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某些藝術創作，因其公開「表演」、「表現」的性質，創作的技藝往往也隨之直接公開——不論有價無價，只要技藝一存在，就能被分析、模仿、重現。

　　《落語朱音》之中的落語，就是如此⋯⋯不過，落語跟其他藝術類型一樣，在重現的過程中，大家都會有一套固定的教學法。在特定教學、學習方法之下，就會產製出特定風格。

　　落語這樣小眾、強調細微表演技巧的行業，就必須找人拜師學藝，而比較特別的，應該是特別的段子，要找特別的師傅學習，如此效果才會好。

　　假若你因為口角衝突，或因為你的流派幹出了某些討人厭的事情，或是你太過優秀、整天跑滿媒體採訪，同時，其他人蹲在演藝廳。這樣，被人排擠感覺也只是剛剛好吧？當然，不是如此。但是人的心眼就是如此細小。

　　更甚者，是其他人不想跟你扯上關係——你的名號就代表著麻煩，就算他們對你跟你的前輩後輩沒有特別的想法，誰知道他們哪天會被咪兔⋯⋯哎呀，跑錯棚了呢。

　　演藝廳有日場跟夜場。要說，誰負責經營這些表演場所，似乎都由徒弟打理倒茶、打掃、掛牌寫字等等非常雜碎的日常行政。而正因為是徒兒輩們（小「前座」跟中「二目」）負責管理，真打的師傅們負責撐起大樑跟喝茶（教學要自己找場所），所有人半天居處於同一屋簷下，落語的「圈子」，就是以演藝廳為代名詞。

　　報導落語在內的演藝新聞的記者，當然會常駐演藝廳。有什麼八卦、爆料的新事緋聞，都是於此處爆發。

　　而排擠霸凌，當然更是醞釀、滋生、竄長於此。

　　這讓我想起，我在整理台灣奇幻的發展過程時，實在沒辦法追蹤到底有誰誰誰看過誰誰誰的作品。台灣不像北美，我們沒有一個托爾金，而台灣的文化跟人們的意識型態已分裂至此，先前沒有在類型前面打先鋒的領到性人物，之後，恐怕也不會有此種人，跟那樣的作品。

　　如果沒有參考他人作品的互文性，何來類型？

　　我們哪能見到重複產製，並藉複製的過程中所誕生的轉義、世界觀創作？

　　我推測，這是因為作者們彼此交流的實際狀況，比較貼近他們的生活，而台灣普通人就算會紀錄自己的生活，文學也不盡然會想寫俗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是的。普通人。

　　普通人不會讀寫文學。

　　文學自古以來都是資產權貴的玩物，到了現代化的時代依舊如此，甚至七〇年代吵來吵去的鄉土問題也只有知識分子在看，雲林的窮人都跑到都會去寫小說，放著雲林窮到現在。台灣奇幻誕生自電影、漫畫、遊戲與網路的翻譯——這些是所有人都能看的大眾媒體，似乎奇幻就是人人都能寫的民主化創作實踐。

　　台灣奇幻發展就是，由讀者寫出自己想看的小說，因而成為了作者。

　　台灣奇幻，理應是民主。沒有特別一致的大夢，自然而然地構成鄉里⋯⋯然後筆直前往了，所有民主社會都走過的變態過程：資本集權。

　　陳約瑟幫忙引介人們去找出版資源，之後李伍薰彷彿是繼承他的衣缽，繼續辦一個人的出版社。其效果成果，可嘆、可笑。華文輕小說大賞被奇幻類型所佔據，大家卻沒重生到異世界，因為繁體華文的網路小說失敗時的市場，是遵守著資本的規則，輕小說大賞停辦時的市場依然看資本的臉色。之後誕生的「臺灣」本土文化的妖怪學，亦是私有化的資本。

　　之後，多虧馬立軒，許多不同領域的人似乎就聚到一塊兒了，和樂洋洋，額手稱慶。畢竟奇幻這個圈子就這麼大，好不快樂是吧？

　　不對吧？

　　玄幻跑哪去了？武俠呢？科幻在社團的分界上被分棚，好像science-fantasy這種東西並不存在。而要說先前那種，大家自己分享作品的熱度，現在還留存嗎？勉勉強強。

　　想寫奇幻小說的人，不一定想讀奇幻；會讀奇幻的人，不一定想看台灣人寫的奇幻——或者說，他們崇拜資本的認可，大雅之堂的燙金高座上坐著的小說作品，彷彿多一條實體書的價格標籤，就產生了宇宙爆炸的質變

　　變得比網路小說好看？我想，是沒這回事吧。

　　在台灣奇幻裡，小說品味差不到不行的人，也能開班授課，把google就能找到的寫作技巧關到付費牆後方。明明喊著台灣台灣，使用人民通俗信仰的東西，寫了小說就能冠上私有財的大名，好似台灣文化也能被關到付費牆後方⋯⋯咦，原來，這個鄰里裡頭，也存在著封鎖線啊？

　　比如何敬堯，普通文學者其實並不在意他的抄襲，而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幹過這種習作，但，竟然是「類型」內部的人跑出來喊「重複」？？？

　　我走出這個鄰里，前後左右看了看。嗯，什麼時候外牆的封鎖線被塗成了嚴肅文學的顏色？什麼時候，類型不再是重複了？

　　「這就是台灣特色。」這個鄰里的城鎮靈，對我說。

　　「原來，這就是台灣特色。」我點頭，回答。

　　粗黑蠟線綁起他殘缺不一的肢體補丁，他的腦袋是個生鏽的鐵桶，鐵桶上插著數條粗纜線，纜線連接至天。

　　他腐敗的左腳上有著創世圖騰刺青，右腳則跟鐵罐一樣，是半成罐型的生鏽彈殼與刀劍弩槍，不過，他穿了一雙漂漂亮亮，打油光滑的繡花鞋——即便那雙鞋有多麽不符合他的腳型，仍讓他看起來更體面了一些。

　　「這樣裝扮，你要上哪兒去？」

　　「讀書會要開始了。」

　　「啊，原來如此。那你好走。」

　　「你不來嗎？我們也能用上你的那一份祈禱呢。」他雙手合十，右手是雜亂與被塗黑、不斷蠕動的漢字團，左手是許多尷尬而不失禮貌的人像照，同樣扭曲成人形手臂。

　　「放心吧。我會為你們獻上我的香。」我摸著口袋裡的打火機，和我多印出的那份畢業論文。

　　「啊啊，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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