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學術研究,和研究對象的品質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件事我在今年中,愈來愈能深刻體會。

  文風的「輕」,與文本所呈現的技術沒有半點直接連結。輕文學可以複雜到讓人難以置信,也能輕到,表面字義以外什麼都沒有。

  而受歡迎、被人推薦的文本及其敘事品質,也不會有直接影響關係。大家喜歡特定故事的原因,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所以當有人推薦蝴蝶大大的《禁咒師》時,我有做好心理準備⋯⋯但老天啊,這東西還真是複雜難解到文本自己都不願意承認其複雜性了

  開始前,我得先說,這篇文章和《禁咒師》沒多少關聯可言,因為我只看了第一集前面幾十頁。若要了解「為什麼台灣的文學界普遍不願意接觸YA或輕小說」的延伸問題與思考嘗試,不需要看完《禁咒師》也能理解其中的麻煩點。

 

  蝴蝶大大她寫完非常多本書,從這一點上來客觀審視,她絕對比我強。

  寫書的經驗十分重要,而我敢保證她絕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即使我會說,《禁咒師》的衝突結構非常奇怪,甚至有著致命缺陷,因為我看了四分之一本,完全無法同情主角,只覺得他很吵、很煩,吐槽點不只沒力道,吐槽內容也是完全不讓我感到有任何重要性。

  你可以說:《禁咒師》是本只剩下字面意義可以解讀的輕文學。當然我作為研究者,只會在表面上如此評論,因為實際上這本書能談的範圍,多得非常誇張。

  而要說「致命缺陷」,我是從身為全球幻想文類的跨媒材故事的讀者,來進行判斷。YA(Young Adult,別問它的定義到底什麼)本質上就是回應市場現象的類型文學,是市場的文類,自然而然將其與古今中外的所有幻想文類(廣義的科幻奇幻)來比對,應該是非常自然的現象吧?可是這樣,就得和頂尖中的頂尖互較高下⋯⋯《禁咒師》沒可能於這種競爭中生存。

  要說為什麼的話,我會認為是「它的衝突結構真他媽無趣」。《禁咒師》要拿到台灣租書市場來賣,或許不會有差別也可以生存,但很抱歉,我個人是不可能買這本書呢——光第一集,我就不行了。

  這不是文章的主題。你若只是想看「書評」的話,現在就可以關掉了。

 

  好了,其他人都走了嗎?那就請深呼吸一口氣,縱身投入我世界觀先行的研究方法試行~

 

  文字上,《禁咒師》的結構非常簡單:

  • 沒有人物場景描寫,是你應該要能自己想像出來的卡通式人物。
  • 對白、動作、簡單描述、主角吐槽。就僅止於此。
  • 你或許會認為「咦!這邊這一點感覺有非常多社會結構的建構可以談,為什麼這個世界觀會變成這樣呢?」但《禁咒師》不想深入,而是轉回來讓主角吐槽,將敘事逼回「輕文學」。

  從最後一點來看,我會將《禁咒師》解釋成,「蝴蝶大大是要設計成國中學生也能享受的低奇幻(low fantasy)」。也就是說,所有「輕」的文字設計、敘事和思考上的不願意深入,全都是刻意為之。

  這其中,當然能看出蝴蝶大大寫通俗小說的功力之強。然而作為文學研究者,也作為世界觀的愛好者,我會問:「為什麼『言靈』的設計如此輕易帶過?」

  「魔法的能量從哪裡來?」(山德森派會問的問題,基本上可以無視。)
(真要問的話應該是「這種能量所驅動的世界觀,會帶出什麼樣的社會結構/權力關係/感官身體結構?」

  「為什麼要說中文呢?或說,要使用台灣現代的脈絡,作為言靈的基礎呢?」

  「我們能從中觀察到她建立的世界觀,背後到底是什麼樣的台灣(=世界)呢?」

  「這種世界觀的建立,是擴展讀者的想像,還是縮限、重複劃界呢?」

  「作為一個規模擴及全球的想像,這對台灣所處的全球化現象有什麼樣的想法?創新?或挪用討論?」

  「作為受到全球化影響的作品,她這種年長女性領頭、年輕男性學徒追隨的模式,能不能連接到日本文化或其他文化?這種常見轉義(trope)的挪用,是否有足夠台灣脈絡予以支撐和嫁接點呢?」

