色設定——如果「我」這個角色不必被框定的話,就盡量維持這樣的遊走、遊戲狀態,直到我再也無法維持為止。

  在這樣做的時候,討論的內容的「正確」或「適切」都不重要了。重點會是,我的猶疑游動之中,會反映出對方的疆界在哪裡。而在學長身上,我覺得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心」到底會長成什麼樣子,而不只有非常淺薄的日常閒聊,或是與個人生命無關的專業術語。

  在M學姊身上,我能輕易看到她的這些日常泡沫底下的水流流向何處,或許,她是女性而我個人偏好觀看女性角色,也或許是,對學長來說,日常的這些細瑣泡沫殘渣的重要性,真的比不上專業的腦筋摔角。

  然而,如果看見他人的內心/靈魂/核心機制才能構成我的社交活動的「主題」的話,學長和M之間的區別,到底是什麼呢?如果這兩人,作為角色所呈現出的內容與形式有所差異,到底怎樣才能構成——在我腦海中的美味——意義呢?

 

・文學,是寫語言之外的事物

  這一點,我絕對不反對。實際上,並不只是文學,還有其他許多媒介也是以相同的方式運作。就以大理石雕刻作為舉例好了:米開朗基羅是歷史上相當著名的雕刻家以及工作狂,而他最有名的地方,除了一些成名作之外,就是他很會拖件。米開朗基羅一生中真正完成的案子,其實非常少,他也不願意其他人窺見自己工作的過程——也許是因為羞恥,也許是因為商業機密——然而他有許多半成品,在過世之後依然留下來。

  大理石非常堅硬,難以處理成人類皮膚的色澤滑面,但若真的能磨平,大理石就能有著,人類皮膚才有的那種吸附感,栩栩如生。可是,大理石那麼硬,是怎麼雕刻成滑面呢?

  現代雕刻家都會用電鑽、刷輪,但米開朗基羅那時代,就只有磨石子還有其他相對較落後的工具。「如何處理大理石」、「如何設計出人類肌肉在皮膚上的肌理紋路」,等等這些問題,很容易就會超出「雕刻」大理石範圍。

  和人溝通、聊天也是一樣。問出正確問題,有效溝通的引導技巧,猜測出對方的經歷與雷區,組建出有趣的說話方式、用詞或故事,這些聊天面向遠遠超出「說話」或「情報交換」的範疇。

  那麼,我努力練筆,使我不假思索,就能寫出生動的「畫面感」,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文學一定是講述語言之外的,某些東西⋯⋯我為何會著重畫面感呢?

  畫面又是什麼呢?我們該怎樣為畫面賦予意義呢?對我來說,這些問題都非常容易:因為我不會特意去「定義」任何東西,我讀文學文本的方式都一定會先閱讀其語言⋯⋯是啊,就算文學想要講述語言之外的東西,卻使用「語言」此一媒材,自然而然,我一定會先只看語言所構成的,文本的世界

  我會認為,她作為這個世界的居民,會優先關注這個世界——換句話說,她已決定要將「世界」定義為「我們所處的世界」。

  我覺得自己在寫奇幻、科幻時,總免不了思考起這樣的形式主義問題——現實到底是什麼呢?文本所描述的世界,可以獨自成立嗎?

 

・角色所驅動的現實

  有些故事,對我來說就是無法起作用。至於為什麼我不想讀那些小說,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唯一知道的是,就算把它做成有聲書,然後有個嗓音十分優美、聲音演技相當厲害的聲優為我唸故事,它依然不會成為,背景噪音之外的事物。

  常見的說法,就會是,角色應該要有行動、動作,不能只用形容詞來描述,等等之類的。但問題並沒那麼簡單,一本小說的「書」的構成,還有其他部分——分段、分句,段落之間的關聯與節奏,這些關聯與節奏之間的關聯。

  而如果真要講起技術的話,討論話題能會變成,「這個可行」、「這個不可行」的唯二兩種結論。在創作的領域中,技藝壓倒一切——主題?有什麼話題沒有人討論過?不就是人類存在的經驗嗎?風格?有百種人就有百種風格,而風格也能相互拼貼混雜。場域的轉義、常見元素,這就更不用說了吧?

  最後都會變成:我是否足夠在意這個人所講述的故事?不論,「這個人」是故事的角色,還是作者的角色。只要我夠在意的話,這個虛構的現實就會印入我腦袋灰皮質裡頭,而非淺意識的細微電光閃爍。

 

・到底,要有多少邏輯的連結才足夠構成意義?

  我最初以為,她所提及的是「現實」的問題。然而,我越思考,就越覺得,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人類本身就能產生意義,而小說是某種,模擬這種意義產生的過程。如果我的小說裡有足夠的「人類」成分,應該就可以繼續產生意義吧?

  問題是,我並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看的。我當然可以說,文字技巧上完全有著足夠的細節、足夠的動感、足夠的畫面感⋯⋯但如果角色沒辦法「吸引」讀者進入文本、建構屬於他們自己的意義,就沒辦法達到「角色驅動現實」的效果。

  老師她說,感覺我在課堂上的習作中依然看不出「我想表達什麼」。我也不找藉口,直接說:是啊,我擲骰子之後沒寫好角色,這完全就是我的問題。

  然而,寫作是技藝——技巧藝術——所以只有「行不行得通」的問題,而沒有「這條路線行不通」,因為只要足夠有趣、足夠垃尹讀者進入文本的現實,其他這種「技巧」的問題就會變成「讀者是否習慣這種寫法」,換句話說⋯⋯有些時候,好與不好之間,是閱讀品味的差異。

  比如,「魂系列」的遊戲敘事方式,比如《黑暗靈魂》與《血源詛咒》的語言多義性,加上遊戲故事的元素間殘破不堪的邏輯連結,使魂系列的傳說知識(lore)變成讀者必須加倍努力填補的部分。

  從讀者必須加倍努力的角度來說,純文學也不在話下,但這就是魂系列的破碎敘事迷人之處⋯⋯這樣來看的話,到底要多少元素之間的連結,才算是,足夠讓讀者構成意義的連結?

  這問題,基本上是無解吧。畢竟讀者怎麼想,都是讀者的事情。但要從寫作方式上來說,就會退回到前面提及的常見建議:動感、畫面感,還有我沒說到的設計(材料挑選安排)的一致性特色。

  而若要更實際,我覺得還是「發表」最優先吧:你不知道讀者怎麼想,那就去找讀者啊。

  然後當你也成為讀者時,你或許就不會再犯下這種,無法吸引讀者進入文本現實的失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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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然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