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先寫了想寫的文章,到真需要讓論文上場時,說不定我會少犯錯」。這篇文章就是基於此目的寫成。

  我想試擬本學期其中一個期末論文大綱。腦子裡感覺這東西應該很簡單,紙筆上稍寫五分鐘後,就發現我完全沒搞懂《小書痴》在翻譯理論裡的位置。

  最近《天映泠然月》的內容焦點也有些轉變,稍微有更多人想看「世界觀」的話題,讀到有人提出小說世界觀不應是小說創作者最先處理的項目,我完全同意。不過,我是設定狂,我很喜歡從上至下的世界觀、高概念式的創作:一來,就算是所謂的高概念,為了配合文本要求,也沒有人阻攔我設計特定的美學來配合文本;二來,高概念也很好賣。

  再說,作品的深度不只有劇情和角色。這些東西都可以刻骨銘心,不過(華語/中文)文學迷在意的大都是文字的技術以及掌握人性,後者差不多與劇情角色等作業脫不了關係——最後仍得角色所操作的場域設計。我認為俗稱「設定」或世界觀創作的Worldbuilding,也能算敘事的一部分。這篇文章以及本部落格的相關話題,就是想讓大家看看:世界觀能怎麼玩

 

  香月老師的《小書痴的下剋上》在異世界文類之中,也屬於階級性非常強烈的作品。日本異世界網文幾乎都採用君主政體,但僅有少數人想處理君主制「從何而來」,而因為《小書痴》則從下到上探索了整個國家的階級,最後留在貴族階層,大概有人會因此認為,這是某種類似「三廳」文類的做法吧。
(三廳是台灣六〇、七〇年代盛行的瓊瑤電影,場景大多為客廳、飯廳、咖啡廳。有時候西方宮廷劇或帶有「drama」標籤的故事,也有類似現象。可以說,是因為權力中心的人所見世界狹小、與真正世界毫無實質連結,但我認為這種評論很可能有些太簡略。)
然而,《小書痴》並非「貴族」的文學,因為主角瑪茵所處的位置在階級之外,而在完結番外篇的《漢娜蘿蕾的貴族院五年級》時我們才能同時從主角視角、周圍人的觀感回應,看到百分之百沈浸貴族脈絡的故事,比如
,因為一個髮飾就大幅牽動婚約者之間的政治/愛情競爭,或第七話時完全進入貴族歌舞的意象語境,或第十話艾倫菲斯特愛情故事中的貴族語言——那才能算是徹徹底底的貴族

  這篇文章很可能像〈台灣賽博龐克空間初探〉,是不怎麼學術的意識流筆記。文章結構當然比不上正式的論文,但我仍會試著清楚解釋。老實說《小書痴》系列沒那麼困難,也是免費公開的作品,想看的人一定會知道我想講的話題吧?

 

奇幻的多重翻譯與《小書痴》的翻譯殘留

  原本我想將題目寫成「拒絕/接受翻譯的奇幻轉換」,講主角瑪茵在《小書痴》裡,不同於其他網文異世界經常出現的「現代」「日本」脈絡嫁接——那種情形,要說是現代日本人殖民奇幻世界,也不算太離譜,不過本文不想深究這方面話題。

  瑪茵並不在意自己是否過上「好生活」,因為她對好生活的定義是能否讀書,延伸到,能否有自己的圖書館,至於是什麼圖書館或處於什麼語言脈絡,她都不在意。

  奇幻文學經常有的兩種翻譯形式——為了將讀者與只存於作者腦中的世界互相溝通,就必須以文本作為幻想與現實世界的翻譯——意譯與直譯。意譯經常出現,為了推進角色劇情,讀者必須「理解」文字所描述的衝突以及衝突的進程,奇幻類型的作者通常會選擇這種做法,但也並非必要,因為有人把異世界語言推演成「類似英語」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魔戒》中土大陸作者,世界觀創作宅托爾金。

  近日也有愈來愈多奇幻小說創作者,注意到翻譯轉換時的剩餘物能被用以表達出字面「意圖」以外的「氛圍」,也就愈來愈常使用直譯——直接使用奇幻世界的名詞,期待讀者記住或自己拼湊起這個世界的脈絡,是奇幻世界的厚實翻譯(think translation)。

