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的娛樂行業發展應能顯示出,所謂的「大眾」實際是數個小眾社群的集合體,而除了用上非常客觀的條件,例如將區域、語言等等跟個人喜好沒多少關係的性質視為框限條件,大眾才得以存在。可是,若要考量喜好或個人所參與的社群,大眾就會四分五裂。

  以創作者的身分來談大眾,會是非常可疑的出發點——真有多少創作者在經歷數年的創作苦力之下,還想賺大錢?演員可能是想滿足自負心,自稱「藝術家」或「OO家」的人可能想滿足對社會地位的追求,但追求金錢?

  若想賺錢,社會上有許多更直接的道路可走。而真正想創作、想能養家活口並繼續創作的人,只需要可以繳帳單就夠了。

  會認真想談「大眾」——或是跨國規模的觀眾「集資」——的人,只有資方。真的,只有資方。電影絕對離不開大資本,因為電影製作過程十分昂貴,但「創作者」跟資方的關係一直都很奇怪呢。

  所以,當我要談《北方人(Northman)》或電影之中的一些講故事的技巧與元素時,我感覺大家都會想說「這部電影並非是所有人的菜」⋯⋯

  但話說回來,又有哪部電影——或任何娛樂藝術作品——能配合所有人的喜好呢?

  史蒂芬金之所以會紅,在美國是因為他寫的是美國故事——所有鄉鎮、所有城市裡都可能會看到的人事物——在海外,則是因為他英文的寫作技巧很強。那麼,台灣人在看史蒂芬金時到底是在看什麼?我覺得那是某種,「人性」教信徒之間的相互自慰⋯⋯因為若沒有譯者努力譯出史蒂芬金的寫作功力,這些人八成根本不會懂他到底在幹嘛。

  羅伯特.艾格斯(Robert Eggers)到底是在寫什麼?我覺得,就連美國人或西方人都可能沒搞清楚⋯⋯即使,他一直在訪談跟演講裡重複自己的創作意圖——他想講歷史的故事。

  歷史的故事,而不是希望其他人可以享受的故事。當然,艾格斯為了讓故事更容易被講述、更容易觀眾吸收,他做了很多妥協。如《女巫(The VVitch)》時,他只將故事集中在女主角身上——即使原版劇本是一整家人的故事——;如《北方人》時,他沒採用狂戰士的經典馬桶蓋髮型(bowl cut),因為男主角演員的馬桶蓋髮型實在太蠢了。

  而北歐狂戰士非常著名的苦毒(toxicity)人際關係,就是出於他們的強制性斯多葛作風——不論是喜是憂,是悲是懼,他們都會有非常「男人」的冷靜神情,我們也能從一些史料記載中得知,這種心理壓迫造成相當程度的心理損傷。在這部電影中,這種情感的抹滅不盡然是被歌頌的部分,但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相當違逆了現代觀眾所熟悉的電影語言

  這就可以回到我在本文一開始所提及的,社群分配的問題:這部電影拉出明顯的社群差異,將觀眾分成「保留現代期待的現代人」以及「希望進入歷史語境的現代人」。

  說是「希望進入歷史語境」,是因為我們並沒有比維京人更早的時期的歷史,我們只有一些考古遺跡史料,並以此重構出「真實」。換句話說,《北方人》非常精確——對重構歷史來說很精確——但它絕非百分之百客觀的真實⋯⋯

  這種狀態,在魔極(magick)、北歐異教(Heathenry)與更廣泛異教(Paganism)社群裡,並非不罕見。根據你個人採用的實踐方法,這種狀態或許是你個人的常態。然而,這種多元、極度靈活的語言使用方式,無法打入主流市場——或說,它無法符合(目前的)廣義的戲劇/電影市場語言。

  

.機械神(Deus ex machina)的使用方式

  我看到一個YT上的平論將暗示著奧丁的存在、接近巧合/劇情工具的渡鴉,視為《北方人》的天外救星。

  天外救星,亦被稱為機械神、舞台機關送神等等,是古希臘戲劇在遇到凝滯、膠著的衝突時經常使用的劇情道具——只要機械神一出馬,萬事都能被解決。類似的案例,比如蝙蝠俠系列中常見的道具發明,所有敵人的能力都可以被道具剋制;或比如政治宣傳或宗教宣傳故事中,有政府或神祇神靈在最後一幕出現,解決所有衝突。

