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agenda更新,畢竟,前一次的agenda依舊適用,沒必要特別更新。而最近多虧老師的提點,我想⋯⋯我不得不重新調適寫作方向——老師的立場並沒有錯,而她也十分委婉允許我朝她想像中的「我的風格」發展(或說下台階),然而我沒辦法同意她的觀點。

  因為我的寫作方式和創作意識都過於⋯⋯捲入那十分「個人」的深淵,使我的許多問題都沒辦法在課堂上回答,或是,根本無法回答、回應。

  在研究室時,我曾聽說某個學弟講到,他的作品太過「個人」,他發自內心寫下那些大半文字,所以,他不希望自己受到批評——我正相反。對我而言,寫出來的文字是潑出去的水,水往何處流,是水的事,不是我的事情。我會同意標案以及業界的寫作方式,但這種說法的前提是「我已經進入業界」,要先滿足這個前提,我才會在意那種寫作方法吧?

  如果我處在文案產業的外側,講這些東西幹嘛呢?

  若我這麼說,包括老師在內的任何人想必都會同意我。但問題是,我自己不怎麼同意這種反駁方式。我就是單純想要搜集各式各樣的寫作方式啊!如果有業界的「某種定型寫法」,我就會想看看那是怎樣寫成的。

  我最近也發現自己在矇矇莽撞試著從文學的角度思考「後現代」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之後,寫出的作品漸漸無視了普通語言的溝通邏輯,變成相當後現代風格的事務⋯⋯可是,我的智識與文字技巧,都不及那些能信手寫出後現代文風的大師。

  那麼,除了「稚嫩」以外,我的作品還能符合其他標籤嗎?

 

・初學者不應學寫後現代

  我讀過最普通、隨性的後現代文字,就是史碧娃克(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的論文。介紹她的老師說史碧娃克之所以這樣寫作——文中引一大堆同儕學者們大成都沒看過的印度文學典故,用段落的方式堆疊論證,我們只能從其文章結構的邏輯中看出她到底想寫什麼,文章內容卻完全不直說她的「核心概念」到底為何物——是因為她⋯⋯

不怎麼相信語言。

  史碧娃克所說的例子——即使我這種菜鳥研究生看不懂——都有其意義。她寫學術論文,已經寫這麼久了,當然知道該如何普普通通、正常地講出自己的想法,但她想問的問題是,語言真的能承載思想嗎?

  我認為,當然是不行啊。如果語言能乘載思想,哲學家就不必一直寫書了,而大家也不必這樣努力學習語言——特別是創作者,更不必如此努力學習文學文字吧。

  但,詩歌不是已經有類似的作法了嗎?以意象的堆疊,藉由一個個段落的意象串連成「某種東西」,然後再把每一段落的「某種東西」之間串連而形成更巨大的⋯⋯主題之類的事物,就只是將這種「意象」的基底,轉變為「論述」就能形成我在此所說的「後現代風格」了。

  當然,普通的論述不會採用這種寫法。詩歌要求詩人字字雕琢,雕出精心設計的意象敘事,而要以類似的手法,製作嚴肅、必須經過同儕審核的論文⋯⋯恐怕就如那位老師所說,只有史碧娃克這種學術大咖才能如此寫文章。

  我連普通論文都寫不好了,自然不應該直接使用大咖的寫法,因為那樣只會像是我在神遊、胡思亂想,沒有夠緊密的組織、架構。我完全同意這種批評建議,但老實說⋯⋯我沒想要在論文寫作上,發展「專業」啊?

