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飢餓難耐⋯⋯如果,如果有食物能夠降在我面前,就像那個什麼奇蹟食物瑪那一樣,填滿我的肚子就好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即使如此,在很久以前我仍然不停地抱著沒有任何根據的信心,相信著不會發生的事。
直到那一天,自己用性命換取食物。
那天⋯⋯潔白的髒手,染上了純潔的鮮血。
地獄曆三千五百六十四年末月二十日
嘩啦嘩啦⋯⋯轟隆!!嘩啦嘩啦⋯⋯
帶著鐵鏽味的雨水傾盆而下,宛如想要將骯臟的大地沖洗,把一切汙穢都洗到鄰薄大陸的邊界之外似的。
但是那些泛黃的雨滴,並不是什麼乾淨的聖水,也和「乾淨衛生」、「晶瑩剔透」扯不上任何關係,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雨水中摻雜著噁心的東西。
充塞著脂肪燒焦的臭味、硫磺劇烈反應時的刺鼻、蛋白質遇火時散髮出的噁心味道、鐵鏽的鹹味⋯⋯發酸的血的味道,全部都被雨水吸了進去。
除了大型魔法或極度惡質的巫術發動,鄰薄大陸絕對不會下雨。但只有一個情形例外。
末月即將結束、「骨血河氾濫期」將至之時,天空會震耳咆哮,斗大的雨滴會從空中墜落,夾帶著令人不安的恐懼,為即將來到這個大陸的怪物們準備舞台。
這時平安村的人們都會群聚在一起,同心協力守護家園、食物、水源還有物資,彼此幫助、彼此扶持,讓所有人都可以平安度過難關。
可是在今天,有個人被大家捨棄了。被想要安穩和諧的生活的人們捨棄。
「惡魔⋯⋯這簡直就是惡魔的行徑!」
「太骯臟了⋯⋯太骯臟了⋯⋯」
「為什麼有人容許這個小魔鬼活下來!當初是那個白痴反對處死他!?」
「死刑?關進地牢?」
「地牢都拿來當做倉庫使用了,沒有空間可以容下這個小鬼?」
「那麼,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想不出來啊。」
「⋯⋯⋯⋯」
鼻青臉腫的男孩,嘴角還掛著鮮血,眼睛周圍痛得讓他沒辦法睜開雙眼。雙手被粗麻繩牢牢綑著,兩個拿長槍的中年男子站在他背後,隨時盯著他,防止男孩逃跑。
圍著他的大人們,正在決定他的命運。
他沒有名字。在鄰薄大陸,只有有地位、有權有能⋯⋯有錢的人,才能夠擁有名字。
男孩之所以會在這裡,而不是躲在牆角偷偷吃著地上撿來的麵包屑,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他的運氣不好。另一半是他實在是太過飢餓。
偷面包的時候,被發現了。
偷竊在急需物資的末月是非常危險而且恐怖的行為。偷竊、搶劫、要脅,只有性格骯髒卑劣的人,或毫無希望的人才做得出來。男孩平時靠偷竊才能勉強生存,他一直以來都很小心不被其他人發現,也絕對不會在短時間內,偷同一家店的東西兩次,而且男孩每次都有做好完善的規劃,逃跑路線、據點、阻擋衛兵的陷阱全部都一定會做好準備。
只有這一次,意外就像夜晚毫無預警地竄出的獵犬咬住他。經過一番掙扎拉扯之後,就落到現在的下場。
男孩安靜地跪在地上,對周圍的聲音毫無反應。
他仍然沒有放棄逃脫的想法。只要手指還能動,就有機會拔出他藏在鞋子裡的刀片,然後就可以解開束縛住他的麻繩。
但是肚子卻依然餓得咕嚕咕嚕叫,饑餓貪婪地吸取他僅存的意識。
——好餓⋯⋯想吃東西,但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應該是要想出如何才能逃脫這個地方。
「等等!」
一道年輕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談話,頃刻間,所有人都注視着這個年輕的小伙子。
他冷靜地回應著每個人的視線,漂亮的紫色眼瞳中有古安撫人心的魅力,他俊秀的臉上露出親切的微笑。他穿著艷紅色的服裝,長長的袖口遮住了他的手掌,上衣衣擺幾乎觸及膝蓋,顯眼的紅中還繡有金色的龍影;褲子則是素色的黑色長褲,腰間還掛著閃閃發亮的金色吊飾,不時閃爍著魔法的光彩。
男孩打了個寒顫,因為他知道那個少年絕對不會讓自己好過。
「為什麼不讓他自己決定自己的處罰呢?我相信他一定有著一顆懺悔的心,請各位長輩給他一個機會吧!」他微笑著向大家說。
——太賤了!他分明就是要害死我!如果我選擇的刑罰太輕,即使活下來也會被不滿的商家整死,而且沒辦法得到半點食物!如果我選擇死刑,那我一定會死,一定。不管哪條路都會死啊!而且現在大家都看著我,我沒辦法做小動作⋯⋯這一手實在是太沒人性了!
