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線纏住她的手指,像繾綣思念著的蔓藤。修長的手指,漂亮修磨指甲,繞一圈,又一圈。
另一頭是即使陷入黑夜,卻依然如白晝般光明的世界。她的嗓音和對面的言語無法確認彼此的距離。
螢幕上的綠視窗,其中一個對話框永遠在工具列上閃動紅色警示,另一個也突然地閃亮。
那雙似乎仍看著她的雙眼的默然,和等待的沉靜,都被他一掃而空。她正被唧唧高鳴環繞。
時針歪頭,無聲地譴責已晚卻為睡的她。窗外黑夜中,只剩寂寥的路燈與漫天星空還醒著。
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舞動,在夜色中作如蟬聲歡鬧快樂的夢。
搖晃晃,電風扇吹送涼風,蟬響高昂,沒有人聽見她用鍵盤的說話聲。
捏住尚未成熟的麥穗,摘採下來,放在手心不斷搓揉。
手掌心中傳來的刺痛嚇得她抖了一下肩,但她仍沒有停下搓揉的手。
麥穗的殼被搓開,能看見稍軟、半成熟的胚乳。
女孩皺起淡眉,將麥子一股腦兒塞進嘴裡,彷彿將整顆心臟囫圇吞下,神色痛苦難受。
她咀嚼了幾口,柔軟新鮮的麥香在舌尖緩緩散開。生食讓她感到反胃,但「做了鄉下人會做的事」更折磨她。
(說不定某一天,我也會和周遭一個樣,完全溶進了這巨大的無聊畫像之中……)
喀擦。
平穩蟬聲中,快門清脆響亮。
女孩驚愕地轉過頭,看向那個明顯不屬於這個風景的人,注視著她。
所有美麗的故事,都發生在夏日。
書頁間的世界填滿了她的幻想。每當她抬起頭望向窗外,見到與字裡行間一模一樣的景色--鄉村、看似永遠漫長的夏日、藍天清澈無比,她總感到不對勁,彷彿突然從醒來,卻不認得周圍到底是什麼樣子了。
柏油路上,沒有一台車子經過,也沒有任何人影。
穿著長褲的她踏開雙腳,手機的瞳孔照出一片白亮--熱氣蒸騰,背向陽光、頭戴一頂大大的藤編帽,冒緣以下在螢幕中是一抹黑影,白色陽光彷彿逐漸溶解了女孩的形體,而她將隨著流淌般的光線,飄進旁邊的水稻田的粼粼波光。
在路中央,女孩看著螢幕中左右相反的倒影--一個如同從夢境浮現的飄渺、唯美易碎的淺笑。
她放下手,胸中的不悅愈來愈重。女孩嘆了一口氣,感受著心中的無奈,她總算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如此不快樂。
「只有我一個人在看著我……」
空氣中的涼爽,讓她感覺窗外的景色只不過是虛幻的畫像。
只有在這裡,女孩才能從周圍中發現美的存在。
聽說城裡的學生在假日都會跑到速食店讀書。這個偏鄉小鎮只有少數幾家店有冷氣,而這個家庭餐廳便是其中之一。
年輕的嗓音和歡笑,讓她想到,這裡的蟬是不是也同樣熱鬧起來時,發出唧唧叫聲呢?
那個男人和那天一樣,穿著墨綠T恤和很多口袋的卡其色長褲,雙肩背包在身後,還有那一台顯眼的大相機掛在胸前。
僵硬的指尖為為顫抖,映耀出鮮豔陽光的透明綠茶,水面也在搖晃,波光閃爍。
記憶彷彿被夏天的野獸咬去一口。
四人桌邊多了一個自稱攝影師的男人。
「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單眼呢?它捕捉瞬間的美麗。」
「我看到有打工機會,才來的。」
成熟男性、夾帶著豔陽的氣味,是她不熟悉的味道--有點像青草之間的野獸那般。
他隱瞞起了一些事。女孩低頭凝視攪拌杓在他的焦糖瑪奇朵裡捲動起氣泡的暴風雲,她移開視線,不想看見男人的身影,即使是玻璃上扭曲的倒影。
咖擦。
(這是第二次了……)不敢置信地瞪大那雙清澈的眼眸,女孩驚愕得一片空白。
那男人拿著手機,彷彿方才十分鐘內的對話毫無意義一樣,發現寶物般頑皮地開朗微笑。
嬌小粉紅的雙唇和白貝齒,猶豫著。清朗的男聲橫跨白靜的四人桌。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拍你呢。你身上有某種奇特的氣質。」
(……妳很特別……)
翠綠的叢叢樹葉隨風搖擺,陽光中彷彿金綠海浪般搖擺。暖風在窗外吹送著,女孩彷彿感到耳邊也吹起了一股強勁深厚的暖流。
她不敢注視他的雙眼。
自己的聲音中,牙齒雙唇間,微微顫抖相碰。
「你沒有男朋友吧?」
夏天似乎吹起了新的風。
「我應該問得更好一點……你應該沒有交過男朋友吧?」
「抱歉、抱歉,哈哈,我似乎還是沒有問得比較好呢。別誤會啦,我沒其他意思。真的。」
「有個前輩告訴我,大部分沒有談過戀愛的人,會不習慣人們用親密的眼神看他們。」
「因為眼神就是愛。」
「……嗯,妳說的沒錯,他就是個怪人喔。」
「但是呢,妳也不覺得攝影也是一種『愛』嗎?因為想要將眼前完美的景色永遠留下來,想要緊緊抓住回憶,才發明這種將瞬間的光線捕捉的工具……話說回來,我把妳的照片洗出來了喔,妳要一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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