  我原本想寫《小書痴》對翻譯的拒絕接受,正是因為文本之中的各個「殘留物」隨著劇情發展而有所增加,但主角身處這樣的文化脈絡,卻一直沒接受貴族的常識

  要說起「拒絕」翻譯也很奇怪,因為主角不斷在旁白敘述中試圖將翻譯的異質內化,到了第五部的最後一段劇情,出現了「冬天提早降臨」的特殊文化指涉,在讀者眼中不難做出連結——秋天有結實、成熟的意象,而在這世界的神話/歷史中,冬天降臨是某位男神將心愛的女神凍結,有著結婚的象徵、魔力染色或性交的意思——但瑪茵卻沒想到這一點,沒將翻譯內化。

  這僅是其中一個例子,因為瑪茵不只一次說錯話或做錯事,犯了貴族或平民的常識。

  《小書痴》的瑪茵並不像網文異世界作品那樣渴望建立現代日本文明的優越,她為了生活、也為了圖書館這樣的夢想,必須不斷展現自己的價值,現代的文明則就在這個過程中成為商品,稍與異世界競爭——但比起進爭,更類似於文明產品在出現後,便迅速融入異世界脈絡,紙張引發魔紙開發,食物的料理方式會配合當地貴族階級的口味。瑪茵所處的領地不大,也沒多少特殊的產品,所以在自然而然的適當轉化後,就將瑪茵所帶來的種種現代文明商品成為異世界的一部分。

  然而,並不是說其他的異世界類型故事就沒有翻譯的剩餘,釋放出目標語境的文化意義。比如米飯、咖哩等食品,雖然在意世界裡被重置出來,卻會表現出當地的口味,與日本產生差異⋯⋯問題是,並非所有作品都願意承認,異世界與地球是完全不同的世界,無視當地人與地球人理應有的不同體感與美感。《小書痴》看待翻譯的方法,和這些選擇直接用現代地球文化脈絡強硬嫁接入異世界的網文,有什麼樣的區別呢?

(接下來的段落大概會刪掉。這問題聽起來滿有趣的,但這種概略化卻又沒引用其他人資料地討論「異世界」文類,學術意識上有些問題。)

 

幻奇、奇幻,與異世界——奇幻書寫處理文化脈絡劇烈斷裂時的一點思考

  奇幻小說類型的相關研究,就以托多洛夫的《幻奇》及蘿絲瑪麗的《奇幻》為最主要的著述。

  能被看作普通奇幻小說的「異世界」雖已經超越托多洛夫所要處理的法國幻奇小説,較接近蘿絲瑪麗所整理的奇幻「讚嘆」類型的幻想模式,但這兩者都能處理世界觀「常識」的斷裂:我認為,異世界類故事開始時就自動成為「正統奇幻」。

  麻煩之處也正如前文所述:並不是所有異世界故事都願意建立屬於這個世界的文化、歷史脈絡。主角們能輕易進入不同於地球的「異世界」,是正統奇幻特有的「完整」獨立世界觀,然而,基於日本對於電玩文化的愛好,或因為創作者年輕、寫作技巧並不純熟,沒注意到世界觀與主角的互動無可避免,異世界與地球的同質性高的案例,並非不常見。

  以生產系為主的故事,尤其能看出文化脈絡的缺失。《小書痴》也算生產系,是書本這種高等級文化產品製造為主軸。然而就算生產系主角主要互動為自然生態圈,也應表現出異世界的進化歷史,且也沒辦法說,叢林底下沒有任何文明痕跡吧?考古學近日最驚人的發現之一,就是馬雅文明種出大片叢林,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馬雅文明遺跡附近的雨林。《異星災變》就有類似的世界觀。

  只要你存在於不同世界——不同脈絡——你就必須處裡翻譯及異地異文化接觸的問題。異世界類型很重視主角的現代日本脈絡的建設,我在上文中,雖對這類創作形式缺乏對作品主體的重視而感到不滿,但也能說,這種從異世界脈絡中脫離的寫作形式,表現出將現實翻譯進異世界時的殘餘物。在這方面,《小書痴》看似與其他異世界類型的故事相差無幾,然而瑪茵在結局時,將圖書館城市名選為亞歷山大,是因為這個名字發音在這個世界語感中,還算熟悉。

  《小書痴》所呈現的文化翻譯,是什麼樣子?到底有什麼樣的進程呢?

