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編製的愛

  [石母星系宙域超振子通訊完成預備開通。
詳情請見「石母星系」條目。
詳情請見「人類領域及宙域劃分」條目。
詳情請見「超振子通訊」條目。]

  [太陽系歐特雲北方大道42度角區驚現納粹火種。
詳情請見本年七月二十八日「AI言論隨機檢察記錄」條目。
詳情請見「歐特雲殖民地管區劃分」條目。
詳情請見「太空殖民民意變話紀錄」條目。]

  [「紅海灣港流都市熱能管經營權劇烈轉換」
公佈時間:本年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兩點三十七分。
  根據紅海灣港流都試複合體官方發言人表示,今日凌晨時正式將七號、三號、十一號,以及最大容量的熱能管三十三號,全數轉至神民經濟共同體的光勉能源營造集團底下。自由邦黨別基進分子對官方允許此一交易發出質疑,四個熱能管容量加起來卻時達到複合體可回收能源總量……欲了解本報導詳情,請點擊此連結。]

  

  他眼鏡的寬大鏡片上,一則新聞所採用的原始影片檔正播放著。卡米耶不斷看著大家於各個像素所連結出來的參考資訊。他雖然對於極東島聯的內部民族政治衝突沒有興趣,可是這則影片中的某幾幀畫面,有拍到一個聽說是新聞自由極端分子的,而如果她在那裡,大概表示卡米耶一直在追著的AI第二現實性醜聞故事,還有網界新聞WIKI仍不知道的訊息,仍沒有公布出來。

  卡米耶右手轉著一顆表面帶有數條獨特紋路的塑膠小球,小球底端連出一條線接著他的金屬手環。在這個,所有人都緊追托爾企業軀網更新流行浪潮的年代,持有這樣的終端操作滑鼠,十分有古風。不過卡米耶認為,這樣一顆操作球的效率不一定比軀網的知體輸入感應還要慢,可是隔了一個訊號轉介--像他的手環小終端這種能用肉眼看見的轉介站--就會讓人們對你有完全不同的觀感。

  他盤腿坐在一座鐵皮平台上,感覺有幾隻蟲子從牆壁爬到他頭盔上,悉悉簌簌作響。卡米耶和所有人一樣,頭戴著安全規章指定的工程用、氣體轉換全罩式頭盔。卡米耶那髒污的面罩上爬了一隻通體純黃、接近透明的蟑螂。他懶得揮走蟲子了。方才好不容易將工程師的全身防護衣的增壓紐鬆開來,讓雙手可以脫離手套,不會一直讓手泡在汗水之中,要打蟲子還得讓防護衣重新貼上自己的身體,太麻煩了。

  如果往平台之外看的話,眼前就會是那深不見底,隆隆巨響的黑暗深處。好幾條如同撐天神話般的柱子,染上了濃稠的苔蘚和細菌附著痕跡。空氣在這裡徹底凝滯,卡米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個小說台詞,講述著海底深淵的遠古恐怖,久遠到甚至連死亡這個概念都死去……往上、下、左右看,全部都是一片深邃漆黑,不過構造體的柱子上每隔一百公尺,就會有一盞微弱的工程警示燈,在黑暗中突兀地寧靜。

  公司強制的休息時間中,卡米耶因為身體仍未適應不用藥物延長工時的生活,意識在這種昏沈的地方彷彿融入城市複合體地基的黑暗深處,用自己的終端讀著,遊走法律邊緣的群眾百科網頁--看新聞WIKI頁上不斷更新、出現新實證的討論串,卡米耶或許無法深入思考,但至少還是能讓雙眼有事情做。

  不管如何,蟑螂都沒法咬穿防護衣。如果卡米耶不小心從平台腳滑,落入巨型結構底下的地基層,他會有數十秒的時間,能思考自己為何如此愚蠢,忘記將工程防護衣的安全索連接到牆壁的安全索滑槽上,然後,就會摔在無規律交叉相持的構造體地基上。

  這裡是紅海灣流都市複合體的水平面下第一百三十一層,這裡除了水和幾個特殊水下農場之外,什麼都沒有,但倒是有很多碾壓任何陸地生命的海流在複合體外側推動著洋流發電機。這裡陰暗、潮濕、空氣久未循環,卡米耶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沒有任何生物的環境下,蟑螂竟然也能生存。卡米耶他們這些工程師這次的任務,就是解決這個幾乎沒有人類干涉的蟑螂樂園,然後順便升級海流壓疏導裝置,因為前幾天液壓分布出現錯誤訊息,讓海流沒有以最高效率流往水森林發電機組的位置流動。

  卡米耶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看過太陽了。在地面層或城市裡頭,工作有同事,走在路上或搭車會有陌生人,回到家中有幾個同住、分擔房租的室友,卡米耶只有在這種地方,在最底到最高全長數十公里的城市複合體的少數幾個,沒擠買人的地方,他才會開始想念自己沒瞥過幾眼的陽光。