  在呈現一個「故事」的時候,這種組織結構的面相,比散文、論文或詩歌還要鬆散。或說,讀者願意接受的範圍更廣⋯⋯畢竟,小說是娛樂,以專業角度讀小說的人之中,願意享受讀著入睡的人數可不少呢。

  思索著這種寫作技巧不夠好的情況,該如何改善時,我想起了魂系列。

 

・新的《血源詛咒》讀法,及其啟示

  去年暑假過後開始的短篇創作,還有今年開始的「束士」課題習作,都是相當重要的嘗試——在相對有限制的時間中,我是否能完成幾項企劃的創作目標?其中我練習了公式寫作、衝突開展、段落關聯性的呈現設計,還有我身為幻想文類迷,最喜歡的「魔法系統」相關話題。

  最近Vaati推出了社群總集的,《血源詛咒》幻想第二集,正好能和我從Saint實況裡發現的讀法相吻合,讓我非常期待能繼續課題習作。甚至,也可以弄個純粹興趣的長篇同人系列。但我實在沒時間玩這些東西。至少,這學期是沒時間了。

  而說起《血》的舊讀法,我覺得會是將其當作普通的,宇宙恐怖冒險遊戲——當然,《血》的質量非常之高,恐怕是許多人經歷過的媒體中最精緻的作品。

  FS的魂系列是從日本為出發點製作,卻大都落於西方的背景,而當我們要詮釋遊戲背景的世界、事件時,往往會以英文作為主流。這種創作方式使我們必須注意到,英文字義的多重性,以及語義多重性以外的語用靈活度,換句話說就是,即使我們能讀懂這些文字,仍必須自行填補文字外的設定

  這就來到了我想舉例的新讀法。

  《血》並不隱瞞其敘事對遊戲世界的政經批判,然而這連結的影片製作人,並沒有理解《血》另一方面:最初版裡曾經寫著血月的狩獵夜,是每六十年一次,之後FS刪掉了這些設定,我們無從得知「要多少年才會有一次血月」,但我們能知道雅南歷史上,經過了無數次如此慘烈的狩獵夜晚,才能有職業獵人。

  我們能善加運用高中歷史克所教的西方/世界史知識,想像雅南市近似羅馬或梵蒂岡的政治中樞——「雅南是聖血服事之鄉」——就能畫出以雅南為中心的帝國地圖。其他地方的人在月全蝕的時候遭遇的任何事情,我們作為《血》的玩家,並不清楚,不過看來東方也有獵人,還有沙漠地帶的羅倫(Loran),可見治癒教會的影響力恐怕擴及地極。

  若將教會的宣傳視為言論控管的手段——不論其宣傳內容用詞是否正確或精準——就不得不注意到:《血》在這種改造人類的劇情的「後人類思想」上,有提供非常重要的另一種視角,也就是,「接受獸化為人類種族的進化」。玩家能在禁林某個屋頂上遇見「可疑的乞丐」,若邀他到教會裡,等他吃掉一定數量的NPC之後的戰鬥會出現特殊台詞⋯⋯那麼我們也必須疑問:玩家若能接受混血(因為血液越混雜,就越接近宇宙生命),為何無法接受純血的獸化呢?獸化難道沒有給予人類更「強大」的力量?獸化在形式上較接近歌德,而非宇宙恐怖,就會有如教會宣傳的那樣骯髒嗎?

  完整觀察以治癒教會為中心的帝國後,就能知道這個帝國已經陷入崩塌。人民們不是喝血喝到醉,就是酷愛將來源不明的螢光蟲子塞進腦袋裡,或試圖在腦子裡長出眼睛。這些病態的肉體癖好,加上平民的眼盲以及帝國崩落⋯⋯我覺得自己更能理解《血》的設定嘗試要達到什麼樣的目標了。

  魂系列經常以相似的手法講述故事內容,看似斷裂,實則彼此相連而邀請讀者或玩家們自動連接起所有線索。當然,因為他們都是「遊戲」,我自然就只能從中取得最接近寫作本業的設計特徵。

  《血源詛咒》和魂系列常用的「韻筆(flavor text)」也有出現在其他遊戲,比如機核翻譯的,FS魂系列遊戲的道具說明文寫作方式,以及《流亡黯道》的韻筆案例。這種寫法近似於美國的極簡主義脈絡——只書寫最為重要的部分,也盡可能抓到能擴張想像力的實際物質描繪——維基百科說,《魔法風雲會》運用許多莎士比亞的文字。因為他們製作遊戲是要賣錢,沒辦法使用有版權的文學作品。而那篇介紹《流》的文章直接說了:聘請一個詩人吧!

