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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文明崩毀的故事。

  歌舞昇平,光車駿馬;金錢的血液流過這一大片組織,佔據地表;一個個人類帶著工具與夢想與星期一早晨的嗜睡咖啡因,走入荒野,走入田地,走入森林,工作、奮鬥,日夜打拼⋯⋯

  文明的肉體組織不斷延伸、發展,膨脹然後消沒,有如行走在傷疤上回收著殘骸,將所有事物廢物利用。膨脹,再膨脹,資金的新血在橡皮印章與電訊命令下,重新注入死屍,死灰復燃、火鳳沖天耀眼如日。

  沒有人知道,他們腳掌所踏之地、頸項躺臥之處,都是建立在廢墟上方,而那些廢墟是疊在古老的廢墟之上,那些古老廢墟則是壓在更古老的死體、血漬,還有那曾經哭嚎、求饒、講述出蜜語跟詩詞的,無唇堊白齒牙人嘴。

  高速公路上車馬輻輳,市中心高樓大廈燈火通明,一框框的住家窗裡滿是溫暖的人類氣息,污水管和高壓電和大眾交通系統成了大都會的心臟肌肉,將血液灌注到它濕黏寄宿的地極之處,然後繼續以電訊光報施壓,使血液重新流回大都會正中央。文明的呼吸,如此來回往復。

  然而今天,在都會最中央的商業區,有一個停滯的點。

  一位修行者,完全靜止。

  他以靜坐,在高價商品的百貨廣場上抗議人們的墮落。

  起初,他作為一個流浪漢,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偶爾乞討的錢只夠買包菸。他連打火機都買不起——他能拆開商店後街,水電工隨意用絕緣膠布黏起的電線,靠著短路發電、生火。

  除此之外,他只能靜坐冥想,打發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隨他坐在廣場中央的人愈來愈多,然後有更多人加入冥想的行列。

  有人開始賣毯子。先依照網路流傳的,做好做滿最有效的冥想二十分鐘,然後開始鋪地毯、從小客車後車廂卸貨,寫好當天的黑板小詩與坐毯價格。

  修行者,一直都是直接一屁股坐下來,直接冥想。

  他看著人們聚集,宗教組織偶爾出現,然後開始聚到各式各樣的小販旁。

  不知過了幾天,募款箱旁的年輕人們,開始對來冥想的人說起精神講話。之後,還有人歌唱舞蹈。

  修行者繼續冥想,直到每一天那一時候,某一間小巷的麵包老烘焙坊,將他們烤壞的麵包默默放入他懷裡。他嘴裡習慣的老麵種的酸味,好幾年都沒有改變。

  烘焙坊每年,總會遇到幾個新嫁來城裡的女孩子來練習做麵包,免費幫忙切秤麵團、揉麵團,幫忙用嶄新的剃刀切出百年老店的桂冠割紋。不知為什麼這幾年,店裡來學做麵包的人愈來愈少,讓老闆開始考慮購入揉麵機跟切麵機了。

  烘焙坊老闆是本店第五代師傅,繼承了妻子的姓氏。他在某天出門、逛到百貨裡給孩子買衣服時,看到對手的麵包店正在做烘焙體驗課程。

  他轉頭一看,廣告海報上寫著「本店代售唐氏烘焙餐廳的麵包」。年輕的大學生揪來親朋好友,用他們沾滿麵粉跟黏麵團的手一起自拍、打卡。

  師傅對他們的麵包皺起眉頭——那種顏色實在太淺了,難道不是工廠吐司嗎?那個價格標籤旁,是寫無麩質酸種?那還能叫麵包嗎?窯烤石板爐製,零排放?師傅困惑不解,眉頭更深鎖。

  麵包一大顆賣兩百?師傅搖頭,買了衣服就立刻回家。

  他白天工都排滿了必須完成的工作。他不想再像年輕時那樣,忙到日子裡只剩下各式各樣的麵包料理。

  他最近跟兒子,一起讀起小說。「現在都是爆紅這種小說啊!」師父不太明白孩子一輩的人,怎麼會把故事書本描述成「爆紅」。是爆漿火紅?或是,爆蔥紅燒?