  他眼鏡上不斷閃爍跳動出新的網頁,新的新聞。所有資訊連結在一起,最遠的來在卡米耶一輩子都無法抵達的星星周圍,那裡傳來的異樣星球、異樣生活,全部都被鏡片上細細的藍線與藍光勾勒出形狀。爆炸、衝突、淚水,憤怒激辯而飛噴出的唾沫黏在攝影機鏡頭上,或是西裝筆挺的傳統人們站在不斷閃爍的鎂光燈前,發表演說或重要宣布。世界就在卡米耶雙眼眼珠前一公分處,迅速變化,展現自身的色彩。

  在水面下城市建設保養處這種地方待久了,比起雙眼所看見的黃、黑污漬的昏暗視野,會更相信攝影機那數位灰白的畫面,以及腳下所踩的地面--重力絕對不會欺騙你。而在他獨自一人醒著讀新聞時,他也感覺,自己並沒有被世界遺棄在黑暗之中,他不會被忘記,就像死亡不應被忘記。

  卡米耶能聞到自己身上不斷變得酸臭的體味,也知道皮膚上黏著的死皮,混雜汗水及防護衣一直維持的常溫溫度,細菌怎樣滋生、怎樣慢慢分解自己的皮膚組織,而如果他和同事們不在三天內完成任務,衛生情況會惡化,開始侵蝕他們的健康,有了防護衣的轉換機制也來不及……現在其中幾個人在睡夢中的咳嗽顫抖,就是警訊了。公司絕對不會發給他們史匹德藥劑,這群中東人不知為何,總是很忌諱使用藥物來增加工作效能,所以他們才得按表操課,在這鬼地方睡覺。

  

  卡米耶醒來時,慶幸自己是做幾個禮拜前的事情的夢。他認為自己的人生很無聊,但至少那場夢,不是曾經陰擾他數天的某個現代人造人戰爭紀錄片。

  現在的他正在紅海灣流城市複合體管制局的拘留所裡面。四面白牆、地板和天花板乾淨無比,天花板和地面帶著沙土似的淺膚色,每一塊磚頭都是利用太空建築技術,將沙漠中的土質分解成元素之後再建構成更堅硬的物質,沒可能越獄,也不會有人想越獄。

  (單獨監禁久了……真的會有十分寫實的夢境呢。)卡米耶有些感嘆地想著。不管自己是位於這個城是字面意義上的最底層,還是複合體政府的管制局;骯髒到令任何複合體五十層以上的人深深皺眉,或極為整潔,對卡米耶來說都都沒差。

  (至少我有完成那份工作,薪水二十萬神民幣……烈陽幣十七萬左右嗎?保釋是沒望了,替代役刑的話……天啊,我這輩子這樣在腦子裡自言自語這麼久,還真是頭一次。)

  他和以前一樣,盤腿坐著。閉起雙眼複習之前看過的史料。

  紀實小說是利用現實存在的事件進行創作,半現實半虛構,傳遞比冷冰冰的新聞稿還要更真實、有血有肉的故事。卡米耶迷上這種寫作形式已經有兩年了,和他待在神共體(神民經濟共同體)工作的時間差不多。起初,是因那位來自兩河流域、網界名稱「阿米德.沙漠烤腸」為的記者--他不僅和當年赫赫有名的文化評論家「白吊嘎與四角褲」有著堅強的友誼,直到十年前仍不斷報導著神共體的重要新聞--卡米耶是在他的個人推特頁看到紀實小說推薦,才開始寫作的。

  阿米德某種意義上開啟了卡米耶的人生,但在各種意義上,確實結束了他在神共體的生活。

  

  他明白宗教法庭慣常做法,不期待拿回自己的終端機盒,除了衣服和皮夾之外也沒有其他所有物了。

  被關進來前,卡米耶住在公司宿舍,吃員工餐,用的是員工福利社賣的消耗品。神共體風格的城市複合體總是喜歡將所有區域設定為常溫,所以他不需要棉被或床鋪。他連舖蓋都沒得捲。

  阿米德一年前開始追一個故事,是神共體的某個知名政治人物的優等生兒子,非法複製某個國際諧星模特兒AI的人格檔案,打造自己的一套虛擬複製AI性愛地牢,對那人不同的AI複製體慘無人道地性虐待的故事。阿米德全力支持聯合國繼續推動人理委員會的建設工作。神共體因為宗教而不願意將PAI視為人類的問題,已經積留許久,久到發臭,阿米德的消失正是這問題的最佳寫照。

  (免費、公開、實證主義、政治中立。話說回來,這裡的設計根本沒有任何伊斯蘭的典雅美感呢。)卡米耶想著自己看過,融合了流線和幾何設計與現代主義的簡約建築設計,讓城市複合體七十層以上的建築街道,成為某種美術畫廊般的爭奇鬥艷,但管制局卻走僵硬、毫無性格、純粹機能的極簡風。或說,他們根本沒在拘留所的個人房裡花任何心思。

