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稍微理解編輯實務之後,我完全認為,本土的國語文學訓練絕對是有用的。
當然,我大學雖是國文系,研究所又花了四年在現當代的通俗和純文學上——通俗為主,純雅為輔——我就不確定中文系或國文系那種,對於古文、國學的研究訓練是否能轉換到編輯實務。但相反來說,我完全知道現代文學(二十世紀及之後的文學)相關訓練,八成是絕對不會對「想成為編輯」的人,有任何幫助。
正如老師在臉書上所說的、清大台文所的meta式訓練,跟我當教材編輯之後的業務,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我覺得某方面,算是有——我的工作細項、我的前輩、長官,每天在工作時所操作的文學槓桿、按鈕和輸入輸出閥,都與我所知的「文學研究所」在教導的東西,完全不一樣。不一樣,卻仍有些關聯。
假如你是做小說編輯、雜誌編輯,或其他編輯工作,我想你八成也會得到相同的結論⋯⋯前提是,你的工作內容真的會包含,你必須跟作者老師喬「文字、故事編輯」方面的事。
再者,如果你有在追YT上的某些編輯頻道,你會發現他們談論的方式、主題跟文藝批評,完全和「文學研究」方面的批評與論述,屬於不同東西。如果你看的油管主較偏近文本分析⋯⋯我認為結果也會一樣:因,文本分析並不是文學編輯。
文學編輯絕對會需要文本分析,但這不表示,文本分析所存在的環境脈絡,能配合編輯工作所須。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隔閡?為何兩者之間,會有這種區別?
我想,問題是在於「規模」。
文學研究在乎的是「人」。人這個詞彙背後包含社會、文化——特別是在法蘭克福學派以降,所有文學者與哲學者所談論的社會、心理、現實與物質的條件。
文學研究要你去觀察人,在大資訊中取出某種定型的模式,或在作品之中找出那些模式,想辦法搞清楚個人、各部作品與社會歷史洪流之間的互動形式。所以,不論你研究的主題多麽細小——細小如文本分析——你都得不斷去摸索那個「文學史」長成什麼樣子。
如果你有看〈概論文學——用文字描繪文學地圖〉,理解了我的老師所提到的概念,你就會發現:不論如何,你在文學研究裡,都會談到「文本之外」的東西。
你只想講文本也不是不行,但大部分的文學研究者的興趣並不一定是在「文學作品」上。再者,台灣小說家和小說作品也不夠多,你若只想做台灣的文本,恐怕很快會沒多少東西可以做。
這樣的文學研究訓練非常重要:如果你想跟人聊文學,你會發現,你永遠無法假定誰有看過誰的書。你最好從一開始就能理解你所站的位置,你可以迅速、簡潔地介紹前因後果,介紹讀法觀點的哲學概要。
而當然,你幾乎能假定所有人都知道尼采。或說,所有人都聽過或想過那些,我們會用以分析文本的理論。即便他們不知道理論的名稱也沒關係,你只要將特定的思考框架交給他人,就能談文學了。
因此,你身為研究者,必須在同儕審查或文藝推廣時,與他人——圈外人——交談。這樣,你就必須使用其他人能聽得懂的話題,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我們都是attention bitch。我們也是英文霸權下的小婊子。我們若不談論西方的理論,就絕對會難以理解台灣這個,缺乏長期暫留的主體身分的虛間狀態。但,相反來說,文學——或任何與文字相關的——編輯工作,卻只在意「這個用詞是否妥當」、「這條句子是否過於複雜,或不夠複雜」,等等小規模實務。
你會發現,編輯和研究者都必須發問,但前者會問:這種段落設計,這樣層層疊疊構築出來的形象、意象非常美,但他跟前面的課題/主題是否有關係?這是否符合我們企劃書所要的整體風格?
打個比方,你必須談到一支,你被面試主考官強迫要你推銷的鉛筆,你可以寫出長篇大論,但問題是,你是否有談到這支鉛筆?
你講的故事很有趣、十分動人,但這故事跟這支鉛筆的關係是什麼?
你談到的劇情和角色設定,是不是有點太有錢了?難道你這支鉛筆是紀念品,或某個名人所用來簽名的、有著特殊歷史意義的鉛筆?請問這符合我們公司的主要TA嗎?不符合?請重頭改過。
你改的青少年小說,深入淺出地解釋了量子力學,真的非常好——就連主編也賞識你跟作家老師的成果——然而,為什麼在我們的難用字詞審查引擎篩過之後,會發現你們企劃案的用詞有30%的生難字?我們很遺憾,必須將這個企劃退回去。
「請你重新修改。」
在這種情況下——或說,在這種業務與經濟與超長工時的壓力下——你該怎麼去思考文學史的問題?
你的作品,真能與大環境互動?
撇開授權或定價是否真能接觸到大眾,我們所談論的東西就是:你所製作出的產品,到底能否影響文學或文化圈子?
如果你願意將「文化圈子」限縮到一個教室、一個社區或一個行業,我會說,圈內笑話仍能存在,只不過,那種由上而下的文化產製,在我看來,十分不自然而無法長久維持。但同樣,我們若如此發問,就只是把問題從作品,轉移到社群上:你的社群,能否成為全體台灣人的社群?
答案當然是沒辦法啊!科幻奇幻都做不到了,文學愛好者與文壇當然更無法。這樣,你還會妄想你所推出的暢銷書,會躋身成為台灣人人都能琅琅上口的迷因嗎?
文學研究訓練與編輯實務這兩種操作方式,絕對有大量相同處:
比如,你可以問:「作者為何在此處如此書寫?」
老師和主管也都會說,你更該要問:「若用其他方法書寫,會有何種效果?」
然後,我相信你的老闆其實想要你問:「你這樣寫、如此改,對我們的產品、我們的產品使用、我們的產品回饋,會有什麼樣的影響?為什麼?你有證據能支援你的說法?你的證據跟我們公司內部的理論/信條,有何關係?」
你的文學學術訓練,則是要求你詢問:「這種資本主義的暴君政治,對我們的生命到底有何影響?」
最後,你很快就會發現⋯⋯除了董事跟股東以外,所有人都是他媽的打工仔。他們或許是有信仰的高級打工仔,但你跟一個時薪人員講這種意識形態大道理,是想幹嘛呢?
你是想組建工會、上街革命?你是以為房債不用還了,是嗎?你以為,你的主任、經理、總經理等等主管上司,就不知道「社經地位」這種東西?你以為打工人都不曾想過退休嗎?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是的」與「好」都一直釘上了舌尖,一個幹字雕刻上了心血肉。
而在看到前輩們爭取著,要再其他部門的同事想要訂便當時,我們部門不被人遺忘⋯⋯幹他娘的,這是三小狗兒爭食秀?
清華台文所的訓練絕對有用。可是你高中文組的背多分,大學跟同學講幹話,或是在教授考試時寫出一長串屁話,那些功力會更有用。老實說,去做編輯的工作,是不會需要文學研究所的訓練的⋯⋯但台灣人就是不願意讓高中畢業的讀書宅去接報社或出版社的工作,我們對知識分子的崇拜,侷限我們的文化發展。
我很想笑著說:「我會推薦任何進入文學研究領域的學弟妹與各位後輩,試著進入編輯這種職場」,但老實說,我真的很想死。
我越想死,我的工作似乎就做得越好。
各位就自行判斷,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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