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創作論２－－類型－天映泠然月

　　我認為「寫一個好故事」、「寫好一個故事」才是寫小說的重點，但大家想必也明白，創作這東西這麼複雜，任何規則或原則都僅可做參考。

　　在這篇文章，我將介紹我個人認為的三大主要創作類型，也將會打破「寫一個好故事，寫好一個故事」的原則。

　　這會和其他文章一樣，是從較廣範圍的作品群來討論創作這話題。至於各人的創作、創意選擇，得由各人負擔責任。相關文章可以看看我關於正典的敘述。這篇文章是基於正典和大量閱讀的底子，才來談談創作的三大類型。

　　當然，要從這裡開始也行。

　　分類大多是為了要將其他人的作品，放至於自己的知識庫存裡面。有些人認為，線性的故事比較好記，但就我所知大部分人都比較喜歡，分門別類，劃出從第一點到最後一點的數字分法。但創作理論不能這樣搞。

　　就連創作過程先後，都已經難定下來，怎麼可能將隨時會擺動的分類，強硬納入一份系統中呢？

　　這個分法是為了讓大家了解自己的作品可能以哪點見長，然後依自己的意願去修改。或是去深化。但以大眾或點擊率為追求的作品，我個人會建議：三個平衡才好。但當然，這個原則也可以被打破。

角色型、世界型、思想型

　　這樣說，不只「小說」才會放進這個分類中，因為有「故事」存在，就一定會有這三種面向。

　　角色型，重點就會放在角色的闡述、詮釋還有嘗試。既然是角色型，就一定得遵守現實世界人物的一些常識、規則，比如角色是否有合理設計，角色變化曲線的合理，還有最重要的：能否使讀者觀眾理解你的角色。看不懂的話，角色型故事就完了－－這就像介紹一個朋友讓其他人認識，但介紹了老半天，大家還是看不出那是什麼樣的人。

　　世界型，故事重點會放在背景上面，所有的劇情、角色、對話，都用來描寫那個作者構想出來的世界。極端一點的情況，讀完了整本書你可能完全不知道主角的性格是什麼，有什麼樣的過去，但你還是會覺得，這故事的世界、背景設定十分有趣。然而，這個類型大多時候，只會用於輔助故事的效果，或限制角色的變化發展。

　　思想型，簡單說就是所有東西都是為了思想貢獻。「如果將腦中的世界化為故事」，思想型故事便是這種將抽象化為（某些程度）的具體的創作類型。現代的純文學很多都喜歡這種類型，導致純文學的小眾市場認為抽象概念才是王道。

　　純文學很大一部分是看文字的藝術形式。有很多東西文字寫不出來，若成功想出文字拼湊出這塊新疆域時，肯定會被大家追捧、學習。抽象概念的書寫特別在這種精雕細琢文字的小眾裡最是常見，然而，這全發生於特定語言所構築的牆壁之內－－這也正是問題所在。若是Ａ語言在文學技術發展有所突破，被Ａ語言的使用者尊崇是理所當然，但Ｂ、Ｃ語言的使用者呢？

　　這就是為什麼我沒將文字的雕琢放在分類中。角色和架空世界完全是文字外的設計：寫得不怎麼樣或超級精簡的人設－－比如《魔王勇者》－－仍然可以依靠設計本身成功；架空的世界觀，僅靠現實主義的樸實寫法也可以撐過去，就像寫日常一樣地寫幻想，只有特殊情況需要雕琢，比如洛夫克拉夫特風格的詭譎文風，或是《穹蒼浩瀚》系列的超常理幻想景色。與思想型比起來，要完成這兩者的任務並不需要純文學等級的文字技術。

三類型的極端與平衡

　　以故事來說，三者平衡的例子很多，比如《魔戒》、《進擊的巨人》、超亞人類系列等等。幻想文類（科幻和奇幻）因其本質為虛構，作者能在創作裡做出許多非常性格惡劣的設計，比如《進擊的巨人》讓你忍不住同情主角們，跟著頌讚故事中的法西斯主義；超亞人類系列讓你同情罪大惡極之人，讀者可以對角色的思想行為感到噁心想吐，但最後總會－－某程度上－－認同角色們的情感、想法。

　　《魔戒》和現代的作品相比，道德比較沒那樣模糊，「正確」和「錯誤」判斷得相當簡單。當然，也有許多模糊的地方，但和另外兩個相當極端的例子一比，會顯得相當「傳統」。

　　角色型故事的極端，是劇本或短篇小說，創作者沒有時間和篇幅寫出角色、故事以外沒必要存在的東西。

　　很多人只是希望看到「某種情況下的某個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換句話說就是角色扮演，寫作最基礎的人心揣摩－－他人的心思揣摩－－就是這種故事。因為著重於角色的發展和詮釋，很多人在玩ＴＲＰＧ（桌上型角色扮演遊戲）之後，可能因為沒朋友陪自己玩所以轉去寫小說（比如《Overlord》的作者），可能是因為創作自由度不高，就轉去寫小說－－或許也因此，現代的幻想文類作者通常都十分重視角色的發展。

　　然而，幻想並不只於此，要說另一種故事創作的世界型極端就是科幻經典作《基地》。看完《基地》，你會發現自己不認識其中任何角色，仍能說出故事大綱、劇情變化，以及這個科幻作品想談論的主題，艾西莫夫便是將這種寫作方式發揮到極致。在他比較後期作品中，艾希莫夫八成是知道讀者評語，開始試著寫角色和台詞，去看看便能知道他是怎樣不擅長人設了。