  被監禁的生活,對卡米耶而言只是太過多餘的無薪假期。他可以亂想被放出去之後要做什麼,可是卡米耶並沒有軀網終端。拘留所是有給犯人用、僅能閱讀查看的網界使用權,可是如果沒有終端的話,這樣的福利也完全沒有意義,或者說現代大部分的網界基礎建設,都對他沒有意義了。卡米耶現在才注意到這問題。

  卡米耶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是在泰拉的哪個區域的哪個城市複合體度過童年成長。他還記得自己的父母,記得他們經常搬家,十歲後好像有跨洲移民,之後好不容易取得全泰拉城市複合體的通行簽證,他們都會住在同一個AI設計的標準套房--八乘七米,水電管線都在同一個位置的全球標準化公寓。放入家具,放上投影,像魔法一般完全沒變的家,只有鄰里周遭的環境需要重新適應,但那兩個老人總是盯著小螢幕終端上的地圖,根本不用擔心迷路。

  就算沒有頻繁搬家,城市複合體也總為了符合執政者的目標,永遠改建著。幾個月以前熟悉的蜿蜒小道,現在可能會矗立起新的垂直自動農場,或是和其他過於老舊的建築合併街區,改建成無人工廠。

  卡米耶大學一畢業,沒回家找父母,直接找了份工程師的工作。這年頭,大家都會做工程師的工作,有錢的話還能租用一個SAI,馬上讓一整個工程師團隊捲走人。而若是作為一個社會新鮮人,想要生活在那幾千公尺高的巨大蜂窩--城市複合體--裡面,你就得有份,足以付得起複合稅金的工作。

  高及雲端、深觸熔岩,城市複合體完全顛覆了過去的都市概念。他們使用了從雲重工製造的超堅固太空巨型結構構造體作為骨架,將農業、生產製造業等等全部集中一座城市,精準操控數台核反應爐來支持那過於複雜的電力網絡,也將餘熱重複善加利用,而更高級的城市複合體,甚至真的能觸及太空電梯,碰觸那前往星星的道路,還會以數個核分裂反應爐來支援位於核心位置的核融合電廠,讓人們有足夠的能源與太空殖民地進行交易,說不定能購入夠多從雲重工的構造體,不斷擴大都市規模,直到成為高聳的人類山脈。

  卡米耶之所以選擇紅海灣流都市,單純是因為他就讀的大學也在那裡。

  他很喜歡閱讀。低端工程師總被要求到現場監督建造者機械,而在工程閥的平台,或者是特別於構造體上挖出來、讓工作人員露宿的洞口中,人造光是奢侈品,陽光更是想都不用想的超級昂貴。卡米耶主修的電子工程歷史,基本上就是現代化的古老博雅教育,他那主修網界文化,輔修社會工程的朋友比他更有文藝氣息,卻比他更早找到工作。卡米耶為了維持自己的興趣,甚至買了個帶超振子通訊的基地台終端機盒,那東西差不多兩個拳頭連接起來那樣長,放在他的工作綁腿上,感覺十分像個現代駭客。

  以紅海灣流都市而言,工作契約裡總是暗示著你必須犧牲的「言論自由」,當然,暗示的前提是,你得要能讀得懂新閃文才行。而卡米耶的小說,觸犯了雇用他的公司的母公司的投資者的關係人的逆鱗。不過,他並不是神共體市民,關三個月之後,就會驅逐出境。

  

  卡米耶踏出管制局的第一個想法是,想要寫小說。他想回去挖掘出那些沒人知道的故事,拼湊成紀實小說。終端已經被銷毀,得要買個新的才行。

  他抬起頭,中上層的模擬陽光相當燦爛,卡米耶就連這一階層的頂端--上層的結構體,都能看得相當清楚:朦朧水氣在頂端形成薄薄雲霧,緩緩隨著空氣流通系統飄動,這一階層設計成斜斜山坡中央,你能看到蜿蜒石磚道路反覆曲折地連到最高處通往上層的階層階梯,還有數條悠悠纜車,將人們運送到階層各處;灰白色的構造體柱子,有如巨神的遺物一般,從「大地」直立而上,與城市複合體外面的世界隔離的那方向,粗厚寬廣得讓人難以置信的構造體會微微彎曲,卡米耶感覺自己可以在這裡探索一輩子。可是,還有更重要的事……

  肚子餓了。

  如果當初大學畢業自己多思考點,聽從父母的建議的話,自己說不定已經讀完了新聞系,合理地寫著各式各樣的新聞故事,但他也不會有錢在這個複合體裡吃一碗番茄牛肉湯配組合麵包。

