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就我所知，《國王排名》的原文版目前已更新到一百八十多話，但是我只看到中文版的130話⋯⋯我在此講述的任何評論，都可能不適用於之後的章節。

　　另外，我也知道《國》的類型應屬於「青年」。如果你想說，我談的問題不是少年漫畫的「荼毒」效果，而應該是（漫畫）連載之下的敘事形式，而我也會同意這個說法。不過，我確實認為這是少年漫畫——日本主流漫畫——所造成的效果。

　　少年漫畫雜誌造就了日本週刊形式的高峰，但當然了，並非所有青年漫畫都於月刊或雙週刊的雜誌上連載。我會同意反對說法的原因是，這種弱事件的結構策劃在週刊裡到處都可見。

　　畢竟，對作者或平台抱怨說最近的更新很水，的這種用詞，並不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現象呢。是啊，被點名的少年漫畫單純是clickbait。

　　我想先說明，本文的「事件」的定義。

　　想像一下：Ａ想對Ｂ告白，首先Ａ寫了紙條邀Ｂ出來，Ａ必須讓Ｂ的朋友不要待在旁邊看好戲，然後Ａ對Ｂ告白之後，Ｂ當場回應了Ａ。

　　有些人會說，整篇的告白是「一場事件」。也有些人會說，這三個「部分」能各自視為一個事件。我會說，前者能被算作事件，後者也可能被算作事件，但得要都要看寫紙條、趕朋友、告白現場這三個場合，是否有足夠完整的開始與結束。

　　事件的定義一：角色有一個非常清晰的「想要」與「阻礙」。

　　事件的定義二：想要、阻礙，在事件結束時，各自都有了轉變。

　　事件的定義三：在轉變中，產生了敘事的意義。

　　換句話說，如果角色沒有想要，他們沒碰上阻礙，或視在想要與其對面的阻礙兩者都沒有改變的話，就沒有意義。然而，有些轉變對角色、對角色所處的世界或對讀者來說，都沒有意義。

　　換句話說，事件必須有意義。事件必須貢獻敘事，而事件沒有貢獻敘事的話，它就不會有必要存在。這就像是，有廚師把一根辣椒放在某道菜旁邊、擺在菜盤上，然後你發現那道菜原本就很好吃了，不必加辣椒，但你還是試著加了辣椒，卻發現這就只是「讓菜變辣」，卻沒有「讓菜變更好吃」。

　　《國》的整體說起來，就是這樣。他連載時，各話的事件大都沒有讓《國》更好吃。

　　他的美術風格很有價值，因為他能以此，緩緩堆疊起不同的設定，也不必作出大量的明確描繪——簡單的線條與創意，就足夠他那種世界觀創作了。這種做法，有點近似於《獵人》那種隨心所欲。

　　《國》之所以被歸類為青年，是因為他的人物設計雖然很誇張，但也不只有一個面向：支持二王子的武官，依然會想利用大王子來保護主子；對大王子很嚴厲的後母王后，是出於愛情跟性格才會如此。

　　但這種人物設計也有個缺陷⋯⋯他的好人太多了。或是說，「同一種」的好人太多了。當重複失卻意義時，就只會變成單純為了重複而重複，《國》的人物也就變得非常容易預測。

　　為了彌補人物塑造的弱點，他就需要花更多時間，用弱事件的單週更新連載來慢慢累積書寫的功力。

　　《國》整體表現並不壞，但我會說，他唯一的敗筆會是弱事件——他的事件大都非常弱——而不是美術畫風，或人物塑造，或世界觀創作（因為他的世界觀其實非常有趣喔）。

　　弱事件跟強事件，我覺得是一個光譜。

　　在《國》這個故事上，光譜的強弱會集中於第一項定義：角色到底有沒有明確而強烈的想要，以及那個想要是否遭遇阻礙。

　　我說他的做法屬於弱事件，是因他的人物都是「好人」。每當有個角色想要某個事物，並且遇到阻礙的時候，你大都會知道他們是作者所說的那種好人。

　　換言之，因為這些「好人」同質性太高，人物之間的衝突便都只是誤解——因他們都是「同質地」的東西，他們之間只存在可以跨越的距離，不存在絕對的差異性——而將這些衝突說成誤解，但也能將其說成⋯⋯「不存在」。