男孩咬牙,用沒人聽得見的音量咒罵著少年。
其他腦筋轉不過來的大人們對少年的言論感到不滿,但是一看見他腰間的吊飾之後,立刻乖乖地閉上嘴巴。雖然不太明白那是什麼,但絕對是不容小覷的「魔飾」,要是惹上了他,就代表惹上了擁有能夠買下昂貴魔飾給孩子當作玩具的大家族。
所有人的沈默都聚集在男孩身上,等待著他的決定。
——這下子真的跑不了了⋯⋯看來⋯⋯只能那麼做了。
男孩辛苦地轉向少年。
用力地把頭扣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咚!」一聲。
像是把空氣全部擠出肺一樣吼道:「感謝大人的大恩大德!但小的只是一介流浪人,還犯下滔天大罪,還請大人賜死!」
——每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都很喜歡聽這一套⋯⋯他一定會辱罵我一番,然後才指使這群白癡大人幹掉我,只要在那之前捉住時機⋯⋯
少年微微一笑,但和剛才不同,他的眼神露出鄙視輕蔑、還有邪惡的成就感。
「⋯⋯」
少年還沒說完第一個字,男孩在他呼吸的空擋猛然蹬地,迅速衝向他。
少年及時躲了開來,臉上爬滿震驚之色。男孩熟練地拔出刀片,將少年腰間的魔飾割下來。
正當他想要奪回男孩手中的魔飾時,男孩再一次蹬地,閃過他的手,轉到少年身後用雙手扣住他的脖子,刀片指著少年的動脈。
就在五秒之內,情勢大翻轉!
男孩綁架了少年,他唯一的王牌和救命線—腰間的魔飾—也被奪走,大人們隔了兩三秒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紛紛拔出刀劍槍棍。
「不想要他死的話,給我麵包、衣服,還斗篷,這些都要拿給我!快一點!」
「長⋯⋯長老,該怎麼辦?」
滿臉皺紋的老人直視著男孩的雙眼,低沈地下令:「所有人都不要輕舉妄動,先把這個小惡魔要的東西拿來!」
「可⋯⋯可是!」
「長老,那些都是珍貴的物資⋯⋯」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長老的吼聲差點把男孩手中的刀片震了下來,他趕緊穩住。緊張的手汗讓他沒辦法拿好刀片,在少年的脖子上刺出了一滴鮮血。
「前輩們!別管我!快點把這傢伙殺了!」少年表情愉悅地對大家說。
「你⋯⋯你這瘋子,不要命了嗎!我真的會殺了你!」
少年愣了一下,戲謔的嘲笑勾起了他邪惡的笑容:「你只不過是個沒父母的孬種小偷,其實你怕得要命,從剛剛手就在抖了不是嗎?」
「你!」
「哎呀呀,說中了嗎?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已經快進入興奮的狀態了,可是即使是如此,你還是下不了手的」
不到一分鐘,男孩要的東西都交到他手上,而他也剛好解開了捆在手腳上的麻繩。儘管行動自由,也得到他所需的物品,但男孩仍然沒有放鬆警惕。
——他說的對,我的確下不了手,也不用下手,只要撐到我能夠逃跑就行了。在那之前我得要裝出兇狠的樣子。
他架著少年,緩緩推開門,面對著房屋內的隨時都會撲上來的人們。
突然,他感覺到背後有什麼不對勁。
他認為自己不會再出任何差錯,逃跑路線也已經想好了。對面應該是空無一人的街道,因為現在大家都會去地下室作避難準備,不會有任何人來妨礙他,衛兵也只有房間內的兩人。
但還是有哪些事情不對勁,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刺痛了他的背脊,逼他轉過身來。
他自然地把少年扯到身後。
手上的刀片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
下個瞬間,世界變成血紅一片。
少年在他的懷裡炸開來,骨頭的碎塊撞擊在男孩身上,長著頭髮的頭皮黏在他臉上,腳下的腸子的柔軟讓他幾乎快要跌倒,破碎的衣塊洒在血泊裡,紅色融進血紅色。
前一刻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變成一個血肉模糊的噁心肉塊。
少年的刀子上沾著鮮血。
「嘖,打錯人了⋯⋯」
男孩沒有聽見那句沒神經的話,他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殺了他?
恐懼竄上心頭。
——不對!不對!不應該這樣的,我應該要把他推進房間,然後轉身逃跑啊!為什麼!我明明、明明不想殺人啊!
男孩往回頭看,裡面拿著武器的人們就像一個個惡鬼,怨恨地瞪著他,嘴裡呢喃着恐怖的語言。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原本不打算殺了他⋯⋯
男孩哭了出來,拔腿狂奔。
——我竟然因為食物,殺了人!
在沒有燈火的夜裡,一個無助的男孩痛苦地哭嚎著。
我睜開了眼,發現自己不小心在工作室裡睡著了。
——討人厭的夢、討人厭的回憶⋯⋯
——雖然討人厭,但現在我不也是在做著嗎?以殺死人來換取食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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