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無菌懨黃的生命之水，圈養著人類，
賜予你無盡的慾望幻想，施捨你極樂高潮的甘蜜力量。

　　上課時，我應該回答而無法回答的問題，會在我心跳的緊張擊鼓與如粗弦被緊緊繃拉的精神下，被我靈巧地跳躍、跨越過去。然後那些問題，日日夜夜地招擾著我。

　　而這是要回應，我一年前無法回答的某堂課的問題——那位老師對心靈雞湯類文學的無奈質疑。

　　我不確定要如何開始，但我對於一件事，是十分清楚：我很不滿足於，某些人對雞湯類文學對ＴＡ分析與客群設計的相關論述。然後另一件我可以確實掌握的事實，是以2022年的博客來暢銷榜來看，這種趨勢依舊持續發生。

　　對此，我會如此說：

這趨勢應該被維持下去，因為書本是商品，也是工具。

　　如果書本能繼續被用作工具，留存於人們的生活之中——正如歷史中的人們所使用的文字記載工具——我們就沒理由停止這個趨勢。

　　那位ＭＨ雖然有提及，心靈雞湯／勵志書籍[1]是為了滿足特定需求才會存在。這種需求與供給不盡然健康或理性，可是它有著明確的市場，有了市場，就有了名正言順地、有事實證據地，存留於民國文學的範疇裡頭。其他人不願意承認也沒關係。市場交易只要合法合意，就不需要他人承認了。

　　ＭＨ卻沒有分析文化層面的因素：為何人們不尋求朋友、長輩、村鎮智者等等人物的建言討論，而是去尋求商業市場中的產品呢？「排行榜」、「暢銷榜」這種東西顯示出來的，是「購買」此一群眾行為所表達出的價值體系，當然無法解釋現當代社會的現實，不論他分析有多專業，也都觸及不到真正的人的生活。

　　心靈雞湯力量幻想，似乎與他正相反，能夠觸碰到那些消費者的內心。

・心靈雞湯力量幻想，這種東西的功能、用途

　　心靈雞湯、勵志書籍的設計理念，可以被類推到其他文學作品上。比如我很喜歡談的奇幻、科幻等幻想類型小說，經常出現英文圈子裡常說的「力量幻想（power fantasy）」[2]。

　　力量幻想是什麼？是主角一出馬就大殺四方，搞妹子也當然信手捻來，四處上床之後仍是處男——因為他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失去任何東西。

　　主角是女的？沒關係。女的更好，可以男女通吃！男性女性觀眾都會滿意！男男搞基難道不行嗎？當然不是不行，你只要想像《反叛的魯魯修》，不過是，魯魯修從第一集就直接變成神聖不列顛帝國的皇帝。力量幻想的主角沒有成為宇宙主宰，單純只是因為他們不想當神罷了。

　　這種無敵的設計，還有這種作品最終將成為的，軟綿綿、可以讓你完全放鬆的無壓力日常番，都正如其名：你在這些故事裡不會有敵人，就算有敵人出現，你也知道故事絕對會迎來完美大結局，所有衝突都會消散無蹤。

　　這種文本空間的設計、敘事角度的編排，是想要盡量消解讀者觀眾的壓力。

　　換言之，以書本的功能來看的話，力量幻想等作品比起傳統的戲劇，或民俗的口傳文學，或前現代、現代、後現代的種種小說藝術追求，還要更貼近心靈雞湯。

　　那麼，或許有人一直想問：為什麼我會說，暢銷排行榜上的書多半為工具書？

　　投資相關的書籍，可以直接應用在個人的投資實踐。況且在印刷術出現以前，書本也是投資物——花錢買來收藏，擺在家裡當藝術品，或是紀錄了重要的資訊，讓後人可以隨衪翻閱參考。

　　考試書籍亦是如此——或說，「考試」這種行動本來就是投資報酬的轉換過程。讀者可以直接使用這些書本，讓考試準備得更順利。

　　心理學或是心理學夾帶哲學的書本，可以提供讀者生活的智慧。心理學比較接近科學研究所得，哲學就真的是「智慧」了。

　　如果是投資的話，我想活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大家應該能夠輕鬆理解，但是，智慧？為什麼我們會轉向書本來尋求智慧？這個問題，應該是非常值得深思、觀察的吧。

・知道了，然後呢？

　　有次，一位老師在課堂上問我：若我這樣重視他人眼中的作品，若是小說等等文字創作只能存在於閱讀之中，我會如何看待心靈雞湯？

　　我想，這個問題也可以延伸到網路經常說的「爽文」。[3]

　　來把這整件事情，拉回到「文學／文字創作」的生產機制上吧：你寫文章，是在產出文字產品，你的產品也應該滿足特別或人人皆有的需求。這也是為何，在教學生寫出學術論文時，老師們都應該強調「問題意識（problematic）」，因為如果你給出的答案沒有相應的——急切而重要的問題——你的答案就不需要存在。

　　若你只能滿足自己的需求，那麼，你其實沒必要發表文章。

　　你有發表沒發表都一樣。你的需求已經獲得滿足了。

　　然而，這些寫心靈雞湯、心理勵志、ＹＹ爽文的人，都是要滿足非常明確的社會需求。

　　若你只想痛批這群人，說，他們沒寫出優秀的文字⋯⋯如果你沒看過所有這些作品，我認為這一論點就完全沒有任何根據。若你想說，他們是在迎合低俗的需求⋯⋯《詩經・國風》也有相當「低俗」的起源，但那些作品卻定義了中華文化數千年來的標準語；莎士比亞經常寫女扮男裝這種俗爛的橋段，然而那是當時的劇本常見戲碼，就連現在的娛樂故事裡也經常上演女扮男裝，可見他確實滿足了人心的某種慾望。

　　如果我們寫的東西只給自己看，為何要將文字與聲音丟入混沌的嘈雜群眾之中？

　　或者我們也能換個問題，來問：你認為的「嚴肅」，到底是什麼？

　　是要談論國家大事？科學證據？經濟政策？身分政治意識形態？宗教神秘體驗？人性慾望掙扎？如果沒有談論這些東西，就不是嚴肅？不是嚴肅的東西，就不重要了？如果不討論我們該如何愛自己，難道有其他人來告訴大家說，他們能如何過生活嗎？

　　心靈雞湯力量幻想這種東西，會跟「娛樂性」站在同一邊。兩者都有非常明確的功能，而要說起功能性，再也沒有任何作品會比「社會寫實主義」更具功能性了——政府機關的政策制定者，往往無法親身體驗民間疾苦，所以他們若要知道「哪裡最窮」，就得從文學小說裡面找社會寫實的線索。

　　讓我再說一次，書本被做出來，就是要被人使用。

　　就連用小說來自慰，也會比將它束之高閣還要好。若非打手槍、打飛機的那種自慰，而是同溫層討拍的那種精神自慰，仍然算是，能將其物盡其用呢。

・側記

[1]我認為，這種類型的文章應該自行設立成一個專門研究的文學類型，而非隱身於「散文」這樣駁雜的類型，但我也認為，大部分文學研究者都不會在意這種情況。研究者不是這種暢銷書的ＴＡ呢。

[2]在類型小說之外，各位在搜尋power fantasy時所找到的結果，應該是電影。特別是，看起來質量非常低的電影，主題不是環繞女權女性，就是環繞男權男性——就如文中所說的，作品會有特定的功能，而自我安慰一定可能存在。

[3]我在高中看完《機動風暴》之後，就幾乎不再碰這種東西，所以若要說2020年代的爽文文學會如何發展、前面年代有什麼樣的特質，我的想法，就不會是你最應該參考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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