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映泠然月

　　文學，就是用語言去描述出語言本來就無法描述的東西。

　　比如，「觸動你的心弦」。

　　「台灣的天空也能很希臘」。

　　「海風喧嚷，望向伊人未歸的港。」「鳳凰花樹，葉聲叢叢。」

　　只要你稍微有些台灣普通人的生活經驗，對生活環境和習慣稍微有用點心，都應該在一看、一聽見之後，立刻明白這些語言沒有講述出的東西。當然，台灣人的民族生性，就是目光短淺，短到我們連比喻的這種「指涉」距離都看不到了。

　　所以，你若沒能立刻理解，那也是正常吧。

　　而之所以會寫這篇文章，或有這種民族性的領悟，都是出自於我在職場上聽到的一件，十分荒謬的言詞：

　　一位文教業的主管級人物，為這家公司服務將近三十年，能力非常普通，靠著資歷和工作的態度幹勁升上主管職，他卻無法描述這份工作的內容和感覺⋯⋯

　　我拒絕承認，這種說法是思想、智慧或值得人反覆芻理而消化吸收的概念。

　　這種說法，就只是言詞。

　　在那種措辭的背後，十分令人訝異納悶著：他曾否坐下來、好好思考，該如何跟完全未接觸這份工作的人，解釋工作時的生活節奏？

　　我最近認識的一位老練的行銷門市人員，因他所代理品牌的冷門小眾，也成了地方店面的經理級人物。他也說，要進入這個嗜好，或是要理解為何這樣的製法、材料會被人重視，都是必須「自己親身體會」，其中的奧妙是「言語無法言說」的⋯⋯

　　我很好奇，他到底有無思考這些傳銷話術是如何設計而成，或他能如何把話術講得更好？

　　但又說回來，相同的措辭說法出現了兩次？為何會如此呢？

　　行銷人員怎可能沒經過話術的訓練？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最適合的一對一對談、一對多演講等等場合的語速和音調起伏吧？

　　如果講述的方式能被修變，那麼，為何講述的內容必須完全一致？

　　若說那是加盟主的要求——你不服從，上頭就不給你加盟／代理／管理經營。這種鴨霸的專制作法當然存在⋯⋯但如果要從文教產業來看？

　　身為文教產業的第一線人員，你真能不去思考更精確、更能讓人感同身受——更文學——的話術、措辭方法嗎？

　　如果老兵和新人都會經歷相同的感覺，獲得同樣的答案，那麼，你為什麼不能直接從那個答案開始下手？重新寫你的講詞？

　　明明你是在販賣文學之下的產品，為何需要仰賴文學之外的東西？

　　我覺得，比如說教材編輯好了，就算他們得跨越「教師」的中介後，才能觸及主客的「學生」，或必須透過書封和標題後才能讓文字故事的本體接觸「讀者」，我們竟如此缺乏更精確、更容易傳達的措辭⋯⋯為何會如此呢？

　　或說，那個原因——或複雜原因——到底是什麼？

　　我私以為，這個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根本沒在這件事上花時間。

　　就算有意願寫作，也得有時間。就算有能力寫作，也必須要花時間寫作。

　　不論有無意願心思或能力知識，若沒有時間，你什麼都做不了。

　　而我不認為，朝九晚五、每天被八小時拼命操的辦公室高級打工仔，會有時間去思考這種事情。

　　萬惡的根本，就是資本主義——不符合歷史常態的非人性高工時。

　　但老實說，文教產業的老兵竟然連這種，最基本的文學技巧和成果都拿不出來⋯⋯難怪台灣會被人說成文化沙漠。

　　他媽的文學研究裡，一大堆大學教授寫書給其他大學教授看⋯⋯難怪大多台灣人都沒讀過台灣文學。

　　這是我的結論。

　　如果你去面試，發現面試官無法準確使用文學手法，描述出他們的工作內容，而他們的主要商品是華文——國語／母語文學作品——請多多懷疑：或許，他們在辦公室裡，每一天耗盡八小時的生命之後，卻根本沒時間沈澱、思索他們，到底在幹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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