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談戀愛,也是第一次失戀。升上高中之後,也經歷過了許多第一次接觸的體驗,但唯有失戀,讓他感到熟悉--畢竟他持續維持在失戀狀態整整一個禮拜了。

  他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深鎖的憂鬱雙眉,彷彿被試卷的難題困擾,浮現在他腦海中的卻只有那個不再屬於他的背影。

 

  稍早前的上午、昨天,以及更之前的時間,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著。他的死黨們有些擔心他,不過任誰看到那個努力維持著普通生活的姿態,鼓勵、安慰的話語都無法順利說出來了。

  四個多小時前的午休,一位總是忘東忘西的同學,將一本詩集留在他的桌上。

  下午的第一堂課,無聊沈悶。一時興起,他翻開了眼前這本超薄詩集。

  「整個冬天都將回返我心中:憤慨、

  怨恨、顫慄、沈重嚴峻的苦役,

  像一顆太陽,跌落極地的地獄深處。

  我的心將淪為一團血紅色的凍塊。」

  因著年歲而暈開的油印字,印在泛黃紙張上,宛如從森林中延伸出來的藤蔓,緊貼著他的皮膚,冰冷冷地攫住他的心臟。僅僅四行字,這老舊的詩詞完美地觸動了他。

 

  「喂,我們要走了呦?」三個男孩背著書包,在教室門口看向他。

  「嗯......」他回應。

  「......我們要去把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嗎?他維持那個姿勢三個小時了吧?」

  「沒必要?」

  「喂,齊人,我們要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啊。」

  「嗯......」

  「那麼,明天見。」「掰。」「回頭見啦。」

  「嗯......」

  他又讀了一遍那首詩,一遍,然後又一遍。齊人的淺褐色眼瞳追到最後一句的據點,然後再回到他一直忘不了的那一句。

  斜斜的橘紅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正好灑在書頁上。他猛然抬頭,環顧四周,「我愛妳那秀眼裡的淡綠的光輝......請愛我吧,溫柔的心!請如戀人或姊妹,給我瞬息的溫存,即使像燦爛的秋日與夕陽餘暉般稍縱即逝。」

  一個個字符組成的句子,宛若沈重的煙絲緩緩流出他的雙唇,齊人注視著那個人的座位,低沈的嗓音中包裹著更深厚的痛苦和煎熬。

  喀啦。

  齊人被打破沈默的開門聲嚇了一跳,他緊張地轉頭看向門口,一個穿著完全沒有改短的制服長裙的纖瘦女孩,正扶著拉門,雙眼閃閃發光盯向他。她的黑色長髮彷彿娟流瀑布一樣筆直垂下,她渾身也散發著古雅的美麗氣質。

  焦躁的羞恥感彷彿千根針,刺痛他的頸項,齊人的臉頰和耳根不由自主地發燙脹紅。

  嘴巴一張一合,卻只能發出伊呀伊呀、不成語言的氣聲,混亂的腦袋根本無法組織任何句子。但那雙水靈的美麗眼瞳,卻依然閃閃發出期待地直直盯住他。

  「那個……請問你是?」

  「!」

  女孩臉上燦爛著欣喜的笑容,三步併作兩步跑到齊人面前,熱情地想要抓住他的手,但卻在半空中停下動作。她拍拍百褶裙,亭亭端正站立,收斂起興奮的表情,幽雅迷人地淺淺一笑。

  「我是三年D組的律。」

  (是學姐?她剛剛是從哪裡開始聽我自言自語的!?超羞恥的啊!!!)

  「學弟你對戲劇有興趣嗎?」

  「戲……戲劇?」

  「你有著非常、非常棒的嗓音,這對想演戲劇的人可是關鍵才能之一喔!你只需要站在台上,將情感融入稿子,你肯定能擄掠至少一半的觀眾的心!」學姐激動地握拳,剛才嫻靜的模樣早已消失無蹤。

  「是、是嗎。」

  「沒錯!你今天沒有其他事情吧,那就來戲劇社觀摩吧!」

  「但……」

  「來吧!」

  齊人看著學姐閃閃發亮的雙眼,陷入一片沈默。此時,神秘的魅力就彷彿藤蔓一樣捲住他的身子,讓他開口說答應……齊人並沒有從眼前這位漂亮的學姐身上,感受到和那首詩--他對那個人的思念--有著相同的感動,他只覺得氣氛尷尬莫名。

  「我還有事,必須先走了。」他迅速地點頭,抓起背包,隨便塞幾本課本進去之後,快步衝出教室。

  「等等啊,你的詩集不是還留在桌上嗎?」

  「那個不是我的。」

  學姐也邁開步伐,兩人就這樣在學校走廊上快速健走。學姐的黑裙裙擺隨動作飄揚,時不時地輕輕掠過齊人的小腿。他已經不知道是什麼讓心臟狂跳,是被撞見朗讀詩的場景,或自己那破碎的情感被不認識的前輩看到?還是因為她太過迷人,作為男性正害羞地緊張著?