　　世界型故事的好處是你可以將「社會」拉進故事裡，群體和個體有非常不同的行為模式，而且群體的瘋狂往往是不自覺的，個體的瘋狂卻是稍微冒出頭便會立刻被鑽石紙磨平。人文學科的知識可以提供你各式各樣的，群體的瘋狂，比如法西斯主義，比如民族主義，比如種族主義，比如社會主義，比如任何極端主義，比如貿易戰爭，比如殖民與被殖民，比如冷戰或類似冷戰的非傳統戰爭型態。

　　你想要更微妙、冷門的設定的話，可以嘗試看看東方主義這種學術性思維在進入你所設計的世界之後，會怎樣影響政府和政策。世界型故事簡單來說，就是把整個世界做出來，所以你會花非常多時間在看學術性質的介紹書，或是研究政府機關的運作方式，或是非常冷門但超級實用的農業技術……等等。

　　除了現實世界已經既有的知識以外，你也能自由幻想。

　　比如現實沒國家敢嘗試的各式各樣人體實驗，你可以在架空世界裡面做出來。比如現實世界不可能有的社會型態，如集體意識（Hivemind）（集體意識也有很多種類，不在此多述），也可以在故事中討論。比如科幻當中的魔法－－未出現的幻想科學、科技－－對社會的影響，或是人類與異種之間的交流（如安德系列）。

　　在創作中你完全自由，但不代表這些東西可以亂寫。幻想文類必須被讀者妥當理解、認知，所以架空世界要素最強的正統奇幻（High Fantasy），通常都有強力內部邏輯。有些人就連魔法系統也設計得相當硬派，可是這真要談論的話，應該要另開文章談論硬派軟派的設計區別，以及角色的故事該怎樣形成、設計。

　　最後，是思想型故事。這也是所有故事類型中，最麻煩的種類－－使用小說或故事說你真正想談論的核心概念、哲學、情感或三者合一，就是思想型故事的細節作法。

　　這類作品比起空談，實際作品分析會比較快：《眼睛的故事》的眼睛並不重要，故事並不重要，角色設定描寫幾乎不存在，性愛和噁心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情色的極端的越界，以及越界的人到底是什麼。

　　以流動性來說，情感最強，概念次之，哲學最穩固，三者同時達到，將綜合起來的東西作為體驗讓讀者體會，這就是身為思想型故事的創作者要做的事情。

　　思想型故事實際上是怎麼一回事呢？

　　《眼睛的故事》描寫一個非常普通的西方文化社會，普通地有學校，普通地有教會，普通地有不怎麼健康的娛樂，人們能普通地做愛。但女主角一屁股坐在沒有人會坐的一盤牛奶上。她濕了，男主角也射了，這一開頭點出整本書的主題：它就是要你對書中人物的所作所為不舒服，大量運用性器、性愛描寫讓你習慣，再讓你看看純潔的女配角怎樣看你和男女主角已經習慣的東西，然後再慢慢、慢慢把越界推展到極致、再極致。

　　類似的主題，類似的寫法，也可見於李奕樵〈遊戲自黑暗〉。黑暗中能玩什麼遊戲？不知道，但在遊戲之前需要規則，規則之前需要語言，語言需要聲音，需要一個可以溝通、交流的空間。交流的空間堆疊起語言的空間，語言再堆疊起規則，規則再堆疊起遊戲，遊戲再堆疊起社會，而如果社會就是這種東西的話，我們該怎樣記住社會的樣貌呢？又該怎樣以團體或以個體的身分記住呢？主角便陷入沉思：堆疊起這些東西的起頭是我，但「我」又是什麼？

　　「使用故事說故事以外的事情」，大多案例都會落於這個類型。只是現代太多人創作，所以難見優秀的創新。

　　最近開始重看《小書痴的下剋上》（陸譯為愛書的下剋上），這一部小說最近好不容易動畫化，動畫人設卻悲劇、節省成本到我幾乎無法忍受。

　　而且她還和《Beastars》同季播出……原本想說，我個人相當有自信《小書痴》能成為本季最好的故事，可是《Beastars》超強的３Ｄ動畫視覺藝術絕對壓倒《小書痴》的悲劇人設。

　　大家對於動畫版畫面的品質有志一同地噴，但有長眼的人應該能看出《小書痴》的迷人之處。

　　角色方面，所有設定和以經發生過的事件，在之後的劇情絕對會有影響，就連「異世界轉生」這一點也在劇情上有巨大作用，甚至延伸出「常識」的主題討論。就算動畫版一開始就劇透，仍然有很多人單純愛著女主角，想看到她的故事繼續發展。

　　世界觀方面，《小書痴》和《Beastars》實力可說幾乎不相上下。前者原本是小說，在視覺傳遞上稍有劣勢，但是許多東西被後的概念的緊密度非常不錯；後者則有很多細小的視覺世界觀設定，偶爾會有一點小Bug，但問不同人的話，可能會得到不同意見，兩者雖然將劇情緊緊塞入動畫，可是後面的劇情同樣比前面要複雜上許多層次，所以八成得等第二季才能看出更完整的魅力。

　　思想主題上，《小書痴》劇情將階級完全自然化，甚至也將現代人的常識在異世界中「抹平」（說難聽，就是洗腦）。甚至到最後，女主角獲得貴族那種將平民當作農作物一樣培養的心態。但相對駱以軍大大或李奕樵大大或《眼睛的故事》，《小書痴》確實在思想的開展上有所侷限，但以普通的網文來說，她已經是個頗不錯的正統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