因為韻筆的寫法,和詩歌一樣——所有文字都必然有意義與明確指涉。

  韻筆所寫,是風格「韻味」,同時也是指涉出玩家/讀者所不知道的這個未知世界本身。它看似模糊,實際上有經過非常精密的思索與設計。個別道具的文字,看似只屬於那些道具,但就算是這樣鬆散的結構,也必然有其設計意義⋯⋯

  是啊。我恐怕和史碧瓦克一樣不信任「語言」這一工具的效果,而我討厭的另一件事,是將所有作品都弄成同一種寫作風格。但是⋯⋯我或許,必須這麼做呢。

  若使用韻筆的寫作方式能逼我鍛鍊那種詩化、細緻的文字指涉,寫出那些「有意義」的韻味,或許能改善那些我早該改善的⋯⋯「風格」。而若真要這麼做,我會為了個別作品,試圖在材料挑選、排列組合上,再進行個別客製吧。

  中文裡能否呈現韻筆,也會是問題呢。我只能求神,賜下足夠的創意和智慧,使我能在中文裡開創極簡的韻筆吧~

 

・嘆息的工作狂,增加著自己的工作企劃

  到底該怎樣寫,才能算是韻筆⋯⋯我恐怕和各位一樣沒有任何概念。我不願意走向全盤西化地學習莎士比亞,而寫作能力本身也沒好到足以被稱為詩人,然後又想以相當高端的寫作技巧來彌補我的低端錯誤?

  是啊。這些,肯定都是艷陽明亮、蒼空清朗的錯——在好天氣的時候,我總會想給自己增加工作。

  目前我手上——包含了兩門課與碩論的話——就有七個計畫,正在執行中。

  翻譯有,《蠕蟲》,某本老師要我翻的專書(和我碩論相關,在時間分配上也是滿划算呢,以及一本我想做的公眾領域。創作則有「獵邪之人」的長篇連載⋯⋯而除了韻筆創作外,我最近也一直受到野豬桑魔契宇宙的《Pale》的誘惑⋯⋯

  即使我每天每小時超級專心工作,光要應付這些計畫,就足以使我忙翻天了。一個企劃做一小時,我就沒時間睡覺了吧——開始認真動工,往往得做到超過一小時才能「達標」。

  我向神祈禱說,翻譯企劃一定得成功;碩論一定得口考大綱;道義上的翻譯,一定不能停⋯⋯如果所有計畫都順利完成,我想⋯⋯或許我這個人生會更貼近理想狀態吧——每天翻譯半天,寫作四分之一天,雜務四分之一天,然後靠想看這些超小眾的人來支援我的娛樂生產,每個作品達到盈利目標之後就開放成公眾領域。

  最後,我希望自己能為台灣或華文界的野豬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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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10512】
【「怎樣才能寫出好小說?」這個問題在我高中時放棄追問後,變成了「怎樣寫,才能在他人語言架構中,構築有「足夠基礎」的想像?」】
【我原本也想回應,朱嘉漢老師所提及的寫作主體。我認為,我的創作是接近全然用作娛樂的遊戲,是探索以及創造出深入衝突的隧道道路的過程,而我現在所遇見的問題,就是這篇文章的主旨:我到底該怎樣寫,才能使他人足夠與我深潛到這些未知之中呢?】
【在這篇文章背後,有許多我想回應的人⋯⋯但一想到,自己或許會成為未來的這些老師的研究對象,就感到不寒而慄。然而,或許我連「文學」的嚴肅討論邊緣都無法觸及,就稍微感到放心了呢。】
【創作自由的代價,對我來說幾乎是無可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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