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最近我找到，ＹＴ上有個人叫 Tyler Mowery ，近似於電影劇本版的李洛克——在網路上講很多創作相關的東西，不盡然有作品，卻一直想要其他人找他當顧問。我記得，泰勒之前是做劇本編輯／診斷的接案（非出版業界或經紀人底下的正職），他連自己組建的小組共讀都不願意放上頻道。

　　但他恐怕是因為這種會員制的作法，沒辦法賺夠多錢，就開始把他的課程擺到ＹＴ上了。

　　他近期貼出不少速成班（crash course），其中一個課程專注於「重寫（rewriting）」的創作過程重點。我對他的一些論證跟觀點意見不同，

　　比如，他說角色才是故事最重要的要素，而非故事的結構。然而我會說，故事只要存在，就一定會先假設「說故事」的人存在；他會這樣思考，很可能是因為大部分的通俗文化故事都有非常鮮明的「英雄」人物——個人的英雄崇拜是一種，非常現代、西方的觀點。

　　此外，他如此思考，就沒能理解旁白也是一種角色。從劇本寫作上來看，攝影機也應當算作一個角色——至少也是一種觀看點。

　　我感覺，他對故事創作的想法是從ＹＴ跟市面上寫作書東拼西湊之後，還要完全省略電影研究，才會有的特異觀點。因為如果你同意《故事的解剖》的話，就不會同意他的說法吧。

　　另一個例子。泰勒也認為人們寫故事、呈現衝突，是為了進行針對「意義」的思考。所以他會一直強調哲學上的思想理念之間的衝突，才是故事的重點⋯⋯

　　首先，泰勒的那種說法的前提絕對是錯的，因為人們可以單純為了他們想要講話，就說出一大堆屁話。婆婆媽媽了無意義地閒話家常，很多就是這種形式的故事；很多人講一個故事，就是想講特定的笑點——他們想要重現自己的歡笑，或單純只是想放屁。講笑話，就只是為了讓屁聲變成笑點。

　　他在拒絕電影研究的觀點，離開了電影藝術的討論框架後，他所說的「哲學」「兩難問題（dilema）」，也沒有他想要的那種思想深度。他反而是表現出自己忘記了「衝突」為何在《故事的解剖》裡如此重要：他對《怒火邊界》的理解，過度仰賴他自創的討論框架，忽略了《怒火》在呈現乖乖牌作法與以火攻火作法時，已經暗示出乖乖牌作法的不可行，還有以火攻火的事後困境——這兩種作法都暗示出彼此對立方背後的衝突。

　　衝突是，某人想要某個東西，卻沒辦法得到那個東西。乖乖牌做不了事，才會有以火攻火；以火攻火沒辦法讓自家法官高興，才會有乖乖牌存在。衝突因此存在，而這才是故事。哲學什麼的，兩難問題什麼的，都不是重點啊。

　　換句話說，如果一個角色衝突足夠強烈，故事是從那個角色來開展劇情，思想的主題就只是馬後砲——強調「哲學」或「思想」，讓我感覺，他只是想給自己提供的服務增加知識分子的味道，實際上他的思想論述到底有多深？

　　如果你想寫英文劇本，想找劇本醫生，網路上到處都有比他更好的資源。

　　這就像是，《電鋸人》作者藤本，根據有看過他所有採訪跟網路記錄的人所說，他基本是想畫什麼，就畫什麼。

　　你若能以文本分析的方法來閱讀娛樂作品，藤本的作品算是非常好懂的漫畫，但問題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在娛樂中做文本分析。而就算你做文本分析，你也不會從藤本的作品中獲得什麼大徹大悟——至少，你得到的哲學領悟不會多過任何一位哲學家所寫的書。

　　他的作品是用來娛人，也他在娛樂他人之前，都會先想娛樂自己。藤本的創作是創發、併發性的症狀。他是真正的創作者：就算沒有人催促他，他八成也會自己開始作畫，而這種純粹狂氣的靈感也會感染其他人，以超現代主義的迷因來接觸人的內心深處。

　　我相信，真理是人們已經理解的東西，是不證自明之物。就像是莎翁的詩詞，一下子就能掌握人的心跳一般，是遠遠超過膚淺理論的事物，有著如血如淚的溫度。

　　這樣說起來，我不覺得理論能在創作上，對大家有多少幫助。

　　泰勒也直接說了，如果你寫的劇本沒到十部，你就別想要搞新花樣。而若要按照安老師教我們的方法來寫劇本，寫十部的時間，當興趣至少要五年，全職寫至少也要三年左右。每一次，你都必須經過好幾次編輯跟修改的過程。泰勒給出的建議還是「先累積創作經驗再來談其他任何東西」，會比他的論述還要更有力道——你實際動手解決問題，絕對會比聽人屁話理論還要更有幫助。