  卡米耶對著機器人服務生端上的食物合掌。能嚐到任何有味道的食物,他都心懷感激。

  店裡也有其他西裝筆挺的外國年輕人,和他一樣有著西方大陸的臉孔,盯著桌面,應該是在看著視野中,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畫面。在這都市,傳統白袍裙衣著的的男性不會像他一樣為工作忙碌。卡米耶也遠遠聽見對街小販們正聊著另一個降價的PAI模擬女友養成組件包,他們也有著外國人臉孔,一個是極東,一個則是現在在西方也很少見的純白金髮青年。本地人不可能在公開場合聊這種話題。

  (是啊。阿米德的犧牲,確實有是價值呢。哈,哈,哈。)

  卡米耶剛進大學時,所有人都在燒CPU來培養AI,像養虛擬格鬥獸似的。但他們不得不了解就業市場之後,大家開始狂學UI、UI和OS設計,一心望想擠進那些,趴在地上舔星際企業嘴邊掉落碎渣兒的承保商小公司。然後,進入太空。

  (我們和你們一樣,是沒辦法射進太空的猴子。)卡米耶將麵包沾著湯,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湯嚐起來又鹹又甜,還有股辛香料的味道--如果手上有終端就好了。(穿著真正羊毛手織的坎度拉,但仍然是猴子。猴子……無知,只會按按鈕的猴子。說起按鈕……)

  每週四天待在個人牢房時,任何人都會開始胡思亂想。當卡米耶對自己寫過的故事想累了,就想起自動機械的壞處。建築者這種極自動化的存在宛如樹精,建造、修補城市的構造體,但壞掉時,就不會那麼自動了。他不禁思考,自己真的是以自己的意願,想要寫紀實小說嗎?不過幸好,他現在已經出來了。

  卡米耶拿起湯碗,咕嚕咕嚕地將全部內容物都灌進喉嚨裡。酸、疼、火辣辣的味覺刺激從舌尖一直竄到喉嚨最深處。他大概在腦中計畫好了路線……在牢裡幾個月的時間,說不准他們把上下階層的樓梯位置換掉……乖乖花錢,坐真空管車吧。

  他要去第四十三層,西北區,從真空管車站出來之後應該可以往上稍微沿著車站建築體走,因為所有車站都有個觀景台/工程作業台,拉昇高度之後比較能看清楚一個階層的建築佈置,但大部分景觀都會被構造體周圍延伸出的建築擋著,視線中也會有沒被建築者清除掉的建築柱從那幾十公尺高的構造體頂層與地面,矗立凸出,一格格方形、長方形的窗戶零零散散地在那些建築體上亮著。他要往往偏北方的位置看,應該能見到能源管的防護外殼,以及靠近居住區中心的一點綠叢。

  宗教法庭不會對外國人太過嚴苛,實際上,管制局的拘留所只會暫住一些「思想不怎麼正確」的人。這個城市一點都不想讓名聲臭掉,不然不能碰觸太空時,因為清除城市髒汙時不小心噴濺到臉上的一些東西,而丟失那「愛撫星際企業廣博無邊的大腿」的機會,就太得不償失了。拘留所有個老人,在聽過卡米耶的故事之後,自嘲地安慰卡米耶說,他已經待在這裡十幾年,想必阿米德應該也在哪個鄉村的監獄裡,喝著他的舊印度濃苦茶吧。

  那個老人的家已經很久沒有人整理。卡米耶和他作了個交易:如果他願意在神共體裡所剩不多的時間,幫他整理下家裡--他的鑰匙放在門口左邊第二的盆栽下--他就可以拿走那放在保險箱裡的黑卡。那老人將服役時的終端弄成一個二十乘十五公分,就像普通小螢幕終端一樣的電子打字機,還有他自己縫製的皮革綁腿,用來放他命名為黑卡的這終端。

  現在那已經沒有人用了,放在他家裡,又不知道有誰會發現黑卡裡的文件。

  「你一出去,一定會需要一個新終端。就拿我的吧。」

  這階層的人行道,還能普通地讓路人走路。卡米耶在腦子裡記住他家大概的方向,所有老人描述的商店和設施景觀,全都不一樣了。老人也說他家附近住很多有小孩的家庭,但依卡米耶所見,倒以二十歲出頭的單身漢或學生居多。不過老人的家並不難找,雜草叢生,門廊前面的柵欄也被苔蘚黏住的那裡就是了。

  卡米耶繞了幾圈仔細觀察,發現在及腰芒草之間,有著朵朵艷紅、幾乎被土青綠淹沒的玫瑰。

  他進門很快便用老人告訴他的身分證和國民保險號碼覆寫保全警報。卡米耶從來沒想過,真的把僅剩的幾個小時都用來打掃這間永遠不會有人回來的家。他找到儲藏櫃、冰箱和廚房後,馬上打開往地下室的門,不等讓瘴氣流通的時間,直接走下去,找到保險箱,拿出黑卡,確認充電系統可以作用,順手將任何在裡面的檔案格式化。他總算能鬆了一口氣。

  那老人竟然沒告訴他,黑卡裝備著淺鍵程機械鍵盤!這簡直太完美了!