(中間這段,真應該刪的)

 

從翻譯角度簡述《小書痴》

  瑪茵一開始作為轉生者,只要能讀書,什麼都好。

  故事開始前她位於的基礎點是,好不容易找到大學圖書館的工作,整天被書本環繞,十分幸福,卻也在地震中被書本掩埋至死。這裏看似埋了結局應有的面貌(追求圖書的愛),實際上也暗示了:她若沒如此一心只追求被書本懷繞的處境,就不會被壓死。但異世界轉生時,轉生的死相必須怪異、搞笑又不認真,幾乎成為這類型的常態或要求。

  以MICE的衝突分類來看,這是角色成長(character)為主要的衝突,然後在異世界再生時就變成了環境(milieu)類衝突。主角取代了死去的瑪茵、使用她的身體,感到瑪茵的記憶滲透進自己的主體——我想這很可能就是這故事所採取的翻譯位置,雙方互相融合,雖然瑪茵生前幾乎沒有多少回憶可言,但女主角的行動、成就、人際、情感,都變成「瑪茵」所有。

  這是個沒有多少圖書館存在的世界,女主角就成了這世界的圖書館都市創始人。

  她希望引入自己熟悉的「閱讀」生活型態,而這世界裡,只有貴族才能接受高等教育,也只有貴族能接觸書籍。在跨越這些等障礙時,瑪茵不免像其他異世界故事一樣,傳入地球的文化與科技產物,而一個被貴族當成牲畜養在下城區的平民、柔弱小女孩,怎麼可能像其他龍傲天、直接開外掛的角色一樣處於優勢,使其他人追隨自己呢?

  瑪茵不斷邁向印刷術時代書本製作時,也接近著貴族階級/權力中心,不斷學習貴族的常識,也在學習過程中失敗。她所表現的這些知識,經過神官長翻譯、轉化後,成為異世界的文化一部份,除了對這世界的人而言相當奇怪的一些發音以外,就只是屬於「瑪茵常識」的「創新」文化產品。

  瑪茵成為貴族後,文本藉由她與周遭的人的常識衝突,建構出趣味性。瑪茵難以適應貴族的強烈階級意識,隨時間流逝,她似乎愈來愈貼近、熟悉翻譯,直到最後幾乎能內化貴族語言時,作者也透過瑪茵的家庭成員擴張,不斷超越這個異世界所帶有的階級性。

  瑪茵這個現代社會人在異世界,似乎就成為文化翻譯的一個無法被扭轉、進入異世界原本文化脈絡的剩餘物。

 

  雖說是這麼說,但只要一考量到這個世界的物理機制/魔法系統,就得在王宮貴族、平民等人類社群之上,畫出神與類似神的次等之物。瑪茵在翻譯古語、因為魔力量過大而被選為贊騰(神人之間的使者與翻譯官),如此才了解到自己的常識雖對世界格格不入,但眾神的時空觀、價值觀、身體感知都遠遠與人類大相徑庭——兩者間,只有外貌相似,其他任何事物都完全不同。

  神與人類,明明使用相同語言,卻得要經過文學化的刻意處理、才能進行有效溝通。

  奇幻文學裡,想像的世界通過作者的翻譯/書寫,讓讀者貼近這個完全異質的正統奇幻想像時,「翻譯」就會變得像瑪茵在作為贊騰時的困境。或許為了讓人們理解這些不可能經驗的世界與事件,與其採取翻譯的姿態,不如使用「轉換」(transport)的著迷手法,使用瑪茵所在的異世界的意象美學來使讀者建構出類似的體驗,會更合適吧。

 

  但我會認為,這似乎是放棄翻譯作為藝術的終極追求,轉向、轉用改寫/重新發想(reinvent),類似於走創作而非「翻譯」了。

 

 

 

新企劃預告

  嘛,這篇文章我之後會繼續修正。期末要交作業前,也會再重寫、修改。

  來講些屁話預告——這些不需要修訂時的腦容量的廢文——在網路上發出這種project預告,大都不是挖坑,而是在挖墓坑,因為這就像把企劃書丟到網路上,讓大家都可以拿去用⋯⋯

  沒錯!我很想寫關於連載敘事的一些想法,但如果有其他人寫的話,我會很高興引用他們的想法。

  如果你想拿這個網文project去研究,可以留個資訊,約個時間來聊聊。我願意提供一些自己的想法。

  既然最近討論到了《狼不會入眠》表現出支援BIS大大的衝突問題,還有《小書痴的下剋上》成功表現複雜的階級常識翻譯,這兩篇都作為連載作品,我認為,或許有必要討論連載之中如何疊加訊息。