  「你念得很棒啊!學弟的聲音就像融化在那首詩的文字一樣,光是在旁邊聽著,我就感覺到胸口被揪緊緊的。學弟那又酸又甜的青春,表現得完全淋漓盡致喔!沒談過戀愛的學姐我,好像也戀愛了呢!」

  「那你直接去找個男朋友不是更快嗎?」

  「我的心已經獻給了戲劇的藝術美。」

  「那就別自顧自地心動啊!」

  學姐被齊人激動吼出來的吐槽嚇了跳,縮起她那纖瘦的肩膀,但她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三步併作兩步,一下子就抄到他面前擋住去路。

  「你能讓我的愛更完整!」

  「唔……」

  他差點跌倒,踉蹌地踏了幾步,只差十公分就會撞上學姐,然而她卻眼皮也不眨,身子也毫無顫抖。

  (為什麼這個人能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種告白似的話語啊!?)

  「嗚……嗚嗚……」學姐臉頰上帶著喘氣時的緋紅血色。她輕輕地將右手手臂擦了擦眼睛,輕聲嗚咽道。

  (現在又是在演哪齣?)

  「明明,你都已經擄掠了我的心,卻又不負責……至少對我這個學姐稍微有點尊重嗎,學弟!你叫我今後該如何是好呢……嗚……」

  「剛剛說過的將愛獻給戲劇呢?」

  他嘆了口氣,已經毫不掩飾自己感到不耐煩。這時,他注意到四周有著悉悉簌簌的談話聲,圍繞著他和學姐。

  「那不是戲劇係的女生嗎?」「上次在全校面前演戲的那個?」「對對對,我記得她是女主角呢。」「學姐和大一男生在講什麼啊?」「欸欸,那個男生把女生弄哭了耶。」「差勁~」「爛人。」「學姐好可憐。」「她哭起來也還是很美呢。」「…………好可愛。」

  「學、學姐,我們是不是稍微移動到沒有人的地方才好呢?這樣想聊多久都可以喔?」

  「嗚……嗚……學弟明明哪裡都不肯跟我去……」她的手微微顫抖,悠美的聲線也隱隱壓抑著不穩,看起來就像隨時都會崩潰一樣。齊人的理性告訴他,眼前這個人熟練戲劇和演戲,這些表象只不過是演技罷了,但他已經憂傷了一整天的心,現在卻因為學姐而隱隱作痛。

  「沒關係的……我沒事。」學姐擦去眼角晶瑩的水珠,悲傷地綻放出淺淺的微笑,輕輕地靠進他懷中,輕撫他心臟狂跳的胸膛,說:「我不會再纏著你了,我只拜託你,再把那首詩的最後一句念給我聽。好嗎?」

  他全身僵硬,臉頰燙得好像可以冒出蒸氣一般。

  「好、好、好吧。」

  學姐揪住他的制服,靠在他肩頭上,眼神陰鬱地仰視著他。

  齊人摒住氣息,雖然想嘆氣,但當他回過神,瞭解到自己懷中正有個瘦弱的女人,年輕的熱血幾乎讓腦子沸騰。他決定快點唸完詩,然後完全擺脫這個奇怪的學姐的死纏爛打勸說攻勢,還有在公共場合下的這個尷尬場景。

  「請愛我吧,溫柔的心。」

  眼前的場景,似乎又回到了教室裡,澄色陽光逐漸傾斜,而那熟悉的可愛臉龐對齊人宣布分手的話語。他則是一直注視著,那個不會再回頭的背影。

  「請如戀人或姊妹,給我瞬息的溫存,」語言在嘴唇之間輕輕震顫,喚回了那個扎根於心中的憂傷,與尚未結束的情感。他不曉得為什麼,但他微笑了:「即使像燦爛的秋日與夕陽餘暉般稍縱即逝。」

  「卡!」

  兩個人突然從草叢中鑽出來:一個綁馬尾的女孩拿著攝影機,另一個則是看起來瘦弱得幾乎只剩骨頭的男孩,拿著一疊捲成棒狀的紙用來擴音。那男孩笑起來時,像是RPG裡的反派角色,但齊人還是看出那是非常開心的笑臉。

  「………………………………欸?」

  學姐輕輕推開他的胸膛,滿臉歉意。

  「唉呀呀,原本在走廊試拍,沒想到竟然挖到寶了呢。小蘋果,律的麥克風收音效果如何?」

  「聽起來不錯。」馬尾女孩挺起沒什麼料的胸脯,露出自滿的表情。

  「學弟,對不起!」

  齊人面前一瞬間綻放了一枝美麗的黑大理花,那是九十度彎腰時,學姐的捐秀長髮。他在髮絲的間隙中發現,一個別在她後領上的白色收音麥克風。

  「ㄜ……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三天後,齊人在學生之間的網路留言板上看到自己所在的預告影片。影片的觀看人氣瘋狂上漲。齊人也發現,他的前女友在影片評論區留言,說著她對新戲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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