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耆古幽響

在單麥田裡奔走的嫩枝
從未理解啊,那聲音
篡奪了部民的聖心:
顫恫!哀哭!
沒有人明白世界竟
能如此殘酷。
無力之人
無能付上價值;
防衛的勇士
站穩你們的腳步!
奔走、拿起槍來,
站穩了防衛陣式吧!
無盡的寒霧
團團襲來,
獸爪巨刨大地
天上降下的轟聲
命萬膝跪下
萬口獻上崇敬;
以血和幣石的鋃鐺鈴叮
共鳴著,言語的冰涼。
嬤嬤的頭隨火舌搖曳顫動,
圍火之人,大口飲灌、
灌下了孩童的喉頭。
聽啊!
那山丘上⋯⋯

    第二段,孩子妄

孩子愚蠢的嘻哈鬼叫,
草繩和空木幹,蠻奏
 出了詭異的弦,和
 空洞洞的鼓
認真懂事的哈妮——
 長女,家中的依靠——
  無可去從。
在戰士與母親的情歌
還有稚嫩的孩童玩笑中,  
 只有她,在想著青巒。
 還有山下不滅的火。
風是蓊鬱的脈動,
火頭禿峰是戰獵神的腳蹤
而和平的孩子,卻在天倫裡撚擠出
火花。
山神大人在這些日子裡  
 不常應和,
 或以鷹羽為我們指出方向
哈妮的祈目,是否
曾對山巒唱出愛情?  
怕是無人可知了。
但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困難:
 為善,順從,
 在病榻邊穩坐如石,
 在織布機前牽扣思緒
 算計著,未來的糧食。
她三不五時,
就追著孩子頭領下的小獵人
年幼弟弟。
在那青雉虛妄的歌和狂亂
言語戲言皆如煙絲時,
 若沒有哈妮的怨歌,
 便無人在意吧!  
哈妮使玩笑啞然失味,
 情歌的韻味
 也被固執說念
 掃蕩無存。
 眾人都同情哈姆斯只剩、
 至少還有友誼。
追奔著弟弟的愚蠢
或追趕夢想的鐵火,
村落裡卻看著
她追著隨口無心的虛妄之言、
 孩子的戲耍,
  追入了幻影的深林,
虛假的故事。

    第三段,荒蠻樂園

手拉著手,圍成個圈;
一同說謊,猜出真相;
跳跳轉轉,說不了話的人,
沒有眼睛可以看;
看看看,白霧瀰漫,
跑跑跑,惡鬼來了,
說不出謎語的話,
就只能逃跑了。
 遊戲中,  
 孩子收起刀,只能
 刺探彼此的想像和話術。
 但舌槍交錯的鍛鍊下,
 他們只想看:
 有誰與誰,看上了眼,
 有哪人的醜事能被說成新的故事?
 他們如此說:
 反正都是謊言,  
 新出現的詞彙,消失了也無所謂。
尚未沈浸勞動的手,孩子們本走後的喘息。
 不喜和大家跑跑跳跳,
 大可去山裡採摘,自己消失於林,追獵奔跑。
如此探索已知的,未知的,
 內在外在的迷宮。
  孩子的大家,都會
  驚喜發現,鄰友青梅
  都是一個個複雜的多角石晶。
宛如晶石內分散、反映,
在分岔的閃爍陽光光束間,陰影
洩密了黑暗的遊戲——
 沒人看到的嬉鬧,飛轉
哭喊,孩子的快腳奔逃,
逃過刻刻陰冷的山陽和煦。
哈妮的弟弟,在喘氣與衝刺間與玩伴
抓交替。
真真假假的謎語,拐彎抹角暗號訊息,
弟弟卻忘了大家說好的規矩,沒聽見
嘻笑聲的重複,如鳥兒學語,
咿呀妖精,是
孩童的笑聲宛如銀鈴,響徹
如河水卷流過從未掛起風鈴的山頭。
 在哪裡?在哪裡?
 千萬不要回以
 一個場所之名。
 耍耍鬧鬧,拉扯拐撞,
 他卻從未理解牠們的意思⋯⋯
哈妮痛罵,那些
並未拉他一起回家的
孩子王和哈姆斯,他們驚恐不已,
 話說那白霧中的鬼音。
他宴饗著,虛妄的無盡糧食色彩,無限的
歌曲隆隆吟吟,為他徘徊,不停地應和
 深情優唱,永不停息。
翠綠青紅,楓紅如火,水藍如星空
 猜一猜,檢一檢,找一找吧!
 謎語是他所見的天地無垠,
 而他卻還在玩著說謊的遊戲。
  哈妮的弟弟所見的無量之大,
  我們皆不知曉。
  別問那扭曲的宇宙節奏,
  那不可能的夢境。
  不必多想。
「其他人在哪裡呢?」
「啊,這個題目,
 要數數,
 一定是哈姆斯會喜歡的東西吧?」
「漿果的顏色,
 怎能被盲眼人猜測?
 肚子好餓⋯⋯
 晚餐的時候怎麼還沒來呢?」

    第四段,公平的世界

哈妮鐵石的嘴,冰涼划骨。
「妳為何不去找,妳的
 骨肉,家庭的小寶物?」
細細碎碎,回頭叨念,
倦言和逐漸濃黑的憂愁,她的唇齒
如鐵磨著鐵:
「如此的秤平,怎可能
 曾經一平如水!?」
 而嘴上的尖銳,和
 溜出窗櫺的話音,
 能奔走到什麼地方?
哈妮鬱黑的影子,
來訪了白霧之牆。
⋯⋯(以下文字無法被辨認)

 

・。

 