  卡米耶一刻都不想久留,感覺這家理會住著山貓之類的生物。他用黑卡的純文字瀏覽器查完到國際轉運站的路線,還有這附近的家政服務電話,隨便叫了人來整理這棟荒涼的鬼屋,付錢了事,裝上綁腿,將黑卡塞進特別縫製的皮革口袋。

  (如果能有個視覺顯示器的眼鏡、投影眼罩或什麼能讓我邊走路邊用的東西就好了。)

  

  紀實小說比起個人作品,更像是社群活動。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故事勢必和其他人連結在一起,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真相。真相,和真實不一樣,在新聞WIKI上被當作記者們所說的「故事」,新聞記者不會說謊,但故事也不一定全然真實。如果說真實是哲學家所探究的、超越物質世界的真裡,卡米耶不會對那種東西感興趣。

  而為了拼湊出最接近「真實」的紀實小說,他那過目不忘的能力雖然有用,還不如更多的人和更多觀點觀點,混和在一起討論,會更深入分析事情的真相。

  他剩下的錢,最遠只能讓他抵達非洲死亡之心,那號稱最富有「生命活力」的城市複合體。查德。

  

  他知道自己的皮包裡,不會剩下多少錢。

  如果有夜市或舊街,那種人滿為患,沒有正常思考的人願意久居的地方,往往都會賣比市價更便宜的食物。卡米耶吃監獄人道(無味)營養餅吃了三個月,搭兩個小時的車,自由的空氣聞起來依然新鮮,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填飽肚子,他不曉得心神會不會隨著那,幾乎看不見街道的人潮,不小心漂流到真真正正的沙漠、荒野。

  網界的朋友們告訴他,卡米耶從洲際真空車道管轉運站裡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自己被揍。

  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揍到眼腫得,連一百公斤無性別的胖子,也能看成美女。

  一些城市複合體取代了國家首都,或甚至是國家本身,人潮來來去去,所有任何人們想得到的東西也會在城市複合體裡。即使歷史背景、文化風情不同,人類濃密聚集之處,總會產生類似的事物:政府、商業、工廠,當類似又毫無意義可言的工作增加,就職人口累積的不滿也隨之高漲。

  每人三十秒,每次三百五十烈陽幣。換錢以SIT計算。卡米耶那半個拳頭大的老舊加密貨幣錢包,這種功能還是有的。

  卡米耶出獄不到二十四小時,所有物只剩工程靴、襪子、一頂藏著摺疊雨衣的鴨舌帽、前公司規定的白長袖襯衫、膚色內衣、網路上隨便訂購的純黑西裝褲,以及一台現代人絕對不會看第二眼的純文字介面電子打字機。裝成上個世代的文青,也不會不合裡,但好端端的文青……沒有自殺傾向……還是個,對性事不感興趣的宅男……幹嘛創立鬥陣俱樂部呢?

  卡米耶腦子被震盪時,想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無法真正理解他人的心情(一件式工裝的男人滿臉冷汗熱汗和淚水,揮著拳頭)。他很擅長想像,而對於他自己的事(打領帶的上班族那毫無硬繭的拳頭砸進他的腹部),稍微有些無感(有些時候,膽汁和眼淚是可以同時在鼻孔中混和、噴出來呢)。

  幹這一年只能作一次的工作訣竅就是,轉運站附近一定有無法緩解上班族壓力的站食便當店,點最便宜的餐點,和人聊天(接案子),去後面廁所催吐,把錢賺成便當的三、四倍,跟店家拿塊回收紙板寫廣告詞。最後,喀鏘喀鏘開收銀機。

  卡米耶不需要知道這些人到底有多痛苦,他要注意的是,拳頭、腰、恐懼到閉住毫無瞄準的雙眼,以及自己的受身姿勢。

  他不知道自己被多少個願意在微醺時將暴力擠入日常生活中的人,給揍了。所有人都哭了,卡米耶的眼淚不是哭自己人生的悲哀,而是某種身體處於極度痛苦的自然反應。

  他想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被別人揍的,更快賺錢的方式。

  卡米耶身上沒有裝入軀網終端,他也清楚小巷子裡建造者常常「忘記」裝入監視受像終端的工程程序。所有他講過話的人都發洩完了怒氣,看見卡米耶那一片淡然地等著強加在身體上的痛苦退去,那副不由自主、因疼痛痙攣的模樣,當然不敢報警,有些人還會多塞些傷殘小費。

  不管如何,他都需要錢去註冊這裡的工會,也要想辦法撐到隔天開始工作為止。

  