  或比如,一個角色在故事快要結束時,忽然被愛情感化,並毫無伏筆地,有了性格轉變。

  因為一隻鳥而做出不同的抉擇,這種事情幾乎不會出現在現代生活,而我對此能做出的解釋,有二種:一,人們將這種鳥占視作迷信;二,現代社會裡並不流行這種異教信仰。

  第二種可能性是非常普通的「宗教自由」概念。個人可以選擇相信任何他們想相信的事物,有些時候那些信仰的選擇是神祇,有些時候是方法論——比如科學或更精確的研究方法派別——有些時候是「人性」這種,沒有人能將定義內容統一的虛幻之物。

  但我想第一種可能性會比較有趣:人們能不特意選擇信仰,而是將他人的信仰當作自己行動的指標,遵守著某種模糊文化氛圍的指引。現代人會說,這是迷信——這些「現代人」不盡然會明白科學方法為何經常與迷信彼此對立,因為他們也是遵守著,某種科學方法底下的模糊文化氛圍的指引,而不一定屬於科學的實踐者。

  在這種反迷信的信仰之下,他們會說,這種聽從鳥占的人是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投射到外在世界——如此,就如同孩童以為世界圍繞自己而轉⋯⋯

  然而,也有很多古舊、遠古的故事講述著,許許多多不聽從「迷信」的人——這些人往往都無視警訊,是對抗命運的悲劇英雄,或是肌肉腦袋、過有自信的莽夫蠢婦。

  認定「現實世界是能被某種力量與智慧所控制,我們能透過現實對我們的暗示來理解宇宙」,或是認定「我們能以理性思考來分析現實中的現象,並歸納出一套規律來預測未來的現實現象」,都是相當樂觀的心態——這兩者,都會認為現實是可以被理解或被預測,但現實世界並不全然如此運作。

  這樣來看,迷信不迷信,理性不理性,都不是很重要。因為會聽從鳥占的人,自然會聽從鳥占;不會聽從科學數據的人,當然不會聽從科學數據。如此看來,這種——較不明顯的天外救星的寫法,比如暗示奧丁的存在的渡鴉——其實是在描寫人物的抉擇

  人物們在做出選擇,我們能看到他們將自己的道路對焦到更大的事物上。不論是科學或宗教信仰,我認為都這種「聽從」應該與「不聽從」等同對待。

  如果這個人物,不聽從這種天外救星的暗示,是描述出他的性格、情感或思想的哪一種面向呢?如果他不願意聽從,又能讓我們看出這個人物的哪些新面向呢?

  如此,關鍵就在於你想寫出什麼樣的角色,而不是你想要聽從哪一種模糊文化氛圍的指引。

 

.稍微澄清的後記

  有些人可能認為,現代人比古人更自戀⋯⋯從某些程度來說,這種說法確實是真的,但不全然是因為「自戀」,而是因為古人必須更經濟、簡要地描述個人情感變化,而現代人有網路這種,能無上限製造文本的空間。

  我最近重看了《馬克白》,也發現有非常多段落是角色的內心獨白——如果你的寫作技術夠好,你基本上,可以塞入你想傳達的各種資訊呢。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是詩人,或會重視詩意,所以很多人的內心獨白,便非常容易變成赤裸裸的自戀。而毫不知恥、毫無遮掩的自戀,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文本是如何呈現在眾人面前——這確實是非常現代的文化現象。

  也並非所有人,都想寫神話般的故事,或願意像神話那樣將許多事物留白。

  或許這種寫法背後的情感,跟機械神背後的衝動,都是同一種東西:渴望衝突被迅速解決。世界中的所有肌理,都被梳抹成「可以被理性或非理性所納入框架」的平面,沒有人會再跌倒,或摔入深淵⋯⋯即使深淵確實存在於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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