　　只要坐下來談談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並不是真的問題啊。

　　我不認為《國》的所有人物都是這樣，畢竟還有魔神的謎團，還有國王排名的謎團。但是，我看到130話，依然沒看到這方面有多少發展，我只有看見這些東西的伏筆⋯⋯

　　弱事件之所以如此構成，除了是因為作者他不願意做多樣的人物塑造、開發，也包含了另個潛在缺陷⋯⋯他的衝突太弱，導致劇情進度緩慢。

　　在事件中，想要、阻礙皆會有所轉變——衝突必須有所轉變——劇情才能得以前進。就連《進擊的巨人》這樣複雜的群像劇，因其衝突非常明顯，人物有著自私心，也有以個人為中心的獨立發展，便在第四季的劇情才得要多花篇幅後，才能一一處理好所有衝突。不然，諫山創就不必食言、多畫最後的幾話了。

　　我不認為這種弱事件，只會出現在日本的週刊連載形式之中。

　　野豬桑最近的外傳短篇——我認為結構安排以及細節用詞，皆十分完美的17.a——底下便有人評論說，這一個短篇的整段人物塑造，包含主角跟次要角色，都比他們看過的一整季的故事還要更為豐滿、豐富。但我也讀過寫得非常渣的英文恐怖意麵，渣到我再怎樣努力，都想不起他們的事件到底在寫什麼。

　　我知道台灣通俗小說、中文網路小說，也多得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啥的作品，或無法寫出有意義的事件⋯⋯這個網誌上也評過不少這樣的作品。

　　《國王排名》會紅，我覺得並非沒道理可言。

　　這位作者很會寫人情味，但這不代表他會寫出令人信服的人物。而他若無法寫出令人信服的人物——若他的人物沒有足夠強烈的想要，或遇見足夠有差異的意識形態⋯⋯很抱歉，我不願意繼續讀下去。

　　我特別不願意花十幾頁的時間，只讀過「部分」事件。這種閱讀的時間效率，實在太差了。

　　現在《國王排名》需要的，是盡快寫到這個故事的合理結局，然後開始策劃下一個作品吧。而在那之前，我不會看這位作者的作品。

　　我真心覺得野豬桑這種高程度的創作者，把我的胃口養太大了。我也認為，能將事件寫到，能使人流連忘返、不斷思考故事中的事件，恐怕算是不同於「寫作」的技能——這比較近似於寫劇本的技巧，而不是寫出優美文字、特殊功用的文字的技能。

　　自然，就算《國》的作者可以畫出有趣的畫面——而他在這方面確實很厲害——也不代表他可以做出有趣的事件。

　　如果你想看其他的弱事件，可以看瀟湘神的言語道斷系列——那兩本小說，在角色的想要與阻礙上都有達到效果，但他的想要與阻礙都太簡易、無有深度，而且他的變化部分也讓人感覺非常緩慢。

　　「感到很緩慢」並不是真的講述劇情的快慢，而是想闡明：作者在文字與事件所造成的意義、幻想空間中，無能讓讀者慢下來或重新回味品嘗作者想講的故事。

　　詩意，足以令人吟詠的情味與美感，但每個人「吟詠」的方法都有所不同。而我也發現，事件寫得非常好的作品，往往會讓人必須從閱讀中退開來，稍微站起來、喘口氣，之後才繼續回到文本之中。

　　看完之後，你會想要重讀、繼續讀，或回頭細讀某些自己錯過的細節。

　　野豬桑的更新時間都會間隔三天左右，這種時間規劃非常適合他：他小說的每一節，都會包含至少三個事件，其中有很多世界觀創作或人物塑造細節，一天讀完第一遍，第二天細讀，第三天重看整篇的結構設計以及跟其他篇章之間的關係，這樣剛剛好。

　　這樣說來，他的做法的最終效果，是跟日更一模一樣，但這種做法——刻意拉長更新之間、缺乏內容刺激的天數——也能鼓勵讀者重讀、細讀章節。

　　當然，我認為這是強事件作品才需要考量的策略。弱事件的作法⋯⋯我感覺，並非不可能順利運作，但一週一更？更新內容又是極短的弱事件？這種娛樂價值，恐怕會太低了——如果我可以花錢買《進擊》，或是用同一筆錢買《國》整個月的更新：包含強事件的前者，跟單一弱事件都還沒講完的後者，絕對是前者比較划算吧？

　　《國王排名》他的章節內容可以在野豬桑連載如此鼓勵的細讀下，每天使讀者更了解作者他想講的故事嗎？我覺得，是不行。

　　《國王排名》並非不好，但我只願意讀它一次。

　　所以等到他完結之後，再容我以半秒一頁的速度讀完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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