  非洲複合體的舊街市場,很容易找到冰塊機。就在一台十分老舊的飲水機量販機前,一個出口是飲用水,另一個則是冰塊。卡米耶順手買了個蛋白質能量組合麵包,也從回收桶中抽出一個相當乾淨的塑膠袋來裝冰塊。

  城市複合體號稱將所有人類文明所需的東西全塞在一個城鎮裡面,如果沒有從雲重工的超構造體,人類絕沒可能將面積如此廣大的基礎建設蓋到雲朵之上,而如果沒有大量的人力,即使國家牢牢抱緊了星際企業的大腿,也沒法讓AI在人理委員會的監視下過度操勞,人類的操勞倒是被允許--畢竟工作法關係到地方政治,即使國家大部分人口都集中於複合體裡,聯合國一樣無法插手。

  當一介工程師想進入複合體,但又像卡米耶這樣有著複雜背景,得用在地的工作經驗把以前的紀錄洗掉。主要公司之外,城市複合體裡面也有很多人需要工程支援工作。卡米耶找到那個,樂園機工的霓虹店鋪看板下方,就在一個中小型機械回收販賣店和炒麵麵攤之間。只有一個簡略的平板櫃檯,櫃檯後的紅髮女孩穿著標準、卻在舊街市場的混亂紛雜和骯髒油膩空氣中十分突兀的黑色西服套裝裙,胸前別著的名條寫著「梅莉莎」。是個,如蜜般甜的名字。

  她表情無聊地,敲著櫃檯後方只有她能看到的虛擬鍵盤。眼角餘光看見有人站在櫃台前,笑臉盈盈抬起頭,看見他落魄的模樣,也遮掩不住陣驚的神情。

  「你是那個……呃,傳訊息來問的嗎?」

  「是啊。你們的介面真的對純文字系統很不友善。」

  「純文字?」

  「這東西是純文字時代的遺物,電子產品化石。有時間再說吧,我需要工作。」

  「工作?……哦!」

  梅莉莎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他所說的話。她身體稍向前靠在櫃台上,卡米耶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檸檬清香。不過他嘴裡的血腥味和胃酸臭,還是比較濃。

  她看了眼了他的雙耳附近,沒有發現任何軀網終端的植入痕跡。十分不敢置信,還是十分敬業地,讓櫃台立體投影出一份螢幕讓卡米耶看,但跳出來的第一個東西是連接的許可,電腦馬上發現沒有東西可以連結。

  「我們公司為了保持記錄暢通,要求派遣人員必須繳交之前工作的證明……」

  卡米耶抽出黑卡,敲了下鍵盤,將之前所有自己的雲端檔案和帳號轉進去的檔案,連接上櫃檯的檔案傳送接口。

  梅莉莎看著一連串的檔案迅速掃過螢幕,還有黑卡的小螢幕上,寫著的檔案夾名稱。

  卡米耶沒注意到她雙眼,在那褐黑的眼瞳上閃過的藍色光芒:「請問……你是小說家嗎?」

  小說家,這個措詞讓卡米耶十分驚訝。黑卡的螢幕上仍然顯示著一些阿米德故事的草稿,還有最近他看的資料的整裡。確實,那是小說,但是他不會稱自己是小說家。

  「不是。」

  「看起來你寫過不少東西欸。」梅莉莎眼裡藍光細細竄動。卡米耶想到這種閱讀速度,確實十分讓人驚艷。說不定真正加入現代科技行列,弄個最低限度的軀網工作起來會比較有效率,當然,這樣就不能再玩人體沙包那一套了。

  「妳知道這裡有沒有地方能買到軀網的嗎?」卡米耶稍微用觸控螢幕駭進了他們的系統,把鍵盤輸入和黑卡連接上。不然他根本沒辦法輸入他的個人資料。

  梅莉莎歪著頭,染著淺淺微藍的銀色水滴形狀耳環在她纖細的脖子旁顫了下。「軀網不是用買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的連軀網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欸。」

  「軀體連動終端控制網絡的基本作用方式,這點東西還是知道的。給我幾天的時間,我就能完全瞭解該怎樣無限駭進其他人的軀……」

  「呀啦啦啦啦~我沒有聽見、沒有聽見~你知道我們每次都有奇怪的客戶,可如果沒有工會這種東西,我沒有工作,你也會很難找工作。但!是!啊!不要讓我知道你搞過什麼事,不讓我知道你搞出什麼事,不要讓我知道你可能會搞出什麼事。這樣說你都懂了嗎~」梅莉莎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著,他感覺她比起無聊的行政小姐和櫃台工作,應該更適合老師或家庭教師。