  「作為大混雜的世界觀設計,我們能從中讀到除了『多樣性』、『全球化影響』等顯而易見的特色之外,有什麼是蝴蝶大大想回應的台灣現象呢?」

  「我之前說《禁咒師》敘事模式相較之下不夠吸引人,請問,其中的衝突設計是否有某種台灣模式可循呢?因為,台灣文學裡真的不乏這種無聊的衝突設計。」

  這些問題,或許在之後都有提及、討論、深入,但我只能看到主角不怎麼好笑或有趣的吐槽。

  如果有任何丁點學術底子的人,看了我這樣發問應該就會察覺到我的問題:如此發散地問法,每個問題說不定都麻煩到足以寫成碩論的規模,這樣的研究恐怕不能有足夠深度。而我得說:沒錯。然而最大的問題在於——為什麼我會這樣發問呢?

  因為我不認為這部小說會針對任何一個上述問題,給出任何這些解答。至少,不會直接而清楚地試圖以演繹來回應如此複雜的問題。作者在最後也直接說了,這是部信手寫來、輕鬆讀之的小說,意圖是要讓大家笑笑、放鬆一下,也是因為她剛結束一段過於沈重複雜的作品。

  我認為,因為作品的拒絕回應、拒絕深入——不論原因是市場,或是讀者導向,或是單純作者不願意寫——這展現了後現代商業文化下的小說創作狀態:相當否定意義,卻也不願意或想要回歸或構成意義,因此便成為文學之「輕」,就連後現代的框架都不適合用以談論了。

  大家能從我提出的幾個問題中,看到台灣通俗文學,僅僅只有表面上通俗,不代表內裡沒東西可以鑽研(只是很多作者進步、探新的幅度很小或不存在)。一當作者也認為自己在寫「通俗文學」時,刻意將文字所構築的意義與空間「輕」化,不願意在文學語言的層次上深入⋯⋯這樣,我們還能研究嗎?

  我們應該要挖出作者不願意討論的「空缺」嗎?

  對於寫了十幾本書之後,依然不願意深入自己的意識形態的作者,討論真的有價值嗎?比如九把刀,他的《功夫》寫非常好,然而他也明顯沒想深入或超越自己所卡在的年代。這樣的創作者,叫研究者該如何是好?創作者沒有新東西的話,研究上會變得非常無趣啊。

 

  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討論文學技巧與形式是否能打動人心,或達成某種身體感的效果,是非常悲哀的事。文學語言就算是自存結構,也不是不能與現實交集,但當我——作為發問者——退縮進入美學時,蝴蝶大大的「台灣人」性質就會消失。

  動漫文化、全球化、中華神靈、大喇喇的強勢女性,這些種種交集,一看就會知道那是台灣了吧?《禁咒師》就我看來,是一本非常有台味的作品。但如果我點出這些顯而易見的台灣通俗文學轉義(trope),我是想建構「台灣性」嗎?即使,八成只有作者本人的身分認同一定是台灣人,而其他角色什麼人都有?

  看完《禁咒師》之後我會去試試其他作品,或直接跳到其他創作者作品裡。

  不過,通俗文學如果想丟出這麼多衝突,但又不願意處理⋯⋯這確實非常難以在學術場域建制呢。假使蝴蝶大大在前面五十頁有繼續處理主角的家庭的話,我或許會考慮做其他研究,但明明丟出了家庭的衝突點——留學狀態的移動與家庭歷史的斷裂——卻沒想繼續做下去?主角就連個明確的渴望都不存在?

  老實說,這單純就是沒寫好呢⋯⋯嘛,有興趣的人就去做相關研究吧。這一本,我要跳過。

 

****************

  剛看完了全本。主角一開始的衝突是有被發展,然而,差不多只有三大事件提及家庭,第一個是最前面的人物介紹,然後是中間的女鬼片,之後是最後的大伯和爸爸篇。

  我會說中間所有故事都是「發生在主角身上」而不是「主角所參與的事件」。而這感覺,是相當低等級的失誤,但如果說蝴蝶大大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就會是錯誤而不符合文本的說法了。

  然而,我依然無法接受這種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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