  正如本書前文所言,此趟探查旅行,是為了送交王都的審議廷對於隣廷魔朝的應對策略的國策論文,而在撥出了一部分撰文資金、前往北地雲鑾山區後,因我們碰巧多出一點錢,就拿出來捐獻、採訪了當地編年史的藏書庫。

  如果各位閱覽本書的貴人,期望本小節能提供此趟旅行採訪,碰巧遇到的答案⋯⋯很抱歉。在現實之中,任何針對魔幻的調查,都得耗盡艱辛日月、細細靡靡的長時間專注力。

  然後,所獲僅止於皮毛。

  不過,我們發現了這個故事。「白鳥喙的歌」——或相近的名稱;通常都有「白色」、「鳥禽」、「歌/謎題韻文」的母題。

  我們幸得搜集的紀錄裡,大都有以下五大節:

  一,「長老的開頭」,大都十分抑鬱、悲觀而冷諷。

  二,「孩子的玩鬧內容」。

  三,「某一年幼孩子被捲入魔幻領域」。

  四,「較年長的女主角,她的順從、叛逆,還有她對年幼孩子的愛情」。

  五,「女主角被迫學習魔幻領域的法則,解開謎語」。

  六,「暴虐」。

  在西方大戰過後,不會有人對於「暴虐」的內容有多少疑惑——不過一個世代已去,我們仍難以忘卻所有人都見過的恐怖和壯麗。然而,作為王贊考察的研究員,我們不能省略這一段落。

  在本書之中,也絕對無意省略。但你不會看見任何深究。

  因為,我們找不到任何相關資料。

  實際上,在翻找第五段和第六段時,此趟繞路後的額外考察遇到極大的困境:從第五段開始,文本風格劇變,殘存的不同文獻都開始講述完全不同的謎語和規則。從第六段起,就只剩下「講述〈白鳥喙的歌〉」的文本紀錄了。

  換言之,它們就像本小節一樣。

  所有環繞白鳥喙的文獻,都是如此。

  關於「哈妮」的性格、夢想,她在部落之中的行動舉止和風評——撇開某一些常見的女性氣質後——就有極其顯著的一致性。我們團隊內部一氣認為,哈妮是真有其人,白鳥喙啄掉人的眼睛、拔掉山民舌頭,也是真有其事。但除此之外的所有東西,都是真假不明。

  在我們統計下,共有五十三篇文獻講述哈妮成了惡名昭彰的大女巫,但在當地和周圍的編年史紀錄中,毫無一位自稱「哈妮」的女巫。

  共有三篇文獻,講到哈妮歸入白鳥喙此一妖物的名下修行。碰巧的是,這三篇的第五段,都有一模一樣的魔幻規則——哈妮必須面對挑戰,才能救回她的弟弟/妹妹,她必須在特定時限內,取來「痛徹心扉的碎片」、「幸福笑靨的暖權」、「冰冷窒息的禮物」——因此,我們判斷這三篇八成是抄自同一來源。而根據書庫紀錄來看,它們都是在大戰後才收入的文本。

  此三樣祭品和隣人作風太過相近,便不予採信。

  剩下的十六篇文獻,各自講述了不太一樣,但都有相近模式的劇情:哈妮拼了命要救出弟弟,而她在掙扎過程中被部落居民排擠、厭惡或恐懼。在其中,有四篇紀錄講述哈妮變為破碎浪魂。

  筆者私以為,如此便能輕易想像哈妮到底有什麼樣的經歷了吧?

  在上方所提供的詩文之中,想必各位都能看到哈妮八成,對部落沒有多實質的忠誠與歸屬感。她想下山,而這種慾望使山民恐懼。她在迫切要拯救弟弟時,必須付上的代價就不會是已經拋棄了她的部族。

  我們認為,她是必須在弟弟與自己的未來——哈妮她的自由,以及她所認可的生存正義之法——之間做出選擇。

  如此的兩難,常現於魔幻受害者的記述之中。

  如此,作為本次繞遠路之行的紀錄,也將作為下一章主要論點的佐證。

 

。。

 

    側記

  哈妮作為隣妖入侵時期以前的魔幻受害者,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筆者想請各位想像一下:

  在北方谷地裡,森林一年兩次浸沒在白霧海下,那裡的各個氏族若未趕忙預備一年一次的酋祭鬥宴,耕種、狩獵、唱歌、與平地人喝喝異地本地的酒,人們也忙著跟孩子們講述大山小河的故事。

  七十七次寒冬、七十七次蟬浪以前,孩子們都未曾像情人們,彼此痴意漫吟、讓山頭與山頭之間迴聲不斷——不,孩子們就跟現在一樣,學著紡織、狩獵、煮飯下菜釀酒與劍尖舌尖的鬥技。

  在某一天,孩子們忽然開始唱著歌。就像普通說話的舌頭被抽掉一樣,在長輩責罵時回以反嘴或委屈的曲調,在開玩笑與嚴肅問答時回以奇奇怪怪的旋律。

  平地人如此記載:

兩個孩子三重奏,誰有鳥嘴誰曉通。
跳樹戲耍快樂活,誰願留嘴誰能走。

  那時,有個女孩叫哈妮。

  哈妮是個順從、聰明的孩子。她活力充沛,嗓門與歌聲足足是個能與山鳥應和的小大人了。她的想法,許多時候都不被山民所理解,但只要是個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特異吧?

  即便哈妮這個名字一再出現。我們永遠無法確定她是否真有其人。

  在我們苦思冥想、翻箱倒櫃地查找資料時,當地耆老笑了我們,說了那個我們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在山地方言中,哈妮這名字的諧音,是恨。

 

 

 

反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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