  兒子會跟自己的父親解釋,某某某小說是怎麼影響平台政策,想要改編成影視、漫畫動畫。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平時興趣是讀食譜、種能泡茶的花跟能當作香料的草,但他也會發現父親似乎沒跟上話題,便會一一詳細解釋。

  隔幾年後,他或許會解釋說,那些東西都是網路小說平台想告訴創作者的夢想。實際上若要寫小說——在網路上表現出你的個人創意發想——你就得先掌握自己的麵包,不可以餐餐都吃飽飯,而是必須讓自己稍微飢餓一點,稍微窮一點,才能繼續寫小說。

  夢想成為小說家的他開始察覺,期待有個老人願意包養自己,或許會比較實際一點。

  他嫉妒著女孩們可以假裝自己是名媛,練習化妝,練習自拍的角度與構圖,練習上流社會的自信與自然的禮儀美。

  她們會在慈善商店買東西,品嚐廚師漚心瀝血的藝術食品。她們的肌膚會熟識那些絲質睡衣的棉美,培養出對一百支紗以下的過敏症狀,習慣了SPA的保養就如年輕男孩們的幻想人型戰機習慣了高科技機棚。

  蹭來了,所有食衣住行育樂。妳要心存感激,讓緊張與感恩的心跳加快成為妳嬌羞年輕的赭紅自然妝。「妳踩著紅毯,無數個數位的零的幻想紙鈔會讓妳心滴血,妳也要忍耐。」

  「妳的口紅,要很紅。非常紅。豔麗、生人勿進的紅。」

  假名媛可以說,這些都是為了與社會對話,要推動人們的批判思考與激辯討論,也是為了藝術——為了提升內在,轉化人類靈性。

  一個醫學院的學生某天忽然察覺,自己不管多麽用功背書,實習了多少個小時,人該死的時候就會死。在他第一個病患死去後,他跑去廟宇哭泣,哭累了便跟大家一起蹭飯,結交了一位僧侶好友。

  他在與好友聊天、一起在廟裡待了幾天沈靜的時刻,察覺到冥想的好處。他一回到學校便換了主修,全心攻讀心理諮商。

  而在他畢業後,他看到醫院內外的眾人都在追求宗教,追求心靈的解脫。可是,戴上耳罩或耳塞,跟VR眼鏡,在牢籠似的單人睡間裡過生活,遠遠比香油錢還要便宜許多。

  這位年輕醫師重新回學校讀博碩士,他的老師,隨口叫他與學長學姊寫了一份計劃申請書,申請到研發資金三百萬元。一年份的研發計畫,由幾個年輕的肝分配。

  老師在看到這個數字後,每天在實驗室裡一個人時就會碎碎唸著說,這些計畫雖有跟物價一起漲,但小小的三百萬,叫他該怎麼做腦心智圖的情慾化學物質反應呢?久留到延畢的學生們做那一化合物的實驗,做到他們開始誤以為自己是在讀化學系、物理系或甚至是化工、醫技系。

  他們做了五年之久,真心期望這次、這一年,可以完成老師夢想中的prototype。在他們實驗室的休息間,有人擺了個使用齡長達數十年的電鍋。肚子餓了,就洗米煮飯。低科技到不行,但米香真的很誘惑人。

  菸酒生的醉生夢死,還有高等教育精密儀器下的業餘DMT、LSD,讓他們開始想像著遠古人類是如何滾動文明的大圓輪。

  睜開眼睛,然後真正睜開人類真正的眼睛。藥物與靈界與煉金奇術,使你的手指能夠碰觸宇宙,然後真正觸碰到了宇宙的深處,城市與交通烏煙瘴氣與金錢汞流與微小憧憬⋯⋯語言與故事在人人之口與人人之心間跳躍浮動。

  廢墟裡的血祭,使天空降下瑪那。瑪那的白色粉末撒上那不斷膨脹的城市,汗水、淚水、屍水與信仰的符水,推促著文明發酵,酵起酵落。

  在這裡,真理的靈界打開大門,宇宙的苦澀、甜蜜、僵固、柔和、危險,還有那如嫩葉的原始青翠,萬物皆如鐘錶精細而彼此吻合、固定互動。

  有如公寓團地設施般複雜巨大,或如塵埃般微小碎形。

  你呼出的氣息濃厚如鉛、如魂牽夢縈的凝滯形象;你最先,會看到自己成為一個點,看到遠方不斷墜落於虛空中的月亮,拉出勾勒的線條。

  天空與大地、手掌與腳掌、眼球與毛髮,構成面、構成立體的拐角。

  你所在的空間就像金字塔,層層疊疊、勾心交錯——那玉石俱焚的劍刃與劍刃刺穿了胸膛與胸膛,血與骨與人心心腸成了最宏偉複雜的建構體。

  以特定角度觀看時,天外亦有一層天。靈體之界的概念,如壯闊粗獷主義的水泥建築,或如水晶塔的尖刺如枯木朝上下四面八方伸展。

  你會艱難地穿越這一切,發現自己必須行走才能進入下一秒鐘。

  你調整視線的彎角與力道之後,能讓身體如夢遊般,穿過街道的斑馬線、避開人群、逛過那油膩塵埃味的古董二手傢俱店。

  然後你會走入文明。

  如果這一次,文明尚未徹底塌陷,壓倒在它所販賣的夢想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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