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非常方便呢,不僅能掩藏真心,還能讓人們傻傻說出我想知道的事。

  話先說在前頭:我沒有想當老師。這背後的問題和理由,跟我無法交女朋友是一樣的:經過長時間的扭曲,我的想法不只帶給人恐懼,還會動搖其他人的思想根基。

  危險的思想不應該傳播,應該給想品嚐黑暗的人品嚐。

  我雖然很想親眼見見啟示錄的景象,也想過,乾脆讓我來加速一下啟示錄的進度(認真笑),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那麼做。

  不對的事情,就是不對。

  只有瘋子,才會讓我這樣的人去站在孩子面前做榜樣吧?若要我表現「正常」,每天笑著擺出親切的姿態,謊言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傾吐……我不想再活一次那樣的生活。

  所以,我今天對著一個很健談的行政人員撒了謊,然後聽到很有趣的材料,更加深了我的志向。

 

  先從我對2017的高中生的觀察講起吧。

觀察對象:高雄重視升學率的學校的高中生

  第一個影響因素是高雄,也就是南台灣。我是來自台北的孩子,在大學之前,我沒在外地讀過書,不太清楚其他地區的實際情況。就我觀察,高雄的高中生看起來像國中生,國中生看起來像小學生,可笑的是,就連大學生看起來也像高中生。高雄遠遠沒有台北人世故,換句話說就是沒有社交經驗帶來的成熟,遣詞用字也遠不及台北的學生多樣。

  我這樣說,不是高雄不好,是高雄的高中生比較單純。

  第二個影響因素是重視升學率的學校。說實話,翻轉教育或西方的教學方式,完全不適合用在台灣的升學體制(或說台灣的文憑/證照文化)上,想讓學生考好成績,學校自然會傾向以考試為主的行為主義架構。

  觀察整體心得有二:第一,學生完全能自己讀書,不過在困難處仍需要教師引導,教師在教學上依然有著重要地位;第二,學生的腦子或許會塞滿知識,但可能缺乏文化素養、實用經驗和社交技巧。

  考試用的知識和文化素質是兩件完全不同、相互獨立的事。培養一個人的氣質、對語言的語感、對文化的浸潤體悟,比培養一個考試機器更困難許多,所以,我覺得老師沒有打算讓學生以吸收文化教材為主,而是讓他們吸收對未來更有利的考試技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決策。

  應該說,負責我們這組的老師在教學時,也想透過講述讓學生更好吸收,所以她得兼顧1.故事的趣味性、2.文化教材的巧妙融入、3.暗示更深入的學術領域。我覺得這根本不是長時間作教師職之後,就能簡單練就的技能。她肯定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將課程內容精粹至極限。

  我希望這樣解釋能讓各位理解,這群資優學生--台灣未來的知識分子--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成長、學習。

  結論的第二點,則是對教育現場的批評。

  學習社交是段非常艱難、痛苦、漫長的學習經驗,學生必須經過嘗試錯誤,在受傷和幸福之間搖擺來回,才能學會如何建立「健康」且「有效」的普通友好關係和親密關係。然而問題是,現在的社交學習經驗,就像讓電腦自動產生一段能解決問題的演算法,沒有人能知道學生腦子是不是產生那條「正確的」程式。

  能做出正常人能做的事情,有最低限度的社交,不代表學生就沒有問題。很多資優班的學生一下課,直接趴在桌上睡了,他們不是不參與其他人的活動,是真的需要休息,但這樣的決定會造成社交學習的缺失。老師期待他們不用休息,一直學習,這也是壞習慣的培養基,我高中時,可以只靠下課時間休息,然後整天維持高燃量活動,一到了大學,覺得以前的精力實在太誇張了。根本不可能不休息啊!

  回到正題。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利用,是正常的行為。幫助別人是人類演化出的社會性本能之一,「利用」雖然剝削「幫助」的價值,但本質上仍無二異。我在班上的自介中暗示:「想知道大學的事情,都可以來問。」我的同伴認為這是先入為主的強加思考,但我卻認為這是很合理的思維。要我們和學生直接聊天,對他們困難度可能太高了,但如果是想利用我們的話,實習老師也是老師,應快樂地為了學生的學習而犧牲。

  我們比他們年長,也在國立大學的環境當中學習,那正好是他們大部分人未來會走的方向,會想挖出對他們有幫助的情報是很自然的吧。

  資優班很聰明,危機意識肯定有,但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也不知道社交的重要性。有些時候,單純只要開口說一下就能明白的事,還得互相推託,最後才推出代表說話。

  我對一個從同樣學校、同樣班級畢業的伙伴,抱怨說:「為什麼是資優卻沒有社交技巧啊?那種事情,不是開口說就好了嗎?」他笑的很乾,很敷衍。

  看著他們,還有其他我看過的班級的學生,就會明白那個被我騙得傻呼呼的行政人員說的「台灣的教育體制是一團糟」並非跟著媒體盲目謾罵,而是有合理基礎的評斷。

  我很想說,要不要乾脆從事教育改革好了。但,我想大家都知道,教育體制在現場無法讓學生學習到真正重要的生存必須知識,讓學生缺少許多訓練,並不是「教育」的問題,而是「社會」……更嚴格地說,是「文化」的病態。

 

  在我所處的環境當中,人們對學生的興趣,遠比對教師、教學環境的興趣,低上好幾倍。

  這實在是很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況,教師的工作和宣教很像,兩者都必須完全獻出自己的時間、生命,很多時候為了學生的生命成長奉獻必須將自己壓低。但是,除了負責我們這組的老師之外,沒有人提起學生的狀況。

  教師的職業生活重心,不應該是學生嗎?