　　所以，我就要重開我的故事作品的反省會了。

　　如果我不想聽泰勒那種倖存者偏差的理論，我就得身體力行來感受我已經知道的真理。

　　〈神海嶼歌〉小說正文在此。

　　我必須承認，我自己到現在，仍非常喜歡這個作品，但它並不完美——不完美到，好幾個細小的瑕疵就像砂礫被風吹入眼眶。

　　你會想眨眼，想看清楚這片美景，砂礫卻會磨痛你的眼皮肉跟眼珠子。苦澀的痛楚啊苦澀，就是這篇詩意滿滿、語言錯亂的小說的味道。

　　這篇小說的缺陷，在於語言——它的翻譯腔太重。

　　翻譯腔本身不成問題，問題是我在讀著這篇小說時，感覺自己並非在讀著原文。「如果這位作者的中文再好一點，才能表現出它沒能描繪的空缺吧？」而這些意義的空缺，都非常明顯，也不只有一處。

　　例如，「被男女體熱霧氣沾濕的金屬鏡裡的倒影，也無法使我說出那一句話」，這裡應該要表現出肉體交纏後的溫暖以及金屬與主角內心冰冷，兩者之間的溫差，然而作者卻直接點出物理性的冷暖差異，物理的世界卻與主角內心的溫度無法契合。

　　若要幫這種表現方式找藉口，我會說「不論船隻有多麽惡心、恐怖」以及「今天沒辦法看到三浬開外的大廈孤洲，更看不到那艘海平面上詭譎的，囊顎狀船身」這種描寫方式，應屬於洛式恐怖。而假若這篇小說的定位是洛式恐怖，那麼，他沒能表現出特定意象，或許是能被接受的。

　　然而，它的文字一直在避開描寫主角情感，就好像主角正體驗到自己缺乏著感情——他成功挖出了一個明顯的空缺，拒絕承認自己的情感。這一點，是我非常喜歡這個故事的原因，也是我感到的不完美。

　　不完美在於，我希望在好幾個地方看見主角的情感——如內外冷暖的溫差——它卻一直、一直不願意滿足我的這份期待。

　　我知道我自己是刻意要形構出那種效果，而在我使用ＡＩ藝術時，「作品的瑕疵」就會是我刻意留下來的部分，所以我感覺，自己或許不應該有這樣的抱怨⋯⋯但我的感覺也是真的：

〈神海嶼歌〉如果能有更多情感暗示的話，會變更好。

　　〈神〉總字元數，約有一千字，中文字數則只有八百六。

　　這種字數完全不及格，完全達不到我想要的標準——如果我能寫超過六千字，上限約於八千左右，我才能夠推出足夠有趣、足夠有深度與探索空間的作品。

　　從實際面向來說，我已經能達到愛倫坡的，「假若任何文學作品過長、不適合人們一口氣讀完，我們就必須願意在統一的印象中，以極度重要的文字效果來進行分段閱讀（If any literary work is too long to be read in one sitting, we must be content to dispense with the immensely important effect derivable from unity of impression.）」，「一口氣」標準。現代網小跟通俗作品，經常以「翻頁感」或「compellingness」來取代愛倫坡那種，對文字精度的要求，但這兩者的最終效果都一樣——一樣要避免閱讀被俗務瑣事給干擾。

　　從另一種實際面向來看，我追求八千字的標準是因為利高帝短篇字數最少都會有八千字左右，而利高帝的文字——根據我在這個網誌上所翻譯的作品來看——經常有非常多不必要的細節。他的原文雖可能精準，讀起來卻讓人很吃力：字數太多，重點不夠明確，且長句太長。

　　中文也一樣，不喜歡太多複句跟長句。我甚至也聽過有人嗆文青說，寫這麼多長句子跟複句，並不會比較厲害，你只會讓讀者比較疲倦。而這種作品沒有人看，你真的能怪罪讀者不想推薦你的作品嗎？當然是沒辦法吧。

　　我想，我真要達標的話，就得以不同的時間量來工作：

　　我會將更新時間延長到兩個禮拜，若要週更，可能會寫這篇這種自我評論，或是散文詩，或是詩。我需要這些時間湊齊參考資料、文風，還有我自己的失敗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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