  「大部分人都是分期租用一定版本的軀網,不過我也聽說,那些真的很有錢的人啊,會把軀網的終身使用權買下來,一輩子升級都不需要錢。」

  卡米耶點了點頭,附和道:「所以和作業系統的商業模式一樣啊。」

  「嘛,我也不太懂欸,也許是一樣唄?」

  「那能購買的地方……」

  「所以說啦,根本不能用『買』的啦。算了。反正,你大概是買不了吧。」

  卡米耶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膚,毛孔裡都浸了梅莉莎的香水味:「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嗯……你看起來是沒有來過北查德城市複合體吧?」梅莉莎瞄了眼她螢幕上的卡米耶的資料,繼續說:「這個複合體在太空競賽跑輸了,但是太空產業依然留了不少恩惠給這個貧瘠的土地。不過說穿了,就只是那些沒有被托爾企業看中的生物科技,拿來當作廢熱轉換成電能的養殖技術,就像那種美美的,可以擺在辦公桌上不需要澆水的生態瓶之類的東西。」

  「那個熱能培養細菌,轉換成生質能和光能的偽太陽能技術?」

  梅莉莎輕輕敲了下她的頭,微微一笑:「我是幫忙工程師找工作的人,不瞭解工作內容到底是什麼也可以做我的工作,反正我老闆都會幫我們把標簽寫好……總之,在這個複合體裡,有分合法的軀網,還有非法的軀網。」

  「……」卡米耶在思考著軀網的作用方式。

  軀網終端最初期需要適應使用者的身體,瞭解哪些神經可以連接,哪些不行,之後慢慢截取身體裡的蛋白質建構出偽神經連結,再將終端連接在一起,再將連接通路由奈米機器一點一點連接起矽光腦管線。人理委員會對於神經的連結有著十分嚴苛的國際規定,任何超過人腦原本的潛在可能性的連結都會被加裝許多限制、監視處理功效的智核端組件。但是,這也代表著人們的軀網沒辦法直接買賣二手貨。拿出直徑零點二公分的智核端小球不會有問題--在身上開洞就好了--可是裝回去的話……並非不可行,但最終一定會客製化的本質設計,會讓非法合法產品的區別,立刻顯現出來。

  而且就算沒找到專業人士,卡米耶也有自信自己若有幾個月的時間,就能自己裝軀網。他所認識的所有工程師中,這種程度的學習能力算是相當普通。

  梅莉莎按著脖子後頸,像是在按摩的僵硬的肌肉一樣,淡然地說:「如果你想要簡單又便宜的租約方案的話,可以考慮直接換顆眼球。」

  「換眼球?」

  「咦你幹嘛說起器官買賣?我不知道查德和托爾企業關係這麼好欸笑死人咧?」

  梅莉莎眼神焦點慌張亂飄,不斷奇怪地揉著後頸的皮膚。卡米耶沉默了一陣子,猜想那大概是對聲音震動的偵測終端植入的地方,聲控雖然方便,但缺點也十分明顯:只要有任何動靜,它都會啟動、接受資訊,有些時候一定會捕捉到一些,不怎麼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事情。

  她因為他的目不轉睛,慢慢從脖子紅到耳根時,卡米耶才轉開眼神。

  「妳可以跟我說明一下你們的業務內容嗎?」

  梅莉莎短促地呼了一口氣,擺出專業的營業微笑,試著將自己拉回工作的正常狀態:「既然你以前都沒有在其他城市複合體加過我們工會,作為新人講座,我們也有些事情得先跟新人說明清楚。」

  這個工會的名稱叫做諾曼德。他們在北查德城市複合體主要接的工作,很多都對體能有所要求,所以大部分新人第一份工作都是粗工。多數位於內陸的城市複合體,都有類似這樣的產業結構。現代的粗重工作,也代表著義體的需求。卡米耶聽到這裡,忽然感覺自己看諾曼德工會的官網大概會更快,或是用他那幾乎和網界無法相容的純文字介面來查資料,也比讓梅莉莎流暢、有著機械感的神采飛揚地講述著諾曼德的簡介,還更有效率。

  不是這個紅色短髮、可愛的女櫃檯服務員沒做好她的工作,而是卡米耶並不怎麼在意眼前的人。

  他能從剛才梅莉莎說到托爾企業的語氣中大概得知,北查德或許真的和托爾有些嫌隙。這是不是影響他們沒辦法進入太空產業的原因之一呢?他在腦中記著,這應該是可以查考的資料。

  梅莉莎繼續說,北查德靠著熱回收技術培養起大量的封閉農產工廠,就像規模更大、更穩定的生態瓶一樣,依靠複合體供給給植物、苔蘚和細菌的熱能來有效將其轉換成生質能、可以被吃的蛋白質,或基因改造出的螢光物種來製造偽太陽能發電廠。在其他城市複合體中,義體要價可能高得任何普通人都只能仰望,但在生物技術作為主流的北查德城市複合體,大概會流行各種私製、地下市場存在吧。

  卡米耶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梅莉莎之後,她想了一會兒,說:「我聽過幾個在這裡長大的工程師說過,他們高中時都會自己養迷幻魔菇或大麻的變種,雖說大部分人的工坊或工作室裡都會有無菌室,可是對於沒什麼錢的高中生來說,創造無菌的環境真的很不簡單呢。」