  昨晚,我和同樣有去實習的同學們聊天,談談我遺忘在身後的同學近況。驚然發現,我們班上成績名列前茅的同學竟然要考公務員。

  我不知道她的未來計畫是什麼,但一聽說她為了國考準備許久,徹底震驚了我。我有時對自己佔用師培資源,感到深深愧疚,但我想:反正我是班上最後一名,只要能在大學裡就夠了。我喜歡讀書也很喜歡考試,但我不會是教授們的培育重點。可是,她如此優秀,竟然不願意為了台灣的未來奉獻出她的教育生涯,退而求其次,選擇比較安全、門檻較低的飯碗。

  ……好吧。她是女孩子,也沒有男朋友,應該不適合我這外人再說什麼。但老天啊,她讀了這麼多書,考了這麼多試,竟然要去到一個沒有辦法展現她的才華的地方,這真心讓我覺得挫折、悲傷。

  進入正題。

  我認為,學校是非常封閉的組織,他們不希望有異物進來,也不希望學生輕易出去,他們光是為了維持這兩者之間的平衡,就得費盡全力。也就是說,我們這些外來的大學生們,對他們來說就像細菌一樣,作為基體的組織--學校--會對我們產生過激反應,也就是過敏。如果我的假設不真,那就是他們負責管理的組長太機八毛了。

  我們或許蠢,但絕不智障,常識這種應有的東西我們還是有的。組長似乎以為我們都是些沒常識的屁孩,一臉嘲諷地千交代萬交代(還是他其實就是長那張臉?),好像我們沒發現我們就是累贅。但如果討厭,幹嘛接這麼多大學生啊?校長根本不會裡這種事務,而若是主任接的,那接應的人的差勁態度不就說明他對主任的意見了?

  我一直認為,能接待客人是主人的福氣,但台灣的官僚文化似乎和我有不同意見。

  第一天,組長的下馬威:「教育界是很小的,你搞不了我,但我搞得了你。」你是白癡?以為我們這年紀的人還不明白這種事嗎?年輕人或許蠢,但並不笨啊。

  最可笑的是,他們認為我的微笑代表親切、乖巧。真不知他們眼睛是不是塞在兩片屁股裡了。到底有沒有看過訕笑啊?

  那位行政人員說我還沒有看過職場的黑暗面。然後,我努力維持笑容,不讓嘴角裂到邪惡的角度。我是奧黛麗赫本的迷人優雅眼睫毛。

  她說,台灣到處都對青年不友善,即使是學校也是一樣。他們辦公室裡有一位實習教師,當他們在忙時,他們怪她沒有幫忙。行政人員說,換個角度想,其實行政工作從來不是她應該做的事情,而是學習、準備考試。

  當我和她說W已經和實習學校組長談好行政工作的事情,她笑了說,「嗯~事先『打好關係』呢。」我不知道她語氣中的輕蔑意味是什麼,我只和她說,我很喜歡W很有行動力和規劃,是個好男人。

  在回到住處的路上,我覺得坐立難安。她那種態度令我作噁,明明是老師,卻令我作噁。她姑息他人的生命中的邪惡滋長,能體會期中的錯誤和扭曲,卻什麼都不做。

  我問我自己:學校賣的,到底是什麼呢?是父母的心安?穩定的工作和封閉的職場?學生的成績單……沒錯,是學生的成績單。

  人們去學校裡學知識。雖然我們組的老師很努力地想要將學生培養成正人君子,但這個體系之所以存在,是為了傳授知識,社會的知識、學科的知識、應用的知識,終極目的則是讓學生能在社會上生存。他們不賣美好的生命。

  換言之,他們追求的是優秀,或能生存的個體,不是以正直、公義的姿態生活,所以他們才會如此要求實習老師,出他們的勞力,而不在意他們在學習的過程中,是不是真的有學習到了好的生命榜樣。

  老實說,我覺得不應該怪他們。台灣仍然是開發中國家,許多體制、組織架構,都單純是為了營利或維持自身運轉而設計,他們對自己下面的人到底是什麼人,並不是很在意,因為人的生命如何,和組織並沒有直接關係。大環境是這樣,就不好要求個人跟著我個人的理想走。

  此外,即使他們真的想作義人,也沒有足夠的資源吧。他們肯定會說,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工作中所相處的人和個人不會有任何關係。我鄙視這其中的冷漠,「沒有關係」說得真好聽,應該是「不想有關係」才對吧?這只會造就「異化的人際關係」。世界的價值很噁心,很灰暗,然後最令人噁心的,是沒有人想要改變。

  每個人都抱怨,但有多少人實際付出努力,然後去改變的?

 

  我的總體感想,大致是:教育是改變社會的最前線,你同時得面臨來自學生的巨大挑戰,還得小心背後被人切斷補給線,而你的成果微乎其微,因為你負責教授知識,不是改變生命。

  台灣需要更多好老師,不只是教授知識、學習知識的方法,還得真正影響學生的生命,做出美好的榜樣。而如果只有一人選擇活出公義和愛,環境教育的效果很有可能大於身教,所以,更多的好老師,將代表學校組織的正向轉變。

  未來,將會有許多工作被AI取代。AI的進步的成本,遠比工作人員的教育低廉許多,但我相信教師這種直接接觸人的職業,有著絕對不能被取代的價值,如果台灣老師們不想在未來失去自己的價值,或許,應該更重視學生和同事們的生命。

 

 

「雪白世界中矗立入天的漆黑巨樹森林,妳回首的純白髮飄揚,成為我心中永活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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