  和冠緯學弟聊天時,談及了資訊量(Q版化)的處理方式,能延伸出敘事一致性設計,以及轉換/轉譯時的訊息處理方法,因為我向他推了支援BIS小說改編的《邊境的老騎士》漫畫,他不免將其與《迷宮飯》比較:後者敘事一致,畫面簡約、資訊量少,Q版自然且運用異世界種族特性,是慢慢疊加訊息後才開始將畫面的資訊量提高;前者資訊量大,人臉的細緻程度表現了畫師對角色的認識差異——原作的翻譯問題,想多畫也沒辦法——呈現出視覺敘事上的不協調與差異。

  我個人會支持「疊加」而非直接呈現深度的方式,因為感覺會比較自然,作者也比較有時間能夠在既有的基礎上疊加訊息,或進行更複雜的連結。

  另一個連載敘事的研究,我想處理EVA的連載轉向。

  也想稍微提提EVA製作過程的clusterfuck。主要,是會想解釋:為什麼庵野秀明不認為EVA很有趣,但這部作品卻如此流行且飽受爭議——我認為,在批評與商業上皆取得成功。或許能從第十二集之後的轉向,看出一些端倪。

  會想做這些東西,是因為某天在課間休息時間,我拋出漫畫連載話題,卻沒多少人從「類型」進行思考,或說,同學們在某種程度上,無視類型有其操作場域,但也可能是,沒有足夠常識來處理類型。

  日本和美國的常態也有所不同,但在商品與藝術之間的連載敘事,卻沒人進行考察——明明連載是市場(不論娛樂或藝術)常態,也是許多人選擇操作的敘事模式⋯⋯嘛,之後年輕一代的研究者,應該會比較願意耕耘這一塊吧?

  如果有人想做,可以和我聊聊

 

 

××××××××××120201216更新線××××××××××

  這些是我大致上的思考路線⋯⋯

  今年,網路上已經有不少針對日本異世界的相關論文,有些文章似乎是東南亞語文,所以我沒提及某些人已經討論的東西,還真是很抱歉。我只能讀中英文,然後假裝自己能讀日文。

  做這研究最大的問題就在這了:我基本上讀不懂日文。

  我能夠引用《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的「慧慧」的敬語使用方式來說明,日本異世界文類的幻想世界建構,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態,可是我看不懂日文。看不懂日文,就沒辦法觀察《小書痴》的原文狀態——我沒辦法建立起這篇小說的階級性。

  當然,我可以做出觀察說,網路翻譯的中文譯本裡是如何呈現階級,可是如果我沒辦法搞清楚譯本的原文,就沒辦法說明「故事」或說「幻想」這東西原本就被用於翻譯。

  奇幻小說的翻譯狀態相當奇特,大多數有兩種狀態:音譯與意譯——音譯是說,你所看到的語言所發出的音,正是奇幻世界所使用的語言,這種情況我們談論正統奇幻時,都會被非常仔細地檢視,因為哪有可能所有幻想世界都講英文或日文或中文?

  音譯最糟糕的案例,我認為科幻大師張系國的「城三部曲」,就是其中一個例子,因為我完全想不出任何實際可能的理由,讓中文變成遙遠未來、遙遠星球的共通語言。為什麼中華文化——包含內化的歷史與種種倫理道德觀——能夠保存如此完整,卻又沒辦法管好地方政府?

  意譯的奇幻小說,就是說:不論你在文本上看到的語言是什麼,那都不是這些人或故事或背景所處的語言框架。作者的任務是讓你了解文本現在在發生什麼事,可是,他無法提供你「真正」的幻想體驗——這些幻想,或說身體體驗的差距,需要你自行去跨越。

  比如,《獵人》就是相當好的例子。我們知道有幻想語言,但日語的敬語依然有發揮效力,來讓你了解故事中的人物之間的親疏遠近或上下關係。而當然,我想大部分人都知道,《獵人》的敘事中,語言並不是非常重要的要素。

  並不是所有魔法系統都需要「語言」,但很不幸地,《小書痴》之中的咒語是古代語,故事中有數項情節提及過往語言。

  就算主角一開始就融入了這個世界的語言感知結構,她的異質卻是已內化的日本文化感知結構——比如現代人的罪惡感,比如下跪(雖只出現一次,但依然有出現),比如勞動資本化的概念。

  我會認為,或許需要英文這種上下階級不明顯的翻譯,來進行對比。

  或許,奇幻真的能作為超越翻譯、統攝語言的框架。但老實說,我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語言能力撐起這個研究。還請容我放棄。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因為沒注意到多開了一個網頁,所以之前儲存的東西全都沒了。】
【我是有抓到之前所思考的邏輯、推理順序,但最後還是在一次次不斷修正之中,抓到我想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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