  卡米耶想像著大家各自做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然後和朋友一起開轟趴的情景。不管是哪個國家,青少年都是一個樣。

  「不過比起做毒品,無法申請專利的藥物,義體還有生物器官比較好賣吧?」

  她表情頓時閃現沉痛的神色,嬌弱的細眉有那麼一瞬間,讓卡米耶以為人類的眉毛真能攪弄出愁思的樣貌。她眨了眨眼,嘴角露出的微笑完全無法掩蓋眼角曝露出的冰冷。梅莉莎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但她那昇悠的高揚嗓音依舊沒有失去方才的活力與專業。

  「畢竟,不管和平公約聯邦國叫什麼名字,這裡依舊是非洲。我想您應該先擔心,不管怎樣都需要個軀網的問題吧。」

  「妳知道有個極限生存裝備,叫做佐巴艾頭盔的東西嗎?」

  「佐巴艾頭盔?這我就不知道了呢。」

  「……沒關係。就先這樣吧。」

  佐巴艾頭盔是早期星際開發的點子之一,可是現在比起這種從雲重工辦跳蚤市場似地批發出來的舊東西,肯定會選擇更先進、擁有更多功能的防護服吧。購買佐巴艾頭盔的時候,還得作個小型的皮膚接口黏貼片的手術,讓頭盔的機構所組合成的營養素打入穿戴者身體內,來維持最基本的身體活動。不只是在星際旅行中有用,母星泰拉上的繭居族比太空工作者更喜歡這東西。

  光滑漆黑,如同機車全罩安全帽般有著更接近長方形的橢圓設計,後腦勺有兩個手掌大的纜線插入處,前方和後方分別設有空氣過濾系統,可以將空氣中的化學物質重組合成營養物質。只要有一頂佐巴艾頭盔,就不用再擔心人類生存最大的伙食費用,卡米耶當初看到這東西便馬上想到,可以省下一大筆錢。

  不管賺多賺少,每個人只要在城市複合體就得付稅金,城市也會紀錄所有你所使用的電費,然後加進個人稅金裡面。所以,如果佐巴艾頭盔真的能像其他人所說的那樣有效,他就只需要付這些本來就該付的錢。再厲害的駭客,仍沒辦法避開城市的監視。可能偶爾去澡堂洗洗澡,順便清理頭盔和附加組件內的汙垢。他算過了,只要繼續寫小說,靠小額捐贈就足以生活。

  梅莉莎甜甜微笑,告訴他能在哪裡下榻之後,卡米耶總算看清楚她左眼虹膜左側,隱形眼鏡上似乎閃爍著一道道細細藍光。她現在在他面前,可是卻也已經不在這裡了。

  

  在膠囊旅社,卡米耶敲著黑卡的鍵盤,隨意地寫了點筆記。夜晚的沉重拖累了他的腦子,全身的疼痛也讓他還不能簡單睡去。他隨手輸入自己的個人網站,發現一個應該是梅莉莎的帳號,在他的幾篇小說底下留言。

  沒有多少人理解紀實小說到底是什麼,真的會把這種作品當作娛樂的,大概只有嚴格控管所有出版、言論發表的集權「集體」社群,畢竟那些小說雖說著故事,實際上卻是以教育和政治目的為主。她的留言說,這東西真的和她最近有些看膩的AI製作娛樂劇,沒想到紀實小說比她想像得還要有趣。

  卡米耶回覆她說:「大部分有趣的是人們的故事,而不是負責寫作的人呢。」

  他忽然理解,自己至今從未讓辦公室裡的人或其他同事知道自己在寫小說,特別寫新聞性質的紀實小說。他只在網路社群之中和一些人聊過自己的題材,就算有了網界,就算有軀網終端這樣方便的工具,一個人還是無法在一件故事上成為全知,紀實小說寫的是真正的人的故事,不管作的功課再怎樣完備,依然會有缺失,所以,新聞WIKI社群的人們也會給予紀實小說家幫助。必須要有一大群人的共同參與,才能寫出有趣、真實、深刻又發人省思的作品。

  一個網站連接到其他網路文章,再連結到影音記錄或廣播討論,數千個網域,橫跨百年時間或宙域距離,超振子就像他們的這群創作者的巨型結構構造體,支撐起所有一切……

  卡米耶在墜入睡夢前,膠囊旅社為他準備了天花板的投影成像秀,那是在城市複合體之中不斷悠遊徘徊的影像,巨大如山成塔的建築物和其中的人們。那顆影眼智端中的影像猶如急速沖刷的流水,周圍所有光影色彩微微彼此纏繞,卻又迅速流動著。他想著,群星都落到了泰拉地表,我們只是將它堆疊起來,億萬顆不同色彩光晕的星星,幾在這個似乎遼闊到幾乎沒有極限的巨型構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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